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人面面相觑,这时候谁会上门?
时稚困惑地问傅聿初:“你买东西了?”
不怪时稚这样问,实在是傅聿初领地意识太强。家里除了他们两个,唯一能上门的除了外卖员,就是拥有特别许可证的付雨萌。
付雨萌这个时候不可能过来,剩下的就只能是送货的人。
傅聿初摇了摇头说:“没有。”
时稚心里嘀咕,拉开门,对上了一张隐含怒意的脸。
“项……项哥,你怎么过来了?”时稚嘴里打了下结,错开身让他进来,干巴巴道:“你……快进来吧。”
项兢对时稚挤出个勉强的笑,没有接话。他目光落在时稚身后,冷着脸问:“我能进来吗?还是去外面聊?”
傅聿初心里轻啧了一声,说:“进来吧,去书房。”
项兢绕开时稚面无表情地自顾去了书房,时稚愣愣地看向傅聿初。
“没事,律所的事。”傅聿初摸了摸时稚的头发,柔声解释:“师兄最近负责的案子比较棘手,正烦心呢,我去看看。”
“时间估计比较久,你不要等我,先去休息,乖。”傅聿初捏了时稚的脸,转身进了书房。
时稚在客厅站了会儿,有些困惑地拧着眉。
项兢对他有意见他一直都有感觉,他的情况项兢基本都清楚。因为他跟徐以宁之间的关系,项兢不赞成傅聿初跟自己在一起,时稚能理解。
露营那天早上,可能是傅聿初跟项兢说了什么,之后项兢虽然有意见,但对他少了敌意。
至少不会明着表现出来。
可刚刚……
时稚垂眸思索,项兢可能是因为傅聿初跟徐以宁打架的事才过来的吧。如果真是因为打架的事,这件事就和自己有关系。
他接了杯温水,走到书房门口,刚想敲门,结果发现书房门没有关严实,项兢压着怒意的声音从里面泻了出来。
“……你杀人被时稚看见了?非得为了他弄得前途事业尽毁?”
时稚半抬的手顿在虚空,整个人也被定在了原地。
书房内,项兢气的来回踱步,他搓了把脸指着傅聿初鼻子骂道:“傅大律师,你真是能耐了啊。在园区打架……你他妈不知道那个地方有监控啊,啊?!”
“师兄,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我他妈跟你无话可说!”
傅聿初:“那你有话好好骂,随便骂,我保证不还口。”
“去你的,少跟我嬉皮笑脸!”发泄几句后项兢怒气渐消,只是苦着一张脸无奈叹气:“聿初,你一向冷静,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不等傅聿初回答,又说:“偏偏还选在下班时间点,被那么多人看到。”
“师兄你这话说的,好像挑个好的时间地点你就不会过来诘问一样。”傅聿初失笑。
项兢:“……”
你一个动手打架的人反倒来给我上课?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傅聿初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争取让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案子赢的漂亮?”
项兢语塞。
过了好半晌,他才斟酌开口,不知第几次苦口婆心地劝说:“时稚要起诉我不反对,你不想让别人代理,委托给我总行吧,我去帮他打官司。”见傅聿初想说话,项兢又抢先快速道:“虽然咱们都在同一律所,但我跟他没多大关系,影响会小点。”
“至于打人的事,私下和解吧。”
“你前段时间找人做的那些,别以为我不知道。徐以宁公司现在肯定焦头烂额,咱们去谈和解,只要他不追究。”
“聿初,给时稚代理官司,或许不会让你吊销执照,毕竟你们没有什么不正当交易,只是名声上难听一点。”
“但你动手打人,只要徐以宁追究,你一定会被处罚的。”
“反正你不缺钱,私下和解吧。”
项兢说了这么多,说得口干舌燥,说得苦口婆心,结果傅聿初只淡淡丢出两个字:“不行。”
“……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行。”傅聿初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染上秋色的湖水,想着时稚用“湖景房错过秋季未免可惜”的说辞提出搬家,眼底不由染上笑意,再开口时声音都柔了几分:“这件事我想自己做,有关他的所有事,我都想自己做。”
项兢错愕地看着傅聿初突然变得柔和的侧脸,想说的话被卡在了嗓子里。
认识五六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傅聿初。
傅聿初转过身,靠在书案上,看着项兢:“师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替我考虑。只是这是我跟时稚两个人的事,我不会让别人插手。”
“你他妈!”项兢又怒了,故意怼他:“要我说这是人时稚和徐以宁两个人的事,你才特么不要插手。”
“……”
“你把徐以宁揍成狗熊,没准人时稚正心疼呢,你……”
“师兄你走吧,谢谢你今天过来。”傅聿初急声打断他,开始送客。
项兢哼了一声,并不打算离开,反倒拽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幸灾乐祸地说:“被我说中了吧,因为你打了徐以宁,时稚跟你生气了吧。”
傅聿初没说话,嘴角绷的很紧。
室内明明没有开空调,温度却有点低。
项兢哆嗦了下继续劝:“你想要时稚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可你不能拿前途做赌注。”
“为了时稚,你可以不要事业,不在乎名声。可时稚呢,这是时稚想要的吗?”
“感动不是爱,内疚也不是爱,单方面无节制的付出更不是。”
傅聿初打断他:“师兄你别说了,我不爱听。”
“忠言逆耳你没听过啊。”项兢简直气笑了,他才不管傅聿初爱不爱听,话题既然已经打开,项兢索性一吐为快。
“你之前说时稚不会因为感动和徐以宁在一起,难道他就会因为内疚永远不离开你?”
“徐以宁为时稚受过伤,他爷爷对时稚有恩,他们有好几年的感情。可就算是这样,时稚都能说放下就放下,说不爱就不爱,没有一点犹豫。”
“你处心积虑换来的内疚,又能绑他多久?”
傅聿初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
项兢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点:“虽然我感情经历并不十分丰富,但我知道好的爱情是两个人彼此信任,互相依赖,越来越好,而不是你这样……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病态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时稚的事情上这么偏执,只要与他有关,就像完全失了理智。”
“可是聿初,不管曾经有多少遗憾,做了什么错误的选择,那都已经过去了。”
“你……你别走偏路啊。”
傅聿初沉默着,就在项兢以为他不会反驳时,傅聿初开口了。
他说:“可是师兄,时稚是爱我的,我们彼此很相爱,我们也会越来越好。”
“……”
“而且……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都没付出过。”
项兢:“放弃热爱的事业,不算吗?”
傅聿初摇了摇头,回答的十分肯定:“师兄,你错了。就算我真的做不了律师,也跟时稚没关系。”
“我是为了我自己。”
项兢张了张嘴,哑然。
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
书房门外,时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出神地想:原来如此。
值得吗。
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时稚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他慌忙退开,逃到西厨岛台旁,将杯子里的水倒进水池。
捏着杯子愣愣出神。
傅聿初果然骗了自己。
早该想到的,打人怎么可能会没事。
怪不得傅聿初曾问他要不要换个律师负责,怪不得项兢总是对他有敌意,怪不得徐以宁说这是傅聿初接的最后一个案子。
傅聿初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诉他呢。
是啊,怎么不告诉时稚呢。
时稚将水杯放好,轻手轻脚地回了卧室。他木着脸坐到床边发呆,等了会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打开没怎么用过的某款搜索引擎开始敲字——
律师打人会怎样。
能让男朋友做代理律师吗。
……
先上.床再确定恋爱关系再委托官司算不正当交易吗。
当事人跟代理人发生不当关系有什么后果。
……
律师转行能做什么。
傅聿初。
……???
时稚看着最后搜索出来的页面,陷入长长的沉默。
因为某些原因,时稚平时不太用手机,上网搜东西就更少了。一来是他习惯将就,很多事情能过得去就行,很少寻根问底。再者,不管是徐以宁还是傅聿初,时稚都曾无条件信任。他们说的话,时稚不会去质疑。
傅聿初说案子交给他,时稚就不再担心。
傅聿初说没关系,时稚就真的以为没关系。
可怎么会没关系。
时稚想着项兢刚刚的话——感动不是爱,内疚不是爱,单方面无节制的付出更不是。
是内疚吗,傅聿初绑着时稚了吗。
不是,没有。
可时稚为傅聿初做了什么,时稚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傅聿初因为自己而前途事业尽毁吗,时稚真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傅聿初对自己的付出吗。
值得吗。
“时稚,单方面的付出总会累,再喜欢你的人都会有想要排解放松的时候。累的时候我会开小差,他也会开小差,我们都一样。”
“时稚,你那么怪,你的世界别人走不进去的。你已经跟外界脱轨,除了同样脑子不正常的付雨萌,你看你还有其他朋友吗?你连基础的家务都不会做,你总是需要人担心需要人照顾,可别人也会累啊。”
“你太闷了,跟你一起,出轨是必然。”
……
徐以宁的指责在此时像是一种诅咒萦绕在时稚周身,他顷刻间陷入不安织就的梦魇,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追问——
傅聿初会累吗。
值得吗。
项兢离开后,傅聿初在书房矗立良久,整理好情绪后才回到卧室。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给床上的人罩了一层朦胧薄纱。
时稚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将头埋在臂弯里,以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傅聿初知道这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每天晚上都会在熟睡后下意识向他靠近,然后舒展。
这是一种身体先于意识的信任——独属于对傅聿初的信任。
傅聿初荒芜二十几年的人生,终于能抓住的馈赠。
焦躁的情绪消散,傅聿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舒了一口气,掀起被子一角,贴着时稚躺下,然后从背后搂抱着时稚,将头紧贴在他后颈,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的。
良夜苦短。
不管外面有多少喧嚣纷扰,傅聿初总能在时稚身边寻得安宁。
时稚是被热醒的。
他迷蒙着睡眼抬头,傅聿初在上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醒了?”
