第61章 有情人洞房花烛
阮玉愣了愣, 看看身后的大红婚床,片刻,小声说:“只有这一床被子的话, 就、就……”
秦故紧紧盯着他,阮玉更加磕磕巴巴, 好半天才说出来:“……就一起睡床上罢。”
秦故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
他生怕阮玉反悔似的,呲溜一下钻上床,结果被满床的花生桂圆扎得一下子蹦下来,阮玉被他吓了一跳, 秦故尴尬地摸摸鼻子, 喊:“泉生,进来把这些花生桂圆收走!”
泉生带着两个婆子轻手轻脚进来,默默收拾好床, 还偷偷给秦故手里塞了个貂油的白瓷罐,才退出屋去。
秦故有点儿不自在,见阮玉在偷偷瞧他手里的白瓷罐, 就把手背到了身后。
“睡罢。”他道,“你睡里头。”
阮玉低着头不太敢看他,兀自爬进床里, 钻进被窝。
被窝里早被汤婆子熏得暖烘烘的, 他刚刚躺下, 秦故也上来了。
乾君身强体壮, 体温比他高了不少, 一凑近来,阮玉几乎能感觉到那火热的温度,还有扑面而来的青草香味,浓郁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紧紧裹住。
阮玉一下子紧张起来, 两手不由自主抓住被子,拘谨地掖在下巴底下,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细嫩脸蛋儿,眼睛也不敢乱看,只垂着眼帘,睫毛扑簌颤抖。
秦故就同他并肩躺着,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因为这张婚床并不大,阮玉不知道侯府明明这么有钱为什么找这么一张小床给他俩当喜房里的婚床,两个人并肩躺在一起,就把这张床占满了,连翻个身都要碰到对方。
离得太近,秦故的呼吸就在耳边,阮玉光是听着他的呼吸声,心跳就咚咚咚宛如擂鼓,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两个月前他们在林中的小木屋……
就在他脑中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时,旁边的秦故忽而起身。
阮玉吓了一跳,身子一缩,秦故却只是坐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红烛。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外间的烛光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照进来,秦故放下了床前的纱帐,将两人笼在这片狭小昏暗的暧昧空间。
阮玉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而秦故放下纱帐,转身就压了过来。
阮玉脑中已经烧糊成一片,根本转不动了,眼睁睁看着他压到自己身上,俯身就来亲。
“等、等……”他勉强说了两个字,就被秦故吻住,火热的嘴唇含住了他,湿哒哒的舌头径直抵开他的齿关,探进来,轻轻舔他的舌尖、上颚,喘息声响在耳边,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阮玉身子一抖,宛如周身过电,酥酥麻麻,他又害怕又有些隐隐的期待,闭上了眼睛。
湿漉漉的吻落在脸颊、鼻尖、耳垂,甚至含住耳垂轻轻吸吮,每吸一下,阮玉都抖一下,很快就颤抖得受不住,低声道:“不要……”
秦故捧住他的脸,低声道:“睁开眼,看着我。”
阮玉的眼睫轻轻一颤,睁开了眼。
秦故一下子吻上来。
阮玉睁大了眼睛,同他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被他湿哒哒的舌头强势地顶进来,唇舌纠缠,秦故幽深的黑眼睛还直勾勾看着他,阮玉登时臊得满脸通红,一下子别过头去,喘息着:“别这样。”
秦故却握住他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掰回来:“看着。”
阮玉只得睁着眼,看他稍稍起身,跨在自己身上,扯脱了里衣,露出肌理分明的精壮胸膛和小腹,而后将手搭在了裤头上,作势往下扯。
阮玉连忙闭上眼。
秦故又握住了他的下巴:“睁开眼。”
阮玉满脸通红,紧紧闭着眼不敢看:“你做什么呀!”
“我要你看清楚。”秦故逼着他睁开眼,“再说,都成亲了,看自己男人,有什么可臊的。”
阮玉脸蛋儿红通通的,瞪他一眼,秦故一把扯脱了裤子。
——!!!
阮玉不是第一次看见,可还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上回同秦故行事时,中了药,脑子不清醒,看也看不清楚,只迷乱中摸过,大多都是用身子去感受的,只知道确实让他舒服,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这样……这回真真切切看得清清楚楚,一想到这东西已经捣弄过他了,他登时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一下子咬紧了嘴唇,羞得想抬起胳膊挡住脸,秦故非但不给他挡,还一把扯脱了他的衣裳。
“你、你等等……”阮玉羞愤欲死,挣脱他的手,想拿胳膊挡住赤着的上身,秦故却一把扯过衣裳,三两下将他双手绑在了头顶的床柱上。
“不许挡,我要看。”他霸道得不得了,“你也要看我,睁开眼。”
阮玉脸红得要滴血,气急臊急,骂他:“你流氓!你混蛋!”
“我就是流氓,上回你不就知道了么。”
阮玉的身子软绵绵的跟面团一样,皮肤又细嫩又光滑,秦故几乎是着迷一般,将他肆意揉成各样形状,阮玉再没力气骂他,只通红着脸,别过头去。
“不许转过去。”秦故轻轻一刮,阮玉哼出了声,可仍是紧紧闭着眼不看他。
秦故就刮着、搔着,阮玉颤抖得厉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看向秦故,眼睛已经湿漉漉盈满水意,轻喘着哀求:“……别这样……”
秦故双目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你看着我。”他喘息着,粗声道,“你看着我,我就好好伺候你。”
阮玉通红着脸看着他,咬着嘴唇。
秦故一下子低头,埋在了他身上。
“玉儿。”他忍不住唤,“你真漂亮……你漂亮得不得了……”
阮玉面上臊得通红,羞愤道:“不要说了……”
秦故没再多说,只拉上被子,盖住了两人。
……
宛如乘着小船,摇摇晃晃,阮玉视线都模糊了,只能看见晃动的床帐顶。
秦故停了下来。
阮玉轻轻喘息着,觉得身子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是汗,身下的床单都被汗浸湿了,他迷蒙着双眼,望着身上的男人。
秦故被这眼神一看,一下子扣住他的腰,再次带他卷入狂风骤雨中。
……
第二日,阮玉清早就被宝竹叫醒,迷迷糊糊坐起身,只觉得腰肢一阵酸软,屁股也有点儿酸,待到下床,走了两步,才发现两条腿合不拢了,想并起腿就是一阵酸痛,阮玉只得叫宝竹打了水来床边洗漱。
宝竹一看他这样,连忙又叫了两个小丫头来给他揉腰捶腿:“公子……夫人,您先躺着,叫她们按一会儿,给您松快松快,待会儿还得走着去敬茶呢,这样怎么行。”
阮玉便趴在床上,小丫头一个揉腰,一个揉腿,手劲儿还不小,揉得阮玉连连叫痛。
他一叫,丫头们就咯咯笑,阮玉不明所以,倒是宝竹斥了一声:“笑什么?夫人吃了苦头才叫的。”
又转过头来,一边伺候阮玉梳洗,一边道:“昨夜您可吃了苦头了,小的在外头听着,您一直叫到后半夜,姑爷也太放纵了,明知道今日要早起敬茶,还弄得那么厉害。他自己倒是神清气爽,一大早就起来在院中练拳……”
阮玉一顿,登时脸红了。
他有叫得那么大声么?
昨夜到了后来,他几乎失去控制,意识也不太清醒了,根本想不起来外头还有一院子的下人听着。
这下可丢人了。
这里可是侯府,规矩森严,新婚夜闹得这么厉害,下人们该不会传到侯夫人那里去罢?
阮玉咬住了嘴唇,宝竹给他梳好头,恰巧秦故晨练完,进屋擦洗换衣,一看见他,就走了过来。
“玉儿。”他先叫他。
阮玉转过头去,同他四目相对,一时两个人都顿住了。
阮玉样貌本就出色,前阵子瘦了一圈,五官更显出几分秀美,下巴尖尖的,白皙细长的脖颈从衣襟拔出一段,像那削净的葱根似的,这会儿刚刚起床,一头浓密的乌发盘得整齐,面色是被疼爱润泽后的粉扑扑,娇憨可爱,秦故一时竟然呆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半晌,才摸摸鼻子:“……你醒了。”
阮玉这会儿一看见他,脑中就不由自主想起他昨晚压在自己身上,那精壮结实的胸膛,线条分明的腹肌,随着动作一收一缩……
阮玉一下子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秦故轻咳一声:“既然收拾好了,我们先去敬茶。”
又转头吩咐宝竹:“把夫人的东西搬进西苑月华阁,在院里备好早饭,敬完茶我和夫人一道吃饭。”
侯府西苑是侯夫人、世子夫人的住处,东苑则是乾君们的住处,夜里两苑大门都会落锁。
阮玉昨日进门,嫁妆已经搬去月华阁的库房,但新人要闹洞房,喜房不便设在内眷起居之处,所以侯夫人单独找了一处院子装扮成喜房,待他们过完了新婚之夜,阮玉就可以搬进月华阁了。
秦故四下一扫,又道:“你才带来这么几个下人,不够用。泉生。”
泉生在外应声:“爷,您吩咐。”
“你待会儿从家生子里挑一挑,再跑一趟牙行,给夫人院里再添四个小厮、四个丫鬟,六个粗使婆子,四个扫撒下人,两个厨娘。”
“是,爷。”
“还有,马上到年节了,叫人来给夫人量身,做新衣裳。年节走亲访友,外出见人的衣裳先做个十套,在家的衣裳六套。我记得铺子里新到了一百多条好貂,你挑品相、颜色一致的,给夫人做一身白貂皮大氅。”
泉生再次应下,秦故又吩咐送金银珠宝、燕窝人参等等,最后加上一句:“都从我账上出。”
阮玉一愣:“不用这么多……”
秦故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就跟没听见他这话似的,不容置喙的态度:“走罢,去敬茶。”
阮玉只得站起身,秦故望着他,片刻,走过来,从桌上的妆奁中挑了一支金镶红宝石海棠步摇,亲自为他簪在发髻上。
第62章 新婚夫夫待磨合
来到侯府正堂, 堂中已经坐满了人,高官大员、诰命夫人,一个个锦衣华服、满头珠翠, 看得阮玉眼睛都花了,登时紧张, 局促不安地跟在秦故身后,先给端坐正中主位的侯爷和侯夫人敬了茶。
“父亲,母亲,请喝茶。”秦故道。
阮玉连头都不敢抬, 也跟着小声道:“父亲, 母亲,请喝茶。”
下人端着木托盘将茶盏呈上来,秦昱和苏如是各端了一杯, 轻啜一口,就放下了。
“日后同阿故好好相处,互相扶持。”靖远侯秦昱一向话少, 只简短说了一句。
侯夫人苏如是道:“你们命中有缘,结成夫妻,今后要相互体谅, 和睦相处。阿故, 你如今成亲, 再不可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没个正形, 要尊重玉儿、要懂得让步。玉儿, 阿故个性高傲,说话直接,但品性和处事是没得挑的,你多包涵他的臭脾气, 要知道他心里是有你的。”
秦故这回居然没辩解,不自在地“嗯”了一声,阮玉也讷讷点点头:“是,母亲。”
秦故便又带他去拜见兄嫂,齐王殿下和齐王妃还是打打闹闹的老样子,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却已经添了一个胖娃娃,赵新笑盈盈把戴着虎头帽的小胖崽递给他:“要不要抱一抱?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还摸过他呢。”
阮玉受宠若惊,接过小胖崽,顿觉一个沉甸甸的铁秤砣砸在了手里,铁秤砣还精神得不得了,挥舞着肥胳膊,黑眼睛瞪得大大的,努着小嘴儿使劲地蹦。
才五六个月的小孩儿,怎么力气这么大!阮玉都有些抱不住他了,强行夸了一句:“他好精神,力气真大。”
小胖崽不知听懂了没,朝他一笑,肥嘟嘟的脸蛋儿登时挤成一团。
好一个无齿的笑容。
阮玉不由也笑了。
秦般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胖脸蛋,道:“他戴着这串银葫芦,夜里就安生睡觉,从来不哭。快,多谢婶婶。”
小胖崽又兴奋地舞起胳膊,差点从婶婶怀里蹦出来,秦故在旁搭了一把手,把他抱过来:“那我呢?不谢谢我么?”
