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定好的闹铃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景非昨难得醒了。


    窗户打开着,她睁眼躺在床上,懒懒地听清晨特有的声音。


    远处门店卷帘门拉起,清洁车驶过鹅卵石路面。


    还有浴室隐约传来的淋浴水声。温瑾一如既往地起得比她早。


    手机屏幕亮起,她打开看,是玛尔发来的消息:「今天公众开放第一天,预计人流量大。」


    景非昨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下床。


    拉开窗帘,她探下身子看到楼下街道上,参观者已经开始在展馆外排队。


    温瑾洗漱完毕,走进房间,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白色毛巾。


    温瑾:“早起困难户今天变性了?”


    景非昨没理她的调侃,眨眨眼:“和我一起去当展览观众吗?”


    公众开放日的人潮比她预想的还要汹涌,两个人到达的时候,各个展区前都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有人凑近细看画作细节,有人忙着自拍,还有几个艺术系学生在速写本上临摹。


    景非昨拉着温瑾,穿梭在展会拥挤的人流中。


    “就是这里。”


    她没有去自己的展位,而是停在中心展位前,松开手,“猜猜三幅画里哪个是我老师的作品?”


    温瑾透过人群,往里面看。


    艺术中心的中央展厅挑高近十米,即使底下人群熙攘,也毫不显得拥挤。


    三幅巨型画作以近乎压迫性的姿态占据了整面展墙,每幅作品都超过四米宽,笔触在远观时形成震撼的视觉冲击。


    温瑾仰头审视着这些庞然大物,有些头疼。


    “让我猜画?可能猜哪块地皮赚钱更容易些。”


    话这样说,但她还是认真地观察起来,视线最终停留在中间那幅画上,略微迟疑地指了指:“这张?”


    景非昨“哇”了一声:“下次你来替我判断哪张画的商业价值更高。”


    温瑾意外:“真的是这张?”


    景非昨点头。


    “我其实不太了解luna的风格,只是觉得这一幅最震撼。”温瑾轻笑,“算蒙对的吧。”


    景非昨看画:“确实很震撼。”


    luna的那幅画笼罩在一束冷白色的射灯下。


    景非昨站在人群外围,远远地只看见一片刺目的猩红底色,像一滩凝固的血。


    画中的女人以古典的姿势斜倚着,脸却被一只粗粝的猩猩面具取代,黑漆漆的眼眶深不见底,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像在嘲弄什么。


    面具的材质看起来像粗糙的工业橡胶,边缘处甚至有几道裂痕,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皮肤,仿佛这张脸是临时戴上的,随时可能被撕下。


    画的标题是画的一部分,一行黑体字而是用油墨粗暴地滚压在画布上,横贯画中人赤裸的腰腹,像一道刀痕——“女性必须裸体才能进入艺术馆吗?”


    即使温瑾这样的“艺术盲”,同样看得有些入迷,感慨道:“你老师真是……”


    “伟大。”景非昨夸张地接茬,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与有荣焉的得意,“她少有这么直接表达的作品,还说这幅画花了她大半年的时间,让我不要在展览前去偷窥。神秘得很。”


    温瑾有些惊讶:“我以为luna挺严肃古板的。”


    景非昨大笑:“完全错误。”


    景非昨最后还是绕回到了自己的展位。


    下午的人流达到高峰,展位前挤得水泄不通,她只好退到旁边的小休息区,远远看着,头上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做贼一样。


    温瑾觉得好笑,又有些好奇,问道:“现在在看什么?”


    “我在做‘市场调研’。”她解释,“看看观众会怎么看我的东西。”


    这也是她最享受的时刻,作品脱离创作者,在他人眼中获得新的生命。


    “结论呢?”


    景非昨笑了:“大部分人都在编自己的故事。但没有框定主题的作品,理解也的确由人。”


    现在已经是临近午饭的时间,温瑾递上一块三明治给她,“我真的以为你在考察你的画能卖出多少钱。”


    景非昨深以为然:“那也是必要的流程。”


    她撕开包装,咬着三明治,眼睛仍扫视着来往人群。


    人群里却突然冒出一道调侃:“躲在这里偷懒?”