时稚皱着眉推了推他,“热。”
傅聿初“嗯”了一声,抬起时稚一只煺,挤了进去。
“嘶——”
时稚蹙眉,这才发现热是因为傅聿初在作乱。他踢了几下,深上的人依然无动于衷地自顾动作,时稚也就放弃了反抗。
傅聿初抱着时稚动了会儿,然后躺下将时稚翻了上去,手在他辟谷上拍了两下,“自己动。”
“……”
“快点。”傅聿初催他。
时稚趴着不动,“困,我没睡醒。”又说:“你一大早干嘛啊。”
傅聿初掐住他的崾慢慢磨,笑说:“谁让你昨晚睡那么早。”
“……”
时稚其实没有睡很早,傅聿初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所以才装睡。没想到傅聿初果然没发现……
“溜号?”傅聿初用力din了下。
时稚哼了一声,低头瞥见傅聿初受伤的脸——一晚上过去,青紫更多,时稚心里狠狠揪了下。他俯下身亲吻傅聿初,含糊着说了句什么。
傅聿初听到了,他脸色骤然变冷。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这章的错别字也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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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9点见哟,晚安
第62章
时稚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吊灯,呆呆出神。
被子里的温度降了下去,可身体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时稚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傅聿初生气了,而他好像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时稚有些苦恼,他该怎么办呢。
大概半小时前,在时稚重复说了遍不想起诉后,傅聿初明显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就冷着脸退出来,僵直身子躺在时稚身边,问:“为什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做尽兴,甚至半途而废。
时稚还在因为傅聿初突然中断而发呆时,傅聿初撑起胳膊捏住他的下巴,声音紧绷着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突然不想起诉了?”他盯着时稚的眼睛,求证:“因为徐以宁?因为我打了他?”
傅聿初脸上的淤青蔓延到了眼眶附近,被戒指擦伤的地方结了红痂,像一条扭曲的毛毛虫,啃食了这张深情的脸。
不该是这样。
时稚想,傅聿初不该因为自己,变成这样。
他不想让傅聿初知道自己偷听项兢和他的谈话,就顺着说:“对,我和徐以宁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跟前任相关的,是时稚自己的事,他应该自己解决。不能再给傅聿初添麻烦,虽然已经有了麻烦。
可傅聿初不这样想。
听见时稚这样讲后,他脸色变得很冷,下颌线紧紧绷着:“你跟他的事,你跟他……那我呢,我是谁?”
“你当然是我男朋友啊。”时稚轻轻触碰他脸上的淤青,语气里有自己没发现的心疼:“我解决和他的事情,跟你是我男朋友又不冲突。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受影响……”
手机响了一声。
傅聿初像是听到停战的号角,时稚的话他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冷着脸穿好衣服,站床边垂眸看着时稚,认真道:“时稚,在我这里,没有你的事我的事,只有我们的事。只要你承认我还是你男朋友,那你的事就都和我有关。”
“你这也太霸道了。”
霸道吗?
傅聿初不觉得。
失而复得的幸运,不是谁都能遇上。已经失去过一次,他怎么能纵容自己再退缩。
“反正我就这样一个人,你早点认清也好。如果受不了……”傅聿初顿了下。
就在时稚以为他要说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时,傅聿初再次开口,声音满是执拗:“……受不了也得受着,反正我不会放开你。”
时稚:“…………”
傅聿初离开前摸了摸时稚的脸,坦然承认:“时稚,我在生气,我不想听到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我出去一趟,回来就签委托协议,后面的事都交给我。”
……
时稚在床上又躺了会,磨磨蹭蹭地去卫生间洗漱,然后趿拉着拖鞋移到厨房,发现果然有正在保温的粥。
真是的。
时稚心里被阵阵悸动包裹。他慢吞吞地喝着粥,又感动又为自己的担忧好笑。傅聿初只是生气了,又不是不爱了。
有什么好愁的。
徐家公司资金短缺,王素珍现在肯定焦头烂额。他借给徐家的一千万,此刻是很好的筹码。如果由王素珍出面要求徐以宁不追究傅聿初打人的事,徐以宁不敢不听。傅聿初这里,他可以先拖着,等解决完,再告诉他就是了。
生气……
自己就让让他吧。
哎。
收拾完碗筷,发现周承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时稚皱了皱眉。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跟周承没有再见过面。不过私心里,时稚还是想跟这个表哥多联系的。
可周承明显对傅聿初有意见,上次甚至纵容陆谦欺负傅聿初。
虽然周承后面跟自己道歉了,但时稚坚持他们该道歉的对象是傅聿初。他不想这么轻易原谅他们,因此推了好几次周承的邀约。
现在……
时稚皱着眉,正在思考要不要回个电话时,周承又发了消息过来——
表哥:【小稚,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表哥:【[位置]】
表哥:【我在这里等你,就咱们两个。】
茶室雅间临窗榻座,杭晨看着傅聿初脸上就算戴着帽子都藏不住的伤痕,又心疼又好笑,“听说你被人痛揍了一顿。”
“不信谣不传谣。”
“莫非脸上的伤是摔的不成?”
傅聿初轻哼了一声,用很拽的语气说:“反正他比我严重。”
“不是吧你,这也比?”
傅聿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上去竟然很骄傲。
杭晨无语:“你给人揍那么狠,不怕小稚生气?”
傅聿初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掀起眼皮瞥了眼杭晨又很快垂下,盯着手里的茶杯,语气凉凉:“如果是想听八卦看笑话,那你可以走了。”
“生什么气,聊聊天嘛。”
傅聿初并不是很想聊天,他抬头望向窗外,不耐道:“找我做什么?说事。”
杭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付雨萌听说傅聿初跟徐以宁打架了,不好问时稚,想让她探探情况。
于是她说:“也没什么大事,雨萌担心小稚,让我来看看。”
“哦。”
“她说她支持你,如果不是打不过,她老早想揍人了。”
付雨萌的原话是“如果不是小阿稚不想闹太难看,我早找人揍徐以宁了。现在傅聿初干了我不敢干的事,虽然大快人心,但他俩可别因为这个闹矛盾”。
杭晨就来帮付雨萌打探消息了。
“打人可不对。”傅聿初终于笑了下,说得很正派:“法治社会。”
杭晨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被揍成猪头的人是谁?”
“我揍的又不是人。”
“……”毒舌比不过,杭晨不与他争论,正色道:“你……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傅聿初叹了口气,用不怎么难为情的语气说着十分难为情的话:“没什么打算,要让时稚养我了。”
“哦,恭喜你达成所愿。”杭晨抿了口茶,挑眉:“看你挺乐在其中。”
傅聿初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第一个真诚的笑。
过了一会儿他问杭晨:“你呢,要当逃兵了?”
“什么逃兵啊,”杭晨说:“我们是好姐妹。”
“嗯,你高兴就好。”
杭晨气笑了。
笑着笑着叹了口气,沉默几秒后缓缓开口:“过些天我要回海城了,这次留的时间太久。”
傅聿初朝她举了举杯。
杭晨低头盯着茶杯看了会儿,低声自言自语:“等她结婚的时候再回来。”
傅聿初没有再说话,看着窗户外面出神。
突然——
傅聿初眯了下眼,很快起身:“我有点事,先走了。”
杭晨看着傅聿初匆忙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起身离开。
外面起了雾,天光灰蒙,淅沥细雨洒在院子青石板路上,洗去一地浊尘。
走廊尽头,与杭晨和傅聿初待过的茶室离得不远的另一间雅间里,时稚看着周承从包里一样样拿出东西摆在茶几上,面色愠怒。
“这些……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说只有咱们两个?”
两人同时开口,周承看着时稚气鼓鼓地样子,耐心解释:“真的是巧合,我不知道阿谦也在这里,他看到我过来打声招呼。”
时稚绷着脸不说话。
“我骗你干什么。”周承觉得好笑:“他知道你还没消气,躲你都来不及呢,怎会凑上来找骂。”
时稚想着刚刚陆谦对自己避之不及匆忙溜走的样子,别扭地讲:“我不喜欢他。”
言外之意就是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他。
周承哂笑,心中替好友惋惜几秒,岔开话题:“行了,不说他。我找你来是为这个。”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东西,让时稚自己看。
时稚扫了一眼,顿时气的差点站起来,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你调查傅聿初?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后悔调查的太晚。”周承没好气道。
他后悔徐以宁的时候没事先调查,才有后面这些事。傅聿初一看就城府颇深,之前离得远,他鞭长莫及。现在时稚就在眼皮子底下,如果他还放任不管,那他也枉为表哥。
时稚小声说:“你这么做不对,你侵犯别人隐私。”
“不对的事已经做了,你看看再说。”
时稚不看。
周承就给他照着说:“傅聿初,安城傅家大外孙,原姓江,8岁时改姓傅。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稚低着头不说话,摆出一副抗拒的样子。
周承不管他,继续说:“他爸是云盛老板,江盛——就是前段时间跟明华打商业侵权官司的云盛。明华在这个案子中主代理律师是傅聿初,据说是他自荐的。”
时稚目光闪了闪,不安地搓着手指。
“诉讼期间云盛曾多次表示想要协商,但被傅聿初强硬拒绝。”周承叹了口气,“小稚,他对自己亲爸都不手软。如果用来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时稚终于抬起头,看着周承:“违法的是云盛老板,傅聿初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如果他接受云盛的……”时稚拧眉想了会儿,组织了一个自认合理的措辞:“示好?岂不是违背了职业准则?那违法的就是他了啊。”
周承:“……”
这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而且他都改姓了,就表示不想跟那个江什么扯上关系。既然没关系,也就没什么手软不手软。”
时稚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周承索性说的更直白:“他改姓是因为他爸出轨。”
他的家庭被小三破坏,可他却成了他自己最痛恨的一类人,这样的人道德能高到哪里去。
小稚这么单纯,周承怎么放心让他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表哥,你在说什么啊。”时稚听明白了周承的意思,无奈道:“我要跟你说几遍,我分手后才跟他在一起的!”
周承从未见过时稚这样维护过某个人,也从未在时稚脸上看到过这种抗拒的神情。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妥协:“好,好,就算他不是小三,就算他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心思,可他心机深沉,跟你并不合适。”
“你是说我太笨配不上他?”
“……小稚!”周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压着烦躁跟时稚讲道理:“小稚,傅聿初是律师……代理你的官司会有什么后果,动手打人会有什么后果,他比你清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在周承看来,傅聿初冷静,理智,尤其调查的这些——让周承更加肯定傅聿初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这么一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人,用前途事业做赌注,要的难道仅仅是时稚的内疚,是让时稚觉得亏欠,从而对他不离不弃?
陆谦想得太少会这么认为。
但周承不信。
傅家背景是不简单,可傅聿初毕竟是外孙。再者,时稚爸妈留下的字画有价无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傅老爷子之前不就打听过沈长安的画。
不怪他将人心想的太脏,实在是傅聿初行为太过可疑,目的太过直白,对时稚的执着太过莫名其妙。
周承从小长在环境复杂的周李两家,见多了尔虞我诈,并不相信无所图谋的所谓真情。
“小稚,傅聿初做这些,是为了让你内疚,让你感动……”
“难道不对吗?”时稚打断周承,问:“难道我不应该感动吗?”
