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秦子厌/楼玄隐(一)^^……
夜宴结束后,秦子厌还是觉得心情不太好。
明明这件事和他本没什么关系。
从前是关心连月清,可如今他和连月清也就那样,说来说去,七大仙宗,竟然只有傅兰亭和林泊州曾经算是真兄弟。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个讽刺。
而也许是各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里,楼玄隐再来找他的时候,秦子厌没有拒绝。
虽然他从前总和楼玄隐一起喝酒,还有连月清三人同行,此时此刻,却显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境况了。
楼玄隐还是那副模样,面上温和良善,好似永不会动怒的老好人一般,见他脸色不好,安抚道:“秦兄,你别生气了,我也是为你好,傅兰亭那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他计较。”
“我知道。”
秦子厌打断他还想说的话。
“我没心思为这事生气,同我有什么关系?连月清没本事,那是他活该,我不过是单纯看姓傅的不顺眼罢了。”
说了一句,他也不想再提傅兰亭,于是又新起了个头:“倒是你,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又没什么好处,你给我说说,看他们那些晦气事当真有这么有趣?”
“秦兄说笑。”楼玄隐声音平和,一如往常,只是字里行间透出几分不一样来:
“安安稳稳过了几百年,秦兄不觉得有些时候日子过得太平缓了吗?我等得证大道,享这漫长寿元,若是一直这样毫无波澜,这漫长寿元又有什么意思呢?”
秦子厌眉间微皱,看他的眼神瞬间有些不一样了。
这似乎还是楼玄隐第一次说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往常那些边缘的、伪装的,毫无攻击力的情绪不同。
玄奇掌教脾气太好,有时甚至会让人不自觉忽视他的身份,他甚至极少极少,几乎没人见过他威压弥漫的时候。
秦子厌又想起他的过去。
楼玄隐的曾经和其他掌教都不同,或者说,这位看似不起眼的、没有棱角的玄奇掌教,其实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幸运。
秦子厌是一路战斗上来的,生死边缘也走过无数次。
其他掌教们大多如此,例如傅兰亭则更甚,他甚至曾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皆一力压之。
这都是埋葬在时光里的曾经,是江照月他们诞生之前的传奇。
裹挟着血与火,不知道多少尸骨在历史中成为了王座下的基石。
但楼玄隐不同。
如果不是他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秦子厌几乎都要忘记,楼玄隐的一生有多顺遂。
这位玄奇掌教,一出生就是玄奇仙宗的少宗主,他的父亲是玄奇仙宗的上一任掌教,母亲也是一位得证大道的至强者,两位至强者结合,自然而然他拥有不出世的天资。
生来荣光。
同代天骄在生死挣扎,血与火里翻滚时,他已经有了一条无需努力就能得到的庄康大道。
像他这样顺风顺水,一生顺遂的修者,其实能成为掌教至强者,这在许多人眼里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毕竟生死间才能铸造强者,温室里养不出花朵。
但楼玄隐便是这样一个幸运的人。
他一生顺遂,直到成为至强者,继任玄奇仙宗,成为东浩大世界伫立在巅峰的人之一,一方雄主,他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艰难险阻。
年轻时,这位玄奇掌教纨绔过、桀骜过,也做过他这样身份会做的一切事情,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收敛、平和,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表面没有丝毫棱角的人。
以至于秦子厌回想时,才发现对于他曾经的印象,已经不知何时模糊在时光里了。
直至他说出方才的话。
目光微闪,秦子厌微微嗤笑:“我还以为只有连月清那一个疯子,原来你也不遑多让。平静顺遂有什么不好,还非得寻着不安生,你们这些人真是脑子有病。”
“也许吧,也许真是循规蹈矩的生活过得太久,人便想要多一些活人气。”
楼玄隐并没有生气,反而轻轻一叹,依然是那样温和的模样。
他笑道:“不管秦兄怎么想,可我和连月兄
还是不一样的,秦兄,我是真拿你当朋友。”
哪怕只是普通朋友,但他的确和连月清不一样。
他还是会为朋友着想两分,而不是如极月掌教一般,全然的虚伪,全然的虚与委蛇,目中无人。
“我可不敢做你们的朋友。”
秦子厌并不接受他所谓的‘朋友论’,如今能安静与他说话,也不过是因为能与他说上话的人太少了。
楼玄隐不介意他的态度,仍然表情柔和,他还想说些什么,表情一顿,然后从纳戒中拿出一枚玉符看了一眼。
面上笑容愈深,他主动开口:“秦兄,我还有些事,我们改日再聊。”
不过不等他迈开步子,便听到秦子厌冷笑的声音响起。
“你还真是拿我当朋友。”
他气极反笑:“你当我是傻子是吧?这传讯符不就是江照月给你的那枚?她喊你你就去,你还劝我不要掺和他们的破事?”
