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用秘密换来的短暂回暖的温情,急转直下,瞬间跌回冰点。


    景非昨哑巴吃黄连。


    她硬生生承受了温瑾的一通“报复”,无话可说。心底里,她也清楚自己那番推心置腹的建议可能来得有些不合时宜——或许该等温瑾冷静些再提。


    但她等不到了。


    远走高飞的计划已在心底成型,时机稍纵即逝。


    想起因担心温瑾而扎根的念头,心口依旧会泛起细密的刺痛。这感觉危险,像水中漫起的涟漪,预示着沉沦和溺毙。


    她不能再留下去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退化”。不仅仅是创作的欲望在枯竭,那些经年累月沉淀下的绘画技巧、观察力,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这座岛正在无声地吞噬她作为艺术家的核心。


    至于温瑾……


    景非昨用力甩开杂念,试图说服自己:时间能抚平一切。温瑾坐拥一切,权势、财富、魅力,她从不缺愿意温暖她的人。


    总会有人的。


    少了谁,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阳光透过窗棂,投在地上,成了一处小小的、摸不着的监狱栅栏。


    景非昨窝在椅子上,双脚也搁在这块小地方,膝盖曲起,支成一个三角,平板电脑就斜倚在大腿上。


    这个动作让她整个人都被阳光照到了,影子自然而然地陷入了那个无形的小监狱。


    温瑾就坐在一边处理公务,时不时瞄上这人一眼。


    角度原因,她看不到平板上的内容。


    景非昨胆大得很,她在浏览的不是新闻或者八卦,而是沈知意给她发的消息。


    就在温瑾的眼皮子底下,用温瑾“施舍”给她的平板。


    她从酒店拿到的小插头是一个微型接收器,只需要插入平板的接口,就可以接收沈知意的消息。


    谢谢科技的发展,改变她的人生。


    但科技发展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无法主动联系沈知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被动接受后者的指令。


    沈知意最新发送的消息“夹带”在平板电脑的日常数据流中,完美避开了温瑾对任何外向通讯的监控:


    「尽量联系上胡护士。」


    胡护士。景非昨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字眼,有些意外。沈知意居然还有本事安插“奸细”,如果被温瑾知道,估计会郁闷到吐血。


    这个姓氏耳熟。上次肠胃炎,陈医生来给她诊断开药时,好像提到了几次。但景非昨那一次情况不严重,只有陈医生一个人来处理,并没有见着人。


    又要见医生啊。景非昨轻轻啧了一声。


    她无声地拔掉小插头,腿落地,站起身,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呲啦”一声响。


    呲啦——


    花洒拧开,冷水从头浇下,触到皮肤的瞬间,不像水流,倒像千万根冰冷的细针,穿透毛孔,直刺骨骼。景非昨一个哆嗦,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冲了十分钟冷水后,她甚至没有立即擦干水,而是打开排气扇,任由空气的流通将身上的水带走,留下更刺骨的寒意。


    穿上那件薄薄的衬衫的时候,她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温瑾今天好像特别忙碌,从早晨到天黑,几乎没有出过书房。


    回到卧室,景非昨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被子也懒得盖,嚼了两粒褪黑素,没等温瑾,直接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床,景非昨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时,立即明白过来,自己成功了。


    只是……好像成功过头了。


    排山倒海的痛苦。


    头颅像是被液压器挤压,太阳穴处仿佛被打了订书钉,窒息、刺痛。喉咙干灼,吞咽的口水像火上浇油,火焰从喉头窜到五脏六腑,景非昨恍惚觉得自己正置身火场。但她的骨头缝里却透着寒气,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整个骨架都在哀嚎。身体软得不像话,连动一动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


    温瑾在景非昨开始轻微颤抖的瞬间就醒了。


    长期的警觉和对怀中人的极度关注,让她比谁都更能感知到景非昨的变化。


    温瑾手心下意识贴上景非昨的额头:“怎么了?”


    掌心一片滚烫,那热度让她心猛地一沉。再往下,脖颈处的皮肤也同样灼人,裸露在外的四肢却是一片冰凉。


    “宝贝,”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担心的颤抖,轻轻拍着景非昨的脸颊,“能听见我说话吗?”


    景非昨想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气音,喉咙痛得让她蹙紧眉头。


    温瑾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立刻翻身坐起,甚至顾不上穿上拖鞋,直接抓起床头的内部通讯器,声音冷厉急促,带着命令的口吻:“陈医生,立刻到主卧来。现在,马上!”