时稚简直郁闷了。
感动不是正常反应?
而且为什么周承和项兢都觉得傅聿初做这些是想让自己内疚呢?就不能是傅聿初不想时稚受伤吗?不能是傅聿初单纯想这么做吗?
周承将时稚眼里的情绪理解成了动容,更加直白地讲:“小稚,我不是非得干涉你的社交,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你不喜欢陆谦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别人。我不是说你笨,只是傅聿初他真的不适合你。”
“跟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在一起,你真的不怕吗?”
雅间窗户大开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斜了室内袅袅檀香。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服务生客气的声音隔着木雕屏风门传了进来:“先生是在找人?需要我这边帮忙吗?”
被问的人说了什么室内听不清,也可能没说话,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重新归于沉寂。
时稚盯着模样精致的素胚茶杯看了会儿,抬头,看着周承笃定道:“不是。”
“……什么?”周承被时稚突如其来的回答搞得有点懵。
时稚:“傅聿初不是想要我内疚,他没有算计我,也不会以此来绑着我。”
周承:“?”
“他是爱我。”时稚肯定道:“因为他爱我……很爱我,所以才会做这些事。”
“……”
时稚的眼神异常坚定,周承无奈:“你说傅聿初没有算计你,可有一天你想要离开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不是算计你了。”
时稚不解:“可是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
周承:“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变的,所有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或长或短。”
“不会。”时稚说的肯定:“我跟傅聿初会一直在一起,我们会结婚。”
两人一来一往,周承也被搞得有点烦躁,说出的话就少了几分客气:“你跟徐以宁也差点结婚,可你们还是分开了。”
时稚觉得周承很莫名,所有担心他跟傅聿初会分开的人都很莫名。
他用“你真笨”的眼神看着周承,耐心解释:“我跟徐以宁分手,是因为他出轨啊,他出轨我才和他分手的。”
周承:“……”
说的有理,他竟无法反驳,不过——
“你能保证傅聿初不会出轨?万一他出轨呢。”
时稚说:“我不能。”
周承刚想说话,时稚继续道:“可是他如果出轨了……他都出轨了,我怎么还会被他绑着?”
“…………”
“徐以宁救过我为我受过伤,徐爷爷也对我有恩,可我也没有因为这些,继续跟徐以宁在一起啊。”时稚语气很认真:“表哥,感动和内疚不是爱情,我能分清这一点。”
周承哑然。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就算你说的对,可你能保证傅聿初对你没有图谋吗?你和徐以宁……你丢了一千万和小楼。傅聿初呢?他是律师,手段不比徐以宁少。”
时稚难得没有反驳,抿着唇思考。
周承没有打断他,等他自己想清楚。
“表哥,你说的对,傅聿初确实对我有图谋。”过了很久,时稚点头。
周承心里一喜,以为时稚被自己说服。
然而时稚话锋一转,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可傅聿初对我的图谋,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所图不过是想要跟我长久在一起,不过是我这个人。”
“但是大家都有图谋,都在算计啊。”在周承的愣怔中,时稚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想撮合我跟陆谦,看中的是陆谦知根知底以及碍着你的面不敢把我怎样,这是你对陆谦的图谋。”
周承:“……”
“陆谦在你面前表达对我的好感和喜欢,他想跟我在一起,是看中我家世简单,又有你跟舅舅做靠山,这是他对我的图谋。”
周承:“…………”
周承发现他看错了这个表弟,他什么都懂,他比谁都通透。
只是每个人都有私心。面对亲人,难免苛刻。
他自己也不例外。
“小稚,不是这么算的,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时稚打断他,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表哥,你好没道理,你们的图谋就可以,怎么傅聿初就不行。”
“……”
周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面对成百上千万标的的谈判可以游刃有余,可却说不过一个时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脑回路……
“表哥,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
心中所想被猜中,周承难得尴尬:“我……”
“没事,我早都习惯了。”时稚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下:“你觉得我奇怪,陆谦肯定也觉得我奇怪。还有徐以宁、我同学……许多许多人,他们都觉得我奇怪。”
“小稚……”
时稚咬咬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你知道吗表哥,傅聿初不觉得我奇怪,我所有的想法他都能理解。他很懂我,他好爱我的。”
“除了爸妈,除了雨萌,他是唯一一个不觉得我奇怪的人。”时稚垂着眼,茶杯在手心缓缓转动,“表哥,我不怕他对我算计,我就怕他对我毫无所图。”
周承怔怔地看着时稚,长久以来所学到的接触的认同并且坚理念,像是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轻微裂痕。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时稚最后说:“表哥,除了你们,我没什么亲人。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也很珍惜你们,我希望你能接纳傅聿初。”
从茶室出来,时稚心情大好。
他觉得周承被他说服了,他现在急于找人分享这一好消息。
傅聿初肯定不行,人家早上还在生气呢。现在说这个事,无异于火上浇油,暂避其锋芒的道理时稚还是懂的。
得把人哄好后找个时机组织好语言再说。
现在该找谁呢,嗯……
时稚打车去了付雨萌店里。
跟付雨萌抱怨完徐以宁找傅聿初的莫名其妙的行为后,又跟她分享了自己跟周承在茶室的辩论。
付雨萌相当认同时稚,觉得他发挥得很有水平。
得到表扬的时稚就更高兴了。
当他回到家里,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傅聿初时,这种高兴达到了顶峰。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时稚换好鞋去洗手,透着愉悦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傅聿初盯着时稚来回走动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时稚困惑的眼神里提出要求,语气难得强势。
“委托协议我带来了,你现在就签。”
作者有话说:周承就是想得太多,习惯拿自己的观念体系去揣测别人,但出发点不坏,大家轻喷呀(后面也没啥他俩的戏份了,今天是限时返厂hhh)
谢谢大家支持,这章评论区随机20个小红包。
明晚9点见呀,晚安
第63章
傅聿初不对劲。
这是时稚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
这种不对劲跟早上离开时说自己在生气时的情绪还不太一样。像是冬日结了冰的湖面,表面看着风平浪静,薄冰底下却透着蚀骨的寒芒。
时稚更加坚定了先不跟傅聿初说和表哥见面的事,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看了眼桌上的合同,走过去挨着傅聿初坐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傅聿初脸上的伤,问他:“你去公司了么。”
“嗯。”
“你这样去公司,你同事没笑话你啊。”
傅聿初说:“没。”又说:“不会。”然后抓住时稚乱摸的手,绷着声音说:“先签协议,嗯?”
时稚察觉到傅聿初的急迫,他默了几秒,将傅聿初递到眼前的合同推开,握住他的手,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傅聿初,我想跟你谈谈。”
傅聿初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的眼里写满抗拒——他并不想跟时稚谈。
人总是在面对威胁自我价值感或引发强烈不适的情境时下意识选择逃避,心理学上将这种行为解释为“回避应对”。
傅聿初以为自己有所长进,可结果显而易见——
他依旧病着。
“可以吗?”时稚仰着头,眼里装满小心。
傅聿初从来都舍不得拒绝时稚提出的任何要求。
“你想……谈什么。”他艰涩开口,希望时稚只是想跟他聊聊诸如“明天早饭吃什么”此类幸福的话题。
然而现实不是傅聿初的幻想,他还是听到时稚说出了他并不想听的话:“徐以宁那边,我不起诉了。”
“为什么。”
时稚低着头思索片刻,问傅聿初:“如果让你继续代理,因为我们这样的关系,被投诉到司法局和律协,你会被吊销执照对不对?”
“不会,没有规定说不能给男朋友做代理人。”
“可是总有影响吧。”时稚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开始的不寻常,加上徐以宁……”
傅聿初想问我们的开始怎么了,跟徐以宁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没有问,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自欺欺人在此刻并不适用。
“你打了徐以宁,他肯定会追究,到时候你的事业会受影响——因为这些,因为我……受影响。”
傅聿初看着时稚闪躲的眼神,声音发涩:“所以……我让你有压力了吗,让你感到内疚了吗,你觉得我在绑架你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时稚简直不能理解,他拧着眉,抬头看向傅聿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事业受影响啊,你本不该是这样啊。”
“那我该是哪样?我这样一个精于算计、城府深沉的人,为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有所图谋吗?”
傅聿初这样讲,时稚恍然,“中午茶室外面的人是你?你听到表哥说话了?”
傅聿初默认。
“那你怎么不多听会儿呢,你怎么不听听后面我说了什么呢。”时稚感到委屈:“你只是因为表哥这样讲,就给我摆脸色吗?”
“我没有。”
“你就是有。”时稚咬着唇声音很倔强:“我看到你在家,那么高兴,想跟你分享,结果你命令我,你冤枉我。”
傅聿初揉着眉心,声音有疲惫也有哀求,“时稚,我只是想帮你打赢官司,拿回小楼,为什么不行呢?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
让我做一点吧。
如果什么都不做,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用,会让我觉得傅聿初谁都可以替代。
——随时。
如果傅聿初不能为时稚拿回小楼,不能为时稚做什么,会让我自己觉得时稚离开傅聿初也能过得很好。
就好像……时稚并不需要傅聿初。
“傅聿初,你讲不讲道理。”时稚不能理解傅聿初的心情,他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现在生活都快无法自理了,我的什么不是你在做啊。”
“可你不想我做你代理人,不想我帮你拿回小楼。”
“你不是已经给徐以宁公司找麻烦了吗?徐以宁他妈妈都联系我要跟我谈谈了,不是非得要起诉啊。”
傅聿初:“你是怪我对徐家公司下手了对吗?你对徐以宁……你还是心软了对吗?”
“……”
“你听到项兢的话了对不对?你也认同你表哥说的对不对?”傅聿初自暴自弃地说:“我就是在绑架你啊。让你内疚,让你感动,让你离不开我,我就是这么卑劣啊。”
今天的傅聿初有点胡搅蛮缠,时稚无奈道:“你胡说什么啊。你坚持要做我代理律师,不就是不想我将伤口再给陌生人撕开一遍?你动手打徐以宁,难道不是徐以宁说了不好的话?我知道你啊,我知道你爱我不会算计我的啊。”
时稚说中了傅聿初的心事,可傅聿初一点都不开心。
在意的从来不是时稚是否会觉得傅聿初在绑架在算计。
跟世间所有情侣吵架一样,在一桩桩旧事的刺激下,在一句句言语的责问下,计较好像变了质。
傅聿初想起徐以宁狰狞着面孔说:“你以为时稚爱你吗?如果酒店那晚出现的是别人会怎样?时稚能离开我跟你在一起,难道不会离开你和别人在一起吗?”