楼玄隐不得已停下脚步,他带些无奈。
“秦兄,我的确是为你好,至于我,我和连月兄不一样,那位江小友,很是有趣,她身边的事,也很有趣。”
“呵呵。”
秦子厌依然冷笑两声,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他也迈步。
“有趣是吧?行啊,来,让我看看,多有趣?”
“秦兄也要去……”
“怎么?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秦子厌心中总是有一团说不出的郁气,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参与进他本不该参与的事。
楼玄隐见状也无法,他只得苦笑:“好吧,想来江小友不会介意。”
至于这位玄奇掌教是不是真如表面那样无奈,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秦子厌还是在一刻钟之后又见到了江照月。
此时,距离夜宴过去才半个时辰。
而江照月明显是没有打算邀请他的,见到他和楼玄隐一起过来,还露出诧异的表情,语气更是让人心中不快。
她道:“秦前辈,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本尊不能来?”
秦子厌越看她越不顺眼,开口就是难听的话。
“这又不是你们云渺仙宗,本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江照月约的地方是之前云渺仙宗仙山脚下的丛林里,确实不是云渺仙宗山门内。
但他这样的语气,还是令面前的女子诧了一下,旋即她露出笑容来,那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种饶有兴趣。
“前辈说得是,晚辈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并无他意。”
“有什么好诧异的?看见本尊你很不悦?”秦子厌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人人都是连月清?我告诉你,七大仙宗掌教,也不是人人都会喜欢你,收起你的小心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了一大串的话。
于是便看见面前的女子脸上的温柔变成了一丝无可奈何。
她幽幽叹道:“前辈,你别这么激动,我没有这种想法。”
她并没有这么饥不择食。
“没有你给楼玄隐传讯做什么?”
秦子厌宛如看穿她一般:“本尊最讨厌你这种三心二意,放浪形骸之人,虽然楼玄隐如今也算不得我的朋友,可你也别想得逞。”
这下连旁边的玄奇掌教都来劝:“秦兄,你误会了,其实……”
“你闭嘴。”
秦子厌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仍然看着江照月,是那种冷冷的表情,“仙宗承平已久,你要是再起波澜,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许是他的话太苛刻,又有些过于严厉,江照月用无奈的眼神注视他许久,终于点点头:“好的,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秦子厌并没有因为她的服软而感到高兴。
因为面前女子看他的目光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他在质问,是他在斥骂,可江照月却没有反驳一句,她的目光柔和得甚至像是带些宠溺,如同宽容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那种感觉,并不让人感到舒服。
可苛刻的话已经说完,秦子厌觉得自己已经说出了最难听的话,他言语有限,体面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找到更恶毒的话语,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无理取闹。
而他的沉默显然被江照月认为是默认。
她终于在笑容中将视线转向楼玄隐,声音十分轻巧地询问:“楼前辈,我在传讯中已经说了,想秦前辈教我炼器之法,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
楼玄隐还是那样老好人的模样,立刻就点头,笑道:“只是炼器之法包罗万象,种类繁多,小友想学哪一方面的?”