小胖崽无齿一笑,小手啪地打在他脸上。
众亲戚哄堂大笑。
一屋子的人挨个叫过,阮玉头都绕晕了,才总算出得正堂,回到自己院里。
秦故同他一道用了早饭,本来要待在他院里说几句话,可外头却有管事来见——他成亲了,母亲和嫂嫂彻底不管他的产业了,交由他自己来管,一时间不少事情都得交接。
他匆匆出去了,阮玉就往榻上一趴,继续让两个小丫头给自己按腰按腿。
昨晚秦故也不知把他折腾到几时,今日这眼皮是直往下掉,才在榻上趴了片刻,就睡熟过去。
再次醒来时,竟已到了中午,外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扑扑簌簌敲着窗纸,屋外寒风呼啸,但屋里有火墙,又生着炭盆,暖融融的仿佛春三月。
阮玉揉揉眼睛,才发觉自己身上盖着锦被,被里还塞了汤婆子,把整张软榻都烘得温暖松软,他躺在被窝里头,简直睡得浑身骨头都酥了。
“宝竹。”他叫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宝竹匆匆进来:“夫人,您醒了。快过午饭时辰了,半个时辰前世子夫人差人来问您,说三公子在外忙着,正好世子爷也不在,您要不要去他那儿吃饭。”
阮玉一愣,一下子从软榻上爬起身:“世子夫人、不、嫂嫂刚刚叫我去吃饭?”
宝竹扶他下榻,给他穿上鞋:“是。但是那会儿您刚睡熟,小的想着您昨夜太累了,就答复您在睡着,世子夫人的下人就回去了。”
阮玉登时懊恼,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已过了吃午饭的时候,想必嫂嫂早就吃过了。
宝竹在旁小心瞅着他:“夫人,现在给您上饭菜?”
阮玉只能点点头。
他简单吃了午饭,宝竹又将泉生送来的新下人叫来给他过目,阮玉曾经在家也是娇养的小公子,光打理自己的小院,还是绰绰有余,给下人们训了话,安排了去处,又叫宝竹将秦故送来的金银珠宝、燕窝人参等等登记在册,收进库房。
不多时,老管家来了。
听闻这位老管家在府上做事已经很多很多年,侯爷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管家了,阮玉一见,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
“少夫人,老奴给您问安。”老管家笑眯眯道,“马上到年关了,庄子里的收成送来,还有些铺子里的孝敬,夫人分给各院,这些是您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份单子,呈给阮玉过目,阮玉粗略一扫,葫芦、瓜子等各式样的金锞子五十两,银锞子三百两,金锞子是过年用来给来拜年的小辈散压岁钱的,银锞子则多是打赏下人,后头还有庄子里送来的上等精米精面、山珍野味、猪羊鸡鸭、金丝炭银霜炭等等。
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哪吃得完?还只是过年的短短二十来天的吃喝花用。
但这是侯府……
阮玉一时也拿不准这是多还是少,够不够过完这个年,合上单子:“我知道了,劳烦老管家送来。”
老管家笑道:“老奴只是替夫人跑腿,担不起您一声谢。”
阮玉心头一顿——这是提醒他该去母亲那里亲自道谢么?
可一想到母亲今日敬茶时训话的模样,他又有些发怵,犹豫半晌,还是先去了嫂嫂那里。
可是这会儿不巧,赵新正在午睡,阮玉咬咬牙,一个人去了苏如是那儿——结果母亲也在午睡。
阮玉虽没见到人,却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到自己院里。
一回来,秦故却已经在他院里等着,下人刚给他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他一看见阮玉,就道:“去哪儿了?我出门那么久,你也不知道来问我一声,我一回家连饭都没得吃,这大过年的,就让我吃面条?”
阮玉还没问他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钻到自己院里,他倒是理直气壮叭叭叭说了一大堆,阮玉简直被他气笑了:“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你一个口信儿都不传,我就知道你在外头饿着没吃午饭?”
秦故一时噎住,片刻,嘟囔:“我嫂嫂都会给我哥送午饭的,每天都送,还是亲手做的呢……”
阮玉今日本来就拿不准侯府里的人情世故,忐忑不安怕母亲和嫂嫂见怪,他还在这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抄走他的面碗:“那你去找嫂嫂,看他给你做饭不!大过年的吃什么面条啊,别吃了,回你自己院里去!”
秦故见他发脾气了,连忙夺回面碗,唏哩呼噜开始猛吃:“刚煮好呢,我都饿坏了,就是等不及了才叫煮面条……”
阮玉冷哼一声,兀自回了卧房,进了东次间,往软榻上一趴,继续让两个小丫头给自己揉仍旧酸痛的腰和腿。
不多时,次间的纱帘被人轻轻一撩,秦故在外站着,往里瞥了一眼,带点儿试探。
阮玉扫他一眼,又转回头闭上了眼睛,当看不见。
秦故就走了进来,打发两个小丫头出去了,才坐到软榻边:“身上还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阮玉闭着眼冷哼一声:“不要你揉。”
秦故哄他:“我力气大,比她们揉得好。”
说着,就一边用力推开阮玉腿上的经络,从小腿肚一下一下往上推到膝盖窝,痛得阮玉直骂他,待推到酸痛的大腿,更是哎哟哎哟直叫。
秦故给他按完腿上,又按了腰,最后按到圆滚滚的屁股。
阮玉怎么也没想到按屁股会那么痛,连连叫:“不按了不按了,屁股痛!”
秦故握着他的腰:“别乱动。不推开还要酸痛好几天。”
阮玉被他按得呜呜直叫,按着按着,秦故压到了他身上,凑到他耳朵边:“昨天晚上舒服么?”
阮玉一顿,耳朵尖登时红了,压低声音骂他:“大白天的,你说什么下流话!”
秦故亲亲他的耳朵尖:“原先没成婚,我憋着不敢说,现在成婚了,我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又逼问:“昨晚我弄得你舒服么?”
阮玉臊得满脸通红,别过脸去不看他。
秦故就从他的袄子底下摸进去,扯脱他的腰带,阮玉本不想大白天的这样荒唐,可初尝个中滋味儿,也有些欲罢不能,半推半就的,就被他扯脱了裤子。
两人很快缠在一处,阮玉羞答答的,捂住嘴不肯出声,正到激烈时,外头忽然响起宝竹的声音:“少夫人,夫人那边传信来,请你过去说话。”
阮玉一惊,登时去推身上的秦故,秦故正到要紧处,哪里肯放他走,阮玉又气又急,咬他的肩膀、抓他的后背、踹他的胸口,可都不管用,最后气得哭了,秦故才草草结束,提裤子时还不满道:“才成亲第一日,母亲那儿能有什么急事,就是叫你过去说说话,你就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当然没事了!”阮玉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穿好衣裳,“叫你停下来,你非不肯,这都过去多久了!”
秦故被他凶了一句,也不高兴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家,等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今日还饿着肚子一回来吃了面条就来伺候你,现在吃点甜头不是应该的么?”
“应该的,你都是应该的,反正你永远都是对的。”阮玉抽搭着穿上鞋,赌气朝他吼,“没给你送饭是我的错,叫你等那么久是我的错,叫你吃那么多苦头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第63章 撒娇乾君最好命
秦故脸色冷下来, 想发脾气,又忍住了,半天, 粗声道:“我也没说都是你的错。”
当然不是他的错!
阮玉简直气炸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去外头忙活, 又没提前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提前说要给你送饭,谁能知道你在饿着肚子等送饭?!这个也怪在我头上?!”
秦故自知理亏,撇撇嘴, 没说话。
阮玉又道:“我不肯答应嫁给你, 叫你等、叫你吃苦头,是我故意的么?!还不是你自己先前说绝不可能看上我,不可能同我好!”
他一翻旧账, 秦故有点儿坐立难安:“我、我那时候是……”
“是什么?”阮玉瞪着他,“难道这话不是你亲口说的?你等那么久、吃那么多苦头,也是你自找的!”
秦故有火发不出, 憋屈极了,半晌,道:“骂完了没有?”
阮玉哼了一声:“我去母亲那里, 待会儿回来, 不要再叫我看见你待在我屋里。”
秦故被他训得讪讪, 也哼了一声, 小声道:“不待就不待。”
两人不欢而散。
阮玉到苏如是院里拜见, 谢过母亲分给院里的东西,苏如是点醒他:“那些是从公中走账分下去的,分到各院,便不多了, 只是小头,大头是阿故手底下那些铺子、庄子,年节前都要来送节礼,你记得同阿故一起打点,叫他分给你,那才是大头。”
阮玉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婆母这是教他怎么从自己儿子手里刮油水。
他讷讷道:“母亲,阿故自己也要用的,您就不操心他那儿么?”
苏如是摇摇头:“你嫁给他,替他操持家业,为他生儿育女,本来就该他养你,这是你应得的,别不好意思,只管朝他要就是了。他手底下的产业有多少进项,他心里有数得很,既然肯给你,就是花得过来。”
又道:“也不必拘束,有什么不懂,就来问我,或是去问新儿。新儿刚嫁进来也同你一样,学了几年,不也学得有模有样的。”
阮玉小声道:“嫂嫂本来就是高门出身。”
苏如是笑道:“可你不也会管镖局么?管家和管镖局,没什么不一样,都是管好人、多挣钱,大家吃饱穿暖,日子有盼头,家中自然和睦,万事不愁。”
他本就在翰林院当大学士,学识渊博又出身世家,早早就嫁给侯爷开始管家,世事经纬,头头是道,阮玉有他点拨,简直醍醐灌顶,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恨不得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背下来。
这么说了半天话,苏如是都倦了,阮玉还想多听他说说,就道:“母亲,我明日一早来给您请安,再和您说说话。”
苏如是轻轻点他的额头:“明日不是要回门么?”
阮玉才想起这事——这下可怎么办?他和秦故下午才吵了架,秦故被他赶走了,明日的回门礼呢?秦故知道去准备么?
好在,苏如是又点醒了他:“回门的礼单,阿故应当也不清楚。你去问问新儿,阿般那时候陪他回门,备的礼单可有不妥,叫他给你出主意,你再叫阿故去准备。”
阮玉松了一口气,忙道:“多谢母亲!”
恰在此时,外头下人来报:“侯爷回来了。”
阮玉连忙起身,不多时,就见秦昱身着官服跨进院里,这位侯爷高大魁梧、体魄强健,又寡言少语,多半时候肃着脸,十分威严,阮玉看见就发怵,低头行礼:“父亲。”
秦昱点点头,去梢间换官服,一边走,一边从官服宽大的袍袖中掏出两盒胭脂,随手搁在边几上:“你要的,什么烟什么霞的。”
“是烟云和霞光,两个颜色。”苏如是伸手够到那两个景泰蓝掐丝珐琅的胭脂盒,打开一看,正是自己要的颜色,登时笑了。
阮玉连忙给他拿来铜镜:“母亲,要试试么?”