想起周承对时稚的劝说,想起陆谦挑衅的话语。
好像许多人都等着他们分手。
为什么要等着他们分手。
时稚真的不会离开傅聿初么,真的非傅聿初不可么。
酒店那晚,傅聿初知道自己。但时稚呢?如果是别人会怎样?会像现在信任傅聿初一样信任别人吗?也会为了不影响对方的事业而放弃心爱的小楼吗?
自卑像烈火灼烧着傅聿初,他的理智被不安吞没。
关在傅聿初心底叫做嫉妒也叫做不安的恶魔破笼而出,那些刻意忽略的假装毫不在意的言辞像淬了毒的利箭,一根根扎向傅聿初,再反弹到时稚身上。
傅聿初沉默良久,红着眼睛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问时稚:“酒店那晚,如果是别人呢。”
傅聿初问的模糊,但时稚懂了。
生活好像有无数道回旋镖,总在不设防的时刻扎向自己。
同样的话时稚问过傅聿初,同样的事时稚也在意过。时稚能无理取闹地向傅聿初索要答案,傅聿初就能回以相似的介意。
时稚觉得很委屈,他不知道怎么办。这个问题傅聿初有解——酒店那晚傅聿初是清醒的,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可时稚没有。
时稚跳过了步骤,在燕湖那晚傅聿初给了答案,时稚解脱了。但是傅聿初被困住了,困在那些无法回答的假设里。
时稚不知道那晚如果不是傅聿初他会怎样,但他很清楚爱上傅聿初并不是那一晚,并不是被欲望驱使。
早在那些细小的体贴里,在无数次包容和不经意的鼓励里,时稚就已经爱上了他。
可傅聿初好像不这样想。
“你觉得我谁都可以……是吗?”时稚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从酒窝轻轻擦过,他闭了闭眼,仰着头很受伤地说:“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呢。”
房间的灯好像闪了下。
傅聿初心上像是被敲了一棒,只是他分不清敲他的是时稚的话还是时稚的眼泪。
他被这一下砸的异常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说了什么蠢话。
时稚痛苦的神情和不断掉落的眼泪,是对傅聿初最残酷的审判。
像是在说——傅聿初,你是畜生吗?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就是这样爱时稚的吗?就是这么喜欢他的吗?
你明知道他在过去的感情中受过伤,明知道酒店那晚对时稚是难堪,你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话。
徐以宁在逼时稚,周承在逼时稚,现在连你都要逼时稚了吗?
他对你的爱意和信任都写在坦诚和赤热的眼睛里,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这样跟明明拥有过时稚全身心的爱却一遍遍怀疑时稚是否爱自己的徐以宁又有什么区别?
你因为自己的怯懦,造成遗憾的这些年——你没有安全感,你自卑,你害怕失去。可这些都是你犯的错,跟时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时稚来买单?
跟时稚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笨拙又真挚的爱着你啊。
你都做了什么,你让他这么伤心。
你都做了什么……
傅聿初心头大震,眼睛瞬间被酸涩占据。
他蹲跪在时稚跟前,覆身过去抱住他,将头埋在时稚脖颈里一直讲着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对不起。
时稚闭了闭眼,缓慢但坚定地推开了傅聿初。他的脸上写满受伤,他说:“我现在不要看到你。”
祈求爱的人受不得半点心上人给的委屈,但更怕听到别的不想听的话。
傅聿初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然后打开门,失魂落魄地离开。
傅聿初走了。
时稚看着关上的门,委屈地咬了咬嘴唇。
傅聿初可真讨厌。
傅聿初坐进车里,找了半天烟,他记得上次露营没抽完的半包丢在了车里。
上次……
上次答应了时稚不会再抽。
傅聿初颓丧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外面。
黑夜是很好的保护伞。它遮住了失态,遮住了难堪,也遮住了见不得人的胆小的逃避。
可是为什么要逃避呢。
有过一次还不够么。
傅聿初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傻逼,发动车子去了时稚很喜欢的一家甜品店。
拎着蛋糕回去的路上,傅聿初想:有什么好怕的,时稚只说不想看见他,并不是不爱他,有什么好怕的。
怕什么,怂什么。
傅聿初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就看到时稚抱着膝盖光着脚蹲坐在地上,望过来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委屈。
傅聿初心被刺的生疼,他疾步过去将时稚抱到沙发上,用毯子包裹住他的脚不停揉搓,懊恼道:“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时稚目光扫过丢在地上的蛋糕盒,又看向傅聿初忙碌的双手,最后抬头看着傅聿初。
他的眼里都是困惑和不知所措,他说:“傅聿初,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傅聿初简直恨死自己了,他凑过去亲吻时稚,将他的眼泪都吃进嘴里,最后牢牢抱住他,哑声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什么都不用做,是我做的不够好,对不起。”
“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时稚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他仰着头,目光忪怔:“可是我没有能给的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我……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说:嗯……夫夫俩一人偷听一次也算扯平了
吵吵更健康[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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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9点见,晚.寓.w.言.安
第64章
时稚后知后觉,傅聿初在故意躲着自己,他们好像冷战了。
从认识到在一起这大半年,他们时不时会斗嘴,也有过小小的争吵,可很快又会和好。甚至上一秒在拌嘴,下一秒就会被对方逗笑。
这样的相处方式跟时稚以往见过的、经历过的都有所不同。但时稚却意外沉迷,觉得他跟傅聿初就应该这样。
可能开始的比较坦诚,他近乎赤裸地出现在傅聿初面前——不管是身体还是其他。所以跟傅聿初相处起来没有任何负担,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做自己。
但这次的争吵让时稚明白一个事实——傅聿初不一样,酒店那晚时稚没得选,但傅聿初有得选。
时稚被傅聿初忐忑不安的眼神敲醒。
——原来傅聿初在害怕,原来时稚没有给傅聿初足够的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不会出轨,知道自己跟傅聿初在一起不是因为酒店那晚,知道自己不是谁都可以。
但傅聿初不知道。
在傅聿初看来他们的感情从来都不对等。可时稚习惯了傅聿初的主动,理所当然地以为傅聿初能懂自己全部。
徐以宁刺激时稚的言论傅聿初未必不知,陆谦甚至当着傅聿初的面说等时稚分手,还有项兢的逼问,表哥带着揣测的担忧。
大家都在等他们分手,都在无时无刻提醒傅聿初别忘了来时路——好像傅聿初和时稚的开始真的有多不光彩一样,好像时稚真的是那种见异思迁的渣男一样。
所有人都在逼傅聿初,时稚就不要逼他了吧。
时稚想跟傅聿初认真聊聊,可他发现他很难跟傅聿初碰上——傅聿初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回来的越来越晚,而且一回来就去书房,跟时稚的交流只在微信上。
他依然会给时稚准备好早餐,会让于师傅上门送餐,会准时发消息提醒时稚吃饭,但时稚见不到他。
傅聿初跟时稚的作息完全错开了。
时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正当他鼓起勇气想去律所找人时,他收到了傅聿初发来的消息——
傅聿初:【我要去外地出差,通知的比较匆忙,来不及回去跟你说了,你自己在家记得好好吃饭不要熬夜】
像是怕时稚乱想,紧跟着又补了句:【不要乱想,最迟后天晚上我就回来】
时稚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傅聿初他,他为了躲自己,竟然做到这地步……
真有那么紧急,连回来一趟都不行,非得现在就出发吗?
“有必要这么着急,非得现在就走。”
【正·觉】律所办公室内,傅聿初一脸郁气,连头发丝都写着不爽。他看着微信对话框从“对方正在输入”变成了“时小稚”,然后彻底平静再也没有变回去,气的骂了句脏话。
项兢陪着笑:“我真是走不开,你就替师兄跑这一趟。最多三天,回来让你休一周,我保证一条消息都不给你发,让你沉浸式休假。”
傅聿初想说话,项兢拎起公文包推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行政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我送你去机场,有什么牢骚路上再发。”
“滚。”
“行行行,等你过安检我就滚。”项兢十分好说话,甚至狗腿地帮傅聿初打开车门,看着傅聿初坐上去他才绕回驾驶位上车。
等车行驶到主路段,判断出傅聿初不会临时反悔跳车后,项兢开始嘴贱:“你不是不想回家嘛,我这也是帮你。”
“我真是谢谢你。”
“哈哈哈好说好说,咱俩谁跟谁。”项兢犯完贱,又八卦道:“你们真吵架了啊?因为什么吵架?你这吓得家都不敢回了。”
傅聿初烦躁地滑动手机,语气臭臭:“你再造谣试试呢。”
项兢摇了摇头,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这种事你听哥的准没错,距离产生美,你们就是整天太黏糊了才会吵架。等你出差回来,必然小别胜新婚,重新如胶似漆。”
傅聿初呵了一声,冷笑:“听你的?然后成为30多岁的大龄剩男?”
“……”怎么还人身攻击,项兢咬牙:“我刚过30,刚过!再说你也27了,没比我好多少,更何况我谈过。”
“哦,你也说了‘谈过’。”傅聿初无差别攻击:“知道什么是过吗?就是失败的过去,曾经。”
“……”
“还有,我们可没吵架。”
项兢不想争了,反正争也争不过,“是是是,你们没吵架,这是你们的情趣。我老了,我不懂。”
傅聿初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徐以宁找了律师,调走了园区监控。”项兢不再开玩笑,跟傅聿初说正事:“他肯定要追究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傅聿初嗯了一声,“追究呗。”
项兢瞥了眼傅聿初,发现他眼底布满血丝,脸上也清减不少。到底是自家兄弟,他忍不住劝道:“你别犯傻,这么躲下去不是事,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聊聊,说开就好了,冷战最伤感情。”
傅聿初扯了扯嘴角。
冷战。
怎么可能。
他只是害怕时稚说不想看到他,更怕时稚说不需要他。
“傅聿初他就是很过分啊。”时稚盘坐在客厅落地窗前,对着秋日夜晚的湖面在电话中跟付雨萌控诉:“刚吵完架,我有情绪需要平复很正常吧?”
“正常……”
“那我平复情绪的时候跟他不讲话也没错吧。”
“……没错。”
“是吧。”时稚找到认同后更加不可思议:“我只是那天晚上没有跟他讲话,可他已经……”时稚拧着眉想了想,气道:“他竟然躲了我两天!”
