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剑鞘
谢崚站在山坡上,眺望远方。
远处山峦轮廓此起彼伏,那是骊山猎场,北方不似南方多雨,即便是春日,也是晴多雨少。
骊山下是一片石榴树林,榴花尚未开,放眼望去是一片碧绿。
众人骑马穿过林间小路,谢崚东张西望,总算是在林子里找到一朵早开的红色花苞,她眼疾手快将花苞折下,轻轻揉捻花瓣,手动“花开”,转头簪在了母亲的鬓发上。
谢鸢惊讶回头,谢崚笑得眉眼弯弯,隔着那张丑陋的面具,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谢鸢美丽的面容,情不自禁地道:“姑姑长得好看。”
谢鸢悄悄捏了捏谢崚的脸,“年纪越大越贫嘴了。”
慕容徽看着这一切,迟疑片刻,把杏桃叫过来,“公主怎么将她也带来了?”
杏桃低声道:“殿下喜爱那女官,说要带她来骊山上见见世面。”
慕容徽勒马,盯着那个背影看,“也对,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朵花能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也没谁了。”
杏桃:“……”
……
众人在山脚下平地扎好了营帐,谢崚换了骑服,来到了苏蘅止的营帐之中。
苏蘅止帐中聚了许多人,他出任为官一年,身边已经聚了不少的幕僚,反倒是谢崚,开府半年,还没有选出称心的属官,想要做些什么,还得求苏蘅止帮忙。
“人都找到了吗?”
谢崚低头玩弄着裙子上的流苏,问道。
苏蘅止身边的一个清秀少年连忙说道:“找、找到了,很快就能放出来。”
别看他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磕绊绊的,他却是苏蘅止的第一位属官,江营。
谢崚说道:“行,记得时间卡得准一些,起码等我进主帐一刻钟时候再放过去。”
江营连忙说道:“微臣记住了。”
谢崚说道,“那东西呢,给我来一份?”
苏蘅止拿出一个细长的竹筒,两边都密封好了,“已经减少了药量,但是殿下还是要当心。”
“这是针对陛下身形所准备的剂量,殿下身形小,要是被误伤,造成的后果会更严重。”
“放心吧,”谢崚道,“我会小心的。”
她晃悠悠起身,掀起帘子,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谢崚情不自禁道:“天气可真好。”
“蘅止呀,等做完这件事,我们再一起去山上走走吧!”
苏蘅止笑了,“那就预祝阿崚,一切顺利。”
……
谢崚离开后不久,帐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守在门口的禁卫立马闯进屋,只见一位中年妇人倒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脚腕。
正是谢崚身边的女官,留芳姑姑。
看到禁卫,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抱歉,不小心扭了一下脚。”
她伸手指了其中的一位侍卫,“你来扶我一下,还请其他人出去。“
其他禁卫奉命出去,等人都走空后,被她指中的那人
将她扶了起来,小心将她搀扶到软榻上,起身时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
谢鸢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男人打量许久,始终没有从这副陌生的五官上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王伦的化妆技术比她还要好,要不是他方才手中握着的佩剑是谢鸢赐给他的,谢鸢还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是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楚国大司马,王伦。
“来得这么慢,你想掉脑袋?”
王伦轻轻揉了揉她的脚腕,想要支开其他禁卫单独将王伦留下,谢鸢只能对自己狠一些。
“姑娘的脚腕肿了,”王伦说,“待会该怎么走呀?”
谢鸢讨厌被人压自己一头,下意识想一巴掌扇他脸上,但忽然看见帐外闪过一个人影,明白自己错怪王伦了,只好耐着性子道:“劳烦你替我揉揉。”
两个身影凑近,外面观望的杏桃脸色一变,转过脸去。
等监视的目光消失,王伦这才凑到谢鸢耳边,续上对话,“陛下,西边的守卫稀疏,陛下随时都可以走。”
不用说,那肯定是谢崚故意调走的,就是为了方便她离开。
谢鸢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再等等。”
慕容徽没死,她潜伏长安的一年努力,将会沦为泡影。
“你的人能进来吗?”
王伦立刻明白她想要干什么,说道:“人多无处藏身,何况虽然外面猎场守卫稀疏,大帐附近却有重兵把守,得手概率不大。”
谢鸢说道:“那如果只有慕容徽一人,你与他对上,得手的概率大不大?”
王伦道:“七成。”
七成也行,不能弄死他,好歹给他弄个重伤,半身不遂那种最好。
谢鸢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石榴花,忽而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我想到藏身之地了,西边有一片石榴林,你无论如何带人埋伏其中,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当初她就是对他太过仁慈,一让再让,才会酿成如今的恶果,如今她绝不能再手软。
……
谢崚回到营帐的时候,正好看见杏桃匆匆往外走。
“去哪呢?”
谢崚喊住她。
杏桃微笑转身,“方才陛下派人来传话,他帐里烤好了一只羊,让奴婢去他帐中拿些过来给殿下尝尝鲜。”
“他直接派人送来就好了,为何特地还要让你去一趟,”谢崚摊开手,“有什么好遮掩的,传话就是传话,我又不会责怪你。”
她早就知道杏桃是慕容徽的眼线,这会儿肯定是想要向慕容徽传话。
杏桃笑笑,“奴婢待会再去让厨娘给殿下烤一只羊腿。”
话罢,杏桃就走了,谢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杏桃现在去找慕容徽,肯定是有情况,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果然,在靠近营帐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侍卫。
看见谢崚时,他的眼神顿了片刻,行礼后快步离开。
谢崚盯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忽然喊道:“王将军!”
那人背影一顿,转过身来,正想要说些什么,谢崚却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还以为你是王将军呢。”
王伦叹了口气,心想小姑娘还真是爱开玩笑。
……
谢崚掀起帐子中,看见谢鸢只身坐在榻上。
她鬓边的石榴花已经取了下来,插在花瓶上,这样子可以养得久一些。
“回来了?”见了她,谢鸢勾唇笑笑。
谢崚一声不吭地靠近谢鸢,谢鸢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笑容渐渐收起,“怎么了?”
谢崚靠在她的身边,“让我再抱抱你,好不好?”
她这些天急于计划将谢鸢送走,可真的当这天到来前,她却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
这段时间,是她自从八岁离开建康城以来,唯一一段和谢鸢接触的时光。
她搂住谢鸢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膝弯,这次分别,他们今后可能又是几年难得相见。
一年复一年,人生又能有几个几年?
谢鸢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阿崚不要害怕,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就在这时候,帘帐被霍然掀开,谢崚搂抱谢鸢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慕容徽。
慕容徽的目光移到了谢鸢身上,方才他都听杏桃说了,谢鸢在谢崚的帐内和一个禁军卿卿我我。
他忽而感到愤怒,谢鸢居然辜负了谢崚的信任,居然在谢崚的地盘和别的男人勾搭不清。
他跑过来,就是想要找她要个说法,可是却看见和她抱在一起的居然是谢崚,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抓的是谁的奸,哑口无言。
谢崚连忙站起身,“父皇,你干什么突然闯进来呀!”
慕容徽道:“阿崚,父皇有话要对留芳说。”
谢崚拦在留芳面前,“不要。”
他能有什么好话!
慕容徽放软了语气,“父皇向你承诺,不会伤害她,至多一刻钟,一刻钟后,父皇会将她送回来。”
谢崚还在犹豫,谢鸢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谢崚的肩膀,“奴婢去去就来。”
“没事的,殿下不要担心。”
谢鸢跟随慕容徽一路走到了主帐,慕容徽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她的步伐比慕容徽慢很多,即便慕容徽已经故意放慢步伐等候她,她还是被远远落在后面。
慕容徽被迫转头,盯着她,“不信任朕?”
谢鸢露出无奈的微笑,“抱歉,脚崴了,走得慢了些,陛下莫怪。”
她看着旁边巡逻的禁军,说道:“若是陛下嫌弃奴婢慢,可以命禁军背奴婢一程。”
慕容徽眼里露出质疑的眼神,缓缓来到她的身侧,用剑鞘挑开她的裙子,看到了红肿的脚腕,谢鸢扯了一下裙子,咬着唇,依然在笑。
慕容徽伸出剑鞘,“扶着我走。”
慕容徽连碰她都不愿意碰,看来上次险些被谢崚逼宫的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谢鸢也没有拒绝,搭在剑鞘上,缓缓地向前挪动。
入了主帐,慕容徽让她坐在蒲团上,经过这一路,慕容徽心头的怒气已经消了一些,但声音依然冷着,“你就是因为脚崴了,所以才会让那个男人扶你的?”
谢鸢愣了下,又笑了,“不然呢,陛下不会以为,奴婢的胆子会大到,在公主的营帐内,和别的男人苟且吧?”
第92章 父慈女孝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粗重的声音,慕容徽却觉得非常悦耳。
“别怪朕没有警告过你,”慕容徽仰着头,“你既然决定陪伴公主,那就断了出宫再嫁人的念头。”
他警告谢鸢,却是以一个仰视的角度。
这个姿态一点威胁力也没有,谢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他的动作有点像在求她。
一瞬间,两人角色调换,两人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个慕容徽卑躬屈膝,楚楚可怜求她的模样。
若不是担心夜长梦多,与其杀了他,谢鸢更想要将他弄成半残运回楚国供自己赏玩。
她对上慕容徽的眼睛,“除了陛下,奴婢怎么敢跟别人苟且?”
慕容徽抬头,谢鸢俯身又吻了上去,她纤细的足腕在慕容徽的掌心抽离,在软垫上磨蹭,柔软的虎皮毯子揉出了褶皱。
慕容徽的手向上摩挲,擦过她的臀和腰,落在她在她柔软的腰间,手微微收拢。
她的腰枝是那样不盈一握。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初经人事的少男少女,对这种事情从善如流。既然没有明确的拒绝,那就是默认的合拍。
慕容徽咬着谢鸢的唇,总觉得她似乎给自己下了什么药,让他欲罢不能。
这个吻持续许久,谢鸢的脚向后蹬,抵住木制的围栏,前倾的身子压在慕容徽身上,慕容按住书案边沿,上面的卷轴被他的手肘碰到,掉落一地。
轻响传来,慕容徽的理智被稍稍唤醒,伸手按住谢鸢的脖子,将她推开。
双人已经分离,谢鸢喘着气,呼吸急促而稀碎。脸上的红晕被妆容遮盖,慕容徽只能看到她滴血的耳垂,耳珰上的红玛瑙晃动,叮叮当当作响,晃得人心痒痒的。
“不是不想做朕的贵人吗,怎么又眼巴巴地贴上来?”
谢鸢咬着红唇,“奴婢不想做贵人,是自认为奴婢粗鄙,不配做陛下的妃子,何况比起陪伴陛下,奴婢更想要陪在殿下身边,一心不能两用,若是奴婢成了陛下的妃子,奴婢将再难侍奉殿下。”
“但是如果陛下喜欢,做个姘头也是可以的……”
慕容徽眼神一黯,到底是谁做谁的姘头?
他按着她的脖子,轻轻用力,她的呼吸受制,发出一声闷哼声,她的眼神因为窒息而迷离,握住慕容徽的双手,促喘着道:“陛下……”
慕容徽掌握着分寸松开手,她大口喘息,颜色皎然。
她不是绝色美人,但慕容徽此刻心中却生出了一个念想——她的容色真是令人惊艳。
“姘头是吧?”慕容徽的拇指顺着她脖子上青色的血管,缓缓挪动到她的锁骨上,然后划过锁骨的时候将她肩头的衣裳挑落,悬挂红肚兜的红色带子紧紧贴着她雪白的皮肤,她下意识后缩。
慕容徽戏谑地道:“这都不敢,还有什么资格做朕的姘头?”