“还是坤君贴心。”苏如是一边笑,一边拿指尖蘸了胭脂,照着铜镜,将胭脂轻轻点在唇上、脸颊。
阮玉就夸:“母亲,这个颜色好看。”
这时,秦昱换上常服出来,先看了一眼软榻——一左一右已被苏如是和阮玉分别坐了,他便背着手走去一旁,坐在摇椅上,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阮玉意识到自己在这儿多余了,忙起身告退:“母亲,我先回去了。”
他退出屋去,刚走出次间,秦昱已从摇椅上起身,换到了软榻上,阮玉听见他低声说:“抹这些做什么,不抹更好看。”
意料之外,是温柔而低沉的语调。
阮玉不敢再多听,连忙出了屋。
到嫂嫂赵新那儿问来了回门的礼单,再出来时,外头天色居然已经暗了下来。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午才扫过的园子里又积了薄薄一层雪,阮玉抱着手炉走在游廊中,迎面一阵寒风,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是太冷了,怪不得大家都窝在屋里不出门。
他快步回了自己院里,刚到门口,就见泉生等在那儿,恭敬地给他行礼:“夫人,爷叫我来传话,明日回门,他备些什么礼?”
“正好,我才从嫂嫂那儿问来的礼单,你拿给他罢。”阮玉叫宝竹把礼单给了他,泉生匆匆回去,不多时,秦故来敲门了。
“礼单不是给你了,你还来做什么?”阮玉叫人把着院门不给他进,只开了一条小缝,在缝里斜着眼睛看他。
秦故被拒之门外,板着脸冷酷地哼了一声,从胸口掏出一个油纸包。
“金丝蜜玉卷,最后一包。”他冷脸晃了晃油纸包,“还热着,你再不开门,就吹凉了。”
阮玉愣住了。
秦故拆开油纸包,拈起一个,从门缝里伸进来:“嗯?”
油香扑鼻,冒着热气,阮玉鼻子一动,凑过去咬住。
跟上钩的鱼儿似的。
秦故一下子笑了,板着的脸如同春风融化坚冰:“现在可以开门了么?我的心肝儿。”
阮玉吃得腮帮鼓鼓,轻轻哼了一声,叫人给他开了门。
秦故这才进得院中,亲亲热热揽着他回屋:“不生气了?”
阮玉顿了顿,道:“今日我发脾气,倒也不是因为你那么几句话。”
“我刚嫁进侯府,什么都不懂,这会儿又到年关了,人情往来、送礼交际,我拿不准,又怕丢人,你还在这儿捣乱,我才生气。”他坐在软榻上,撇了撇嘴。
秦故把油纸包搁在软榻的方桌上,两手从后搂着他:“有什么不懂,来问我就是了。”
“不用了,下午我去问了母亲和嫂嫂。”
“何必舍近求远,我乐意教你。”秦故亲亲他的脸蛋儿,“都从母亲嫂嫂那里学了些什么?”
阮玉就把下午从母亲那儿学来的细细捋顺说给他听,秦故也不知怎么的,腻歪得不得了,身子都坐不直,非要挂在他身上,跟婚前那副仪表堂堂站如松坐如钟的模样判若两人。
——要是他跟小胖崽秦骁那样五六个月大也就罢了,挂在身上也没有多重,可他是身高九尺、魁梧结实的一个成年男子,这么挂着,阮玉被他压得慌,不停推他,推也推不动。
不过,阮玉说完了苏如是教的,秦故又给他点了一遍,告诉他家中每个人的喜好、性格、做事习惯,又把自己手底下的产业每年的进项、年节前的孝敬、年节要发下去的红封,一一告诉了他。
阮玉听完,饶是心理早有准备,也被这泼天的富贵吓了一跳,讷讷道:“怪不得你舍得花五万两买一把刀。”
秦故笑了,又亲亲他的脸蛋儿:“怎么样?嫁给我是不是选对了?我比那个言子荣强得多罢?”
他到现在了还提这个,阮玉被他臊得慌:“都嫁给你了,还提荣哥哥的事儿做什么?”
“一口一个荣哥哥的,以后不许这么叫,以后叫言公子。”秦故亲他的脸蛋儿,“说,我是不是比他强多了?”
他抱着他,说两句话就要亲一下,阮玉这边脸蛋儿都被他亲出印子了,怎么也没想到秦故这么一个出类拔萃、武艺超群、八面玲珑的侯门公子,平时嘴毒得能杀人,婚后居然能腻歪成这样。
他只能敷衍:“是,你比他强多了。”
秦故得意道:“那是当然。不只是家世、头脑,光看体力,我也比他强多了。”
阮玉:“……”
秦故:“这么晚了,我在这儿吃晚饭罢。吃完饭我们早点休息。”
阮玉:“……”
他忍不住瞅他一眼,小声说:“你昨晚弄到后半夜,今晚还要歇在我这儿?”
秦故:“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
“……那你今天下午也弄过了。”阮玉觉得不能太纵着他,因为秦故看起来就像是得寸进尺的人,“吃完晚饭,你就回东苑自己睡。”
秦故一愣,没想到新婚第二日自己就睡不着媳妇儿了,登时声音就大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睡这里?”
次间帘子外头还候着下人呢,阮玉赶紧去捂他的嘴:“你小点儿声!”
秦故不让他捂嘴:“不让我睡这里,你总得给我个说法,你看看父亲、哥哥,哪个不是天天睡媳妇儿屋里的?东苑就我一个人住着,好不容易我也娶媳妇儿了,我不回去!”
他嚷得那么大声,阮玉脸都红了,忙把他扯住:“好好好,你睡这里,但是你不能……”
秦故一下子抱住了他。
“玉儿,宝贝儿,我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他紧紧抱着阮玉,脑袋埋在他肩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原先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
第64章 新年当取好兆头
阮玉顿了顿, 蓦然心软,伸手抱住了他。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他说,“你已经娶了我, 这就足够了。”
秦故有点儿不相信:“真的?”
“真的。”
秦故抬起头瞅他:“那你亲我一下。”
阮玉无可奈何,叹一口气, 只能侧过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名堂真多啊,不知道他小时候得把大人们烦成什么样。
哄好了秦故,一块儿吃了晚饭, 对了一遍备好的回门礼, 秦故就说要上床睡觉了。
这会儿时候还早,但是冬季昼短夜长,天色是早就黑下来了, 早休息也无可厚非。秦故洗漱完上了床,等了半天,却不见阮玉进屋。
“玉儿。”他朝屏风外头喊, “你还不休息?”
阮玉已洗漱,但还在外头次间的软榻上窝着,翻泉生送来的账本——这一本是总账, 记下了所有铺子庄子的进出项, 每月都有一本。
“我在看账本, 你先睡。”他说。
秦故:“你不来我怎么睡?”
阮玉没好气道:“闭上眼睛睡。谁跟你说那档子事儿了。”
秦故:“不行, 我都脱干净了, 你进来。”
阮玉:“……”
次间伺候的下人们捂着嘴偷偷笑,阮玉脸色发红,干脆不理他了,兀自翻账本。
不一会儿, 里头窸窸窣窣的,秦故穿上里衣出来了:“这么晚了,还看账本,眼睛都要看瞎了。”
他把阮玉手中的账本一抽,丢在矮桌上,就把人拦腰一抱,阮玉不肯,推他的脸:“还早着呢,你就要干那事儿……!”
“就是早着才好干,不然又要折腾到半夜,明日还得回门呢。”秦故把他抱到床上,压上来就要亲,阮玉推开他的脸:“不要。”
“要。”秦故拉下他的手,执着地来亲他的嘴儿,阮玉就把脸扭到一边:“真不要了,还肿着呢!”
秦故顿了顿,扯脱他裤子往底下一摸,确实有点儿肿。
他一下子泄了气,了无生趣地翻下来躺平,嘴噘得老高。
阮玉拉上裤子,叫下人吹灯,放下床帐,秦故闷闷不乐,翻个身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悲伤忧郁但高大结实的背影。
黑暗中,床帐里一片安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刚刚还闹腾的秦故这会儿一言不发,阮玉又有点儿不适应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难过了,犹豫片刻,伸手戳戳他的后背,想哄他两句。
秦故嗖的一下翻过了身,双眼发亮,瞬间就把裤子脱了:“来罢。”
“……”阮玉真恨自己心疼他,没好气道,“你满脑子就知道这事儿?”
秦故毫不害臊:“夫妻行房,天经地义。”
又道:“我早就想了,在镖局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成亲了,洞房一定要洞上三天三夜。”
阮玉一阵无言:“……”
见他不乐意,秦故又退而求其次,引着他的手来摸自己:“不弄你,就只摸摸我。”
不得已,阮玉只能拿手伺候他,闹到深夜,嘴也亲肿了,手也弄酸了,这冤家总算勉强餍足,跟小狗抱着肉骨头似的抱着他,睡了过去。
第二日回门,秦故和阮玉都早早起来,梳洗齐整,铺子里清早送来了赶制的白貂大氅,外头是海棠红织金锦缎,内里是厚实的白貂,从脖子直盖到脚面,穿上暖和轻盈又不显臃肿,细密的毛针从衣领袖口露出来,缀成一圈可爱的白绒毛,宝竹伺候阮玉穿上,再取了玉腰带系上,压住下摆钻进来的冷风,阮玉顿觉浑身都暖和了。
“夫人,这大氅真好看,里头毛绒绒的,没想到穿上苗条得很。”宝竹笑道。
“看看。”秦故在旁道,阮玉就高兴地在他跟前转个圈,展示新衣裳:“怎么样?”
秦故:“我眼光真不错。”
衣裳挑得好,媳妇儿更是好。
说着,他朝阮玉侧过脸,点点自己面颊,阮玉就听话地凑过来。
他的亲亲是软软的、湿湿的,还有花一样的香气,印在脸颊上,秦故登时心口一轻,像要飘起来了。
他默默回味片刻,转过另一边脸:“这边也要。”
两个人打打闹闹收拾齐整,带上回门礼出门,乘车来到阮老板的宅子,白秋霜和阮老板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阮玉下车,连忙过来:“玉儿,可算来了,昨日才下了雪,怎么就穿这么一点?冷不冷?”
一摸阮玉袖中的手,却是热乎乎的,那看起来薄薄的衣裳,里头是厚实细密的毛针,而他发上、耳上、脖子上,连衣裳的扣子上,都是金银珠翠,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白秋霜这么一打量,心里就有了数——玉儿在侯府过得很好。
这下再看秦故,心中对他先前干出的那些荒唐混账事儿也就少了几分怨怼,道:“进屋说话罢,姑爷。”
屋里摆了早饭,白秋霜拉着阮玉坐下,问他这几日在侯府过得如何,聊了一会儿,又说到镖局的事。
如今阮玉嫁到京城,扬州的镖局暂由白秋霜管着,可她自从受过伤,精神大不如前,阮老板在京中的生意又做得正红火,也不可能空出手来管,镖局便有些不上不下。
阮玉一时没了主意,回侯府的路上再问秦故,秦故便道:“你在京中开个分号,这几年好好教养两个家生子,以后帮你管事,镖局揽活儿,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哪用得上你亲自去跑。”
又道:“我手底下的产业,以后也得交由你管,你还能个个亲自去跑?给你那么多人手,你把人用好就够了,这些下人在外头当了管事,事事也有人伺候了,风光着呢,都等着你手指缝里漏些差事下来,好叫他们吃香喝辣,你又何必大包大揽。”
侯府里的下人,从牙行买来,或是家生子,机灵的、样貌好的,最先被挑出来,能在主子跟前露面,而后学得快的、做事稳妥的,一有机会,就会被挑到主子院里伺候,再慢慢往上爬,懂得说话处事,识字习字,有的能当院里的管事,有的则被派到主子手底下的产业里当个小管事。
侯府这么大,主子却不多,小主子秦骁刚出生时,身边的奶娘、换衣婆子、哄睡婆子、陪玩小厮等等好位置,下人们都争破了头,更别说阮玉这样独有一个院子的主子了,秦故叫泉生去挑人,泉生转一圈回来腰包就鼓了。
阮玉还是第一回听他说这些琐事,窝在他怀里听得津津有味:“那你待泉生真是不错,好差事都是他的。”
“等你使唤人久了便知道,真机灵的,没几个。”秦故刮一刮他的鼻尖,“要么就是聪明,但是心思不正,得了几分赏识,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的人常常有,原先是我父亲院里,后来是哥哥院里,不知料理过多少。”
“要么就是爬上来便仗势欺人,搜刮底下人太狠,最后闹到主子跟前,便也被发落出去了。”
“聪明、安分,这样的人不多。”秦故笑道,“聪明人总觉得自己有本事,该活得更好,就不安分了——其实也还是不够聪明。”
阮玉好奇道:“还有想爬上枝头变凤凰的?父亲和哥哥院里有过,你这儿有过么?”