“……”
付雨萌有些无语,原来才两天啊。她以为时稚气冲冲将她从睡梦中吵醒,控诉傅聿初对他实施冷暴力是有多久呢。
时稚可能自己都忘了,之前他跟徐以宁感情还好的时候两三周不见面他都不会找自己抱怨。
想来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时稚以前从不会这么理直气壮无理取闹。
可好友在气头上,她不敢反驳,只能耸拉着脑袋听时稚抱怨。
但时稚不想只要一个听众,他此刻需要军师:“雨萌,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没听我讲话啊。”
“听呢听呢。”付雨萌一个激灵,人清醒了不少,她试探着问:“你们吵架那晚,你有没有说什么话,刺激到傅聿初?”
“其实我们也不是吵架。”时稚想了想肯定道:“我们没有吵架。”
付雨萌:“……”
“嗯……那你们‘严肃谈话’的那晚,你男朋友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
时稚对“严肃谈话”这个说辞表示了认可,然后想到傅聿初那晚的表现,他语气就有点丧丧的:“他丢下我自己离开了。”
“啊……”
“等了一会儿又提着蛋糕回来了。”付雨萌还没感慨完,时稚就补充说:“可是我只是说‘我暂时不想看到你’,我不是想要他离开。”
他只是不想看到傅聿初忐忑不安的眼神,他觉得那种像是即将被遗弃的可怜的眼神不该出现在傅聿初身上。
傅聿初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如果可以,时稚希望傅聿初永远是开心的,希望他眼睛里永远只有自信没有其他,希望他成熟稳重的皮囊下会有一颗年轻的心,只在时稚面前显露。
“可他离开了,就算只走了一会儿,我还是很难过。”
付雨萌在这方面很敏感,她揣测道:“可能他怕继续留下来,你会说什么更加过分的话吧。”说完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情绪上头时说的话最伤人。”
夜晚的湖面静谧又朦胧,时稚看着窗外的夜色,讷讷道:“我知道。”
知道傅聿初在害怕。
“雨萌。”时稚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继续说:“我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我都没有为傅聿初做过什么,你说他凭什么喜欢我啊。”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啊。
这个问题付雨萌也不好说,傅聿初对时稚的占有欲来的莫名,偏执又病态。
可是——
“阿稚,跟你在一起久了,谁都会明白你的好。”付雨萌肯定道:“傅聿初喜欢你是必然的,你值得。”
时稚笑了下。
付雨萌说:“阿稚,你不要害怕,傅聿初不是徐以宁。”
付雨萌想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徐以宁,会让时稚觉得自己不值得,会让时稚自我怀疑。
爱情不是筹码,不用讨价还价。总有人愿意无条件付出,并且甘之如饴。
可时稚却说:“我知道,他好爱我的。”
付雨萌:“……”也对,没毛病。
“可我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啊。”时稚又说:“我也想要他越来越好,不想他因为我……因为我的这些破事,让他事业受影响。”
付雨萌嗯了声,“我支持你,等他回来,你跟他好好聊聊,他会明白的。”
“嗯。”时稚叹了口气:“可是他说要后天才回来,他怎么可以走这么久啊。”
“……”付雨萌无奈,这时候她才敢说:“好吧,你家傅聿初是真的去出差了,不是故意躲你。”
这还是项兢告诉她的,让她劝劝时稚,别因为这个对傅聿初有所误会。
时稚很莫名:“这我当然知道啊,他才不会为了躲我跑去出差,肯定是有正事啊。”
付雨萌:“?”
付雨萌简直服了,“你既然这么善解人意理解你家傅聿初,那干嘛半夜吵醒我?”
时稚“嘿嘿”笑了两声,“我想找人说说话嘛。”然后又正色道:“雨萌,徐以宁的事,我打算自己解决。”
付雨萌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不能,让傅聿初为我做这些。”时稚认真道:“不管小楼能不能拿回来,都应该由我自己承担。”
以前他总是怕麻烦,很多事情都选择将就和凑合,其实只不过是在逃避,是很胆小又幼稚的行为。
他不能永远毫无长进,有些事,需得勇敢面对。
“我要找徐以宁谈谈。”
作者有话说:老傅:冷战是不可能冷战的
小时:吵架是不可能吵架的
项兢&付雨萌: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爱让高傲者低头,让怯懦者勇敢,时宝和老傅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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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9点见呀,晚安~
第65章
饭点刚过,餐厅里人影稀疏。时稚跟着服务生踏上二楼,在包间门前驻足,轻轻拍了拍脸颊,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徐以宁正偏头望着窗外,听见声响转过头,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弧度:“你来了。”
时稚在徐以宁对面落座,身后服务员退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包间门。
“手打柠檬红茶,味道竟然很不错,你尝尝。”徐以宁往时稚杯子里添了茶水,水声潺潺间状似随意地问:“怎么过来的?”
“打车。”
徐以宁挑眉:“傅聿初没有送你?”
他们的对话像是多年老友闲谈,平常的不像话。但他们都知道,平静之下藏着暗流,不戳也会破。
“没。”时稚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直接进入主题:“我今天找你,是想和你谈谈小楼和借款的事。”
徐以宁点点头,很好脾气地说:“我知道,你来之前我刚接完我妈的电话,你先找她了吧。”
“是阿姨先联系的我。”时稚指尖轻抚杯沿:“她说公司遇到了困难,又有投资方撤资。”
徐以宁也不瞒他,哼笑着叹了口气:“何止啊,不仅投资方撤资,连向来合作良好的上下游厂商都提出终止合作,我妈找你也是没有办法了。”
时稚想起这次见面王素珍沧桑不少,依旧刻薄的言辞间藏着不易发觉的小心,眉宇之间有他没见过的愁容。
想到两人的谈话,时稚抿了抿唇,“关于之前的借款,你妈妈跟我说好了,她有告诉你吗?”
徐以宁避而不答,反而玩味地勾起嘴角:“公司会遇到这些事,会有这么多合作良好的厂家集中提出解约,其中的关窍傅聿初没有跟你说么?”
徐以宁还想再说,手机震了下,他余光快速扫了一眼——是体检机构发来的短信,公司每年都会组织所有员工参加一次体检。
估计是体检报告出来了,徐以宁没怎么在意。
他没有点开短信,直接左滑点了删除,将手机反扣在桌面。抬眼对上时稚微蹙的眉峰,他唇边嘲讽更深:“也是,他那些卑劣算计,怎么敢让你知道。”
“你说的不对。”时稚抬头,很认真地讲:“既然是合作良好的厂家,为什么会因为傅聿初就集中提出解约?你们为什么不从公司自身找问题呢?”
时稚知道傅聿初可能对徐家公司做了什么,但徐家公司有如今的局面,不是傅聿初造成的。
时稚不会让傅聿初背这个锅。
“或许有傅聿初的原因,但不是绝对,这一点你肯定清楚。”时稚语气笃定。
徐以宁闻言定定地看了时稚几秒,突然笑了:“时稚,没想到你竟有这个脑子,我真是小看你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嗓音染上厉色:“可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对公司下手吗?你不顾我跟你几年的感情,难道连爷爷也不顾了吗?”
“所以我没有逼着你们立马还钱,没有着急起诉。”
“你不起诉,难道不是怕小楼卷入官司?怕你父母的名字出现在判决书上?”徐以宁反唇相讥。
时稚或许不了解徐以宁,但徐以宁很清楚小楼对时稚意味着什么。正因为清楚,所以在时稚给了他又想收回时才如此不甘心。
人总是更恐惧失去,而非从未拥有。
“你不是给了我吗?给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呢。”徐以宁固执地讲:“时稚,生活不是过家家,没道理游戏结束后还能物归原主。”
时稚叹了口气,“徐以宁,小楼为什么会送你,你我心知肚明。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争论这个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傅聿初才来找我。”
“和他没关系。”
“怎么,一向标榜自立的人竟然也会躲在你身后让你为他冲锋陷阵?他就是这么爱你的?”徐以宁对时稚说的话不置可否,自顾自轻笑着说:“让我猜猜你打算跟我怎么谈,嗯……以暂缓还款为筹码让我放弃追究傅聿初打人一事?可这样一来你的小楼怎么办?如果起诉,他的声誉甚至执照还是有可能受影响。”说着看向时稚,挑眉问:“还是……你为了他要放弃小楼?”
时稚看着徐以宁脸上的得色和笃定的眼神,心中满是无奈。徐以宁总是这样,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只要自己认定的事,不管真相如何,对别人的解释总是置若罔闻。
说不通的。
解释无用,争论也没有意义,不如亮出底牌。
时稚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我可以不起诉。”
徐以宁抬头看着他,脸上有未收起的诧异。
“就算起诉,我也可以不让傅聿初代理。至于他打你的事,你可以追究。”
“你什么意思?”徐以宁皱眉。
“小楼我可以不要,傅聿初也可以不做律师。”时稚没接徐以宁的话,只是迎上他震惊的目光,轻声逼问:“可是你呢?徐以宁,你家公司能等吗?如果你妈妈知道你有机会救公司却放弃了,你能承受她的失望和责怪吗?”
徐以宁脸沉的厉害,“你威胁我?”
时稚不躲不闪地看回去,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你事事以你妈妈为先,会做出最利己的选择,不是么?”
快十月的天气,没开空调的包间泛起一阵冷意。
徐以宁看着对面威胁逼问自己的人,恍然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时稚了。
依然是那张漂亮的脸,脸颊浅浅的酒窝给他增添了一抹乖觉。依旧喜欢抿唇,容易脸红,但眼神不再下意识闪躲,眼里有跟自己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自信神采。
他脸上长了点肉,尖尖的下巴变得有些圆润,大学时的婴儿肥重新回到了他的脸颊。
那么可爱。
他好像真的过得很好,好像真的有被人好好爱着。
爱上时稚是件很简单也很必然的事。
可他早已不属于自己。
憋闷的情绪堵在嗓子里,徐以宁突然不敢看时稚的眼睛。他低头盯着杯中的茶水——是时稚喜欢的口味,徐以宁自己其实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
上好的红茶加入了捣烂的柠檬果肉,让原本澄澈的茶汤多了黏腻的浑浊。
他突然记起刚跟时稚在一起时有一次两人出去约会,本来计划得很好,先去电玩城,出来喝杯咖啡,接着去看电影,然后吃饭,回学校。
可是他们在电玩城耽搁太久,电影马上开场。徐以宁就想让时稚去取票拿爆米花,他去买咖啡,分头行动。但时稚宁愿放弃咖啡都不要自己行动,当时徐以宁一面笑话时稚粘人,一面暗自得意。
很小的一件事。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
可曾经那么胆小那么怕麻烦喜欢事事将就的时稚,竟然也会为了别人学会谈判,甚至不惜放弃视若珍宝的小楼。
他输了吗?他错了吗?