谢鸢被他的态度激怒,心里拿定主意,明天杀他之前,她必须好好玩玩他。
玩够了再杀。
她抵着慕容徽的指尖朝他靠近,来到慕容徽耳边,“这里人多,若是动静闹大了,周围的人都会知道。”
“方才路过的那片石榴林隐蔽,适合你我行事,陛下记得来找奴婢。”
慕容徽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轻笑,“拖延时间?”
“陛下不信?”
谢鸢笑了一下,伸手捋起头发,在身后轻轻一扯,肚兜带子就这样散了。
她眼里带着笑意,就这样笑盈盈地将自己穿了一整天的贴身肚兜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慕容徽的手中。
“此为信物,陛下可要收好了,明日奴婢要将这东西收回。”
话罢,她伸手环住慕容徽,就在她触碰到慕容徽腰间的时候,慕容徽宛如触电般颤抖,“你做什么?”
谢鸢扯开了慕容徽的衣带,道:“礼尚往来,陛下担心奴婢不赴约,奴婢当然也担心陛下不来,让奴婢空等。”
“这个东西,明天奴婢再还你。”
她起身收拾衣裳,然后整理散乱的头发,因为头发太散,她没办法单手整理,只好咬住慕容徽的腰带。
看着她的红唇抿住金丝龙纹的腰带,慕容徽觉得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将要粉碎。
喉咙干渴得厉害,慕容徽咬穿嘴唇,任凭鲜血流淌入喉,方能暂时解渴。
谢鸢雪白的小腿从软榻上收回裙下,她站起身来,簪子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她干脆大张旗鼓地用慕容徽的腰带束发,绑了一个高马尾,一丝鬓发贴着她的皮肤,落在她的嘴角,拉长了她的微笑唇。
“陛下,君子一诺,千金不换,千万不要失约,也不要……带旁人。”
从帐内出去后,谢鸢笑容收敛,而帐内的慕容徽盯着手中艳红的肚兜,五指收拢,神色冷凝。
……
笼子中传来一声虎鸣,看到来人的时候猛地扑过来,一头撞在了铁笼上,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果然是万兽之王,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贺兰初还是吓到了。
贺兰礼道:“别怕,阿初,这笼子足够结实,它跑不出来的。”
贺兰初捂着胸口长松了口气。
燕国的春蒐到底要比楚国那群文士过家家似的花架子强,鲜卑人的先祖居住在草原上,常年与猛虎、野狼为伴,鲜卑人比汉人要骁勇善战多了。
所以慕容徽特地让人从北方抓了一批猛兽,运过来给鲜卑贵族春蒐助兴。
这只猛虎便是其中之一。
贺兰初问道:“这……这东西放到猎场上,真的不会伤人吗?”
贺兰礼道:“也就只是看起来可怕,能吓吓人而已。”
“陛下已经命人已经提前将他喂饱,若是不主动伤他,见了人也就只会躲,不会伤人,何况四周巡逻守卫都在,他要是真敢有动作,守卫立刻就能灭了他!”
听到这话,贺兰初心中最后一点迟疑,也放了下来。
……
春蒐第一天,众人并没有去猎场,也就只是扎营罢了。
谢鸢回来的时候,谢崚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的发带,无语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金丝龙纹,这玩意除了她爹,连她都不敢用。
谢崚不算小孩子了,看到这东西出现在谢鸢头上,就跟看到她娘的赤色鸳鸯肚兜挂在她爹裤带上没什么分别。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爹当真想要做个风流鬼,死在她娘的裙下。
不过谢崚没有点穿,只是让人给谢鸢送些膏药,治疗脚伤。
当夜,谢崚观察到王伦假扮的大夫到帐中来了一次。
王伦是给谢鸢带来暗卫具体埋伏的位置。
谢崚不知道王伦和谢鸢说了什么,但她知道王伦在,楚国那边肯定安排了人接谢鸢,谢崚没必要再另外派人护送谢鸢,只要保证谢鸢能够成功离开就好了。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慕容徽顶着大太阳在高台上进行了一段长长的讲话,从私库里拿出了宝剑和玉弓做彩头,勉励燕国的青年们激流勇进,争夺第一,然后就退下去了。
慕容徽这种身份的人,就算去猎场,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的和下面的人去挣什么。
他转头就回到了主帐,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谢鸢的话。
谢鸢的约定,就在此刻。
去,还是不去?
慕容徽心想,他才不会去赴那女人约,她算什么东西,居然真的敢将他当成是姘头,她凭什么让他听话?
心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回到帐中后,却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床榻上,掀开玉枕,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
他昨夜,捏着这个脏物,好似烫手山芋,想找个地方放下,又害怕被人看见,想烧了,又动不了手,一直捏着,等到睡觉的时候,将它藏在了枕下。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声音,“父皇!”
慕容徽猛地转身,急忙将东西放到袖子底下,绕过屏风出来,见谢崚站在帐内,有些慌忙道:“怎么进来不说一声?”
他生怕谢崚看见了什么,幸好刚才他背对着谢崚。
谢崚瞪眼:“你昨天进我帐的时候有先提前告知我吗?”
慕容徽:“……”
沉默片刻,他又问:“不是说要压别人一头吗,为什么不去猎场?”
“现在不是饭点吗?吃了再去也可以呀。”
谢崚说道:“方才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了厨娘在给父皇烤羊腿,我饿了,过来蹭点吃的,父皇别小气,分我一些呗。”
慕容徽看着她,温和地笑着,“小馋猫,行,分你就分你,吃饱了再上猎场。”
与其去找那个女人行苟且之事,倒不如陪女儿吃饭,培养父女感情。
侍从很快将烤得软烂的羊腿端上桌,配上刚刚做好的皮薄酥脆的烧饼和一壶烈酒,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谢崚抓起肉大快朵颐,眼角瞟着对面的慕容徽。
慕容徽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凝视着谢崚的眉眼,忽而觉得那女人的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不由得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留芳的,你没带着她一起?”
谢崚说道:“她说昨天我为她采的榴花好看,想要回石榴林去看看有没有花苞,采几朵给我圈个花环,父皇问她做什么?”
慕容徽立马道:“见你们日日黏在一起,情同母女,忽而见你不见她,朕也是有些疑惑,随口一提罢了。”
谢崚漫不经心道:“父皇昨日将她叫走,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慕容徽的瞳孔显然缩了一下。
这是心虚了。
“不过是依然放心不下她的身份,到底是你身边的人,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谢崚:“那父皇问清楚了吗?”
“暂时没有。”
谢崚将羊肉咽下喉咙,微笑道:“父皇是真的在盘问她的身份吗?”
慕容徽呼吸一滞,“阿崚,父皇不是……”
谢崚眯了眯眼睛:“那你衣袖下面是什么?”
她要是不来这里,慕容徽这时候可得赶着去偷晴了吧!
藏着红色肚兜的地方。
慕容徽下意识侧身躲藏,他最害怕的就是被谢崚发现自己的这点龌蹉。
就在这时候,谢崚果然抬手,袖中银针从木筒机关发出,针尖刺入慕容徽的脖子上。
迷药迅速起了作用,慕容徽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崚。
药效上头,他还没有说话,就倒了下去。
谢崚道:“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还真是有
你的!。”
谢崚蹑手蹑脚跑过去,将他脖子上的银针拔出,擦干净流出的小滴血珠,踢了踢他爹的脸,确定他睡的足够死后,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酒壶,用力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一口,让他沾上酒香气。
随后满意地跑出去,对侍从道:“父皇喝醉了,你们快找个人去伺候他!”
得亏两人用餐时,慕容徽支开了侍从,没有人知道里中发生的真实情况。
慕容徽的酒量好,难得醉酒,但是没有人会质疑谢崚的话,也没有人怀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栽倒在了自己女儿手里。
谢崚看着侍从走进帐内,心情非常不错,蹦蹦跳跳骑上含星,往石榴林去。
现在该轮到她娘了。
第93章 母慈女孝
谢鸢靠在榴花树,头上还系着那条金丝龙纹的发带,她垂眸,轻轻抚摸着上面凸起的纹路。
楚国的暗卫已经散到了附近,只要慕容徽赶来,她下令伏击,慕容徽定然九死一生。
可她不想这么快要了他的命。
慕容徽自甘下贱送上门来,她是真的打算玩够了再让他去死。
毕竟慕容徽在那方面还是很不错的,从前病得半死不活都能做到那种程度,以现在他的身体,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燕国的皇位,是她留给谢崚的惊喜。
虽然说这个位置今后一样是谢崚的,但是早点得到没有坏处。
就在这时候,林间传来一阵雀鸟惊飞的声音,周围埋伏的暗卫警惕起来,谢鸢微微抬头,只见远处一人一骑策马而来。
暗卫拉弓的拉弓,拔剑的拔剑
不对——
谢鸢很快反应过来,来人不是慕容徽!
骑马的少女一袭红裙,头发被绑成了高马尾,和她现在的发型相像——不是她的女儿谢崚又是谁?
“住手!”谢鸢的心几乎停止跳动,疾声命下面的人将手中的兵器收起来,害怕不小心误伤谢崚。
“娘亲,收手吧。”
这里的都是自己人,谢崚也就不再装了,“父皇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他今天不会来的,你要是再不走,等他派人来追,就来不及了。”
谢鸢从树下走了过来,母女二人对视片刻,谢鸢问问道:“是阿崚告诉他的?”
谢崚沉默片刻,点头道:“没错,是我告诉他的。”
谢鸢却笑了,笑起来时那双眼眸宛如揉碎了日光,明亮动人,“不,你没有。”
“他还不知道,对吗?”
谢崚眼神微动。
见此谢鸢愈发笃定道:“阿崚不会这么做,阿崚不会做伤害娘亲的事,阿崚只是将他拖住了,阿崚这么说,只是想要逼娘亲离开,对吗?”
谢崚抿了抿唇,“娘亲,你该走了,你应该知道,你若是在这里暴露了身份,将会遭遇怎么样的灭顶之灾,父皇会杀了你,利用你威胁楚国朝廷,现如今西边的守卫已经被调开,这是娘亲离开的绝佳时机,如果错过了,之后可就再难离开了。”
谢鸢却道:“阿崚不想要娘亲留下陪阿崚吗?”
逃走的机会总还是有的,但是杀慕容徽的机会可不多。
慕容徽不死,今后楚国江山难保。
她料定谢崚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戳穿,谢崚不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谢崚道:“我知道娘亲想要做什么,可是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纵容你们任何一个人去伤害对方,所以我不能让娘亲留下。”
她压低了眼眸,缓缓说道:“我也不会拿娘亲的性命开玩笑,但对于不会伤害娘亲的事,女儿不会手软,两日前,女儿已经写了两封亲笔信,将您在长安受困的消息送到了建康城,并且叮嘱他们,要亲手将信交到那几位您的政敌手中。”
“母亲在长安的几个月,建康城内毫无动静,想必娘亲肯定将消息瞒得严严实实,谢家二位大人肯定是为此出了不小的力,只不过您现在若是不赶紧在信送到之前回去,只怕替娘亲守建康的太傅和尚书令大人,恐怕要受罪了。”
谢鸢的眼眸震颤,忽而抬头直视谢崚。
谢崚目光淡然,她娘并不是没有机会走,而是没有达成目的之前,她不愿意走,所以谢崚只能逼她一把,让她再也不能留在燕国。
若是楚国内乱,就算谢崚不赶她,她也巴不得离开。
谢鸢缓缓平复心绪,到底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和自己为敌。
“阿崚,”谢鸢说道,“你是在和娘亲开玩笑,对吗?”
“对呀。”
谢崚声音清脆,理所当然,“可是阿娘敢赌吗?”