秦故:“石生上一个就是。要不他怎么跟泉生差这么远,是那个被发卖了,才把他提上来。”
阮玉瞪大了眼睛:“他、他爬你的床了?”
秦故瞅着他,拉长语调:“那可不是简单的爬床,手段高明着呢。”
阮玉:“……”
秦故:“怎么样?害不害怕?要不要我天天睡在你屋里?”
阮玉:“……”
他又不乐意叫秦故天天腻歪,又真有点儿害怕,不情不愿,又闷闷不乐地抓住了秦故的袖摆。
秦故哈哈大笑。
二人新婚,小吵小闹,但到底爱意深重,也没出什么岔子,年节顺顺利利,第一件不愉快的事儿,是在外祖父祖母家拜年的时候。
京城苏家是延绵百年的世家,分支极广,苏如是祖父母去世后,父母亲那一辈已经分家,秦故自记事起,每年年节到外祖父祖母家中拜年,外祖母总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他们的样子,连带着舅舅舅母也同他们不亲热。
他因为年纪最小,在这儿经常被大孩子欺负,每次都是大哥二哥帮他打回去的,他外祖母在后头说什么?——果然是那莽夫的种,一个两个全是混世魔王。
——直到他父亲抗击外敌大获全胜,回京封侯。
那时候秦故都五六岁了,早就记事了,母族亲戚们前倨后恭,其中缘由,并不难猜。
可他没想到,现在侯府如日中天了,外祖母居然还当他们像以前那样好欺负。
拜年乃是大清早上门,初二是女婿上门拜年的时候,秦昱和苏如是便在初二来苏家拜过年,那一日秦故是和阮玉一块儿去给阮老板和白秋霜拜年,因祖父母早已去世,初三他们便和哥哥一家一同到苏家拜年。
大清早来,当然是吃早饭,可饭菜一上来,阮玉吃了第一口,脸色就变了。
秦故本来正和哥哥说笑,见一旁阮玉拿袖子挡着偷偷把饭吐了,就转过来:“怎么了?”
阮玉本是笑着,这会儿整个人都阴了,小声道:“夹生饭。”
秦故一顿,怒火登时直冲头顶!
大年三十拒客上门,正月里头饭不夹生,这是垂髫小儿都知道的规矩——年三十外人上门,乃是破坏团圆,年节没过完就吃到夹生饭,家中今年有难。
初三大清早给他媳妇儿吃夹生饭,这不是咒他媳妇儿出事么!
第65章 新年当取好兆头
阮玉见他面色一变, 那怒火都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连忙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在这儿拜年呢, 别闹得难看。”
秦故胸膛起伏几下,脑中倒还有些理智, 只叫了泉生过来耳语几句,泉生匆匆下去了。
阮玉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之前他就听嫂嫂说,外祖父祖母家这一遭不好走,叫他谨言慎行, 千万别犯错, 他原先在京中,也听过苏家的名声。
苏家是京中百年世家,子嗣兴旺, 朝中做官的子弟不计其数。
母亲的这一支,倒不是苏家分支中最兴旺的,但秦故的两个嫡亲舅舅也身居要职, 娶的媳妇儿都是高门贵女,生的孩子又同权贵联姻——世家就是如此,姻亲紧密, 盘根错节, 才能永葆昌盛。
但阮玉看着他们言笑晏晏, 总觉得那一张张笑容都太过精明, 摘下假面就会吃人不吐骨头似的。
这些人都太厉害, 还是少招惹,宁可吃些亏。
还好今日秦故还算听话,没把事情闹大。
他勉强压住心头的郁郁,刚要抬起筷子再去夹菜, 秦故却按住了他的手:“等等。”
“?”阮玉小声道,“等什么?”
不多时,泉生快步跑进来,嚷嚷着:“爷!来了来了!”
他这么大呼小叫着跑进来,厅中众人都看了过来,就见泉生小跑到秦故和阮玉案前,厚披风一掀,露出里头的食盒来,一样一样菜肴给摆上:“聚福楼的饭菜!还热着呢,爷,少夫人,慢用。”
堂上众人皆变了脸色。
阮玉吓得心都停跳了,扯住秦故的衣摆急急给他递眼色,秦故却安抚地压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怕。
堂上舅舅舅母们是诧异和不明所以,秦般和赵新也有些吃惊,苏老夫人则是面色铁青,苏老爷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妻,道:“怎么回事?”
苏老夫人没看他,她甚至根本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泉生刚喊出“聚福楼的饭菜”这句话时,她就好像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大巴掌!
还是被这么两个小辈!
传出去别人怎么说他们家?大年初三不给上门拜年的外孙和外孙媳妇吃饭,害得人家要去酒楼里买饭菜回来吃?!刚刚那个下人跑出去买饭菜,说不准已经传出去了!他们苏府的脸往哪儿搁!
她的三个孩子样样出众,本来他们家该是这一辈里最兴旺发达的,哪知道最聪明伶俐的小儿子,却没照着她给他的安排嫁入宫中,非要嫁给那个莽夫,白白错过了滔天的权势和富贵!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儿仍是苏老夫人心中的一个结——若是如是肯嫁入宫中,他的两个哥哥定能再往上爬一大截,他们家不仅会是苏家分支中最兴旺道一支,更不至于被那个后来封侯的秦昱压一头!
这些年来靖远侯府越来越好,她这个心结就越来越大——本来这些好,应当都是他们苏家的,要是如是肯入宫,现在早当了皇后娘娘了,再生个太子殿下,天底下还有谁能强得过他们家?
嫁给那个莽夫,生出来的孩子也个个这么粗莽!本想着琴儿能嫁进去,到底也能分侯府一杯羹,结果秦故这小子非娶个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家的坤君!
她袖中的帕子都要绞烂了,胸口剧烈起伏,瞪着秦故和阮玉几乎两眼冒出火光:“怎么?大过年的来外祖母这儿拜年,看不上外祖母的饭菜了?”
秦故皮笑肉不笑:“哪敢看不上外祖母的饭菜。是外祖母见我疲懒不上进,到现在也没混个一官半职,瞧不起我这个外孙了。要不,怎么哥哥们都有好饭好菜,唯独我这儿是一碗夹生饭呢?”
说着,他手一抬,将阮玉跟前那碗夹生饭打飞出去,瓷碗啪的一声摔在厅堂正中,四分五裂,米饭洒了一地,众人自然都看见了那饭里头混着的颗颗生米。
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把面上那些遮羞布撕个粉碎。
苏家众人脸色各异,但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秦故,年初三一大早在亲戚这里吃到夹生饭,坏了一整年的好运,不跟你断绝亲戚关系就不错了!
苏老爷子把筷子重重一拍,转向身旁的苏老夫人,加重语气:“怎么回事?”
苏老夫人一声冷哼:“许是厨房的人出了什么差错。阿故你也真是的,直接说一声不就好了么?非闹得这么大,还去外头买饭菜来吃……”
就厨房出了差错这么一句话来解释,后头怪他闹大倒说了那么多,秦故心中一声冷哼,哪能叫她避重就轻糊弄过去,直接抓着不放:“厨房出了差错?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敢出这样的错?还请外祖母立刻去查,把人送到我跟前来,我要亲自问问她,我秦故哪儿得罪她了,非得使这种龌龊手段,坏我一整年的运势,离间我们祖孙之间的关系。”
苏老夫人又要张嘴,秦故提前开口堵住了她的话:“外祖母不查的话,孙儿可要觉得,您是早就知道,故意包庇这些下人了。”
说她早就知道,这不就是说这事儿是她安排的么!
苏老夫人差点背过气去。她本来只打算刁难阮玉,让这个出身卑贱的坤君当众出丑,就算事情闹大,就算秦故、苏如是来要说法,但血浓于水,她就不信如是能不认她这个亲娘——而阮玉这个做儿媳的,一个嫁进来的外人,夹在婆母苏如是与娘家中间,能好过到哪里去?
只要他不好过,必定会同秦故生出嫌隙,这段荒诞的孽缘很快就能了断,到时候琴儿仍有机会。
——这也是他们家最后一次机会了。
大儿子二儿子在现职上停滞不前,几个孙辈虽然婚事不错,但在同龄人中也不出挑,明明只要秦昱提携一把,几个年轻人早该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了,偏偏这莽夫怎么都不肯答应,昨日他们好酒好菜招待,想要秦昱把她大孙子安排到六部之中当个主簿,他居然一口就回绝了!
苏老夫人昨日气到半夜,今日才出此下策——一半儿是记恨这么多年侯府不曾帮忙提携,一半儿也是真打算搅黄秦故这一婚,只要琴儿能嫁进侯府,吹吹耳旁风,有秦故这个亲儿子开口,她就不信秦昱不松口。
万万没料到,笨嘴拙舌的秦昱还能生出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儿子来,心眼儿还贼精,根本没把他媳妇儿推出来,直接自己站出来,把这事儿闹成了苏府和侯府之间的事。
她开口就要再说,身旁的苏老爷子重重一拍桌案,把她吓住了。
“今日大厨房所有下人,全部绑了,交由侯府处置。”他冷着脸,又看向大儿媳,“老大媳妇,你母亲老糊涂了,以后你来主持中馈。”
苏老夫人面色铁青。
而她的大儿媳简直喜出望外,忙道:“是,媳妇一定好好管家。”
苏老爷子做到这份儿上,已把错全揽了下来,秦故这才不再追究,两位舅舅又说了几句好话,总算把这稀泥和了下去。
拜完年出来,秦般却叫住了秦故:“你同我一道,我有话说。”
阮玉心中一紧,怕他要教训秦故不知轻重,赵新却拉住他,对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我们同乘一驾。”他上了马车,婆子把小胖崽也抱上来,搁在软垫上,让他自己坐着玩儿,阮玉坐在另一边,仍有些忧心:“嫂嫂,今日阿故是不是太冲动了?”
赵新却道:“今日阿故可真是机灵极了,你待会儿回去千万别说他。”
阮玉一头雾水:“啊?”
“你才嫁进来,还不太了解,外祖母这个人有趣得很。”赵新只说了一句,便点到为止,“这个你回去问阿故,他一定给你说得绘声绘色。”
“今日她不知为何又发作,偏偏挑的是你,这可不地道,我们做媳妇儿的,在家多是看婆母脸色,一旦夹在婆母和婆母的娘家中间,那就里外不是人,难做得不得了。”赵新道,“阿故显然是看出来了,这才说他吃到了夹生饭,而不是你吃到了夹生饭。”
“而且外祖母这个人,你要是一味忍让,她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必定要闹出来,她才会敬你一分。”赵新拍拍他的手,“你放心好了,阿故精着呢,他敢得罪,必然是得罪得起的。”
阮玉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哥哥为什么叫他过去?”