徐以宁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柠檬的酸涩在齿间弥漫,连红茶的回甘都仿佛带着钝钝的挠刺,刮得他生疼。
“时稚,你变了好多,我记得你最不喜欢与人争论,最怕麻烦了。”徐以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他这么做……值吗?”
时稚说:“没有什么值不值,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徐以宁沉默片刻,突然问了句“为什么”。
徐以宁问的含糊,但意思他们彼此都明白——
为什么时稚突然愿意放弃珍贵的小楼,为什么时稚可以为了傅聿初不再怕麻烦不再将就,为什么给傅聿初的这些从来没有给过徐以宁。
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能每个人都会成长吧。”
时稚的语气那么平静,提起傅聿初时脸上幸福的神情挡也挡不住。
徐以宁突然很慌。
他不想继续谈下去,直觉不能听时稚接下来的话。
可时稚还是说了。
他说:“有过。”
徐以宁浑身僵住。理智叫嚣着逃离,情感却扎根原地。
他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快走,不要听下去;一个说为什么要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为什么要走?
“……什么?”终究是情感战胜了理智,徐以宁涩声问。
时稚抬起头,眼睛很亮。
他说:“你曾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对你是不是爱。”
这个问题付雨萌问过,徐以宁也问过。
面对徐以宁的出轨时稚难过吗?时稚对徐以宁是喜欢还是依赖?时稚对徐以宁有爱吗?
当时时稚没有回答。
那时候他深陷自我怀疑中——怀疑爱,爱与婚姻;怀疑性和爱是否能够分开,怀疑他和徐以宁谁对谁错。
时稚小时候羡慕爸妈温馨和睦的相处;后来觉得舅舅舅妈利益互绑的相敬如宾也不错;再后来的徐爷爷和徐奶奶,徐以宁爸妈,甚至他跟徐以宁。
见得多了,反倒没有一开始确信。
但是现在他想通了。
于是他说:“我对你有过爱,我很认真的喜欢过你。徐以宁,我曾经真的想和你过完一生。”
徐以宁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嗫嚅着,千言万语被堵在灌了铅的嗓子里,最后只能呢喃出“时稚”二字。
时稚在徐以宁的愣怔里缓声说:“我对很多事情反应迟钝,不敏感。可我见过我爸妈恩爱的样子,我知道什么是爱。可是徐以宁,正因为我见过真正的爱情,知道真正的爱,所以也很清楚什么是不爱。你一直问我是否爱你,那你呢?”
“自从你跟家里出柜后,你对我,就不再是爱,只是反抗你妈妈的锚点,只是用来证明你没错的执念。”
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没有答案的时候只想要答案,有了答案后又开始追问过程。
好像只有问清楚了,错位的人生才能圆满。
“你现在……”
“不爱。”时稚打断他,接的很快,他看着徐以宁认真道:“从我提分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爱你了。”
“因为……傅聿初么?”徐以宁从未觉得说话会如此艰难,他紧咬牙关,逼着自己开口:“因为傅聿初……所以你对我一点感情都不剩了,对么?”
徐以宁想问,如果没有傅聿初呢,如果傅聿初没有出现过呢,他们是不是就还有……
“不是。”
轻飘飘两个字击碎最后幻想,徐以宁怔怔地望着时稚。
时稚轻声说:“跟别人无关,早在你跟别人上床的那刻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我……”
“我现在依旧不确定性和爱是否能够分开,但爱的排他性让我明白——我无法也不能接受……爱着一个人的时候,跟另外的人上床。”时稚轻声说:“我这样约束自己,也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对方。”
时稚说完后,徐以宁就没有再说话,包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徐以宁曾经以为时稚没有爱过自己,为此他不断追问不断求证。现在他终于有了答案,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时稚。
过了很久,徐以宁开口,说出的话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褒奖。
“时稚,你总是这样,要么全部,要么全不。”
时稚简直震惊了,爱情不就是这样么,难道还能分出去一半给别人?
可想到徐以宁的固执,时稚到底没有解释什么,只说:“或许吧。”又说:“我们观念不同,走到今天是必然。”
徐以宁想,真的是必然吗?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想起初见时稚,他拎着一只行李箱,站在安大迎新处,清亮的眼神装满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宿舍怎么走。
想起写生那次他为救时稚腹部被树枝划伤,去往医院的路上时稚红着眼求他别睡过去说他什么都答应。
想起安大落满雪的夜晚,时稚趴在他身后说“宁哥,如果你能背我走完这个雪夜,我就原谅你一件事”。
还有毕业后好多个白天黑夜,每次他带着疲惫回家总能迎来一句“宁哥,你回来啦”。
……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可仔细回想,答案好像就藏在细碎的日常里。
时稚最吸引徐以宁的,除了漂亮的外表,就是他的纯粹和坦然。可现在也是这种纯粹和坦然,让徐以宁再也没有机会。
没有得到过就算了,可明明拥有过,却要他放手,怎能甘心。
“时稚,我全改,以后全都听你的。”徐以宁不甘心地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求你……”
“不可能。”时稚站起身,垂睨着徐以宁:“我等你最后三天,如果你想通了,我们就去过户小楼。”
走到包间门口,时稚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徐以宁,我记得你说过你初中语文老师对你不错,既然她对你有恩,你就不要骗人家女儿了吧。”
夕阳斜去,晚霞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徐以宁置身在阴暗的椅子里,目光空洞地看着时稚用过的茶杯——夕阳曾在那只茶杯上短暂的停留一瞬,然后跟时稚一样,彻底消失。
徐以宁盯着茶杯,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包间门被人推开。
徐以宁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人,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重新转过头看着对面空了许久的座位。
王素珍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扫到对面空了的茶杯上,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她走过去,脸上透着精致妆容也遮挡住不住的疲惫:“我跟他之前谈妥了,小楼还他,借款转股份。具体比例你看着给,等公司……”
王素珍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算计,只是徐以宁根本没听。
他突然想到时稚说过的一句话——徐以宁,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现在的跟你妈妈其实很像,你活成了她的样子。
是么。
“妈——”徐以宁突然出声,在王素珍不满被打断的写着责备的眼神里凄声道:“为什么你要强迫我……非要让我活成讨厌的样子。”
王素珍被问得很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
“没有么。”徐以宁站起来,惨笑着说:“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安排好的。大到高中时读文读理,大学时的志愿,毕业后做什么工作,跟谁结婚,和谁恋爱;小到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都是你规划好的。”
王素珍僵着脸甩出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
徐以宁走王素珍面前,讷讷道:“为了我好,就让我在公司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我连开一个实习生都要经过你同意。为了我好,就违背我的性向,让我跟女□□往吗?”
“你有没有问过我,这样的好,我想不想要?”
王素珍听到儿子的诘问,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原来她拼尽半生为儿子的打算,在他看来竟是一种负担。
“公司迟早都要交到你手上,所有人都是从底层做起,你一来就做高管谁会服你?你不了解业务的运行逻辑,以后怎么管人?”王素珍强压着心酸和失望耐着性子解释:“至于你说开除实习生要经过我,这是公司用人制度,人事审批在我这儿。公司不是小作坊,不是你想让谁来就来想让谁走就走!”
徐以宁木着脸,目光空洞,也不知王素珍的解释他听进去了多少,在长久的沉默后又问:“那林文舒呢,为什么要让我和她交往?你为什么要一直反对我跟时稚?”
王素珍震惊道:“你瞎说什么……你订婚前我是提过让你跟文舒认识,但你跟时稚订婚后我就歇了那个心思啊。之前我以为你是网上说的那种双取向,但你都跟时稚订婚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回到正常,怎么会让你跟林老师女儿交往呢。”
看着徐以宁眼中的恍然,王素珍诧异:“你难道还在跟文舒交往?”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一直不接受我的性取向,如果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我为什么要跟她交往。”徐以宁面无表情地说。
“你胡说什么呀,我怎么不接受……”王素珍拧着眉说:“早在你初中偷看同性杂志时我就知道了呀,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接受了。不赞成你跟时稚,只是他太独太闷了,对你没有助力啊。”
听到“初中”二字,徐以宁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他惨白着脸问:“你说什么?你……你初中就知道……”
王素珍叹了口气,走到时稚坐过的位置坐下,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
她王素珍一生要强,奈何命不好,出生在资源严重不平衡的小镇家庭。可她生来就不认命,父母为了弟弟妹妹不让她上大学,她就在别的地方闯出一条路。她羡慕高学历人群,所以想尽办法嫁给了老师;因为家贫无法上大学,她就挣多多的钱。
要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一是没有好的学历,二是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同性恋。
曾经她不信命,找过所谓专家,耗费大量时间金钱,悄悄打听许久,可得到的结果都不尽人意——徐以宁这种情况,很大概率是天生,不可能回到正常。
她挣扎过,努力过,但当国内同性婚姻合法,当儿子将时稚带到面前时,王素珍认命了——接受了儿子天生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以宁,你是在怪我吗?”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王素珍疲惫地问。
怪?
徐以宁摇摇头,他只觉得可笑。
如果他的性向,他妈初中就知道。那他这么多年的伪装和讨好算什么?他战战兢兢活得像个小丑的十多年算什么?
“爸……他知道吗?”
王素珍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僵了下,“知道。”
“哈——”
徐以宁哈笑两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总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掌控他人生的人,面无表情地索要答案:“为什么。”
王素珍嗫嚅着嘴角,没有出声。
“因为这样更能满足你的控制欲。”徐以宁平静地说出答案,“你每提一次结婚生子,我每想起一次自己的性向,我都会在自恶中对你愈发愧疚,从而对你更加服从。”
“你无法掌控自己前半段人生,你就来掌控我爸,掌控我。”徐以宁对着他妈怒吼:“可我不是你儿子吗?我不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但你不是你爸唯一的儿子!”徐以宁眼中的仇恨灼痛了王素珍,这句话在她失控的情绪之下倾泻而出。
徐以宁闻言唰地变了脸,“你……什,什么意思?”