谢鸢不敢赌。
要是她在燕国的消息被不轨之人知道了,那楚国必然内乱。
慕容徽知道她的身份,她还可以换个身份继续潜伏,可是楚国乱了,除她之外,无人能解。
谢鸢稍稍一思量,轻轻抬手,周围的暗卫缓缓接近谢崚,将谢崚包围成圈。
“阿崚,跟娘亲回去。”
聪明人的脑子转的就是快,谢鸢很快就衡量出了得失,继续停留已经不划算,所以她得回去。
慕容徽短时间内杀不了,谢崚也夺不下帝位,那谢崚也没必要再留在燕国了。
谢鸢无法继续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她要将谢崚带回去。
谢崚:“……”
她环顾了一圈,轻轻叹了口气,“阿娘,我不想走。”
“阿崚,”谢鸢眼里珠光跃动,“你离家已经整整八年了,你不在的时候,你的卧房每日都会有人打扫,你曾经用过的笔墨,还有你喜欢的红宝石,阿娘都命人收好,放在箱子里,等着你回来启封。”
“娘每天都在等你回来,娘知道你长大了,以前的衣裙肯定穿不下,于是娘让人按照太学里和你同届女生的身形,每年为你裁制四季常服,放在你的宫中,可是这些衣裳从来没有派上用场。”
谢鸢的声音有些微哽,这些年她有多想念谢崚,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之所以如此憎恨慕容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将谢崚夺走。
慕容徽抛下谢崚的时候,是她亲自去将谢崚接了回来。
谢崚两次大病,是她昼夜不离治好了她的病。
谢鸢朝着谢崚张开怀抱,好似年幼时想要抱她的模样,“跟娘回去,好不好?”
谢崚握紧了缰绳,不得不说,她的心里有一瞬间动摇。
江北的风太冷,这些年来,她在邺城、龙城、长安飘零,不知何处扎根,在她内心深处,只有年幼时居住的地方、承载了她一生中最美好回忆的建康,才是她的家。
她很想回家。
想念太学的同伴,想念温柔的明月,想念像跟班一样跟在她娘身后的谢芸,就连讨人厌的谢灵则,也是那么值得思念。
这些人明明真实存在,却宛如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
年幼无知打闹的时光,爹娘在屏风后悠闲对弈,她歪歪扭扭倒在软榻上瞌睡,太学里逗弄狸奴,为排名和课绩烦忧,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一去而不复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崚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雪。
谢崚拉了拉缰绳,后退了一步,“娘亲,我会回去的,但是不是现在。”
她的布局还没有完成,她在燕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一定会回建康,和所有人团聚,可是这并不是被动的。
谢鸢见她后退,害怕她离开,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当即下令道:“抓住她!”
四周的暗卫放下兵器,朝谢崚围去。
“谁敢!”
下一刻,谢崚手中的剑出鞘,借助战马的优势,顷刻间连伤数人,她没有杀人,只是让暗卫暂时失去行动力。出剑的速度让众人难以靠近。
宝剑饮血,谢崚手持剑柄,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娘亲,你不会觉得光凭这些人,在受制于不能伤我的情况下,单凭这些人,能够将我带走吧?”
“何况女儿已经和蘅止约定了,若是蘅止迟迟等不回我,自会
派人来增援,娘亲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娘亲,”谢崚咬着牙,“算阿崚求求你了,走吧。”
谢鸢张开的手悬在空中,她凝视着她的女儿,忽然明白,敢于带兵围宫逼迫太后,用几封信就逼她不得不离开长安的谢崚,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任人摆布的孱弱孩童。
谢鸢忽然觉得心头一空,好像她和谢崚之间的什么东西,断掉了。
雏鸟总是要学会飞翔的,谢鸢眼里的珠光在树影下明暗交错,纷然的思绪交杂。
她比慕容徽要看得开一些,终于是收回了手,远远地看着谢崚。
“好,娘答应你,你一定要回来。”
……
谢鸢离开后,谢崚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这附近巡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闯入。
按理说,贵族狩猎,都喜欢开阔的原野,这片林子不大可能会有人来。
不过,这林子里也太过安静了,静得有些离谱。
不仅仅是人,连小动物也没有,只能听见风吹过林子的哗哗声。
谢崚握紧弓,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至于是哪里怪,她一时间又有些说不上来。
她低头摆弄着弓,本来还想着,假如她碰到了动物,还能猎两只,毕竟她送走谢鸢后,还是想要在围猎中拔得头筹。
但是搜罗了一圈,没有找到动物,她只能往回走了,忽然间,她看到了树林下面的泥土上有一行清晰的脚印,好像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谢崚翻身下马,上前去查看那一行脚印,其实她也认不清是什么野兽,只是从尺寸上看,推测是个体型巨大的动物,而且泥土是新翻的,说明这动物离这附近不远嘛。
她说怎么难怪没有小动物,原来是大型动物出没,被吓跑了。
猎场上一般不会出现特别危险的动物,要是她将这玩意猎到的,没准能将她落下没有上猎场的半天差距给追回来。
她正思索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快跑!再慢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姐妹章当然要一起放出来
*《诗经采薇》
第94章 遇虎
“贺兰初?”
谢崚警惕起来,贺兰初怎么会在这里,刚刚自己做的事情,她是不是都看到了?
贺兰初没有时间和她说太多的话了,远远对着她喊道:“快跑,前面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身侧的密林里传来了一阵震颤的虎鸣声,谢崚意识到脚下这一连串脚印是属于什么东西的了。
饶是谢崚想猎个厉害的野物显摆显摆,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老虎上去呀,这玩意可不是吃素的。
她像只灵活的耗子,快速翻身跃上含星,期间不忘瞪了一眼贺兰初,骊山是皇族猎场,春蒐前半个月,就有人来驱散山中猛兽,只留下一些山羊、野鹿等不具有攻击性的兽类,这里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凶猛的野兽。
贺兰初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有野兽?
原来贺兰初想要帮太后出口气,等谢崚只身前往石榴林后,便说通负责看管野兽的贺兰礼,将本来应该在众人聚集的山坡上放出来的猛虎,悄悄移到了谢崚附近放开。
贺兰礼本来就和谢崚有仇,当初在邺城被谢崚和苏蘅止揍过一顿,一直想要找机会报复回来,和妹妹一拍即合。
可是放完猛虎撤离的时候,贺兰初却发现这片林子和荒无人烟,居然连个守卫都没有。贺兰初的初心是想要吓一吓谢崚,压根没打算伤害她。
她越往回走心里越打鼓,离开后不久,还是放心不下只身一人折返回来,喊谢崚快跑。
郁郁丛林中,枯叶沙沙作响,谢崚刚刚翻上马,就看见林间缓缓出现一抹赤金色。
一只雄虎眼冒红光,踩过落叶,朝两人狂奔而来,亮出的獠牙尖锐而锋利。
“跑!”
谢崚没时间和贺兰初算账了,策马往林子外狂奔而去,西边角落林子里的守卫都是从令尹府禁军抽调的,归苏蘅止管。
谢崚为了保证谢鸢能够平安离开,让苏蘅止将这部分人全部遣散,如今林子找不到守军,只有出了林子才能找到护卫。
若无护卫援助,就凭她们两个,难以制服一头饿虎。
贺兰初也急忙调转马头,回头看向那抹追上来的赤金色,胆战心惊,心里已经骂了她哥哥一百回。
不是说好已经提前喂饱了老虎,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吗,那现在追着她们不放的这头又是什么东西?
幸好两人的心理素质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冷静地拉住缰绳,朝既定的方向疾驰。
密林中难以控马,两人遇到路障,不得不绕了个大弯,就在这时候,身侧传来一声虎啸,猛虎从林间突出,竟然一跃跳到了两人面前。
“吁——”烈马嘶鸣,谢崚和贺兰初同时勒马调转方向。
可是这个时候,贺兰初那里却出了乱子。
她骑的是御苑准备最普通的马,和含星这种身经百战的座骑根本没得比,这时候座骑的优劣展露无遗,遇见猛虎挡路,贺兰初身下的马先惊了,蹬起前蹄,将贺兰初给甩了下去。
“贺兰初!”谢崚惊诧回头,只见贺兰初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重重栽倒在地上。
身后,猛虎步步逼近。
那一刻,谢崚脑海里闪过了某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冷笑话。
郊外遇虎,不需要跑得过猛虎,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将贺兰初丢在这里拖延时间,她就可以逃脱。
可是——她真的能这么做吗?
谢崚毫不犹豫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沉木重弓,瞄准了猛虎。
且不论猛虎的出现是否和贺兰初有关,牺牲别人换取自己逃生的事情,谢崚心里那关过不去。
痛,好像骨头都散架了一眼。
摔倒在地上的贺兰初头昏眼花,别说是逃跑,她就连动一动都觉得骨肉要撕裂。
她不敢抬眼往身后去看,她知道猛虎离自己已经很近了,她能够嗅到老虎身上的腥臭味,虎爪摩挲在枯叶上的声音,虎息逼近,她紧闭双目,伏在大地上,手无力抓握地上的尘土,浑身都在战栗。
耳边传来一声虎鸣,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时,弓鸣铮地一声划破耳膜,一只利箭从她头顶掠过,刺入虎爪上。
疼痛使猛虎惊叫,他怒目圆瞪,越过贺兰初,直视着远方握弓的谢崚。
猛虎大吼一声,愤怒地朝着谢崚冲去。
谢崚凝视着猛虎的双目,觉得自己的手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她从箭篓中抽箭,上弓,沉木古弓在她的用力下弯曲,蓄势待发,凌厉的眼眸与箭形成一条直线。
身边的空气好像冷凝了,时间变得迟缓,猛虎的动作落在她的眸中,慢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
猎杀猛兽,只有一次机会。
这里没有人帮她补箭,必须一击即中。
弓鸣震响,箭从她的指尖惊掠而出,她感觉到了风再次吹动鬓发,树林哗啦啦作响。
白羽箭遒劲有力,带动林风,下一刻没入猛虎的右眼,搅碎猛虎脑浆,刺穿颅骨,箭头从虎脑后穿出。
巨大的虎啸震彻山野,引起远处群鸟哀鸣。
可是谢崚知道,这不过是它临死前的哀鸣。
谢崚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东西在大脑破损后还能活着。
果然,虎啸停下来后,黄色的脑浆从猛虎的眼洞里流淌出来,方才横行霸道的大虫,倾倒在了地上,虎爪拍在地上,掀起地动山摇。
谢崚握着弓的手垂落下来,终于开始颤抖,她闭了闭眼睛,犹然心有余悸。
她捏紧了拳头,缓和许久,才能够翻身下马,绕过地上的虎尸,来到了贺兰初面前。
“能起来吗?”
贺兰初抬起头,看见谢崚朝她伸出手的,她还有些头晕,看不清谢崚的面容,只能望见阳光给谢崚轮廓镶上了一条金边。
她拉住谢崚的手,想要扶着她起身的时候小
腿传来一震剧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谢崚意识到什么,去掀开她的裙摆,贺兰初惊讶地用全部力气拉住裙子,“登徒子,你干什么?”
“你骂谁呢!我图你什么,就是看看你的腿有没有受伤!”