江照月沉思片刻,才道:“饰品,辅助类的灵器。”
“没问题。”
他们交流了几句,在旁边听得有些奇怪的秦子厌立刻又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学炼器?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等江照月回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兀自开口:“你想炼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话才出口,便见一旁的楼玄隐带些吃惊看他,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想法惊讶到。
江照月更是笑道:“前辈,你看起来很懂嘛。”
她的目光有种意味不明之感,仿佛看透了什么一般。
秦子厌反应过来,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他实在是这段时间被这些东西影响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他本来对这些东西都是一窍不通的。
不过这种情绪,他不能表现在面上,于是便强行冷着面孔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啦。”江照月的眼睛很干净,澄澈得让人自惭形秽,仿佛他才是放浪形骸的那一个。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大大方方的。
“快到我师尊的诞辰了,我只是想炼制一件礼物,却又对这方面不太熟悉而已,前辈,你在想什么呀,我若是想炼制那种东西,我怎么会找楼前辈呢?”
秦子厌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我记得连月清善炼器,你怎么不找他?再不济还有傅兰亭那个混蛋,到了这个境界,便是不擅长,也算精通了。”
江照月掠过傅兰亭,直接回答他:“连月前辈是擅长炼器,不过我找他的话,很容易发生一些前辈不能描叙的事情呢,前辈,我的生活里又不是只有这种事情,你把我也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道理,其实秦子厌也明白,他就是刚刚脱口而出,又不想承认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才有后面这几句毫无意义的解释和问答。
此刻江照月解释完,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落下一句:“那你学吧。”
显得方才的话不是出自于他口一般。
于是江照月似笑非笑般看了他一眼,才转过头去询问楼玄隐具体的炼器之法。
她学东西的时候是很认真的。
就如她喜欢一些不能描叙的事情,但绝对不会耽误修炼一样。
整个过程中,江照月正经地令人刮目相看。
就连教她的玄奇掌教也不免产生几分奇怪。
甚至有些不真实之感。
他的确觉得江照月身边的事很有趣,无论是之前发生的,还是近些时日发生的,又或者未来可能发生的,都仿佛向修界投下一颗石子,令平静许久的东浩大世界掀起了一丝波澜。
也让他多了几分愉快。
而这些时日的交际,江照月曾经明确表现过对他或是对秦子厌的兴趣。
也许秦子厌自己没发现,但是楼玄隐很清楚,其实每次见面,他们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做好了这位年轻修者会做出某些越界举动的准备。
便如这一次。
江照月向他请教炼器之法。
请教是真,刻意接触也是真,也许接触中发生点什么,也会是真的。
以她的性格来说,这都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楼玄隐做好了准备。
被小年轻占点便宜什么的,权当是他为这有趣之事付出的些许代价罢了,他并不介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照月什么也没做。
举止有礼、言谈有度、态度端正。
除了请教炼器之法外,她没有一丝一毫越界之举,恍惚间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之前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而比起心思深藏的玄奇掌教,古板却真心实意的尽阳掌教显然更容易把情绪表露在外。
他从一开始盯着江照月,到后来带些怀疑盯着江照月。
直到楼玄隐的传授暂且告一段落,他才开口。
“你真是来学炼器的?”
江照月摆弄着手里的试验品,头也没抬便回答他:“连月前辈没告诉过你吗?秦前辈,如果是他,他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秦子厌还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便只能闭嘴。
但过了
一会儿,他又道:“你很了解他?”
“也许吧。”
江照月模棱两可的回答,意思却是肯定的。
于是秦子厌又接着问:“你和连月清私底下见过许多次吗?本尊怎么不知道?”
无事时,连月清通常都是和他还有楼玄隐相聚,而江照月才多大,他回想曾经的端倪,实在不记得连月清有过许多可疑的时刻。
“也没有许多次吧。”
江照月一边摆弄一边思索,而后告诉他:“和秦前辈见面之前,我和连月前辈也就见过三四次。”
“什么?!”