王素珍闭了闭眼。
本来也是打算在今天说的,公司不仅有外患,更有内忧。
她撑不住了,也没法护着儿子了。
“你爸……我上个月才知道……”王素珍痛苦地说:“他在外面还有个儿子,已经十岁了……”
“你觉得被我掌控的、支持你理解你的人,他……他早就放弃你了啊。”
作者有话说:嗯……一开始对徐以宁和徐家做了好几种安排,但每种都感觉不太对味儿。
然后写着写着,发现结局早已注定。
有因必有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大家中秋快乐,你们吃月饼了没[让我康康]
明晚9点见呀,晚安~
第66章
见完徐以宁之后,时稚就没再忧虑徐以宁会做怎样的决定。
该说的他已经反复说过,又有王素珍劝说施压,如果徐以宁还是一意孤行,那他也无话可说。
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无法拿回小楼。
跟徐以宁这次见面,让时稚意识到有些事并没有那么难——原来他可以面对可以自行解决。
起诉的事,就像时稚跟徐以宁说的,他可以不让傅聿初代理。大不了就是将过往重新撕开一遍而已,总要为成长买单。
至于小楼和爸妈的名字会出现在法庭和在判决书,也没关系,总好过失去它。
只不过傅聿初那边,时稚还不知道怎么说服。
时稚总感觉傅聿初对于帮他打官司拿回小楼有一种执念,这种执念不仅仅是不想他将过往撕开给别人,也不仅仅是对于他的事都想亲力亲为。
更像是一种……带有弥补性质的占有欲。
有点偏执,有点病态。
时稚不知道傅聿初经历过什么,为何对自己会有这种不太正常的情感,但他知道傅聿初爱他。
爱与被爱都很明显,不爱也是。
时稚一直都知道。
傅聿初……实在不行就先斩后奏,三天后如果徐以宁没有答复,他就找别的律师委托起诉,然后再告诉傅聿初。
不过等他出差回来,还是先谈谈吧。
只是比等待傅聿初回家,更早等到的是来自傅聿初母亲的邀约。
音乐舒缓的咖啡厅,时稚略显拘谨地坐在傅芸对面,尴尬地喊了声:“傅总。”
不管有怎样的成长,在面对长辈时,尤其是陌生的长辈,时稚依旧会下意识垂着眼,不敢直视。
他心里悄悄思索着对方找他的目的。
“你不要紧张,我今天找你没有恶意。”傅芸看出时稚的不自然,率先表明来意,然后露出个温和的笑意:“咱们没有工作往来,你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阿姨就好。”
“阿姨。”时稚听话地改口。
在傅芸看来时稚就跟小孩儿一样,面对自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面对这样的时稚,她没来由地心软,说话的声音也轻了几分。她将桌上的甜点推到时稚面前,笑着说:“想着你应该爱吃甜食,给你点了一份。尝尝看味道如何,如果喜欢,走的时候带一份回去。”
“谢谢阿姨。”
时稚挖了一小勺吃进嘴里,清冽的甜味在口腔弥漫。甜食果然有种魔力,时稚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虽然他还是忐忑。
这种忐忑是潜意识的。
他面对周承可以据理力争,面对徐以宁可以平静应对。但眼前这位不同——她是傅聿初母亲。
如果可以,时稚希望尽可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至少……至少不像王素珍当初那样激烈反对。
他放下勺子,微微抬头小声问:“您找我是……”
“抱歉。”傅芸歉意道:“我知道这样找你有点冒昧,应该由聿初正式介绍。”说着她顿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可是我最近联系不上他……不怕你笑话,我们平时很少联系。”
时稚想着傅聿初这两天变少的消息,心想他果然是真的很忙。
“他这几天去外地出差了,估计比较忙。”时稚这样解释。
傅芸笑了笑,对时稚的解释也不知信没信。她将双手搭在桌上轻轻搓了下,面带犹豫:“阿姨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时稚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傅芸,等她继续。
“不知聿初有没有跟你讲过他的情况……”迟疑后,傅芸组织好措辞温声道:“我跟他爸很早就离婚了,离婚后他跟着外公生活,跟我不太亲。”
时稚有些慌乱。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个,难道她也觉得他跟傅聿初开始的不光彩?觉得傅聿初从一种极端走向另一种极端?
时稚不想傅聿初被人这样误解,尤其这个人是他的亲人。
于是他着急解释:“阿姨,我跟傅聿初是正常恋爱的,我分手后才认识的他。”
看出时稚对傅聿初言语间的维护,傅芸心里百感交集。
身为母亲,当然希望儿子拥有健康的恋爱观,拥有最好的伴侣。可她知道傅聿初不会听自己的,她也没道理劝阻。
因为时稚本来就很优秀。
“你不要紧张,我没想反对你们。”
心事被看穿,时稚尴尬地笑笑,没接话。
傅芸:“我跟他爸离婚有很多原因,大人的事本不该牵扯到小一辈,可聿初他心里有结,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
“您想让我劝他放下,对么?”时稚猜测道:“您认为他接明华的案子,是故意对付云盛,是对江老板的报复?”
傅芸意外地看了眼时稚,心想他果然很聪明。
“没错。我想请你帮忙劝劝他,云盛的案子他这么坚持和强势,总归对他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时稚不解。
“你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他……”
“说他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公私分明。”时稚困惑道:“可这些都是好的评价呀。”
傅芸:“……”
傅芸叹了口气说:“小稚,你没在职场待过你不明白,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他这样极端,有个这样冷血的名声,他……”
“阿姨。”时稚不由打断她,认真道:“我是不明白职场规则,但我能分清对错。犯错的是云盛,傅聿初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
“可他明明可以回避,明明可以不做明华的律师。他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啊。”
“不是的。”
傅芸:“……什么?”
“不是你说的这样。”时稚异常笃定:“如果他特意回避,才是放不下,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
傅芸发现她有点被时稚绕了进去。她在商场征战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谈判方。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分析:“就算他真是这么想的,可别人不会这么想。”
有这样的名声负累,他该活得有多压抑。
傅芸不想让傅聿初因为别的不相干的人,被牵扯亦或受谴责。
不值得。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时稚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不知道对方怎么这么固执,他皱着眉头说:“你觉得傅聿初接这个案子是为了报复云盛,可为什么不是他单纯的想接呢?”
“再说,律师有个冷酷不讲情面的形象,不是更好?”
傅芸:“……”
“阿姨,我觉得是你对他本身带着偏见。”感觉这个说法太犀利,时稚又连忙找补:“……就是在对江老板这件事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他早就放下了。”
不管过去有没有放下,有了这件事,傅聿初以后一定会放下。云盛也好云盛老板也好,或许曾经在傅聿初心里是一个结,现在这个结已散,他也能释怀了。
至于此刻还没有放下的人,应该是您。
后面的话时稚没敢说。
但傅芸敏锐,尤其时稚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她一下子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然后愣住了。
沉默被拉得很长,时稚有点坐立难安。
正当他想要为自己的失言道歉时,傅芸先他一步开口:“抱歉,我有点失态。”
“是我说话没分寸。”时稚连忙道。
傅芸笑了。
同样的笑容,但时稚莫名觉得这个笑容比刚刚亲切很多,像是卸下了防备和伪装,变得真心实意。
傅芸轻声开口,说的是跟刚刚不相干的话题:“聿初从小就比较独。我离婚后忙着工作对他疏于照顾,他曾经长达半年没有开口说过话。等发现时,他看我的眼神除了冷漠已经没了别的情绪。”
“那时候他才8岁。”
时稚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
安慰不合适,关心也不需要。
傅芸摇摇头,扯出个勉强的笑:“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成了我们的常态。除了外公,他在家里几乎不说话。”
时稚想着傅聿初小小年纪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的样子,心里无端发堵。他指尖轻抚咖啡杯边缘,在另一个人的口中汲取傅聿初全部的模样。
“他刚读研究生时,有一段时间脸上有了不同的情绪,他好像活了过来,只是很快他就出国了。”傅芸想到那几年的傅聿初,现在都会不由地担忧:“不知他遇到什么事,那几年他更加极端,更加孤僻。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机械地活着。”
傅芸说的,时稚好像能猜到。项兢曾经说过,傅聿初曾经因为某个人破防三天又三天。
当时以为的玩笑话,原来竟有这么深刻的情绪。
时稚心里有点闷。
“后来杭晨……也就是聿初表姐,说他是失恋了。”傅芸温柔地笑了笑,抬头看着时稚,轻声问:“那个人是你吗?”
虽然很羡慕,但时稚诚实回答:“不是。”
傅芸了然地点点头:“想来也是,如果是你的话,他不会放手。不会错过这几年。”
时稚笑了笑,没有说话。
傅芸后面又说了很多,都是关于傅聿初。
说他很小的时候很活泼外向,见人就笑;说他原本该有个比时稚小一岁的妹妹,只是没有缘分见面……
傅芸最后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前面的请求就当我没有提过。今天找你太唐突,下次让聿初带你来家里玩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时稚拎着一份蛋糕走在步行街上,脑子里还回想着傅芸说的话。关于傅聿初的事迹一件件串联起来,时稚好像看到了从小到大的傅聿初。
原来他那么孤独。
原来他从未完整的拥有某样东西。
原来他藏在不经意间的偏执和病态,都有迹可循。
时稚在一家纹身店前顿足。他想,傅聿初需要有个出口,而时稚愿意。
时稚从纹身店出来天已擦黑,看着行色匆匆的人流,他迫切的想见到傅聿初。
这种归心似箭的心情,让他忽略了纹身带来的疼。他掏出手机想给傅聿初打电话,结果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关机了。
回家吧。
傅聿初今晚回来,他要给他一个拥抱。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稚输入房门密码,发现屋内一片漆黑。
傅聿初还没有回来么,难道是有事耽误了……
时稚边想边打开房间主灯,换好鞋往客厅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人。
时稚忘了他们在冷战,惊讶道:“你回来啦!怎么不开灯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手机没电……”
“时稚。”傅聿初突然出声,时稚的话卡在嗓子里,因为傅聿初脸色实在难看。
“你……你怎么了?”时稚走过去蹲傅聿初身边摸着他的脸担心道。
傅聿初猩红着眼,声音委屈又无助。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不要我了。”
“时稚,你别不要我吧。”
作者有话说:爱与被爱都很明显,不爱也是。这篇文的立意本来是这句话,被要求换了(但我依旧坚持[摊手]
饱饱们,我们来个有奖竞答吧[狗头]
问:时稚纹身是什么图案?纹在了哪里?