谢崚从她的姿势判断她落马的时候应该是脚先落地,好心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没想到居然被她当头一顿骂。
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谢崚气得一点就爆,甚至不怎么想管她了。
贺兰初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谢崚,脸色羞红,放开了裙子,谢崚这才能够掀开她的衣裙。
谢崚其实不太会看伤,但她伤得实在太明显了,右侧小腿上肿起了一大块。
“应该是骨折了。”谢崚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抱不动你,只能你自己起来,先忍着点疼,扶着我的手,慢慢地起身。”
贺兰初没有办法,只好照做。
她咬紧牙关,缓缓撑起身子,用没有骨折的那只脚撑在地上,剧痛早已经使她脸色苍白,起身时不相信碰到了双腿,钻心的疼痛渗透骨头,她掐住谢崚的手臂,眼里氤氲出一丝云雾。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要让自己落泪,等适应了疼痛,总算是站了起来。
谢崚朝含星招手,含星是通人性的好马,应召前来,特地俯下身让主人上马。
虽然不愿意和贺兰初共乘一骑,但是贺兰初的马已经跑得不知踪影,谢崚没有办法,还是扶着贺兰初上了含星。
回去路上,贺兰初垂着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谢崚倒是趁此机会,将方才的事情问个究竟,“那只虎是怎么回事?”
贺兰初的心一颤,“我、我……”
她的语气一听就有鬼,谢崚当即逼供道:“还不从实招来,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谋害储君的罪名,贺兰家担当得起吗?
贺兰初本来就心有愧疚,听谢崚这么说,当即就招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贺兰初道:“是我看不惯你,所以特地将将猛虎放在了林子里,也就只是想要吓吓你,谁知道这里连个守卫都没有,而且贺兰礼骗我说这只虎温顺不会主动伤人,鬼知道他方才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我真的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谢崚眼神微动,惊讶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贺兰初只能重复了一遍:“我错了……”
“不,上一句。”
“贺兰礼骗我说这只虎性情温顺不会主动伤人,鬼知道——”
谢崚意识到不对,没等她说完,挥动马鞭,加快速度朝前冲去。
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额生红痣的少年勒马,带着禁军出现在了谢崚面前。
“殿下!”
苏蘅止踩着点来接谢崚,却不料贺兰初居然也在,虽然是很小的变故,但他不由得露出露出警惕的表情。
“蘅止,父皇现在醒了没有?”
苏蘅止摇头,“暂未,至少要明早才能醒来。”
等不及了。
“你现在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苏蘅止道:“令尹府抽调来猎场的兵力,占禁军四分之一,殿下可有吩咐?”
不够,远远不够,谢崚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遍慕容徽手中可能会听自己话的人。
论资历地位,慕容徽之下,便是慕容德和慕容律二位王爷,这两位辈分上压她一头,慕容律看起来好相处,实际上只听她爹的话,慕容德和她接触不多,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她。
谢崚缓缓说道:“蘅止,你不要声张,悄悄将兵力调回来封住石榴林,找个人先去贺兰家的营帐,替我将贺兰絮叫到我的帐中来。”——
作者有话说:阿崚内心OS:阿絮人最好了。
第95章 围猎终止这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局。
皇族围猎,绝对不可能讲这么危险的东西丢刀猎场上,除非……猎场上的野兽被更换了,或者做了什么手脚。
是谁,是谁赶在春蒐里动手脚?
能够混进燕国春蒐队伍中,定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们想要做什么?
谢崚心跳如擂,骑着含星飞驰到了自己的主帐内,翻身下马,思绪万千。
贺兰絮本来就没有去猎场,听到谢崚要见他后很快就赶了过来。
谢崚很少会主动找他,所以贺兰絮很快就想到了谢崚一定是遇见什么事了。
“殿下,您寻微臣何事?”
谢崚严肃地看着他,“阿絮,父皇现如今昏睡不醒,你是父皇最信任的人,现如今能够抽调猎场兵力的人就只有你了。”
贺兰絮从谢崚的眼神之中读到了一丝非同寻常,心口咯噔一下,“殿下,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会昏睡?”
“此时说来话长。”
无论她迷昏了慕容徽,还是苏蘅止抽调走兵力,又或者是贺兰初因为看她不顺眼,使绊子玩弄她,这些事情绕来绕去,不是一时间能够说清楚的。
谢崚直接道:“请阿絮即刻起带兵封锁猎场,命各宾客回营帐,将宾客和奴仆分离,逐一接受检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混入,尤其是负责看管猛兽的官员和奴仆,全部扣押,等待问询。”
“什么可疑人?”贺兰絮疑惑。
“有害于大燕之人。”
慕容徽南征北战,树敌太多,无论是被大到燕山以北的拓跋氏还是被驱逐出关中的苻氏,都和慕容徽有着世仇。
他们没办法在战场上胜过慕容徽,就只能用些下作手段,勾结内部势力,想要对燕国贵族下手。
“此事至关重要,关系到大燕社稷江山,还请阿絮助孤一臂之力。”
贺兰絮点头道:“微臣遵命。”
话罢,贺兰絮起身往帐外去。
谢崚盯着他的背影,虽然早就有把握说服贺兰絮为自己办事,但她没想到贺兰絮直接就答应了,不由得在他离开帐篷时喊住他,“阿絮……”
贺兰絮回头,他早已经不是谢崚记忆中的少年面容,随着年龄增长,他的五官笔挺硬朗,呈现出另一种类型的俊美。
谢崚缓缓说道:“谢谢。”
贺兰絮愣了愣,随后颔首,“在微臣眼中,公主殿下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伤害陛下的人。”
“殿下不必多言,微臣相信殿下。”
短暂的对话过后,贺兰絮就离开了大帐,谢崚感觉自己心口某个地方被拨动了一下。
她脑海中闪过了童年时期很多画面,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精力旺盛,爱玩爱闹,慕容徽又多病,没办法陪着她一直玩闹,大多数时候,贺兰絮就承担了遛娃的职责,天天遛着谢崚玩,带着她一圈又一圈绕着清辉殿走。
现在想想,哄孩子那么无聊的事情,贺兰絮居然从来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真是不容易。
贺兰絮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他和燕国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谢崚对两个叔父和婶母都没有太深的感情,只不过是碍于慕容徽和血缘关系才和他们保持相对较好的关系。
谢崚没办法像信任贺兰絮那样信任慕容家的两个王爷,所以在求助的时,第一个就想到了贺兰絮。
她就知道,阿絮一定会无条件帮她的。
……
外围的禁军合拢,将猎场中的众人全部都驱逐回了营帐附近,有几个贵族男子对着禁军吵吵嚷嚷,“本公子正在兴头上呢,凭什么让我回来,究竟是谁给你们权利的。”
禁军喝道:“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
贵族男子道:“陛下呢,陛下何在,我要见陛下!”
“父皇短时间内见不了人。”
谢崚带着一列禁军走了过来,还未满十五岁的她骨架娇小,身材纤细,裙摆随着脚步起舞,但眼神的凌厉瞬间让高大的贵族男子止住了话。
她站在了贵族男子面前,“猎场里混进了奸细,父皇醉酒,不能理事,由孤代父皇调查奸细,还请这位郎君配合。”
那位郎君听她说慕容徽醉酒,当即慌乱起来,但是好像看见了什么,梗着脖子道:“就算陛下就算不在,二位王爷此时也在帐中吧,哪容得下公主来主持大局!”
谢崚按住了剑柄,眼眸压了起来,“你是说孤不配吗?”
她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陛下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起不来了呢?”
谢崚回头望去,慕容德和慕容律并肩出现在谢崚的面前,慕容家叔侄三人对视,目光碰撞,霎时间空气凝固,随时都有可能擦枪走火。
慕容律说道:“阿崚,皇兄酒量向来好,怎么可能醉酒昏睡,就连春蒐里进了奸细的事情都不管不顾?”
两兄弟刚从猎场上被驱逐回来,两人都有着绝对的政治敏感度,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谢崚说慕容徽醉酒,说猎场立马进了奸细,却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甚至没有知会他们一声就派人将猎场包围起来,让禁军控制住所有人,这一系列动作还真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谢崚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崚不久前才逼宫太后,在兄弟两人心里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七叔在怀疑孤吗?”谢崚仰着头。
还没等慕容律说话,旁边的慕容德就先开口,“将陛下叫来,臣等要亲自听他封锁猎场的诏书,否则,还请殿下放开众宾客,解了猎场之围。”
谢崚没有说话,因为贺兰絮带兵回来了。
贺兰絮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谢崚拦在身后,“七殿下和四殿下与其无缘无故怀疑阿崚,倒不如听听阿崚的解释。”
慕容德皱眉:“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也要站在她那边吗?”
贺兰絮道:“微臣只是站在陛下身边,论长幼次序,阿崚是你们的晚辈,二位理应体恤,可是若论身份尊卑,阿崚为储君,二位更不应该一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
贺兰絮的话温和在理,慕容律问道:“阿崚,说,陛下是不是真的醉了,你是怎么知道猎场上混进了奸细?”
“今日我与父皇斗酒,我担心斗不赢父皇,使计往他酒里下了些许迷药,父皇中了迷药,加上酒意上头,故而昏睡不醒,我承认我也有错,事后会亲自向父皇请罪。”
谢崚三言两语,将故意下药歪曲成了小孩子玩闹,反正慕容徽醒了也会替她隐瞒,她随便怎么说都可以。
听到这话,慕容德情不自禁呵斥:“胡闹,你怎么能给陛下下那种龌蹉东西。”
贺兰絮道:“现在指责于事无补,阿崚,继续说。”
谢崚很快就将方才林中遇虎的掐头去尾说了一遍,“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这些猛虎应该被投放在人多的地方,为何只放在石榴林里,不是故意要害人吗?”
“而且这些野兽都是喂饱了的,一般情况下,都会避着人走,不可能伤人,为什么这只虎非要追着我不放。”
“孤疑心,是有人做了手脚。”
听到这话,慕容家两兄弟脸色变了。
一只猛虎被做了手脚,可能全部野兽都被做了手脚,那最初这件事的人目的会是什么呢?将野兽投放到猎场上伤人?伤的是谁?
慕容律盯着小小的谢崚,目光逐渐凝重,谢崚对于燕国的的意义太过重要了,她是慕容徽唯一的孩子,要是她没有了,储君之位空悬,慕容徽今后如何能放下心来南征北战。
而且,谢崚如果真的出了事,还能间接影响到楚国。
仔细思索利弊后慕容德道:“别只顾着差人,把吃食什么的也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殿下。”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一声呼喊。
谢崚回头,苏蘅止正逆光朝她驾马而来,还没停稳就气喘吁吁翻下马,“殿下,微臣按照你所指的方位搜索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那具虎尸,只是找到了零星的血迹。”
“殿下,那虎尸被人运走了。”
……
“殿下,弄出来了。”
头戴斗篷的女子凝视着倒在板车上的虎尸,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虎尸上撕扯,她刀法娴熟,很快就将一块完整的虎皮扒拉了下来。
黑色的斗篷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被风卷起,笼罩着浓郁血腥味。
女子抱着虎皮,病态地将脸枕在虎绒上,磨蹭着,让自己的脸上沾染上血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又迅速抬起头,双眸漆黑,凝视着远处的密林。
计划已经被识破,就很难再进行下去了,女子没有丝毫留恋。
因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烧了。”
她将虎皮包在自己身上,痴痴地上了马车,留下身后的侍从,在剥皮谢虎尸上淋上了火油,一把火点燃,烈火在夕阳下升起,扭曲成诡异又华丽的形状。
巡逻禁军顺着火焰升起的方向,找到虎尸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句烧焦了的骨架。
另一边,太医检查完关在笼子中的野兽,得出了结论:“殿下,这些野兽习性一切正常。”
这些野兽都是和老虎一起被运来的,一部分一直留在笼子,没有被放出来过,另一部分被放出来了,后来围猎终止,这群东西又被抓了回来。
“一切正常?”
谢崚思索着,也就是说只有被放走的老虎不正常。
她大致上明白了,这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局。
第96章 亲近
贺兰初转醒的时候,正看见谢崚坐在床前,当即吓了一跳,她起身的时候抽动小腿,剧痛令她忍不出想要喊出声来,但她怎么能在谢崚面前丢脸?
硬生生是一声不吭,忍了过去。
“醒了?”