秦子厌忍不住拔高声音。
“那他怎么喜欢你的?就这么短时间,你们日日传讯?”
“传讯过两三次吧。”
江照月和寻常人不同便在于她许多时候坦诚地令人心颤。
即便是这样涉及私密的事,她也能毫不犹豫,没有一丝一毫难为情地告诉他。
末了她还抬头看了眼秦子厌,微微勾唇,语气这才显出几分秦子厌熟悉的、那种红颜祸水、恶劣的模样来。
“说起来前辈冤枉我呢,勾引我师叔我承认,连月前辈我可没有。第一次见连月前辈是月魂坛出了问题,他请我帮忙,你不知道吧,才第一次见面,他就当着我师叔的面偷偷勾我,塞给我一枚传讯符,让我私底下寻他。”
说到这里,她的笑更深了。
“连月前辈就是那种喜欢爱而不得的人,你越拒绝他越喜欢,我和他的交际,大部分都是他主动寻我,他还给我带那种药,撺掇我下给我师叔,所以呀,师叔总是揍他,不过他是有几分姿色啦。”
秦子厌脸色变幻了许多种模样,终究是曾经的兄弟,半响,他才深吸了口气,在江照月笑意盈盈的目光中,带些沉重道:“所以你根本不喜欢他。”
“对呀。”
江照月零帧起手,开口就来:“我喜欢你呀,秦前辈。”
然后又顺着这一句继续道:“你看,连月前辈是个这样的男人,你和他是兄弟,前辈你也一样,若是兴趣不相投,如何成为朋友?所以前辈你也是个淫-荡的男人。”
秦子厌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还沉寂在上一件事中,还在想她所说的连月清,陡然听到她的转折,他表情几乎是空白了一瞬,才勃然大怒:
“你胡说!本尊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人!”
“那只是因为你没发现你的本性而已呀。”
江照月根本不怕,手里的小玩意儿逐渐成型,她却还在同他说着:“你看,前辈,你现在不就慢慢接受了吗?”
“我没有!”
“你刚刚还在说我要炼制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江照月表情瞬间一变,眼里染上了几分无辜和可怜。
“真正的正经人连想都不会想呢,你看楼前辈,他才不会往这种方面想呢。”
秦子厌立刻看向楼玄隐,却只看到他微怔的目光,许是看他投来目光,楼玄隐眼里那种微怔迅速褪去,他露出一个友好的表情来。
“秦兄。”
江照月则在旁边添油加醋:“你看,楼前辈一看就是很正经的人。”
“我管他是什么人!”
秦子厌怒声道:“你再污蔑本尊,本尊对你不客气。”
“好吧。”
江照月可惜地叹了一声,终于收起这个话题。
她把手里的试验品抛给他。
“第一次正经炼器,还有些手生,这个送给秦前辈当做纪念吧。”
“什么东西?”
秦子厌心中恼怒还未褪去,只是下意识接住她抛来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截毛茸茸的东西,像是狐狸尾巴。
应该是配饰,但是秦子厌看不出是佩戴在哪里的。
他捏着这毛茸茸的一团,皱着眉头,语气十分不好地问她:“这就是你要送给林泊州的生辰礼?”
“那当然不是了,这是我练手的东西,送给秦前辈,前辈拿着玩吧。”
江照月抚了抚袖角的褶皱,又看了眼天色,似乎准备走了。
她同楼玄隐道:“楼前辈,谢谢你教我炼器,明日还是在此地。”
“好。”
楼玄隐微笑点头,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秦子厌则是拿着那团东西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克制住,问她:“到底是什么?你不要以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献给本尊。”
也许是他的求知欲太强,问了太多遍,江照月终于舍得回答他。
她笑盈盈的面孔,眉眼温柔干净,令人心生好感的气质,却指了指自己背脊往下,臀部往上,大概是尾脊骨的位置。
她道:“戴在这。”
秦子厌一怔,“什么?”