赵新:“不知道。但阿般很少管他这些事儿,应当是正事。”
回了侯府,阮玉又在自己院里等了老半天,秦故总算回来了。
“哥哥有没有骂你?”他亲自为他脱下大氅,秦故脱完便往软榻上一坐:“骂我做什么?我又没做错事。他是同我商量出仕的事儿。”
“出仕?”阮玉这才想起来,秦故今日说的可不就是“没混上个一官半职被外祖母瞧不起”么。
秦般原来全程只听见了弟弟说想谋个一官半职。
阮玉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秦故伸手拉他,让他坐到自己身旁:“待会儿让宝竹给你弄些艾草药包,泡泡澡,驱邪辟邪,等过完年,我们去慈云寺求个平安符。这大过年的,弄这一出,偏偏你还开着镖局……”
他顿了顿,道:“玉儿,要不今年你先别去镖局里了?我听老人说,吃到夹生饭这兆头很准的,之前附近有一家人,过年时驾车出行,马车翻下山去……听说就是那天早上拜年时吃到了夹生饭。”
第66章 新年当取好兆头
阮玉心头一顿。
他自然知道秦故是担心他出事, 但是镖局是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也是他仅有的一点儿倚仗……
秦故凑过来抱住他,摇一摇:“好不好?我挑两个得力的人去帮你管事, 让母亲好好教一教他们,你不再去镖局里了。”
又道:“哥哥同我商量的是, 过完了年,他将我带在身旁,多到陛下跟前露脸,我没有世子身份, 以后不会袭爵, 能得陛下赏识,比直接蒙荫出仕要好,但这样一来, 我手底下的产业,都得交由你管了。”
他叫他不去镖局,又给他找了新的倚仗, 让他不必患得患失,阮玉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秦故松了一口气, 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这日午后, 苏如是才知道今早在苏府出了事, 忙把阮玉叫去, 好生同他说了一会儿话, 还给了他一串开了光的辟邪朱砂,叫他戴在手上。
“谢过母亲。”阮玉将手串戴上,又问,“可是, 外祖母为何突然发难?”
即便苏府和侯府先前有龃龉,但毕竟是亲戚,哪有故意给上门拜年的小辈吃夹生饭的?未免做得太难看了。
苏如是顿了顿,道:“昨日我和你父亲去拜年,便已闹得不愉快,今日她是故意这么做,想给我脸色看,叫我回去向她赔罪,答应她,举荐敬儿去六部。”
“敬儿乃是蒙荫出仕,官位不高,也不是实权职位。她总说,连阿舒这个不做事的王妃,身上都挂着五品官职,阿般更是三品提制,配二百家将,手握实权,她心里不痛快,可阿舒是自己考中的进士,阿般也是自己勤王立功,她怎么不想想敬儿有什么?”苏如是叹一口气,“昨日又提起此事,被你父亲一口回绝,她脸色就不好看——原先都是她瞧不起你父亲,现在变成你父亲给她脸色看了,她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我便猜到今日不会顺利。”
这话倒也说的通,可阮玉仍觉得怪异,半晌,道:“可是,外祖母为什么单给我一碗夹生饭呢?我总觉得……她是不是瞧不上我?”
这话说出来,他也有些忐忑,毕竟那是母亲的娘家人,自己只是刚嫁进来的儿媳,可是不问个清楚,他这心里总像梗着什么东西似的,憋得慌。
苏如是顿了顿,道:“这又是另一桩事了,你要是不问,我也不会提。”
“阿故在扬州时,给我写信,说要提亲,这事儿被你外祖母知道,她特地把我喊去,叫我不许答应阿故胡闹,她要把琴儿嫁给阿故。”苏如是揉了揉眉心,“那会儿你们都在扬州,我给阿故回信说媒人空不出时间,其实是她在我这儿闹,闹得天翻地覆,把这么多年的旧账全部翻了一遍,还扬言要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阮玉瞪大了眼睛。
他那时候完全不知道有这些事,只当秦故跟他说媒人没空是骗他的。
仔细想想,侯府这等门第,儿媳妇的位置有多少京中权贵紧紧盯着,苏家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家摘去,苏老夫人怎么甘心?
“不过,这些事情,你不必介怀。”苏如是道,“她现在瞧不上你,当年还瞧不上你父亲呢,瞧不瞧得上的,也不耽误咱们好好过日子。就让她闹去罢,你越搭理,她越起劲,你不搭理,她闹完了,就正常了。”
“最紧要的,还是你和阿故把日子过好,你和阿故风光了,她才会高看你们一分,世家中人都是如此。”
苏如是显然是多年以来同母亲打交道,早已心无波澜,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将此事略过了。
阮玉从母亲院里出来,细细一品,才咂摸出几分意思。
母亲的话说得隐晦,只提了苏老夫人先前闹过,可先前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她为什么在他们婚后又来这么一出?
母亲说,是为了给他脸色看,要他答应她的条件……
到底是举荐孙儿的条件?还是让阿故娶表小姐的条件?或是二者兼有?
阮玉袖中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当年儿子下嫁,苏老夫人后悔至今,如今外孙的婚事她一定要做主,毕竟秦昱这边父母早亡,她和苏老爷子可不就是关系最近的长辈么?管一管外孙的婚事,岂不是天经地义?
小儿子的婚事应当给家中两个大儿子带来官场助力,外孙的婚事应当让苏府年轻一辈飞黄腾达,苏老夫人一辈子都在谋划这些,家中儿辈、孙辈的婚事都被她安排得妥妥帖帖,她一点儿都不糊涂!
本以为嫁给秦故就算皆大欢喜,没想到成了婚还有人来搅局,阮玉心中一时七上八下,下意识问了一句:“阿故人呢?”
宝竹在帘子外头答话:“姑爷午休起来,世子爷派人来请,说是出去见几个同僚,喝茶吃酒去了。”
又道:“姑爷出门前,叫您理一理他手底下的产业,年初五铺子里和庄子里的管事就来拜年了,到时候您认一认人,以后就是您手底下做事的人了。”
“还有,您要是觉得人手不够,还缺哪些人,可以找老管家,管家自会带您去挑。”
阮玉便自己去挑了两个机灵识字的少年,打算年节时带在身边教一教,过完年就送去帮母亲打理镖局,下午又自个儿在书房里翻账本,把秦故手底下的产业看了个大概,直到天都黑了,秦故还没回家。
阮玉有点儿坐不住了。
“宝竹,你再叫人去门口问一声,阿故还没回来么?”
宝竹应声,不多时,下人回来了,说:“夫人,守门的说,爷还没回,世子爷也没回,刚刚世子夫人的下人出门去叫了,好像是去的什么酒楼。”
阮玉眉头皱了起来,把手里的账本重重一摔。
一大堆活儿全塞给自己,明明是他的产业,他只当个撒手掌柜,叫自己在这儿累死累活的,他倒好,下午出门玩到现在都不回家!
“不看了。”他腾的一下站起身,“他在外头逍遥快活,凭什么一个人在这儿焦头烂额。”
他命人上了晚饭,年节期间每一顿饭都十分丰盛,但阮玉今日提不起胃口,半碗饭都没吃下去,就让人把饭菜撤了,早早洗漱躺到了床上。
躺下去好半天,他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外头下人来报,爷回来了,正来院里留宿。
阮玉迷迷瞪瞪坐起身,不多时秦故被泉生扶着进屋,满身的酒气,路都走不稳,往他床边一坐,醉眼朦胧还要来亲他,那酒气一钻进鼻子里,阮玉心头噌的蹿起丈高的怒火!
他一脚把秦故踹下床:“喝醉了酒别来我这儿睡!”
秦故一时不察,被他一脚踹得摔在地上,还好周遭下人多,扑的扑在地上给他当肉垫,扶的扶身子拉的拉胳膊,这才没把秦故摔着。
但这么一折腾,秦故胃里翻滚,一下子吐了出来,登时满屋子的下人拿的拿痰盂,拧的拧帕子,扶的扶主子,乱成了一团。
阮玉额角突突直跳,宝竹匆匆过来扶他:“夫人,小的给您收好了隔壁屋里,床上也热乎着,咱们今夜先去那边睡,让这屋子散散味儿。”
阮玉这才下床,披上大氅,路过秦故时,醉醺醺的秦故还抓着他的裙摆不放,气得他差点儿又是一脚,被下人们拦住这才没有发作。
等他到隔壁屋里躺下了,不一会儿,下人们伺候秦故梳洗完,秦故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嘟囔着“玉儿”,下人们只能扶着他过来了。
泉生小心翼翼敲了敲屏风:“夫人,让爷进来睡觉么?”
阮玉冷哼一声:“让他睡书房。”
泉生不敢做声,可是秦故自己听见了,嘟囔的声音顿时大了:“什么书房?”
他把扶着自己的下人一把推开,踉踉跄跄进了屏风,泉生不敢退下去,只得守在屏风外,不多时,里头一记响亮的耳光。
“走开!下去……下去!”
而后就是自家爷嘟嘟囔囔口齿不清的呢喃:“玉儿……媳妇儿,你好香……”
“别在这儿发酒疯!你喝了多少酒呀!”
“嘿嘿……”秦故在他颈窝蹭,“不记得了……”
阮玉又给了他一巴掌。
喝醉的秦故被打根本没有感觉,还努力睁大眼睛凑到他脸上:“你是玉儿吗?你是我媳妇儿吗?”
阮玉没好气道:“不是。”
秦故嘿嘿一笑:“你是玉儿。”
他用鼻尖蹭了蹭阮玉的脸蛋儿:“只有玉儿才这么香,这么漂亮。”
他迷迷糊糊东蹭西蹭,蹭着蹭着就睡着了,阮玉翻了个白眼,把他推到了一边,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吹灯。”他吩咐下人。
外头守着的泉生这才松一口气,命人吹了灯,退出了屋子。
屋里一片昏暗,安安静静的,连外头呜呜的寒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阮玉本来气着,盯着床帐顶上精美繁复的织金纹路,盯了一会儿,熟睡的秦故翻了个身,习惯性把他搂在了怀里。
阮玉转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英俊逼人,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冷硬又高高在上了,反而有点儿孩子气。
“本来以为嫁给你,一切都圆满了。”阮玉瞅着他,自言自语,“没想到嫁给你只是一个开始。”
新的家庭、新的亲人,新的一切。
而这新的一切,全都寄托在此时身旁躺着的这个男人身上。
怪不得出嫁那日母亲哭得那样厉害,这何尝不是一次豪赌?她怕自己的心肝肉儿赌输。
阮玉翻过身,望着秦故,好半天,才凑过去,轻轻吻住秦故的嘴唇。
“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第67章 惹猜忌夫妻离心
第二日清早, 阮玉是被秦故弄醒的。
外头的天色才蒙蒙亮,深蓝的天光穿过窗纸透进来,屋里的炭盆已烧得不很旺了, 守夜的下人正轻手轻脚往里加炭,新炭在盆里烧得噼啪作响。
帐中窸窸窣窣, 守夜的下人轻声问:“爷,夫人,有吩咐?”
不一会儿,秦故低哑的声音传来:“烧热水。”
下人应声出去。
床帐中衣物摩挲, 片刻, 床铺轻轻摇晃起来,越摇越厉害,晃得吱呀吱呀作响。
阮玉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发汗, 湿哒哒黏糊糊,清醒过来时,秦故已到了激烈处, 他惊叫出声,被秦故一下子堵住嘴,两个人滚进了柔软暖和的被窝中, 耳边只剩下男人的粗喘和床铺规律摇晃的吱呀声。
许久, 床帐中终于停歇, 等在屏风外的下人连忙轻声道:“爷, 水烧好了, 现在沐浴么?”
“待会儿。”秦故回了一句,低头亲亲阮玉汗湿的额头,阮玉伏在他胸口喘气,两人手脚交缠, 亲密无间,好半天,他才平复下来,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同哥哥在兵部的几个同僚喝酒,都是打了多年交道的老熟人了。”秦故搂着他的腰,“放心罢,没喝花酒。”
阮玉撇撇嘴:“要是喝花酒,我才不让你进门。”
又道:“但你回来的太晚了,喝酒能喝到那时候?”
“那些老酒鬼,喝完一轮,吃点东西,开始吹牛,吹上一两个时辰,酒醒了,又喝一轮。”秦故回想起来,直摇头,“还好是过年,平时想必也不会如此放纵。”
才说了短短几句话,他又有点儿动情,翻身把阮玉压住了。
“昨晚那酒里加了鹿茸。”他在阮玉脖颈锁骨一个劲儿亲,“今早醒来真是燥得不得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阮玉话里有些吃味,哼了一声,“还加鹿茸,你们又不喝花酒,加鹿茸做什么?”