谢崚敲了敲床板,“起来,有话问你。”
“你要问什么?”因为做了错事,对不住谢崚,向来骄傲的贺兰初难得畏缩,嗫嚅着道:“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你。”
她被软被包裹,头发都散开了,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小声碎碎念,“你会怎么惩罚我?是了,谋害公主,这么大的罪名,你肯定会杀了我,你就是个坏人……”
谢崚忍不住了,径直揪起她的衣领,“你就算说坏话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好不好,我能听见的!”
贺兰初倒吸冷气,额头冒着冷汗,“不要碰我,腿好痛!”
贺兰小姐还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现在连动一动都觉得艰难。
谢崚金眸微动,用一种质问的眼神凝视着她。
贺兰初才道:“我说我说!”
她将自己计划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从前几天去行宫探望太后心疼太后想要报复谢崚开始,到得知贺兰礼负责看管野兽动了歪心思,再到看到谢崚上猎场落单后伙同贺兰礼放虎,再再到之后觉得不对劲回去提醒谢崚,以及最后自食其果伤了腿……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崚已经逼供过贺兰礼,贺兰初说的,和贺兰礼差不多。
贺兰初吐完了全部,忍不住抱怨,“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后,你对太后做得太过分了,她是你的祖母,对你那么好,你还那么对她……”
但是她又怕惹谢崚生气了,说到一半又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已经断了条腿,你想要怎么罚我出气?”
她这副既不服又怂的模样要将谢崚气笑。
谢崚并不相信这两兄妹真的敢串通伤她,而且,如果不是谢崚和苏蘅止调走守军,也不会造成眼下局面。
说起来,谢崚对她的腿还要负一定责任,两边相抵,谢崚并没有打算追究她。
谢崚拿小本本记下了她说的话,“啪”地将本本合上,故作幽深地道:“现在还没有想到,等我得闲了好好想想,想到可以令你生不如死的方法,再来找你。”
贺兰初要裂开了。
……
慕容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皇宫中了。
这种迷药虽然药效强,但并没有后遗症,慕容徽就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时神清气爽,觉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陛下,你已经睡了一日一夜,终于醒了!”
太医松了口气,伴随着眼前视线逐渐明亮,慕容徽散开的目光凝聚,“公主在哪,让她来见朕。”
慕容徽脑海中残余最后的画面,就是谢崚用她的鞋踢自己的脸,确认他睡死了没有。
当他辨认出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宫殿里时,就知道小兔崽子肯定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并不担心谢崚会伤害她爹,只是害怕谢崚莽撞起来,会殃及自身。
在慕容徽逼仄的目光中,太医支支吾吾,只是道:“两位殿下都在外面等陛下。”
两位殿下?
他随手披上一件外袍,用发簪挽起头发,绕过屏风。
慕容律和慕容德两人轮流守在慕容徽的殿中,刚好慕容徽醒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在。
他们终究不放心谢崚的一面之词,害怕慕容徽出事。
见他出来,两人心里都是松了口气,这也证明谢崚没有狠到对自己的父亲动手。
慕容律行礼道:“皇兄,你的身上可有不适?”
“没有。”
慕容徽活动了一下手脚,发觉两个弟弟立在一起,有些局促,眉目一沉,“发生了什么,阿崚呢?”
……
谢崚抱着卷轴爬上马车。
猎场被关闭后,世家贵族连夜拔营回到长安,贺兰礼等看管野兽的人被扣押,已经经过了一轮审问。
谢崚一夜没睡,抱着记着审问结果的卷轴,正要回宫去补个眠。
掀起车帘,发觉有一人坐在车上。
那人穿着紫色的官服,头戴漆纱笼冠,乌纱挡住了额头上的红痣,容色被压了一压,显得娴静如水。
正是苏蘅止。
谢崚金眸亮了,疲惫感因他的到来稍稍减弱,“你怎么在这里呀?”
苏蘅止和贺兰絮一起领兵护送众人回府,和谢崚一样忙了一夜,谢崚已经让他先回府了,没想到分别没多久,他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苏蘅止揉了揉太阳穴,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当然是等殿下,总不能让阿崚一个人进宫挨骂。”
调开守兵和给慕容徽下药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谢崚撇开他,也是害怕慕容徽追责,牵连到苏蘅止。
她想要在慕容徽面前将所有的罪责揽下来,她估摸着慕容徽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最多挨一顿骂,罚禁足几天罢了。
谢崚金眸一瞪,“你脑子进水啦,这种事情一个人挨骂也是挨骂,两个人挨骂也是挨骂,有这点闲心,你倒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
苏蘅止却不以为然,“那就当我脑子进水了吧。”
谢崚坐上了马车。
马车很小,两个人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身体隔衣接触的那一刻,谢崚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苏蘅止这么亲密过了。
青梅竹马的时光里,谢崚仗着年龄优势,对苏蘅止又是搂呀又是抱又是戳脸,隔三差五动手动脚。
到底是长大了,不能再和小孩子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崚侧了下眼眸,想要偷瞄苏蘅止,却冷不丁对上一双漆瞳。
苏蘅止也在望着她。
谢崚不由得止住了呼吸,就在这时候,车轮转动。
谢崚的目光垂下,落在了坐垫上,手指轻轻挪动,下一刻触碰到苏蘅止冰冷的指尖。
苏蘅止宛如触电。
他手指一动不动,奇异的感觉如潮水般蔓延全身。
谢崚握住了苏蘅止的手,十指相扣,让他再离自己近一些,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她的头发很软,松松垮垮的发髻被压得结实,发香夹带着草木淡淡的气息。
“好困,靠着睡一会吧。”谢崚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苏蘅止盯着她颤动的睫毛看了许久,才想起说话,“等等,盖上毯子,别着凉了。”
苏蘅止拿起马车里唯一一张毯子,盖在谢崚身上,谢崚动了动,将一半的毯子分到了苏蘅止身边。
“一起睡。”
谢崚坚持道,她看出苏蘅止精神也不太好,不过勉强支撑。
苏蘅止其实也困了,柔软的毛毯和柔软的谢崚覆盖在他的身上,他身子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谢崚倒是很放松,似乎觉得在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身上睡觉没什么大问题。
苏蘅止坚持了一会儿,但到底是困了,体力不支。
马车摇摇晃晃,两个人很快困意席卷,靠在一起睡熟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宣室殿门口。
慕容徽急着见谢崚,直接让马车开进了内廷,也没有让人通知一下马车上的两人。
谢崚和苏蘅止还在睡梦中,车帘猛然被掀起。
蜷缩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就这样落入了慕容徽眼中。
相拥依偎,像是巢穴里的雏鸟。
“……”
慕容徽觉得自己的心口咔擦一下,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拉帘子的手微微收拢,几次欲言又止,又不知从何说起。
跟随的宫女也没有见过这局面,惊得不敢说话。
照进马车的光线先让苏蘅止惊醒,当他睁开眼睛,看见慕容徽那张带着微怒的俊美面容时脸色当即一变,轻轻地推着谢崚。
“殿下,醒醒!”
谢崚揉了揉眼睛,慕容徽阴郁的眼神撞入眼眸,她陡然翻身起来,一头磕到了马车顶上,她抱着脑袋撞了苏蘅止满怀,“疼疼疼……”
慕容徽:“……”
等大家心情都平复地差不多了,慕容徽对两人道:“出来。”
……
慕容律和慕容德已经被慕容徽打发走了。
宣室殿内只有慕容徽和谢崚。
苏蘅止被隔在了殿外,慕容徽只想要听谢崚说话。
谢崚将所有事情和慕容徽复述了一次,最后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有人混进了猎场,目的是想要杀我,所以我不得不结束围猎。”
“至于这个人是谁,有没有和燕国贵族勾结,我还不知晓,现如今我已经将相关人等扣押,后续还需要好好审查。”
慕容徽听她将话说完,脸色逐渐凝重,目光落在了谢崚脸上。
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两个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慕容徽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谢崚差点就死在了猛虎口中,后怕漫上心头,压抑着胸口的怒火,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你把录下的口供留下,朕亲自查。”
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想要害他的女儿。
谢崚十分乐得见慕容徽接过这个烂摊子,听他这么说,忙将手上的卷轴递给他,之后就躬着身子想要快步离开。
走了还没一半,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站住。”
“还有两个问题,朕还没有问你。”——
作者有话说:江北篇应该差不多快结束了
下一章看父皇破防
第97章 心意
谢崚原本以为他想要问的两个问题是:“为什么要调走守军”和“为什么要给他下药”这两件事。
然而,慕容徽开口却是:“你和苏蘅止现在是什么关系,你们还有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
谢崚错愕抬头,“你想要问的就是这两件事?”
慕容徽盯着谢崚,被她看起来有些无所谓的态度逼得心火旺旺盛。
去年冬季过后,谢崚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向来了解谢崚的性格,她从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做事随意任性,他真的害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虽然说谢崚如今已经到了可以差不多许配夫婿的年纪,但慕容徽并不愿意让她年纪轻轻成婚。
何况,她可以娶天下男子,却唯独苏蘅止不可以,慕容徽绝对不会允许苏蘅止进慕容家的门。
那是谢鸢选中的人,他曾经没办法阻拦婚约,让苏蘅止和谢崚亲近,要是他现在还不能阻拦他们二人在一起,那他比从前还要无能。
父女同心,谢崚能够感觉到她爹内心隐隐跃动的癫狂。
其实,谢崚知道,她爹并不是觉得苏蘅止有多不好,配不上谢崚,而是因为他太好了,却又偏偏是谢鸢给谢崚选的人。
她越和苏蘅止在一起,就越证明谢鸢眼光好。
他不愿意输给谢鸢。
可是,谢崚偏心苏蘅止,早已经不是受制于母亲为她定下的婚约。
而是苏蘅止这个人。
她沉默着,许久之后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
慕容徽的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了,听到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一丝希冀。
“没错,朋友,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比一般朋友还要要好的朋友。”
谢崚缓声说道,他们是一起长大朋友,一起从楚国来到燕国,经历了各自人生的几乎所有重要时刻。
说是朋友,却并不准确。
可是,时至今日,谢崚依然不能说她和苏蘅止是恋人,他们还停留在朋友之上的关系。或者说,他们更像是亲人,不同于谢鸢、慕容徽这种以血缘关系连接的另一种形式的亲人。
谢崚缓缓说道:“我没有和他做过逾矩的事情。”
下一刻,谢崚的声音重重击打在他心口,“但是,我喜欢他,我希望以后能和他成婚。”
空气寂静了起来,慕容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又青,谢崚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种神色。
绝望、惊恐、愤怒、后悔、内疚,多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落在他的眼角,湿红一片。
她移开目光,不忍再看,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打算骗慕容徽。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她的心意值得昭告天下,慕容徽总是要知道的。
慕容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胸口闷得要将自己憋晕过去。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使劲揉捻,努力自己冷静下来,这些压制情绪的技巧在谢崚面前毫无用处。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尝试了好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安静的氛围宛如乌云在房顶聚拢,氛围压抑得难受。
香炉里的线香燃烧殆尽,谢崚等不下去了,抬起头来,轻轻地开口:“爹爹……”
她喊的是年幼时对慕容徽的称呼,长大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喊他爹爹了。
可她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来向他撒娇。
慕容徽深深吸着气,落入喉咙的空气如锯齿,划拉着心脏,鲜血淋漓。
那个婚约,终究是帮苏蘅止抢占了先机。
如果没有那个婚约,苏蘅止不会有机会来到谢崚身边,谢崚不用从小就面对一个未婚夫,她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够了,说到底,一切都因婚约而起。”慕容徽说得非常费力,“朕只恨自己当初没有以死相逼,将婚约拦下,如果不是谢鸢,你不至于——”
年纪轻轻,就动了心。
动心者痴嗔痛苦,如果可以,慕容徽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不要动情。
谢崚沉吟片刻,回道:“可是,如果当初爹爹拦下了婚姻,那么蘅止就没办法到建康城来,这些年从楚国到燕国,没有蘅止陪我,或许我当初,早就撑不下去了。”
原书的剧情中,她不认识周墨,没有去徐州,也没有遇见苏蘅止。
那个她早已经死在了楚国,而慕容徽的病也没有好,现在大概也已性命垂危。
谢崚相信,她和苏蘅止,是有缘分的。
“爹爹,即便你不喜欢听,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很感激阿娘当年为我定下婚约,让蘅止来到我的身边。”
虽然谢崚平日没少糊弄慕容徽,但是在原则性的事情上,谢崚不会骗他,也不会故意说气话来激他。
慕容徽的心早已经撕裂成了碎肉。
在挣扎过后,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本,当年他与谢鸢争权,给谢崚带来的伤害,远比想象中的要深。
可他始终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回来,这些年他想要给她最好的东西,无人能及的宠爱,还有替她打下江北的半壁江山,始终没有办法填补当初当年留下的伤痕。
他强塞给她的东西,却比不上苏蘅止给予她的陪伴。
谢崚无端想起很多年前,君齐死后,他撑起一把伞,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伞面倾斜,为她挡雨。
这种闯入不似慕容徽和谢鸢蛮横霸道,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好似一株青色绿植,不显眼,默默爱护她,遵从她的一切意愿。
自小就活在被人左右的命运中的谢崚,渴望自己主导自己的人生。
永远支持她的人,世间唯有苏蘅止。
纵使尊贵骄纵如谢崚,也无法不为之心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慕容徽终究道:“爹爹知道了,阿崚,你先回去,让爹爹好好想想。”
谢崚眼光一黯,朝着慕容徽的方向行了一礼,默默退出殿中,在转过屏风的瞬间,她看见她爹别开了脸,有什么东西悬挂在他的下颌线,清晰而明亮。
……
谢崚走出大殿的时候,苏蘅止还在等她。
大概是困了,他坐在白玉石阶上,靠着红色发梁柱,已经睡熟了。谢崚想起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睡觉,一天到晚睡不醒,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谢崚都不忍心喊醒他。
浮尘在他的眉眼掠过,一动不动。谢崚伸手去碰他眉毛的时候,他双眸翕动,如蝶翼一样展开。
“睡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谢崚放大的一张脸,苏蘅止吓得连忙往后退,差点磕到了木柱上。
谢崚连忙伸手护住他的后脑勺,两个人距离瞬间拉近,苏蘅止盯着谢崚发亮的金眸,两个人静默片刻,都在为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而感到惊讶。
谢崚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朝着苏蘅止一笑,“走吧,我们回去。”
“回哪去?”