然后顺着她的举动,目光在她尾脊骨的位置定格了一下。
他实在不是天赋型选手,因此花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
赤色漫上脸颊,秦子厌仿佛烫手一般把这东西往楼玄隐身上一丢,人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远,如遇洪水猛兽。
“江、照、月!”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他咬牙切齿:“你知不知羞?竟然还送给我!”
江照月眉眼无辜,伸手从楼玄隐身上取回了那截毛茸茸的东西,她捏了一把软绒绒的毛发,笑着说:“秦前辈,我只是说戴在这儿,又没说旁的,你想象力很丰富嘛,比连月前辈强哦。”
这倒不是她强行这样说。
秦子厌确实很有‘天赋’。
这种‘玩具’来自她曾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难一下子反应过来。
但是秦子厌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他古板端庄的皮下面,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丰富的想象力。
可秦子厌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深深吸了口气,依然压不下面上的赤色,于是只能用冰冷的声调,最严厉的声音斥道:“别把你那肮脏的心思用在本尊身上。”
也许终于是他难听的话起了作用。
江照月带些幽怨的目光横了他一眼,然后她把东西塞给了楼玄隐。
“楼前辈,送给你。”
偏生楼玄隐也是个没脸皮的。
他竟然微笑收下,还如常点头:“好,我会好好珍藏。”
秦子厌简直不敢相信。
“楼玄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收下?”
楼玄隐老好人一般的目光看过来,甚至有几分老实巴交。
他的声音温和而平稳。
“看上去挺可爱的,江小友的心意,不收下不合适。”
“你——”
秦子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显然明白了,楼玄隐跟连月清是一样的,脑子都有问题,只不过是不一样的问题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楼玄隐的私事也轮不到他来管。
况且是在他本人这样欣然接受的情况下。
秦子厌只能在许久之后,才说出一句没那么有说服力的话。
他道:“她刚刚要把这东西塞给我,我不要了她才给你,你也不介意吗?”
而楼玄隐依然温和又从容地回他:“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
于是秦子厌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堵在自己的心里。
他看着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楼玄隐把那截尾巴似的毛茸茸的东西收在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还和江照月约好了第二天再来教她炼器。
他看起来很清醒,没有一点为色所迷、为情乱智的模样,但秦子厌却不知为何想到了之前的连月清,仿佛与上一刻他所想的‘两人都有病,只不过病的种类不一样’重合了。
但他如何想,显然并不重要。
江照月同楼玄隐约好之后就回了云渺仙宗,许是因为之前没收她的礼物,她走的时候都没和秦子厌打招呼。
倒是楼玄隐在她离去之后扫了眼秦子厌不太好看的脸色,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秦兄,既然如此,明日便我一人来就好,免得惹你不快。”
“我就要来,怎么了?”
秦子厌脸
色不好地回他。
他看着云渺仙宗的方向,恨声道:“我不来,明日你成了她裙下之臣我都不知道,林泊州倒真是会教徒弟,每天都教导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还好意思看不起我?”