    放下通讯器,她重新俯身,动作却与刚才命令式的语气截然不同,变得极尽轻柔。


    她拨开景非昨被冷汗濡湿的头发,声音很轻,像是怕稍微大声都会对景非昨造成负担:“很难受是不是?医生马上就来。”


    她试图用被子将景非昨裹紧,发现后者在被子下冷得发抖,脑袋却烫得吓人。


    温瑾有些无措,她见过景非昨的一次发烧,但这次后者的情况比上次要糟糕得多,甚至快要失去意识。


    她只能将人更紧地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四肢,手掌一遍遍抚过她的背后,安抚的同时,也在确认她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温瑾低声喃喃,眉头紧锁,脑海里飞速掠过昨天的一切。


    是昨天海风太凉?还是……


    她想到了前天那场带着惩罚意味的情事,心口一疼,自责和懊恼的情绪涌了上来,封住口鼻,让她快要窒息。


    景非昨在她怀里难受地辗转,烧得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这个怀抱既是她痛苦的源泉,又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无意识地往温瑾怀里钻了钻,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带着泣音的呜咽。


    这声呜咽像针一样扎在温瑾心上。温瑾眼眶一酸,竟心痛得想落泪。


    万幸,陈医生来得很快。卧室门被轻轻敲响,温瑾刚作回应,陈医生就带着医疗箱和设备快步走了进来。


    温瑾像看到了什么救星,恐慌的情绪终于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声音还是止不住发颤:“陈医生!”


    陈医生倒是冷静,只是在看到体温计显示着的40c时,仍旧是眼神一凛。


    在快速检查了一番体征后,陈医生一边利落地打开另一个高级医疗箱,一边告知温瑾:“体温太高了,需要立即抽血化验。”


    当橡皮胶管、针头和几个采血管被一样样摆出来时,温瑾脸色已经苍白得像她要被抽血似的。


    她下意识地将景非昨搂得更紧,仿佛那针头是什么凶器。


    眼前这个人在她手下干了十几年,是国内最优秀的一批医生,但温瑾还是忍不住质疑:“你亲自来?她会疼吗?”


    “我会尽量快。”陈医生头也不抬,手法熟练地将胶管扎在景非昨手臂上方,手指轻轻按压,寻找着血管,“温董,帮我把人扶稳。”


    温瑾紧抿着唇,依言照做。


    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过景非昨的皮肤,她在昏沉中瑟缩了一下。温瑾立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乖,很快就好,忍一下。”


    针尖刺入皮肤的那一刻,温瑾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那暗红色的血液被缓缓吸入真空管,仿佛被抽走的是自己的生命。


    这个过程明明只有十几秒,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抽完血,陈医生翻找着药物的同时,按下对讲机:“小胡,带上静脉输液套件、生理盐水和监护设备,立刻过来。”


    夹杂在医生话里的名字,在景非昨耳朵里像是被放大了,涂上了听觉的高光。迷迷糊糊间,景非昨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罪没白受。


    又听陈医生继续:“温董,体温太高,有风险,我接下来会用上栓剂,药物降温。”


    温瑾沉默了一秒:“一定要栓剂?不能口服吗?”


    陈医生:“口服效果没有那么好。”


    温瑾点点头,抱着景非昨的手紧了紧,没再说什么。


    而景非昨艰难地半睁着眼,有些听不明白。


    栓剂?什么栓剂?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被翻过了身,盖着的衬衫下摆被撩起,一双戴着医疗手套的手轻轻压了下去,把一个东西缓缓推入了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


    景非昨咬牙。


    老天奶,罪不至此。


    身体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异物感,她忍不住难受地哼了一声。


    温瑾一直在紧盯着陈医生的动作,看着后者打开那个连她都没怎么碰过的地方,心底忍不住漫上一层酸意。


    但一听到景非昨那难受的哼唧,什么情绪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了。回过神来,她甚至在唾弃自己——跟医生吃什么狗屁的醋。


    陈医生三下两下扯掉手套,扔进专门的垃圾桶里,“还需要配合物理降温,拿温水擦身体。您看,是我来,还是……”


    温瑾打断:“我来就好。”


    陈医生意料之内地点点头。她放栓剂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老板的灼人视线了,多说一句,纯粹是为了提醒温瑾,不是她偷懒、想把工作推出去,是温瑾自己揽上来的。


    她的巨额工资可没白拿。


    胡护士也来得迅速,温瑾还没来得及去打温水,已经带着设备过来了,手脚伶俐地给景非昨输液,安置好一切。


    胡护士一来,陈医生就马不停蹄地带着血样离开。岛上的医疗设备很齐全,她需要立即做个血常规,好判断病因,方便用药。


    临走前,还嘱咐了胡护士:“之后的监测就交给你了。”


    胡护士点点头,隐藏在口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