“去我宫里,先吃个午膳再睡。”
苏蘅止道:“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谢崚盯着金色的穹顶,道:“没什么,都解决了,以后他大概也不会问了。”
“他现在还没有想开,等他想清楚了再说吧。”
苏蘅止也没有问慕容徽想的是什么,或许就算不问,他的心里也有了答案,谢崚一招手,他就乖乖跟了过去。
余晖落在两人身上,一前一后,影子交叠。谢崚踩着苏蘅止
的影子缓步向前。
两人还没有走下台阶,谢崚看到慕容徽身边的亲信押着一个人匆忙走上太和殿台阶,几人路过谢崚,朝着谢崚行礼后匆忙与她擦肩而过。
直到几人走过去好几秒,谢崚才猛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那个人不是……
“等等——”谢崚正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将人押着进屋去。
谢崚听见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
她其实没有骗谢鸢,她真的打算将芳姬就是谢鸢的消息透露给慕容徽,只不过是在谢鸢离开后。
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要恶心一下慕容徽,让他长长记性。
这个人,是谢崚特地为慕容徽准备的。
谢崚之前在谢鸢那里磨了半天,知道了帮助谢鸢易容的那个年老的乐师。
慕容徽为了查清芳姬身世,搜查了这个教坊司都没有找出破绽,是因为没有掌握诀窍,长安宫内,见过“留芳姑娘”真实容貌的,唯有那个老乐师,他承了谢鸢的恩情,当然会帮她隐瞒,但这种隐瞒是不建立在自己性命受到威胁的前提下的。
所以在谢崚踹他一脚,将他送到慕容徽面前的时候,他肯定会将知道的都吐出来,以慕容徽的聪慧,不会猜不到留芳是谁。
春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谢崚忘了自己还安排了这茬,实话说,她真的不是故意在慕容徽最脆弱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没拦下人,并不是她的错。
闯了大祸的谢崚站在宣室殿门口片刻,一脸无措地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苏蘅止。
“现在怎么办?”
谢崚迅速跑下台阶,推着他的肩膀往外快步离去,“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现在回去,还能坐下来吃一顿好饭。
等慕容徽知道了一切,准没他们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爹爹破小防,点击看下一章看爹爹破大防
第98章 父皇破防
伴随着屋外人的一声呼唤,慕容徽回过神来,他眼睛一闭一睁,柔和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进来。”
暗卫将人提了上来,“陛下,属下这两日重新搜查教坊司,细问后发现此人与留芳姑娘有故,于是特地细问一番,知道了一些留芳姑娘的秘闻……所以属下将他带来面见陛下。”
留芳?
慕容徽才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红色的肚兜,那玩意被谢崚顺走烧掉的,他忽然惊起,彷徨搜寻全身,才发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没有赴的约定,让他心里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不知道留芳有没有等他,会不会因此感到失望?
或许是听了谢崚的一段话,让他也变得有些感性起来,他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要审问人。
他握住书案下的佩剑,他总是随身携带兵器,来到了老乐师面前,用冰冷剑鞘抵住他的喉咙,“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如实道来。”
虽然老乐师教会了谢鸢易容,然而教坊司的宫女在慕容徽抵达长安之前已经换了一批,很少人知道老乐师和谢鸢有过来往。
在前几轮的问询中,老乐师总是能成功避开慕容徽的眼线,前几天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居然戳破了他和谢鸢的关系。
老乐师活了一辈子,无妻无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瞧见慕容徽的眼神,以为他真的要杀人,当即就伏倒在地,连声喊饶命。
“奴婢也不知道那女子的来历,她是被秦王的侍从从城外捡回来的,刚回来的时候一身伤,脸还被划花了,但是细看竟然是倾城美貌,他们将她养在教坊司,想要等她养好了再献给秦王,那时候奴婢正好大病一场,她将得来的药分了一些给奴婢,我们就这样熟络上了。“
城外捡回来?
美貌?
慕容徽脑海中浮现出留芳的脸,的确算不上美貌,为什么老乐师会说她生得美貌?
提到美貌二字,慕容徽首先想到了一个人,那是真真切切倾倒众生,凭借美貌窃取一国的女人。
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慕容徽很快就切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她。
她远在建康城,怎么可能会舍弃自己安危与虎为伴?而且如果她在这里,建康城里的那个又是谁?
可是老乐师接下来的话,却一点一点敲击着慕容徽的心。
“那时候她跟奴婢说,她害怕等伤好了会被送给秦王为妾,她不想要屈身侍奉秦王,当时奴婢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又悲哀她一个小女子纵有美貌,身处龙潭虎穴,也是怀璧其罪,于是将奴婢年轻时学到的一些三教九流的手法教给她,以粉末装饰将她的容色压成普通人的模样……”
“陛下所见到的留芳,并不是留芳姑娘的真实容貌,她原来的样貌,是奴婢此生见过最好的颜色。”
慕容徽的金色瞳孔猛地一缩。
易容术?
慕容徽见识广,知道这种改变容颜的化妆术,其实是真的存在于三教九流间。
手上的剑微微颤着,剑鞘内响起磕碰的声音。
“陛下,你怎么了?”暗卫有些担忧,慕容徽握剑的时候从来没有手抖过。
慕容徽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画面,比如说,谢崚总是无缘无故地亲近留芳,为了留芳,她甚至可以引兵逼迫太后;谢崚生病,留芳比他还要心急,留芳还会下意识喊谢崚的小名;留芳撩拨他,到了最后一步总是不愿意……
那是因为她担心露了马脚,就算是换了张脸,但是做起那种事情的风格总不会变。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宛如春笋般瞬间从土壤中抽出。
可是慕容徽依然不相信,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
如果真的是谢鸢,那他这些天被她勾得神魂颠倒,他又算什么?
他觉得胸口抽痛得厉害,方才谢崚已经激起他的心火,现如今这团火越燃烧越旺盛,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最后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老乐师颤颤巍巍:“是……去年冬季,也就是楚军刚刚撤离长安的时候。”
去岁冬季。
慕容徽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那是谢鸢落崖的时间,不难想到,谢鸢被王伦救走的消息只是楚军放出的障眼法,谢鸢其实被秦军带走,后来困在了城中。
等到他占据长安,她干脆趁机埋伏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慕容徽已经没有借口再自欺欺人。
那女人就是故意接近他们父女的。
与谢崚的相遇是预谋的,为他洗手作羹也是假的,那块精致的玉花糕里肯定藏着毒药,约他去石榴林肯定也是想要趁机要他的命。
他可太了解谢鸢了。
他终于理解在他中迷药昏睡前谢崚低语那句话。
——“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他又何止在谢鸢这里栽倒一次两次?那女人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他简直输得一败涂地,他的脸都不用要了。
谢崚肯定知道谢鸢的真实身份,毕竟没有孩子不认得自己的亲娘,所以才会对谢鸢偏袒纵容。
她们母女两个,合着来哄自己!
明明那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谢崚还是忘不了她娘。
他搜查过好几轮,都没有搜到关于留芳身世的任何消息,偏偏春蒐以后,他就找到了这个老乐师。
也许,就连老乐师的出现,也是被掐着点设计好的。
他真的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被调走的守军,还有他莫名其妙中的迷药,不用想,他得知留芳真实身份的此时,谢鸢肯定已经被不在长安了。
慕容徽心想,他真的是个笑话。
全天下的笑话。
心口的剧烈疼痛,让他已经没有办法呼吸,脸色煞白。
他眼前出现了黑点,心火烧得他浑身滚烫,汹涌的情绪让他身体地崩山摧。
“陛下,陛下!”
暗卫急促呼唤声传来,手中剑落地,慕容徽高大的身躯就这样倾倒了下去。
……
谢崚忐忑地在殿内等着慕容徽找自己算账,等到发困也没有等来消息,就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才睡没多久,就被赶来的杏桃摇醒。然后,她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慕容徽被她气晕了。
谢崚让杏桃说了两次,才确定该消息如假包换,在老乐师面见慕容徽的半个时辰后,太医匆匆赶到,诊断出慕容徽一时气急攻心,悲愤成疾,需要好好疗养。
亲爹生病,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谢崚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她打发走了苏蘅止,收拾好东西住进了宣室殿偏殿侍疾。
慕容徽昏迷了半天,总算是醒了过来。
自他从楚国回来后,就没有生过什么病,他身体好,连风寒都没有怎么得过,这次也是活久见。
谢崚搅动着碗里的药汤,给慕容徽喂了,“何必呢,爹爹,为了这么点小事气昏了身体,总要看开点,气性那么大,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慕容徽盯着谢崚,心想这算是小事?