后面半句,就是纯粹的发泄了。
楼玄隐并没有附和他的话,也没有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温和的口吻:“秦兄何必和江小友计较呢?她一个小姑娘,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贪玩些罢了。”
秦子厌骤然扭头看他,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连月清疯了便罢,你也疯了是吧。”
楼玄隐依然劝他,“秦兄,是你先入为主,心有偏见罢了。这世间杀人放火的勾当数不胜数,江小友不过是贪恋几分颜色,人之常情,她待人还是很好的,你看你那样说话,她也没和你计较。”
这几句话,乍然间听起来好像失了智一般,其实玄奇掌教只不过从心而论罢了。
他倒不是多么爱慕江照月,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抛却掉那些偏见,和与世不容的某些观念,江照月的确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而楼玄隐并不在乎那些世俗的观念,于是他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心生欣赏。
这欣赏不建立在男女之情上,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是个有魅力的人物。
但这种心情和想法,尽阳掌教显然理解不了。
他性子古板,便是那种与世俗最相符的观念,见楼玄隐这样说,他冷冷看他半响,才道:“行,你清高,她性子好,就我是个恶人。”
说完也不等楼玄隐回答,他拂袖而去。
楼玄隐在他身后露出些许无奈笑容,高声道:“秦兄,那明日你还来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冷冽的笑。
不过第二天面目冷冽的尽阳掌教还是准时出现在两人面前。
江照月甚至有些稀奇道:“秦前辈?楼前辈说你昨天骂了我好些话,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秦子厌面色冷淡,既看不出怒火也没有温和,只是在江照月这样说完之后,他扫了眼楼玄隐。
玄奇掌教移开视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清咳道:“秦兄,你别误会,我没有说你的坏话。”
秦子厌冷笑一声,在旁边寻了个地方,大马金刀般坐下。
“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楼玄隐,我昨天怎么骂的,你怎么不一句一句说清楚。”
楼玄隐露出尴尬的笑容。
江照月倒是笑盈盈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思劝他:“秦前辈别生气了,你来了正好,我本来还想着,若是前辈今日不在,我还要托楼前辈帮我送给前辈呢。”
“什么东西?”
秦子厌看她的目光依然不太友善。
江照月便从纳戒中取出一只匣子,里面又是个毛茸茸的东西。
秦子厌只看了一眼,几乎都没看清是什么物品,只看到那毛茸茸的质感,脸色便发赤起来。
他猛地起身。
“你还敢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给我!”
“哪里上不得台面了?”
江照月横了他一眼,拿起盒子里的东西——是一对耳朵。
准确来说,是一对猫耳。
不过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材质炼制而成的,像是真的一样,但秦子厌扫了一眼就知道不是真的,依然是炼器的产物。
江照月把那对耳朵往自己头上一放,便像是长在她头上一样,甚至还能动。
她动了动耳朵,试戴了一下,才取下来,递给秦子厌。
“可爱吧,我师妹们很喜欢哦。”
秦子厌看着那对耳朵,倒是没有像昨天那样大的反应,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戴在头上,虽然有点奇怪,可似乎和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什么关联。
凝视半响,他狐疑般抬头。
“你的师妹们喜欢,你送给本尊做什么?”
江照月目光无辜而单纯。
“我只是觉得可爱的东西,应该分享,秦前辈,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呢,你能不能戴上给我看看?”
她的语气没有半点暧昧或是乱七八糟的暗示,十分正常,正常到秦子厌觉得有些不正常。
而江照月还在恳求他:“求你了,给我看看吧,我看看还需不需要改进一下。”
秦子厌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依然没有褪去,停顿半响,他道:“让楼玄隐给你戴。”
“楼前辈有楼前辈的礼物,我想看秦前辈戴。”
她这样坚持,反而让秦子厌心中愈加怀疑。
于是他深深看了眼江照月,果断拒绝:“不。”
江照月便带些幽怨注视他半响,许久才合上匣子,把东西递给他,勉强地开口:“好吧,那便只当礼物。”
按理来说,秦子厌是不可能收下她的礼物的,毕竟他和江照月之间的关系实在不算好,但抛去上一辈和林泊州傅兰亭的恩怨,还有因为连月清的误会,他和江照月也没什么仇怨。