秦故不答,一挺身,阮玉哼出了声,一下子抱紧了他,被他颠着,听他在耳边哄着:“乾君么,吃那东西总是好的……反正今日不用出门,你多陪我睡会儿。”
说罢,拉上被子蒙住两人,只留床铺轻轻摇晃。
日上三竿,总算鸣金收兵。
阮玉同秦故新婚大半个月,房事频繁,身子倒渐渐受得住了,总归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他歇了片刻,叫宝竹扶着去沐浴,不多时清清爽爽出来,容光焕发面色红润。
倒是秦故,酒还没完全醒,洗完出来嚷嚷着头痛,喝了醒酒汤吃了些早点,枕在他腿上又要睡。
阮玉亲自给他揉着眉心,将昨日整理出来的产业进项同他说了,又说要教养两个下人去管镖局,还仔细说了镖局分号打算开在哪儿,要叫哪些老镖师过来镇场。
说着说着,秦故就睡了过去。
而后整个年节,他几乎都是这样过的,喝酒作乐到晚上,半夜回来搂着阮玉睡到早上,亲热一会儿,又出门去了。
阮玉总担心他有一天要被那些老酒鬼拖去花楼,可是秦故每次回来,第二日清早行房时又精神得很。
好在,过完正月十五,官府开印,众人日日早上要点卯,便没这么荒唐了。开印前一日,聚会只到刚刚天黑,众人喝得醺醺然,有的打道回府,有的还在闲聊,秦故这日喝得不多,身旁坐着的兵马司刘知事面色微醺,显然还未尽兴,揽着他道:“三公子,咱们再去玩一会儿?”
秦故笑道:“大人前几日才被嫂夫人冲上门来揪回去,今日耳朵又痒了?”
刘知事摆摆手:“那悍妇,不提也罢。今日老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那儿的姑娘公子,啧啧,温柔似水……”
秦故把他的胳膊拂下来:“不就是醉仙楼么?您都提了多少回了,上回还专程把那花魁请来唱曲儿,不就长那样。”
“啧,你不懂,花魁能叫花魁,那妙的不只是曲儿……”刘知事对别人质疑他的品味十分不满,立刻就开始在兜里摸摸索索,不多时,翻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来,“喏,给你这毛头小子看看,各中妙趣,你可没体会过……”
秦故扫一眼那封面,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书,摆摆手:“我可不看,我媳妇儿最近疑神疑鬼的,再叫他看见这些,非剥了我的皮。”
“啧,你这小子,试试就知道了,老哥哥都是过来人,不骗你。”刘知事跟那花楼里拉客的老鸨似的,非要把小册子往他怀里塞,还小声说,“你不去花楼,就在家跟妾室、跟丫鬟,不都能试么?只要别叫媳妇儿看见……”
秦故哭笑不得:“我可没有妾室丫鬟,你叫我去跟媳妇儿试?拿这东西折辱他,他可跟我没完。”
他一边挡刘知事的手,一边吩咐下人:“你家大人喝醉了,扶他回去休息。”
下人们连忙过来扶走开始发酒疯的知事大人,秦故同席上的秦般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开溜了。
连日来秦般带着他在这些宴席上周旋,只要是朝中叫得上名号的,他都认了一遍,哥哥没有直接教,而是叫他自己去看,去辨别哪些人能来往,哪些人得防范——毕竟以后要由他自己去甄别。
同这些官场中人应酬,秦故也算把这些人看得七七八八,前半夜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到了后半夜便露出真面目,嘴里说的不是吃喝就是嫖赌,一副副贪婪酒色的油腻嘴脸,秦故实在看烦了,今日最后一日,他早早回府,抱着媳妇儿睡觉去了。
刚进院门,宝竹看见他,就道:“姑爷,夫人刚刚去沐浴,您在屋里等一会儿。”
秦故让人伺候着脱下披风和外衣:“我也去洗,给我倒热水。”
他倒是想和玉儿一块儿洗,但最近玉儿烦他喝酒,但凡身上有酒味,就不许他靠近,秦故只能自己去了另一边耳房。
不一会儿,阮玉披着寝衣出来,坐在软榻上,两个小丫头细细给他绞干长发,另有小厮整理秦故换下来的衣裳,抖抖整齐,刚要挂起来,衣裳里头掉出来一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阮玉听见声响,抬起眼皮。
主子的东西,下人是不能乱动的,整理衣裳的小厮连忙去捡掉在地上的小册子,想放回衣袋里,却听榻上的夫人开了口。
“等等。”阮玉盯住了那看起来就不太正经的封面,“那是什么?拿过来给我看。”
下人只得将捡起来的小册子呈上来。
阮玉翻开第一页,呼吸就停顿了,那是两个衣不蔽体的人交缠在一处的画面,还配着文字,这显然是一本春画图集。
他连忙往后翻去,后头的就更加不堪入目,何止是两个人,好几个人的都有,显然不是从什么正儿八经的地方得来的东西,阮玉啪的把画册一合,怒喝一声:“秦故!!!”
秦故刚走出耳房,听到这一声怒气十足的叫声,心中一个咯噔——玉儿平时叫他是软绵绵的“阿故”,突然叫了全名,他霎时头皮发麻,立刻停住脚步,把最近自己干了什么可能惹他生气的事儿全部回想了一遍。
而阮玉已经抄着画册几步冲进了屏风:“这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秦故看见他手中扬着的那本画册,登时脑中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他这辈子脑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立刻说:“玉儿,你听我解释,我没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这是喝酒的时候别人塞给我的。”
“喝酒,喝的什么酒?!要是和正经人一起喝正经酒,人家会塞这种东西给你吗?!”阮玉啪的一声把画册摔在地上。
秦故忙道:“哥哥也在呢,他带我出去见世面,混脸熟,当然不是每次喝酒全是熟人,今日这个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是正经人,你还跟他混得那么熟,还接他的东西!”阮玉这会儿气红了眼睛,根本听不进去话了,“怪不得这些天来,你日日都在外鬼混,大白天的出去,半夜才回来,我在家里给你管这管那,你就自个儿在外头逍遥快活!”
“我没有!”秦故也急了,音量不由提高,“你以为我想出去应酬么?和那些满身酒臭的老男人在一块儿,烦都烦死了,要不是为了以后混个一官半职叫你不再受委屈,我犯得着么?!”
阮玉瞪大了眼睛:“你去外头鬼混,是为了我?!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我没鬼混!”秦故加重语气,“我和哥哥一起,喝完酒就回来了,又没单独和他们出去过。再说,每天早上我都同你行房,我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么?”
阮玉噎住了。
他们新婚,房事频繁,要是秦故在外偷吃过,次数和精力不对,他立刻就发现了,也等不到今日。
秦故见他顿住,便也放低声音:“我真没干对不起你的事,不信明日你去问哥哥,我走的比他还早呢。”
阮玉盯着他,目光仍带着些审视,这些疑心一旦长出来,轻易无法根除,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怎么相信秦故对自己的真心——一直以来,秦故对他都太轻浮了,还没确定心意时就毛手毛脚,确定了心意之后,姻缘树下他却爽约,哪怕最后来提亲,也是先把他逼上手了再来的。
爱得这样肤浅,是不是也会同样轻易地爱上其他美丽的皮囊?
“明日官府开印,我要去办镖局分号的文书。”阮玉道,“分号我已选好地方,近日忙着装潢,我就住那儿,你也不用过来找我了。”
第68章 心有怨夫妻冷战
秦故一下子愣住了:“出去住?不行!”
阮玉转过脸:“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我是说, 我最近都不想看到你。”
秦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做错什么了?我已经说了我没在外头鬼混,你要疑神疑鬼到什么时候?”
阮玉被“疑神疑鬼”四个字刺痛了,攥紧了拳头, 好半天,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是秦故做错了, 还是他真不该胡思乱想?
他想不清楚,他也不想再想了,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他只想从这密不透风的婚姻中抽身出去, 让自己冷静片刻。
他甚至想, 或许母亲说的对,他的确还没想清楚,成婚到底意味着什么。
阮玉揉了揉眉心:“我累了, 你今晚回东苑睡。”
“我都洗好了!”秦故委屈地吼,“你到底想什么,你告诉我, 别一声不吭就把我赶出去!”
可阮玉已经累得不想再同他说一个字了,只道:“你走。”
“我不走!”秦故固执道,“这么晚把我赶出去, 你就不怕有居心叵测之人爬我的床么?”
阮玉心口一紧, 又想起他那句“疑神疑鬼”, 闭了闭眼:“……随便你, 我不想管了。”
秦故瞪大了眼睛, 霎时慌了,伸手去拉他:“你别不管我。”
阮玉挥开了他的手,朗声唤下人:“送他回东苑。”
秦故洗得香喷喷的,被赶出了媳妇儿的院子。
他在门口又是拍门又是大闹, 不管用,最后只能悻悻往回走,正巧碰上同样被扫地出门的秦般。
秦故愤怒地瞪着他:“都怪你。”
秦般:“怪我?我还怪你呢。”
他拍拍衣摆,背着手往回走,秦故噌噌跟上来:“我媳妇儿不管我了,不要我了。”
秦般面无表情:“哈哈。”
秦故气道:“你还笑!你帮帮我呀!”
秦般自己都被赶出来了,现在还摸不着头脑,还谈帮他,只嫌他烦:“成天就知道嚷嚷,闭上你的嘴行不行?”
秦故今晚多少也喝了酒,闹起来缠着他不放,最后秦般只能把他带回东苑,兄弟两个时隔多年共睡一榻,秉烛夜谈。
秦故睡在内侧,抱着枕头,嘀嘀咕咕:“这些天他一直就不对劲,看我看得特别严,我觉得他不相信我,今天说话就说重了,但到底还是那个刘知事,把画册偷偷塞我身上……”
秦般睡在外侧,两人并不睡同一头,他把床头让给了弟弟,自己睡在床尾,被秦故嘀嘀咕咕的念得都要睡着了:“也就是新婚,还能这么折腾,过个几年,他都懒得折腾你了。”
秦故顿了顿:“是么?那嫂嫂为什么赶你出来?”
秦般:“那是他的院子,他想赶我就赶我,还需要理由?”
秦般被赶来赶去无所谓,可是秦故不是他呀!
秦故外表看起来是皮糙肉厚人高马大的,可里头的一颗心却比谁都娇弱,他被媳妇儿赶出来无异于天塌了:“不行,玉儿的院子就是我的院子,他把我赶出来,我就无家可归了……”
他这时候本该在媳妇儿香喷喷软绵绵的被窝里,没想到却在哥哥硬邦邦的床上,秦故越想越难过,眼泪就流了下来:“呜呜呜……”
秦般扭回头,看见睡在另一头的弟弟抱着枕头在那哭,简直莫名其妙:“你喝酒把脑子喝坏了?闭嘴。”
秦故埋在枕头里:“玉儿不管我了,我是没人要的流浪汉……呜呜呜……”
秦般:“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府让你当流浪汉,你再哭一句试试。”
喝了酒的秦故哪管那么多,哇的一声哭出来,外头的下人们都被惊得一个激灵,秦般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捂他的嘴:“小点声!小点声!明天传到母亲那里,我又要挨骂!”
秦故鼻涕眼泪直流,蹭了秦般一手:“哥,我没人管了你会管我吗?”
秦般扯了帕子给他囫囵一擦,跟哄小孩似的:“管,一直管到我老,管到我连路都走不动那一天,行了罢?”
秦故:“那我明天能不出去应酬了么?”