    玛尔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艺术评论》的专访记者找你半天了。”


    景非昨嗤笑一声:“然后继续问我‘作为女性艺术家的优势’这种蠢问题吗?”


    “他们的提问确实多是废话。”玛尔不意外她的态度,换了个话题,“luna今天来了,在楼上的休息室,你知道吗?”


    景非昨似乎没想到玛尔会突然提到luna,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老师跟我说了。”


    玛尔诧异:“你不上去见她吗?今年中央展厅的布展提前,你们这次时间正好岔开,还没见到面吧。”


    景非昨悄悄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温瑾。


    出于一些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她在刻意避免温瑾和luna的见面。


    她有些试探性地开口:“不去了吧。”


    见温瑾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语气才更笃定些:“今天不去了,下次再说。”


    从美术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将大门前的运河染成橘黄色,水波荡漾,倒映着这栋十分有设计感的现代建筑。


    景非昨站在主馆的出口,试图通过安逸黄昏里的微风把自己脑袋里的疲惫吹走。


    开展其实并没有布展时忙碌,但人群制造的嘈杂片刻不停,她的脑袋现在还有些嗡鸣。


    “累了吗?”


    温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同时,一杯蜂蜜水递到了她手边。


    景非昨回头,便看见这个女人一身休闲装束,戴的那副平光眼镜让她起来像个悠闲的学者。


    景非昨接过杯子,指尖碰到还有些暖意的杯壁,忍不住轻哼一声:“我们温总倒是清闲。”


    这几天温瑾总是这样,一副游客的样子,跟在忙得团团转的她身边。


    她每次在疲惫时看到,都觉得对方“烦人”得很。


    “我的日程表上只有一件事。”温瑾微笑,“陪你。”


    景非昨翻了个白眼,仰头灌了一口蜂蜜水,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几分倦怠。


    她眯眼望向远处的运河,突然勾起唇角:“既然你这么闲,不如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迷宫挑战。”景非昨从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质地图,在温瑾面前晃了晃,“我们从不同的出口出发,只靠这张地图,不准用手机导航,不准问路,不准联系别人。谁先回到酒店谁就赢。”


    温瑾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是最基础的游客版示意图,连小巷的细节都没有标注清楚。


    “赌注呢?”


    景非昨笑得狡黠:“我赢了,接下来几天你不准再当我的跟屁虫。”


    “如果我赢了?”


    景非昨理所当然:“那就是可以跟着啊。”


    温瑾静默片刻。


    “宝贝,你把我当傻瓜吗?”她无奈地笑了,“怎么玩游戏的期望还要比不玩游戏低。”


    “好吧。”景非昨搓了把脸。


    “那如果你赢了,今天晚上在酒店……”她故意拖长音调,指尖轻轻点在温瑾的领口,“你说了算。”


    温瑾的眸色骤然暗了下来。


    ……


    两人站在岔路口,各自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景非昨往北门走,温瑾往南门去。


    “十分钟后开始计时。”景非昨晃了晃手机,“公平起见,我们都关掉定位。”


    温瑾顺从地关掉了手机gps,在转身前轻声补了一句:“迷路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景非昨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我才不会。”


    话落便已踏入交错的道路里。


    她信心满满,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好几年,虽然不算全然熟悉,但基本的方位感还是有的。


    景非昨按照地图上的主干道标记,准备绕过一个广场后直通酒店所在的区域。


    然而,这里的巷子像是会移动的陷阱。


    转过第三个弯后,景非昨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死胡同里,面前只有一扇紧闭的绿色木门和几盆蔫巴巴的盆栽。


    她皱眉对照地图,却发现这条小巷细得像头发丝,根本不在游客版的印刷范围内。


    “见鬼……”