谢崚从小就学着照顾病弱慕容徽,她一生娇生惯养金枝玉叶,唯一干过的活就是照顾慕容徽。她给他喂药的动作非常娴熟,将勺子里所有药汤都准确无误灌进他的嘴里,没有遗漏。
慕容徽唇边是黑色的药渍,谢崚顺手给他擦了。
她今天乖得很,这是她小时候形成的习惯,慕容徽对她强硬的时候她不一定会听话,反手掏出一身反骨将他扎伤。
可是一旦慕容徽病了,她就会主动收起全身的刺,温和而柔顺。
她年幼时
最害怕的就是慕容徽陷入病重,害怕自己没了爹。
看着谢崚讨好卖乖,慕容徽想要找她算账的心都歇了一歇,病来如山倒,他喉咙被脓痰堵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转着眼眸,听谢崚在耳边叭叭。
谢崚说道:“往好处想,我只是送走了我娘,并没有跟我娘一起走,爹爹,我还是舍不得你的。”
她虽然偏袒她娘,送她娘离开,但是在谢鸢给慕容徽设套的时候,她还是会保护慕容徽。
谢崚一直觉得,自己端水已经是端得很平了。谢崚没有偏帮过谁,每次她都帮弱的,免得他们其中一个真的被对方害死。
喂完了药,谢崚坐在床边的软垫上,单手托腮,“其实,你们是我的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要阿爹阿娘任何一个人受伤难过,我无法改变你们相争的现状,但我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护你们二人一世周全。”
谢崚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她的家人能够好好的,平安喜乐,一世无虞。
曾经她希望慕容徽和谢鸢能够和解,可她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谢崚想要的是,纵使他们分离,也要各相安好,不要天天想着干掉对方。
她将这些话缓缓告诉慕容徽,或许是嫌她太吵,又或许是生病太累了,床上的慕容徽闭上了眼睛。
“睡了?”谢崚好奇地凑上去瞅了两眼,本想要瞧瞧慕容徽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却冷不丁瞥见他鬓边的一缕白发。
夹杂在浓密的黑发中,显得如此突兀。
谢崚怔了下,忽然想起,她似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端详过慕容徽的面容。
褪去了帝王的,他其实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和天底下其他人没什么区别,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定律。
慕容徽、谢鸢,他们所有人,容华终将会随着时间而逝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让谢崚沉默了许久。
谢崚默默给慕容徽加盖了一床被褥,缓步退了出去,今夜月色清凉,凉得谢崚鼻头有些发酸——
作者有话说:谢崚:父皇他已经老了,现在我的时代将来到来了!
30+的父皇:?
第99章 理解
建康城,宣室殿。
度支尚书乔源立在了台阶前,跟在他后面的是陈家、萧家两位家主,三个人抬眼,齐齐望向宣室殿匾额,鼓起勇气。
楚国世家就跟不要钱似的,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更新迭代速度极快。
在谢鸢当初清洗南方世族后,他们空缺出来的资源迅速被后来者占据。这些后来者就包括了侥幸逃过一劫的没落世家乔家,还有新贵陈家和萧家。
他们将曾经风头无两的江南派世家吃干抹净,却还不知餍足,开始将目光转向了谢氏。
谢氏扶持谢鸢登基,谢家老家主认谢鸢为义女,谢家地位形同皇族。
只要谢氏挡在上面,那么朝中的要务几乎都是由谢氏的人或者谢氏下面的江北派的世家担任,而他们这些后起之秀也就只能吃点剩下的,永无出头之日。
这些世家早就看谢家不顺眼了,可是怎奈谢家家主尚且年轻,尚书令的位置还能再坐三十年,连那位出家的谢太傅也是声望深重,天下名士拜服,深得谢鸢信任,地位无人能撼动。就算他们想搞谢家,也无从下手。
这会这几个世家家主聚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写的是谢鸢早就被燕帝困进了长安,谢家人扶持的那个是假货。
去年,谢鸢以“不小心摔伤了脸”为借口,每次上朝,都以面纱覆脸,连话也少了很多。
以前上朝,谢鸢巧舌如簧,在朝廷上将她看不顺眼的朝臣批得一文不值的女帝,但是脸伤后,这位女帝性子竟然变得文静内敛了许多。宫宴她也不再出席,也不再频繁召臣子入寝宫谈政,除了二谢和一王,无人能够出入她的寝宫。
下面的世家虽然有怀疑上座的帝王换了人,但是谢家将宣室殿看管得严严实实,旁人无法打探虚实。
加上世家也害怕费尽心思调查出来的是一场乌龙,所以半年过去,就算世家质疑,他们也没敢直接说谢鸢任何不是。
如今,他们同时收到了这封信。
而信上的落款不是旁人,正是燕国的国君,他们曾经的皇后,慕容徽。
不少人识得他的字迹,谢崚仿的字迹和她爹有九分相似。
有了这封信的佐证,他们觉得自己的脊梁骨挺直起来了,收到信的几个人一合计,在某个晴朗的白天,下朝之后毫无预兆杀向了宣室殿,探一探座上那人的虚实。
几个人对视一眼,就往里闯。
女官见这架势,连忙拦在三人面前,“几位大人,陛下如今不见人,还请诸位回去。”
为首的乔源走上前,“臣等有要事要禀明陛下,此事不可在朝廷上言,只能私下语于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推拒。”
女官还是不走,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作为武官的陈家家主上前,抬手将女官劈晕,一脚踹开房门。
乔源先是一溜烟跑了进去。
附近的侍卫立刻拔剑,陈家家主立在门口,嗔目大喝:“谁敢靠近,陛下多日蒙脸,身份存疑,恐被贼子挟持,臣等今日前来,只为替陛下验明正身!”
“不可以,陛下还在午休!”
宫内女官被这动静吓到,起身要来拦住,可柔软女子怎么挡得住两个大男人,还没靠近就被扔来的一个花瓶砸开。
乔源绕过屏风,看见纱帐后晃动的身影,伴随着两人靠近,纱帐的人明显慌张起来,这让乔源更加坚信她是心虚了,三步作两步,上前一把掀开帘子。
下一刻,一把剑伸了过来,抵住他的喉咙。
“陛、陛…陛下?”
对上那双凌厉的桃花眸时,乔源彻底傻眼了,谢鸢五官偏向于柔和,但是拉下脸的时候却是不怒自威,令人畏惧。
她只穿了一身薄寝衣,长发散开,好似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执剑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慵懒,乔源看见了那被面纱遮挡许久的面容,是大片的红疹。
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五官轮廓的确是谢鸢无疑。
乔源没辙了,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身后跟上来的陈、萧二人也是被这光景打了个措手不及。
床上的天子双唇翕动,声音冷得好似剑尖流转的寒光。
“滚!”
这天之后,度支尚书乔源、长水军校尉陈琳、中常大夫萧何云,擅闯皇帝寝宫,冒犯皇颜,官降三级,受杖三十,罚俸三年。
……
赶走了三人的谢鸢松懈下来,斜靠在软榻上,让明月替她上药敷脸。
她易容时日夜脸上都要着妆,皮肤被脂粉闷了太久,脸上连着生了一片红疹,方才她将计就计,放了几人进来,故意让他们撞见自己的容貌,一来替谢家人解了围,二来也顺便将这几个她看不顺眼的人给处置了。
明月的动作很小心,用指腹轻轻揉捻,害怕自己的指甲碰到谢鸢,替谢鸢敷完后才开口说话,“陛下,这是周太医给的药膏,他说只要每日按时敷药,不
出半个月,陛下的皮肤就能恢复如初。”
谢鸢点了点头。
她重用周墨,是在谢崚被掳到北边后,她生病时思念谢崚,找太医时会偏向找谢崚带回来的人,久而久之,她发现周墨这人还真是有两下子。
他特制的药膏敷在脸上凉凉的,驱散痒意。
正在沉思中,明月又道:“还好陛下及时回来了,要不然,就要穿帮了。”
谢鸢沉默片刻。
谢崚是真真切切派人写了信,要是谢鸢没有及时赶回来,这三人没有找到谢鸢,就可以名正言顺向谢家发难。
但是反之,却可以给谢鸢一个惩治他们的理由。
要说谢崚聪明吧,她这一计用得还真是妙,就是有点坑,没有为她的母亲留任何后路。
谢鸢拿起铜镜,凝视着镜子中的容颜。
许久没有见过她自己的真实容貌了,也不知道北边的慕容徽,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
慕容徽的身体底子到底是好,病了不到十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谢崚不用侍疾,火速搬回了东宫。
但是她害怕慕容徽病好了以后找自己算账,寻思过后,又乖乖跪回了宣室殿。
“我错了,”谢崚垂着脑袋,“看在儿臣这些天尽心照顾的份上,父皇就饶恕儿臣吧。”
慕容徽喝下米粥,看向装乖的谢崚。
这小兔崽子和她娘一样巧舌如簧,这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知错的模样。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慕容徽努力平复心绪,免得被她再气晕过去一次。
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慕容徽没有那么小气。
何况谢崚说得对,她明明有机会和谢鸢回建康城,却留下来陪他,慕容徽不想和她再计较了。
“起来吧,地上跪着冷。”
谢崚等的就是这句话,火速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裙子,直起身子看向慕容徽,正巧看到他在喝完的那碗调理肠胃米粥,端着碗往食盒的炖盅里舀,很有眼力见地上前道:“父皇,我帮你。”
“算了,朕的手还没有断。”慕容徽拒绝了她的假惺惺,挥挥手把她打发到一边。
谢崚只好站着。
慕容徽又喝了一口粥,舒畅了肠胃,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身上,她双手垂在身前,十指交织,自己和自己玩。
谢崚正在发愣,等慕容徽喝玩粥,却听到慕容徽喊自己:“阿崚。”
“唉?”
慕容徽似是饱了,放下了碗,“这几天躺在床上,父皇想了很多。”
谢崚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接话,安静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慕容徽说道:“这些年,父皇听凭自己的意愿行事,很少会在意你的想法。”
“父皇和你娘,成婚六年,过得不甚愉快,所以在和你娘相关的事情上,父皇总是会忍不住失控,甚至会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在你的身上。”
慕容徽总觉得,无论他和谢鸢之间发生过什么,那终究是他和谢鸢的事情,即便是不死不休,也与谢崚无关,可是在面对和谢鸢相关的事上,他总是不能做到绝对理性,情绪难免波及到谢崚。
“所以父皇觉得,也要多多在乎你的想法。”
谢崚长大了,她是有自己想法的、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事实上,小时候的谢崚也很有自己的主见,只不过那时候她的主见很轻易就被扼杀,她反抗的方式只有小哭小闹这种无关紧要的方式。
你弱小的时候,连愤怒都无法被人注意。
而当谢崚长大了,她的反抗变成了直截了当的动刀动剑和阴谋诡计,不择手段地获取她想要得到的一切,那一刻,她和慕容徽的政敌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人敢再轻看她。
谢崚不应该成为他的敌人,他们是血肉至亲。
回归到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本质的希冀,慕容徽不求谢崚今后能多么显赫,只是想要她能够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所以,父皇不会再阻拦你和苏蘅止,你以后喜欢别人,父皇也不会拦你。”
这句话很短,却又似乎很长,慕容徽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崚惊喜地抬起头,眼里流转着慕容徽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亮,下一刻不住脱口而出,“真的吗,那我还能求父皇一件事吗?”
慕容徽郑重的表情瞬间崩塌,失声笑道:“不要得寸进尺,差不多得了。”
但是很快又问道:“你想要什么?”
谢崚也不客气,“我想要离开雍州,我想要……一个人去找一个对于我来说,或许很重要的人。”
“是她吗?”
这下轮到谢崚笑了,“不是阿娘,爹爹,我一生中,不止有你和娘。”
慕容徽恍惚了一下,随后释怀般笑了,“那去吧,注意安全。”
谢崚惊讶:“同意了?”
这么爽快,可不像慕容徽呀!