两个问题全部答对,前10名(含10名)每人100晋江币;11名(含11名)之后以及只回答对一个问题的,每人20晋江币。时间截止到明天晚上(8号)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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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出差要处理的事务比项兢描述的复杂,但傅聿初承诺了时稚回去的时间,所以这两天他争分夺秒的干活,几乎没怎么休息。
就连给时稚的消息都少了很多。
繁忙之余傅聿初不由担心——时稚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逃避。虽然他本来就因为害怕时稚讲出什么不好的话而确实在逃避。
傅聿初从来都是胆小鬼。
可他不应该让时稚担心,傅聿初想,回去好好道歉吧。
傅聿初带着一身疲惫出差回来,想到自己的准备,专门回老宅换了套衣服,将自己收拾妥当,拿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忐忑又期待地回家。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室冰冷——
时稚不在。
时稚走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升起时,傅聿初顿觉如坠冰窟,紧随而来的是无尽的茫然和无措。
——如果时稚离开了,傅聿初该怎么办。
听到时稚订婚消息时那种心脏轰然塌陷的情绪又一次出现,这次更强烈,更汹涌。
害怕会让人乱了心智。傅聿初来不及思考,甚至连多待一秒多看一眼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带回来的东西被随意丢在地上,傅聿初拿上车钥匙又匆忙出门。
他去了付雨萌的咖啡店,去了时稚的小房子,甚至去悦澜居小区门口转了一圈。
他一遍遍不停地拨打时稚电话,可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最后傅聿初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满屋黑暗里,麻木地想——
安城很小,他可以在茫茫人海中在酒吧门口跟时稚碰上,那是命运对他的馈赠。
可安城也很大,如果时稚决意离开,他将再也找不到他……
“我下午出去了一趟,没发现手机关机了,你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时稚熟悉的声音将傅聿初从魔怔的情绪拉回,他听见时稚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地说:“我只是出去了一下呀,你怎么会觉得我不要你呢。”
时稚此刻的抱怨胜过所有情话,傅聿初委屈地讲:“我找不到你。”又强调:“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时稚看着傅聿初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受伤的表情,到底没能说出什么责怪的话,他说:“是我不好,以后我出门都跟你讲。”
傅聿初没应声,也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黏在时稚身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起来,坐地上不凉啊。”时稚拉他手,傅聿初配合地起身挨着他坐沙发上,时稚问他:“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饿不饿?”
“饿。”傅聿初说:“飞机餐很难吃。”
时稚去给傅聿初煮面。
傅聿初倚着岛台看时稚笨拙地忙碌,从身后看过去,时稚的背影依旧单薄,围裙将他的腰箍得很细,他微垂着头切菜,认真专注地像是在对待某样艺术品。
惶然和不安从傅聿初心头淡去,巨大的失落被眼前的温馨治愈。
傅聿初在时稚给予的烟火气里,塌陷的心脏不断被填满,再填满。
他置身于幸好编织的温床,这一幕这一刻,在他心里住了一辈子……
时稚刚切完菜,正看着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胡萝卜发呆呢,就感觉傅聿初靠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头埋在他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圈在腰间的手箍得很紧。
“宝宝,我们和好吧。”
时稚其实已经忘了他们吵架又冷战的事,但傅聿初提起了……但他提起了。
“你该相信我的。”时稚就说。
傅聿初小声讲:“对不起。”
“你还凶我。”
傅聿初啃咬他的后颈。
“你冷暴力我。”
傅聿初说:“我没有。”又说:“对不起。”
“你以后不能这样。”
“好。”
“你……你不能说我做的饭不好吃。”
傅聿初终于笑了:“不会。”又说:“很好吃,谢谢宝宝。”
从没下过厨的人,哪怕是简单的煮面条,味道都不敢恭维。但傅聿初却吃得很香,很满足。
饭后傅聿初收拾被时稚嚯嚯的厨房,时稚在他身后溜达,这才看到傅聿初衣着打扮跟平时有细微差别——更考究,更精致。
时稚还看到了被随意丢在地上的花束和……一个文件袋?
“傅聿初,你买花啦?这是什么?”
说着就想捡起文件袋看看,却被突然跑过来的傅聿初抢先一步拿走,他声音难见的紧张:“等等……你先别看。”
“为什么。”时稚故意问:“花不是给我的吗?”
“……”傅聿初咳了下,干巴巴道:“是给你的……但花被摔坏了,等改天给你重新买一束……”
时稚不说话,只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傅聿初。
傅聿初在时稚直勾勾的眼神里逐渐弱了声音,见他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干脆自暴自弃:“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话对你说。”时稚立马用神秘的语气接话,然后歪着头笑眯眯:“不过你先说吧。”
傅聿初重新整理好衣服,让时稚坐在沙发上。他蹲在时稚跟前,单膝下跪。
时稚被傅聿初郑重其事的动作整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或者有意识到,所以更加怔愣。
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傅聿初。
傅聿初在时稚发愣的眼神里将文件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抬头,对上时稚的目光。
“现在可能不是那么完美的时机,但……不管了。”傅聿初说话时声音有点发抖,“虽然不完美,但一切刚刚好。”
时稚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如水。
“时稚,你撤销预登记的那一天,我就想跟你去登记,我无时无刻都希望着能名正言顺地站你身边。”
“你曾问过我爱是什么。直到现在我可能依旧回答不好这个问题,但我想说——我爱你,想时时刻刻拥有你。会吃醋,会怀疑,会自卑。”
“因为这奇妙的我从没经历过的情绪,这段时间我做了许多错事……”说到这里傅聿初笑了下,然后弯着发亮的眼睛郑重道:“但以后不会了,这几天我想通了很多事。”
“爱可以有很多种形态,但我想给你的爱,绝对不是束缚,不是捆绑。”傅聿初指着桌上的几份文件,承诺道:“这是婚前财产公证……你名下所有资产,我都做了公证。以后无论你是跟我在一起还是要分开,这些都不会再成为束缚你的筹码。”
说着又拿出另一份文件,放在时稚面前,看着他柔声道:“这是我名下所有资产,我连同自己——全部给你。我情愿被你束缚,被你捆绑。”
该说点什么的,该有回应的。
可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里,纵有千言万语,都不能表达时稚此刻的情绪。
他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终只挤出一句哭笑不得的:“傅聿初,你是恋爱脑吗?”
“不是。”傅聿初说:“我是时稚脑。”
时稚有点想哭:“你怎么这样啊。”
“时小稚,我想要另一个名分。”傅聿初拿出个戒指盒,打开,递到时稚面前,仰着头,眼里盛满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柔:“你愿意给我吗?”
在感情中受到过背叛的时稚,被傅聿初的偏爱治愈。
时稚依然相信忠贞,相信唯一。
他眼睛有点酸,轻轻点了点头:“我愿意。”然后又想起一事,懊恼道:“可戒指我戴不了。”
“为……什么。”傅聿初问得十分艰难,下意识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可时稚却转了话题,他说:“我今天下午见了阿姨。”
傅聿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时稚说的谁,对上时稚眼睛时他才反应过来,“我妈?她找你干嘛?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傅聿初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浑身散发出冷意。
时稚忙说:“没有,阿姨人很好,她还请我吃甜点。”说着指了指餐桌上的盒子,不好意思地说:“连吃带拿。”
傅聿初脸色依旧不好,绷着脸问:“她找你干嘛?你别听她乱说,你应该信我对不对?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不要听别人口中的我。”
“我知道啊,我肯定信你。”时稚用指尖轻触傅聿初眉眼,语气有他自己没发现的温柔和疼惜:“我只信你。”
时稚没有问傅聿初为什么接明华的案子,没有问他心底的结是否一直没有打开。
他相信傅聿初有自己的坚持,就像他相信傅聿初赔上职业生涯都要惹怒徐以宁,要坚持代理他的案子一样。
傅聿初有自己的理由,时稚应该相信并且理解他。
他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护套取掉,上面露出个新鲜的纹身——
两片精小别致的绿色银杏叶交颈相缠,细密的血红根脉如丝线般缠绕指间,深深扎根于皮肤,仿佛以血肉滋养着这枚独特的戒指。它盘踞于微微泛红的指根,在光线下肆意昭彰,明目张胆。
——是独属于时稚对傅聿初的偏爱。
时稚最怕疼,这份情谊傅聿初如何不懂。
“你……”
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傅聿初想碰不敢碰地轻触时稚手指,哑声道:“肯定很疼吧。”
“很疼。”时稚吸了吸鼻子:“疼死我了,给我差点疼哭。”
是真的疼。时稚痛感本来就比常人敏感,为了图案长得更好,纹身过程中他全程都没有打麻药,到最后手指一直发抖,纹身师傅都不敢下手了。
很疼,但在那种针刺的疼痛里,时稚莫名地满足——
原来这就是心甘情愿为所爱之人做一件事的感觉,原来傅聿初对时稚的一切亲力亲为时会有这样的满足感。
银杏戒指会永远长在手指上。
既然傅聿初不安,那时稚就给他安全感;如果他害怕失去,时稚就告诉傅聿初他永远不会离开;傅聿初对时稚有莫名的占有欲,那时稚就让让他好了。
“你……你不用这样做……”一向能言善辩的傅聿初在此刻失了言语,他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礼物的笨拙的小孩,只剩下语无伦次。
时稚让傅聿初抬头,如愿在他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不知道绿色银杏叶对你有什么意义,但我能感觉你对它别样的情感。”
傅聿初唇角抖动着,想说话,被时稚用手指轻轻抵住。
“傅聿初,你说戒指终究会掉。现在我把戒指纹进了血肉,你不要再害怕,它永远都不会褪色。”
时稚的眼睛很亮,语气很温柔。
安大校园的阳光再次落进了傅聿初心底,仿佛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胸腔里震荡开来。
“时稚。”傅聿初咬住时稚指尖,情不自禁地轻声呢喃:“我爱你。”
“我知道。”
因为被爱着的每一秒,都能感觉到。
作者有话说:银杏花语—永恒的爱
唔……其实在这里完结也挺好(bushi
明天正文最后一章,然后就是番外。这篇文章写的时候不太会收着情绪,导致徐家这条线有点气人,后面我会抽空修文(主要是修一下时稚和徐爷爷的线,让逻辑更完善),修完后会在文案和围脖说明,大家可视情况重看。
上一章的竞猜,关于图案大部分饱饱都答对了,但是位置好像只有一两个饱饱猜到[让我康康]
我还觉得挺明显来着,第二章 老傅就盯着时宝的手指看,打人那章老傅还说他没有戒指,又说反正戒指会掉。时宝说知道了。
我以为你们都会猜到hhhhh
好了,明晚9点见啦,我自闭一会儿(每次快完结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