秦般:“不行。”
秦故又流泪了,秦般却道:“除非你想明年拜年的时候,你媳妇儿再在亲戚那边吃瘪。”
秦故顿了顿,眼泪止住,秦般擦干净手,躺回去:“我十九岁那一年,也是冬天,本是出京做客吃酒,却碰上端王谋逆,只身逃脱报信,再带着八千卯日军进京勤王,千军万马之中,一箭射穿叛军主将咽喉……那一晚京城血流成河。”
“你过完年都要二十岁了,还在这儿撒娇耍赖哭鼻子。”秦般拿脚轻轻踢他后背一下,“不吃苦,哪有人前风光、处处敬仰?”
秦故不做声了。
秦般又道:“过完年,你好好把武艺精进一番,尤其是骑射。今年皇家春猎,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一同伴驾,到时候你得在陛下跟前好好表现,为陛下猎个好彩头。”
“知道了。”秦故闷闷道。
第二日兄弟俩起来,秦般自去点卯,秦故在家无事,练完拳又去阮玉院门口晃悠,下人却告诉他,夫人一大早就带着下人行李出门了。
秦故着急了,跑到阮玉新买下来准备开分号的大宅子门口,进出的镖师也不认得他,不给他进门,泉生就说:“这是姑爷!侯府的三公子!”
镖师一拱手:“姑爷好。但是我们东家吩咐了,要是姑爷来,更加不准进。”
秦故:“……”
他也生气了,干脆一甩袖子,冲到武院住下,潜心练功,不回家了。
两人这一冷战,就是一个多月。
惊蛰节气后,春雷响动,万物复苏,过了春分,天气开始转暖,明媚的春三月即将来临,阮玉的镖局分号也收拾妥当,办齐文书,扬州过来的雷震天、石小六等人正在抓紧训练新进的镖师,李掌柜则忙着里里外外收尾,准备开张。
一个多月里,阮玉不仅管着镖局,还要管秦故手底下那些产业,好在侯府挑的管事们个个都机灵,给主子们省了不少事儿,除了每月过来汇报进项出项,其他琐事在职权之内早早就摆平了,不必闹到主子跟前定夺。
至于镖局这边,阮玉新挑的两个机灵的家生子,取名风刀、霜剑,这阵子跟着他上下打点,已经在京中各处衙门和商铺混熟了,开张后便能把镖局交给他们去管,分号事务熟悉了,再派一人去扬州帮母亲分担。
“夫人,今日回侯府吃午饭么?上午世子夫人派人传话,说有人给世子爷送了些品相上好的山珍野味,中午请您一道去吃。”
阮玉揉着眉心,知道这是嫂嫂特地给他和秦故找和解机会,他忙了这一个多月,没什么心思再和秦故吵下去,便说:“去罢。”
他由宝竹扶着上了马车,车夫赶着车摇摇晃晃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宝竹坐在外间张望,忽而道:“夫人,爷的马车就停在前面。”
阮玉顿了顿,掀开窗帘往外一看,秦故的马车旁边只有车夫,连泉生都不在。
他又四下一扫,恰好看到了一旁的脂粉铺子,秦故正在货架前挑胭脂。
而他身旁站着的,是笑语盈盈的苏小姐。
那一瞬间,阮玉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不是生气,不是愤怒,只是无力。
好像从天而降的一场狂风暴雨,把他费力撑在头顶的伞一下子吹飞了,他用尽全力扮演的那些雍容华贵、气定神闲的贵人姿态,被大雨瞬间浇成了可笑的狼狈。
难道朱门与竹门之间,真的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么?
哪怕秦故这一时再中意他,最终也还是会被同类吸引,会回到他该走的那条路上去么?
他定定望着秦故,秦故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在与阮玉冷冷的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阮玉没再多看他一眼,放下窗帘:“走。”
秦故立刻冲了出来:“玉儿!”
他拦住了马车,钻进车中,慌忙道:“我刚刚是在给你买胭脂,恰巧碰上表姐。你不是喜欢胭脂么?今日嫂嫂叫我去吃饭,说叫了你一起,所以我想给你买点儿什么……”
阮玉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这时,苏小姐提着裙摆追过来:“阿故……”
她看见车中的阮玉,顿了一顿:“阮公子也在。”
阮玉瞥了她一眼:“我同阿故已成亲,表姐该叫我弟媳,还叫阮公子,不是太见外了么。”
苏小姐笑意收敛,没叫“弟媳”,只看向秦故:“阿故,你刚买的胭脂落下了。”
她根本不搭理阮玉,叫丫鬟将胭脂递给泉生,泉生接过来,瞅着秦故。
秦故这下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尴尬极了。
阮玉冷哼一声。
她不搭理他,他也没必要给她好脸色,还当他和以前一样软绵绵的好欺负呢。
阮玉径直道:“泉生,那胭脂赏你了,你拿去送你相好罢。”
苏小姐的脸色霎时又青又白,极为难看。
阮玉现下是秦故的正头夫人,他使唤秦故的下人谁也不敢说不是,泉生极有眼色,当即一揖:“多谢夫人!前两日鸢儿姐姐刚发了脾气,小的正好拿去哄她。”
阮玉放下了帘子:“走了,嫂嫂叫吃饭,别迟了。”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秦故在旁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来牵他的手。
阮玉一下子把手抽回去,笼在了袖中。
秦故尴尬地装作若无其事,拿手掸了掸衣摆。
还是泉生机灵,在外间道:“夫人,这一个多月,爷想您想得不得了,住在武院见不上您的面,他就雕了一个木雕像摆在桌上日日看,还叫我随身给他带着,您看。”
第69章 皇家春猎生变故
阮玉瞥了一眼, 泉生递进来的是个巴掌大小的木雕小人儿,雕的是他抱着盒子吃点心的模样,栩栩如生, 十分可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雕着一朵朵小花。
……秦故手还挺巧的。
阮玉不由伸手接过那木雕小人, 仔细端详,秦故在旁看见,终于找到了开口机会:“怎么样?我雕得还不错罢。”
阮玉没做声,摩挲着木雕小人儿, 秦故又来拉他的手, 这回他闪避不及,叫秦故捉住了。
“明日皇家春猎,哥哥向陛下举荐我一同伴驾, 我清早就要随驾出京。”秦故将他的手握着,“今晚我就从武院搬回家了,你也回家好不好?”
阮玉仍不理他, 只低头看着木雕小人儿,秦故想了想,又说:“待春猎结束, 我陪你回扬州待一阵子, 如何?”
阮玉总算转头看了他一眼, 秦故松了一口气, 凑过来吻他的额头:“不生气了?”
与其说是不生气, 不如说是看见这木雕,想起了曾经的回忆。
——虽然秦故每一次送他东西,都是因为把他惹恼了,慌慌张张找东西来哄他, 但是那些打打闹闹的事儿,回想起来也颇为甜蜜。
他和秦故能走到今天,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共度生死难关,想想在一起时的不容易,他便又能哄着自己再同他多走一段。
……可是,为什么是哄着自己呢?
为什么当初能嫁给秦故时高兴激动,现在反而要哄着自己才能同他继续?
到底哪里出了错?
平心而论,秦故没做错什么大事,事后也一直在道歉讨好,为什么他仍不满意,甚至开始怨恨他?
恨他在外花天酒地蒙混过关,恨他同苏小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恨他……
恨他再多,不过恨他不够爱他罢了。
阮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猎结束后再说罢。”
皇家春猎,是每年开春万物复苏之时,陛下亲率众皇子到京郊皇家猎场打猎,为新年天下海清河宴、百姓丰收圆满搏一个好彩头的皇家赛事。
为了讨陛下的欢心,宫人们往往会早早把一些温驯的大型猎物驱入猎场,以保陛下和众皇子能猎得尽兴,大获丰收。同时,还会从年轻武官、世家子弟中挑选武艺高强、骑射出众的好手,为陛下和皇子们驱赶猎物,待猎物被射中后,再负责追赶击毙。
秦故去年秋猎夺魁,并且猎得一头巨大的熊瞎子献给陛下,秦般只在陛下跟前一提,圣上便欣然应允,把他安排在八人的伴驾亲随中,另有伴驾宫人、侍卫、猎童,浩浩荡荡上百人,但在春猎开始后,圣上不耐烦被人跟着,很快就甩开了大队伍。
秦故骑射本就是好手,又天生耳力过人,这一个多月在武院潜心练功,越发精进,上场不久就为圣上驱来一头小鹿,众人追着这鹿一路追到深山,从白天追到了傍晚,总算把它猎下,圣上大喜,当即吩咐把鹿烤来分赏给众人。
猎鹿秦故当居首功,便分到了一条鹿腿,他正拿匕首片着烤好的鹿肉吃,当今圣上祝景瑞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秦故忙放下鹿腿和匕首,向他行礼:“陛下。”
“起来罢。”祝景瑞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小时候朕抱你玩儿,你才这么点大,现在坐到朕身边,朕才发现你都长得这么高了。”
秦故笑了笑:“我长大了,可陛下还是春秋鼎盛正当年。”
祝景瑞点点他:“都说阿舒最像你母亲,但要朕说,还是你最像他。”
他端详着秦故:“样貌也像,脾气也像,说话也像,若非你是个乾君,朕定让彦博娶你当太子妃。”
秦故虽然常常跟着父母参加宫宴,但很少和陛下单独说话,第一次听到让他当太子妃这样的说法,真是又荒唐又可怕,登时愣住了。
不远处的秦般开口:“还好他是个乾君,没做成太子妃,不然他这个臭脾气,还不知道要把太子殿下折腾成什么样。”
祝景瑞笑了笑:“有脾气怎么了?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嘴巴毒、脾气坏,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看不上,一张嘴就气人,但你看他长得那样漂亮,发脾气更是漂亮得不得了,就不忍心骂他……就是那样才可爱。”
他摸了摸下巴:“……朕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看上你父亲的。”
秦故不知该说些什么,同秦般面面相觑。
幸好,母亲同陛下还有一层表兄弟关系,要不然这话说出来,春猎结束后言官就要弹劾陛下和母亲了。
祝景瑞摇摇头:“罢了,这些陈年旧事,同你们小辈说也没意思。”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惨叫,随即有人惊呼:“啊!老虎!老虎!老虎吃人了!!!”
秦般和秦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抓起身旁的武器,定睛一看,不远处众人已散开,露出暮色中的一只白额吊睛大虎,它已扑倒了一名猎童,一口咬断了猎童的脖子,血流了满地,极为惨烈。
“这是皇家猎场,怎么会有成年老虎?”秦故紧紧盯着那只体型巨大的白额吊睛虎,那虎显然在极度饥饿的攻击状态,耳朵紧紧贴在后脑,身子匍匐在地,长而有力的尾巴像鞭子一样焦躁地抽着地面,叼着已被咬死的猎物警惕地盯着四周,随时可能再次发起攻击,因为这类猛兽势必要保证周围安全,才肯享用猎物,此时它越是饥饿,冲出包围圈的攻击性就会越强!
“许是今年猎场的野物太多了,把它引了过来。冬天野外没什么吃的,它们饿到开春,只要闻到猎物的气味,哪怕跋山涉水也要过来。”秦般护在祝景瑞身前,朗声道,“大家慢慢后退,不要惊叫,免得激怒它,惊动陛下圣驾。让它叼着人走!”
众人纷纷止住惊叫,缓缓后退,祝景瑞被秦故和秦般一左一右护着,离那大虎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再退一段,让那虎自行逃走——
“哎哟!”偏偏此时,一名宫人后退时被柴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秦般眼看着那虎后尾摆动,犹如箭在弦上,连忙大喊:“快站起来!它会先扑比它矮的猎物!”
话音未落,那大虎利箭一般扑上来,一口叼住宫人的喉咙,登时鲜血四溅,这猛兽的体型是那样巨大,人到了它跟前就跟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它咬着喉咙拖行,简直惨不忍睹,没几下就断了气。
四周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场面霎时乱成了一锅粥,慌乱中还有人向大虎射箭,彻底激怒了这猛兽,它匍匐在地发出震彻山林的怒吼,简直连地面都在摇晃,秦般连忙护住祝景瑞:“陛下,咱们先撤!阿故,你带人断后!”