慕容徽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本来有机会和你娘回建康的,但你没有走,说明你不想离开长安,所以就算放你出去,你也总是会回来的,朕又不怕你跑。”
“建功立业需惜少年时,趁着年轻,你也到外面去看看,我慕容家的孩子,不能做个废物。”
得了慕容徽的同意,谢崚惊喜地一时失了分寸,又继续得寸进尺地要了些兵力,慕容徽也给了。
谢崚抱着兵符,愉快地和慕容徽道别,一只脚都已经迈过了门槛,却又冷不丁退了回来。
“对了,父皇,”谢崚说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说。”
“俗话说爱屋及乌,那么恨屋也及乌,你明明那么憎恨阿娘,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谢崚当初读小说的时候就不明白,男女主明明相互厌恶,为何会对他们的独女无限宠溺,比一般的父母对孩子还要好?
她的出生就是意外,本该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才对,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金眸少女立在了门扉前,脑袋歪着,露出不解的表情。
慕容徽喝下了米粥,神情迷离地有些像醉酒。
他想起了当初嫁给谢鸢,洞房花烛夜,谢鸢掀起了红色盖头,娇俏美人乌发漆眸,在红衣的映衬下成了无边的温柔乡。
她以留芳身份接近自己的时候,他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如果除去了身份,他或许不恨她,甚至会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谢崚其实,是他和爱人生下的女儿,并不是意外和棋子。
每一次强行压抑的情动,都以百倍的宠溺,回馈到他能够肆无忌惮去爱的女儿身上。
他想谢鸢大抵也是如此。
在女儿质疑的目光,慕容徽薄唇微抿,无意中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如万木逢春,满堂明亮。
“或许啊,阿崚本来就是浇筑爱意诞生的孩子,爹娘想要你永远平安无忧虑。”——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难写,但终于写出来了[加油]
第100章 天下
谢崚想要离开雍州,是因为她想要亲自去接沈川。
两日后,苏蘅止接了一个少年进宫。
他就是当初给苏蘅止写信的人,自称是沈川的同窗,知晓沈川的下落。
他比寻常男子的身材要略显矮小一些,眉目温婉清秀,看起来像是没长大,又或者说,像个女子。
“你是季怀渊?”
谢崚低头看了名帖一眼,又抬眼看向少年,从上到下将他看了一遍。
他似乎有些拘束,双手捏在一起。
季怀渊当时给信苏蘅止的时候,说他知晓沈川的去处,只不过,他愿意将沈川下落告知谢崚的前提是,他要进宫面见谢崚。
那他肯定是有所求,谢崚问道:“你想要什么?”
季怀渊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道:“求官。”
两个字说起来就好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殿下,我想要在燕国为官。”
谢崚轻笑:“士人以淡泊名利为高尚,你
倒是痛快,直接跟孤求官位。”
“人各有志,有人心向自由,不愿进庙堂,而我志向为官作宰,但本质上,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季怀渊如是说。
谢崚抿唇微笑,“可是,想要为官做宰,也得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话音未落,谢崚倏忽抽出案下的短刃,划向他的帽檐,动作迅速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
苏蘅止默契地退到外面,将门关上。
下一刻,季怀渊头上的短帽被斩断,浓黑的长发泼落下来,他下意识闪躲,正好撞到杏桃身上。
杏桃踢向他的膝盖,抓着他的手将他按到在地。
“将她的衣裳脱去,”谢崚说道,“连是男是女都不愿意示人,孤怎么可能对你给予信任?”
杏桃当即扯下她的衣裳,露出雪白的皮肤,女扮男装的伎俩太低级,谢崚不会连这也看不出。
谢崚拿着短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眼眸微眯,步步紧逼,“你究竟是谁,季怀渊呢?”
杏桃将她的衣服往下拉一拉,露出了白色的束胸。
除此之外,谢崚往她胸口匆匆一扫而过,还发现了一片斑驳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拉过,不由得愣了一下。
“季怀渊”见自己身份被识破,连忙大喊:“别杀我,我是季怀渊的妹妹季怀瑾,我哥不想要当官所以我替他来,我也知道沈川在哪,我可以帮你找到他,殿下,你的刀……拿远点,我害怕!”
到底是个小姑娘,面对谢崚的刀刃,她显然害怕了,眼神中全是慌乱的表情。
谢崚见她坦白,适时收起了刀:“我并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何必伪装?”
季怀瑾挣脱了桎梏,连忙将脖子往后缩着,心有余悸地整理衣裳,“我不是陵城学宫的学生,这不是怕你不相信我,不愿意见我,就借了我哥的幌子。”
谢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片刻后,她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季怀瑾愣了一下,说道:“在老家的时候被乱军伤的,现如今天下大乱,处处都是流氓匪乱。”
这些居住在皇宫中,出入皆有侍卫护送的的谢崚肯定不会知道。
谢崚果然对此没有继续探究,耐心地等她穿完衣裳,“说吧,沈川在哪,找到他以后,孤自会谢你。”
她是谁,是否是陵城学宫的弟子谢崚并不关心,谢崚想要的人是沈川。
……
从季怀瑾口中获悉沈川的下落后,谢崚就开始准备出行,只不过慕容徽的生辰在月末,所以她特地等他过了生辰再出发。
慕容徽的生辰宴会,将太后也请了回来。经历宫变又大病一场之后,太后憔悴了许多。
事实上,站在太后的角度,她并没有错。
慕容徽只有谢崚一个孩子,若是谢崚出事,那么大燕未来将要面临没有继承人的困境。
只不过若是慕容徽纳妃,让他生下了别的孩子,那么那个孩子的母亲肯定会倾尽全力扶植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相较之下,谢崚的处境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谢崚没那么大度,不愿意让利。
本质上,这是一场双方利益之争,谢崚和太后必然会起冲突。
谢崚代表着燕国的未来,如初升之日,而太后已经是燕国的过去,宛如西山之日。
朝阳和夕阳,自然是没法比。
众人不知道太后被送到行宫的缘由,以为是慕容徽母子间有矛盾,也没有人敢往太后身边凑,只有贺兰初,她是太后养大的孩子,太后在哪里,她就好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太后身边,如影随形。
谢崚心想,贺兰初到底是个孝顺孩子。
她想了想,还是来到了太后面前,躬身行礼,打了个招呼:“皇祖母身体安康。”
太后在外人面前,一如既往地端庄严肃,只不过经历行宫一遭后,终究是苍老了许多。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用浑浊的老眼,凝视着谢崚,谢崚也没有和她和解的打算,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只不过双方都要维持基本体面罢了。
打过招呼后,谢崚回到了座席上,安排宫宴的人知道她和苏蘅止的关系,即便他们两人身份地位相差甚远,也还是把他们安排在了一起。
贵族来宾中多的是老妖精,见此情景,也都将慕容徽的意思猜到了八分。
往日总是爱绕在谢崚身边的贵族郎君,此刻一个个偃旗息鼓。
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慕容徽和人敬着酒,一杯一杯地喝,谢崚见他喝得多,忍不住过去提醒他,“前几天才病过,今天别喝那么多酒了。”
此时正巧有人端来酒杯给慕容徽祝酒,见此情景有些尴尬,谢崚端起自己的酒觥,一饮而尽,“这杯,孤代父皇饮下。”
谢崚的酒量,不比慕容徽差,一杯灌下去,脸色分毫不变。
那位大臣恭维了一句殿下豪爽,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见自己的贴心小棉袄都这么做了,慕容徽总不能和她对着干,索性离场,“好了,朕不喝了。”
慕容徽放下酒杯,回到了宣室殿,但是,他却将苏蘅止喊了过去。
前些天慕容徽接受了苏蘅止和谢崚的关系,谢崚要离开雍州,那苏蘅止肯定要跟着去。
两天前,苏蘅止已经卸下了长安令一职,将领安北将军一职,带兵护送谢崚外出。
在谢崚这里,慕容徽已经来来回回叮嘱过很多次,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听得谢崚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对于陪谢崚出门的苏蘅止,慕容徽也难免要啰嗦两句,顺便让他帮忙照看好谢崚。
苏蘅止和谢崚都是慕容徽看着长大的,慕容徽对他们两人性格知根知底。
不同于谢崚容易情绪用事,苏蘅止的做事风格向来很稳,比谢崚要靠谱。
有他陪着谢崚,慕容徽会安心一些。
这是谢崚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慕容徽在殿内叮嘱了半天,才将他想到了该注意到的该说的全都说完。
苏蘅止全程乖巧点头,真诚地表示将他的话牢记于心。
当慕容徽说完,苏蘅止正准备退下的时候,慕容徽道:“还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慕容徽让侍女给他端来几本书,缓声道:“既然公主喜欢你,那你就要恪守身为男子的本分,这几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回来以后,朕要亲自考你。”
苏蘅止正要恭敬地接受,目光却无意间瞥见那几本书的书名——《男则》《男戒》和《男训》。
苏蘅止:“……”
“陛下,这书是哪里来的?”
古来只有规训女子的《女戒》等书,这三本书,似乎就是复刻了《女戒》等书目。
慕容徽笑:“怎么,朕亲自编写的书,你不愿意看?”
“……”
想要进他慕容家的门,三从四德缺一不可。
这些书当然是慕容徽编修的,照搬了一部分《女则》等书的内容,把“女”字改成“男”字,还加了不少他觉得嫁给他女儿必须要达成的条件。
为了完成这个大工程,慕容徽对着烛火熬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在一天前将这三本书赶了出来。
苏蘅止连忙摇头,“不,微臣一定会温习此书,力争能在回宫之前倒背如流。”
慕容徽见他态度认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慕容徽的生辰过后,谢崚就要离开长安。
她走的这天下了场雨,到黄昏时才堪堪放晴。
谢崚立在长亭边,护城河在身侧静静流淌,波光粼粼,两岸高柳夹提,柳叶青青。
这样的光景并不陌生,不过从前都是谢崚送慕容徽出征,今日总算是轮到了慕容徽送谢崚离开。
在过去数年内,谢崚的几乎踏遍江北,而她今天要去的,是她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并州。
慕容徽端来了一碗酒,折下一片嫩柳叶,放在酒面上,“今日阿崚出行,父皇敬你。”
谢崚将这碗送别酒饮尽,浓烈的醇香落了满喉,
她伸手擦干净唇边的酒水,朝慕容徽抱拳弯腰,扎高的马尾在黄昏的山风中飘散。
“父皇,儿臣走了。”
慕容徽盯着她被余霞染成红色的面庞,想要再叮嘱些事情,可双唇刚蠕动,谢崚就预判了他想做的事,抢先道:“行了,父皇,别说了,来来回回说的也就是那些话,我知道了。”
残阳似血,涂满了天际。
风鼓起广袖,慕容徽道:“爹爹等你回来。”
纵使有千般不舍,慕容徽还是要放手,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谢崚扬起马鞭,骑马前行,身后士兵跟随。
芳草萋萋,随着小路,延绵到无尽的远方。
远方,山峦起伏,江山如画。
谢崚凝望着天际,忆起当初那个从小被困在建康城的四方宫墙中的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来到千里之外,在开阔的原野上,凝视着落日夕晖下的北方大地。
她刚刚恢复穿越记忆时,总觉得这辈子她可以当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拼爹拼娘,荣华富贵躺平一辈子。
这些简单和朴素的愿望,想要达成,竟然如此艰难。
她想要好好活着,想要保护爹娘,就需要涡旋于两国。
时至今日,她也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燕国,也想要楚国。
她想要这天下,将所有的一切,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
“殿下,在想什么呢?”晚风将一缕声音吹进她的耳中,谢崚回头,白衣少年骑马翩然而至,与她并肩而立。
谢崚扬眉一笑,“没什么,走吧。”——
作者有话说:江北卷完结,剩下最后一卷
滚去写大纲了,虽然对最后一卷有大概思路,但是大纲一字未写
……
作者内心OS:父皇亲自上手编写男德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