    景非昨不得不原路返回。


    天色渐暗,运河边的路灯次第亮起。


    她站在一座小桥上,望着远处模糊的酒店轮廓,肉眼看着觉得已经接近,但实际上还要拐好几个无比复杂的弯。


    景非昨拧着一张脸,一边说服自己只要没被温瑾发现就不算违约,一边拦下一辆巴士,报出了酒店附近咖啡馆的地址。


    十分钟后,景非昨在咖啡馆门口下了车。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确保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后,慢悠悠地朝酒店方向走去。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温瑾发现她赢了时的表情,走着走着笑出声来。


    然而,当她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笑声猛然顿住。


    温瑾就站在酒店门口,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景非昨大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晚你睡着后,我实在无聊,研究了三个小时的地图。”


    景非昨:“……”


    她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巧合,深呼吸了几口,恶人先告状:“你作弊。”


    “不,”温瑾否认了这个指控,她凑近了些,俯身在对方耳边低语,“我只是比你更认真。”


    景非昨呼吸一滞。


    温瑾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声音带着蛊惑:“按照赌约,今晚我说了算。”


    ……


    景非昨的背脊抵上酒店房门的瞬间,温瑾的唇就压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蜂蜜的甜腻,却是不容拒绝的力道,景非昨的后脑勺准备撞在门板上时,被温瑾及时用手垫住,发出一声闷响。


    她下意识想推开,手腕却被温瑾单手扣住,举过头顶按在雕花门框上。


    “等会……”


    景非昨终于等到了换气的间隙,她喘息着叫暂停,而温瑾的唇已经以一种更猛烈的攻势探进了自己的齿间。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温瑾闷哼一声,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她的牙齿不小心磕破了温瑾的下唇。


    温瑾抵着她的额头低笑,手指蹭过她湿润的唇角,控诉:“你咬人。”


    景非昨喘息着挑衅:“不喜欢可以结束。”


    温瑾的眸子暗沉得像暴风雨前黑压压的乌云。


    她扒下了景非昨的外套,随意扔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带着薄茧的手抚过怀里人腰间的肌肤,在听到对方情难自禁的细微呻吟时,力道大了几分。


    景非昨的呼吸乱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危险。


    “姐姐……”她难得示弱地撒娇,却换来更凶狠的亲吻。


    “宝贝,”温瑾喘息着笑,“愿赌服输。”


    落地窗外,运河倒映着摇晃的灯火。


    套房的地毯上,则散落着本该在桌面的所有东西。


    景非昨被抱起来放在那张宽大的书桌上,实木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裤子渗入皮肤,激得她在温瑾怀里的颤抖更加剧烈。


    “等等——”景非昨抓住温瑾解她衣扣的手,“我还没洗澡。”


    温瑾停下动作,目光缓缓扫过她泛红的耳尖、汗湿的颈线,最后定格在微微发抖的指尖上。


    “待会儿有的是时间洗。”她说着,用唇触碰景非昨的耳垂,“但是今天再说一次等等或者结束,晚上就多加一个小时。”


    景非昨没有回应,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应。


    脑海里仿佛有烟花在炸开,亮得煞白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而温瑾还在她耳边继续:“宝贝,这家酒店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每面镜子都是十七世纪的古董。最适合艺术家欣赏自己的表情。”


    后来景非昨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记忆最清晰的却是那面落地镜。


    镜中的温瑾像对待某种易碎品般托着她的后腰,唇却凶狠地碾过她每一寸皮肤。


    最可怕的是她自己的眼神。


    那种陌生的、失控的渴望,仿佛她是个被赌约束缚的猎物。


    镜面映出她们交叠的身影,景非昨在晃动的视野里看见,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抓着温瑾的头发,像坠崖者抓住崖边的树干。


    天光微亮时,景非昨在浴缸里醒来。


    温瑾正用沾湿的毛巾擦拭她的小腿,几乎一整个夜晚,她的腿间都处于干和湿的循环之中。


    蒸腾的雾气里,她闻到了熟悉的茉莉香。


    “醒了?”温瑾拨开她额前潮湿的发丝,“待会去床上再睡会儿,早餐十点才到。”


    景非昨闭上眼,假装没注意到对方颈侧新鲜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