此时场面已经失控,让这尝过人肉滋味大开杀戒的大虎自行逃走已是妄想——这等大型猛兽都极为狡猾,一旦发现人敌不过它,第一个被它咬死,第二个还是被它咬死,它便知道人奈何不了它,便会肆无忌惮攻击,哪怕它已经吃饱,也会把人当玩物一样活活玩死!
秦故狩猎经验丰富,深知这等猛兽一旦吃过人,就绝对留不得,当即一声急哨,唤来两条猎狗,那虎果然被狗吠声引了过来,秦故三箭搭弓,嗖的射出!
三箭全部射中,其中一箭正正命中大虎左眼,大虎吃痛,发出极其可怖的嘶吼,横冲直撞,竟直直冲向了已经退开的祝景瑞一行!
“陛下!”
“救驾!救驾!”
四周众人都在远远惊呼,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虎转眼已冲到跟前!
秦般一把背起祝景瑞,一个旋身堪堪避开那虎,下一刻粗壮的虎尾像鞭子似的甩过来,他一咬牙,手起刀落斩断虎尾!
“吼——”
大虎发出吃痛的怒吼,回身就朝他咬来,而他背上正是当今天子!
千钧一发,秦般已顾不得其他,只能回身拿自己的身躯去挡,就在那一刻,大虎的动作猛然一顿。
预想中的撕咬没来,秦般一抬眼,看见秦故正骑在大虎背上,蛮力硬生生揪起了这畜生的后颈皮。
“跑!!!”他朝哥哥大吼一声,而后抽出腰间长刀猛地往下一扎。
秦般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含章宝刀,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刀锋,狠狠刺进身下的庞然大物颈中。
“吼——”
大虎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痛极挣扎,拼命甩着身子,想把背上的秦故甩下来,秦故一手紧紧揪着它的后颈皮,一手狠狠把刀往肉里扎,好几次差点被大虎甩出去,秦般背着祝景瑞跑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登时揪心:“阿故,不要恋战!快下来!”
就在这时,他耳中听见当啷一声。
金属断裂的清越嗡鸣。
秦般目眦尽裂:“不!!!”
含章宝刀,削铁如泥,锋利无匹,但质脆易断。
秦故被一把甩了下来,飞出去老远,大虎猛地朝他扑去——
……
阮玉今日仍在镖局分号,分号马上要开张了,他忙完了这一阵子,也终于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和秦故的事儿。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从早上开始,他的右眼就一直在跳。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阿故春猎还没结束,该不会……
“夫人!夫人!不好了!”泉生大叫着冲进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
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手上一抖,茶盏脱手落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第70章 发毒誓许卿余生
急匆匆赶回侯府, 秦故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焦急的嫂嫂,泪流满面的母亲, 眉头紧蹙的父亲……阮玉的心越来越沉,挤到最前面, 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哥哥。
不、不……
他双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夫人、夫人!”宝竹和泉生合力把他扶起来,搀到了床边,秦般转过头, 看见是他, 稍稍挪了挪。
阮玉这才看见了被挡住的秦故。
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上半身缠满了绷带, 被大夫剪得支离破碎的衣裳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阮玉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秦般在旁开口:“昨日傍晚我们遇上一只白额吊睛虎,冲撞圣驾, 阿故为了救我和陛下,贸然跳上虎背用刀扎穿了老虎的脖子,本来可以将这虎击杀……但是那把含章宝刀断了。”
他叹了一口气:“他被甩下虎背, 老虎扑上去就咬,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把含章短刀, 千钧一发之际, 他拿短刀扎穿了老虎的嘴, 要不然那一口下去,他就没命了。”
“现在身上这些伤,是被老虎爪子撕破了胸口,随行御医已经缝好了伤口, 但是一夜过去,他还没醒来。”秦般顿了顿,握了握秦故垂在床边的手,仍有细微的脉搏,只是手心发凉,全然不像平时那样热烘烘的。
“还有脉搏。御医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撑过来。”秦般把秦故的手臂小心地拢进被子里,又吩咐下人把屋里的火盆烧得更旺,他自己身上还穿着春猎遇险时那身猎装,满身的血污就是去救秦故时染上的,那时秦故半边胸膛都被划开了,鲜血疯狂往外涌,秦般只抱着他跑了十来步,浑身就被血浸透了。
他不敢再去细想那时心都停跳的窒息和恐惧,只深吸一口气,拍拍阮玉的肩:“此次他救驾有功,陛下已经下口谕,命太医院十几名御医守在侯府,务必将他救回来。只要他能醒来,日后便是前程似锦,加官进爵,一帆风顺。他想给你挣的体面、风光,已经挣到了。”
阮玉霎时泪流满面。
前程似锦、加官进爵……
原来是要拿命去换的。
父亲的勋爵,哥哥的荣光,都是这样来的,到了秦故这里,他本可以享受父亲哥哥的荫庇,一世做个闲散的富贵公子,但是他要给他挣更多的风光、体面。
——让别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吃夹生饭,再也不敢认为他们是侯府中唯一好捏的软柿子。
阮玉伏在床边,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掉在锦缎被面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小块,他伸手去摸秦故被中的手,那熟悉的、修长有力的手掌,这会儿冷冰冰的,再也没有力气握紧他的手了。
“不要、不要……”他哭着将脸埋在那手掌中,“你醒过来,我不要什么风光体面……”
他已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心中满是悔恨,恨不得回到几日前,在马车上,好好抓紧秦故的手,叫他不要去参加春猎。
不要去挣什么功名利禄,只要平平安安……两个人平安快乐过完此生,就很好了。
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阮玉红肿的双眼中又流出泪来。
他从上午守到下午,眼泪几乎流干了,眼睛也肿成了两个核桃,苏如是和秦昱也片刻不敢离开,就在外头次间软榻上坐着,不时进来看一看,御医每过一刻钟就来把一次脉,可每次把完脉也只是无能无力地摇摇头。
下午,消息灵通的阮老板也赶来探望,见侯府一片愁云惨淡,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把床边几乎哭晕过去的阮玉扶起来,问他吃午饭没有。
宝竹在旁小声道:“夫人哭了一整天了,什么都吃不下。”
“这样可不行,别把身子熬坏了。”阮老板道,“宝竹,你去弄点儿吃的来,给侯爷和侯夫人也送些吃的,人不能不吃饭呀。”
宝竹应声下去,不多时,厨房给主子们上了饭菜,秦昱哄着伤心欲绝的苏如是,多少让他吃了些东西,阮老板也端了一碗粥,仔细地喂给阮玉吃。
“玉儿啊,别着急,二叔来之前找店里看风水算卦的老先生卜了一卦,这回侄婿他是逢凶化吉,福气还在后头呢。”
阮玉终于有了反应,肿成核桃的眼睛看了过来,哑声道:“……真的?”
“真的。”阮老板哄着他喝了几口粥,正要细说,外头忽然响起咚咚咚急促的拐杖声。
“阿故!阿故怎么样?”苏老夫人拄着拐杖,由婆子扶着,急颠颠跨进院里,苏老爷子和大舅二舅两家人也在后头,院里一下子喧闹起来,秦昱和苏如是连忙迎出去。
“母亲,您怎么来了。”苏如是扶住苏老夫人,老太太这下真着急了,连连问:“阿故没事罢?要不要紧?都怪我这个老婆子,新年正月里给他吃了夹生饭!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岂不是要恨我这个亲娘一辈子?”
苏如是叹了一口气:“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老爷子也在旁道:“现在还提这些做什么?要是阿故真出什么万一,你说一千遍一万遍又有什么用?早叫你不要去瞎折腾,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人家小俩口好端端的,你非把琴儿往里塞,琴儿自己也糊涂,阿故都成婚了,还盯着他不放,抢人夫婿是什么光彩的事么!”
他一生气,说话就毫不客气,苏老夫人被他骂得脸上无光,哽咽着,还想为自己开脱几句:“我、我是想亲上加亲……”
“什么亲上加亲,你就是觉得当年如是嫁错了郎,害得家里没能飞黄腾达,这一回你就要插手阿故的婚事,好叫你圆了当年的美梦!”苏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
嫁错的郎——秦昱,这会儿就站在旁边,听了这话并没有任何反应,苏老夫人被当面揭了老底,却受不了了:“臭老头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当年如是嫁人,还不是你做的主,我也没在中间拦你,怎么我就成了恶人了?”
“你是没在中间拦,你是给人家脸色看……”苏老爷子平素城府深沉话不多,今日也是气急,才把憋了多年的话全往外倒,苏如是眼看不对,连忙打断:“好了好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了。都过去二十几年,连阿故都娶媳妇儿了,还翻这些烂账做什么呢?”
老爷子和老太太这才消停下来,苏如是的大哥二哥终于插得上话,宽慰了几句,送上了探望礼。
这时,苏老夫人忽而冷不丁来了一句:“阿故的媳妇儿呢?如是,你给他们合过八字没有?该不是他克阿故罢?”
阮玉走出屋来,正好这一句话撞入耳中,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没料到他在,一时有些讪讪。
阮老板却皱起了眉,他刚刚在里头听了一段,知道这老太太什么心思,便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自个儿先前还说都怪您给您外孙吃了夹生饭,现在又赖到我们玉儿身上,怎么,逼走我们玉儿,好让那什么琴的嫁进来?”
苏老夫人立刻要张口,苏如是打断了她:“母亲,您还没闹够么?刚刚说了那半天,难道都是在为这一句话作铺垫?今日您到底是来看阿故,还是别有居心?阿故还在床上躺着没醒呢!您真叫我寒心!”
苏老夫人闭了嘴。
阮玉这一次却再忍不得了。
明明他嫁给阿故,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明明连阿故的亲生父母、哥哥嫂嫂都已接受了他,明明妄图插足的苏小姐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凭什么他要在这儿受煎熬?!受指摘?!
他道:“外祖母,您瞧不上我,到底是因为我真配不上阿故,还是因为我挡了苏琴儿的路?”
苏老夫人本就瞧不上他,这会儿还被他质问起来了,当即道:“你个小辈,怎么同长辈说话的?”
阮玉冷笑一声:“您太不了解阿故了,他比谁都聪明,最恨那些自以为聪明来算计他的人,你们越算计,他心中越恨,越不会叫你们得逞,他永远不会让算计他的人留在他身边。”
“你们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他。”
“我没挡苏琴儿的路,是阿故自己不给她过。”
刚要迈进院门的苏小姐猛然一顿,袖中的帕子绞紧了。
——被阮玉说中了,她迟迟没有进展,就是因为秦故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外祖母,您可以不认我这个外孙媳妇,您能不认这个外孙吗?”阮玉直视苏老夫人,老太太被他气得颤颤巍巍伸手指他:“你、你……你仗着阿故这会儿没醒,拉他给你当挡箭牌……”
话音未落,就见阮玉从腰侧一把抽出匕首,在自己掌心一划,鲜血登时溢出,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阮玉在此祈求上苍,只要阿故此番平安醒来,我愿用十年寿数相抵。”他举起鲜血如注的手掌,“以血为誓,苍天可鉴。”
苏老夫人被他镇住,说不出话来,苏如是和阮老板急急掏出手帕给阮玉捂住伤口,阮老板又心疼又埋怨:“玉儿,你发这等毒誓做什么呀!咱们家是比不上侯府,可也不是叫你把命抵给他们!”
阮玉发完誓,却霎时轻松了,仿佛连日来压在心中的重担一下子消失了,他低声道:“他许我荣华富贵,我唯有余生相报……就当求一个心安。”
就在这时,泉生从屋里冲出来,喜道:“爷醒了!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