连月清那件事如今已经说开了,秦子厌也知道,除去那些偏见,江照月在这件事里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楼玄隐有一点说得没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是个好人。
于是再三思量,加上也没看出这件东西有什么问题,虽然有点奇怪……秦子厌收下了匣子。
当然没有同楼玄隐一样珍藏,他掩盖般随便往纳戒里一丢,就不再关注。
然后又同江照月道:“别以为你讨好本尊,本尊就能对你好脸色。”
“好的呀。”
她实在是脾气好。
虽然秦子厌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一个年轻弟子的尊敬是理所应当的,但对比她对旁人的态度,就可见江照月某些时候确实是很好了。
这让秦子厌有些难听的话也很难再说出口。
于是他又在角落坐下,静静看着江照月向楼玄隐学习炼器。
江照月修炼的天赋的确不错,但在其他方面其实天赋很一般,不过她很聪明,很多时候那一份超出的聪慧又弥补了天赋上的不足。
这一次秦子厌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有打搅,他只是静静看着,看江照月在楼玄隐的教导下炼器手段愈发精进。
她炼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在一边。
秦子厌随手摄过来一件,看了一眼,然后在楼玄隐传授功法时将一枚玉简抛了过去。
楼玄隐接下玉简,下意识看他。
便见他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教这个。”
他这才神识探入,旋即笑道:“秦兄真是嘴硬心软。”
他又同江照月道:“《太上御神篇》,这可是炼器一道的至宝,我记得当初天鼎门的掌教欲求此道,倾全宗至宝交换,秦兄也没同意。”
秦子厌皱眉看他:“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旋即又看江照月,他语气浅淡:“不过是我不想换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我能给你?”
江照月语气温软,似乎真信了他的话,只是清浅道:“这样呀。”
但她稍稍上扬的尾音,听得秦子厌心中烦躁。
他语句愈冷。
“快点学,我和楼玄隐乃一宗掌教,你以为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给你?”
然而秦子厌刚说完,楼玄隐便笑着说:“秦兄忙碌,不过我确实没什么事,寻常也是在宗门闭关罢了,江小友,你可以找我,我有时间。”
显然玄奇掌教没看到‘好友’冰冷的目光,和他愈加深刻的眉心褶皱。
江照月看到了,但她只是笑盈盈道:“好啊,楼前辈,你人真好。”
“还炼不炼了?”
秦子厌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友好气氛,没好气的开口:“花这样大的时间,有什么必要,还不如让连月清炼制,反正他善炼器之道。”
说完这个,他又扯到另一件事。
“你倒是个好徒弟,下次傅兰亭过生辰,你是不是也准备这样大费周章?”
“怎么会呢?”江照月依然好声好气地回答他:“师叔是师
叔,师尊是师尊,前辈,我师尊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秦子厌言语烦躁,也不知道这烦躁出自于哪里,便只从语句中倾泻而出。
他似连珠炮般,“你师尊和你师叔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一个蛮不讲理,一个枉顾人伦,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江照月静了一会儿,眉宇间突然弥漫上一丝浅淡的担忧之色。
她看着秦子厌,语气关切:“秦前辈,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你什么意思?”
“前辈的样子,像是心中有事呢。”
江照月条理清晰,语气温和,连问话也让人觉得舒心。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不妨说出来,我虽然与前辈交情不深,也愿意为前辈梳理心结,不会把前辈的秘密说出去的。”
“我没事。”
秦子厌当然是一口否定。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什么事,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来自何处。
也许只是单纯地看林泊州和傅兰亭不爽,又或者看连月清和楼玄隐也不爽。
总之都不是她这样一个小辈能解决的。
但经过江照月这么一说,他倒是平静下来几分,连语气都恢复了正常。
“罢了,我的事与你无关,学你的炼器去。”
“好吧。”
江照月带些委屈看了他一眼,果然乖乖地继续与楼玄隐学炼器了。
秦子厌没有方才那样烦躁了,依然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
那本《太上御神篇》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同样的修为,江照月炼制出来的灵器品级却一下子高了好几阶,以至于她学习的速度快了许多。
今日结束时,比昨日还早些。
她拿着最后炼制出来试验品,很是真心实意地感谢。
“楼前辈,秦前辈,谢谢你们。”
最朴实的谢意,也最真实。
说起来见惯了江照月那种‘红颜祸水’的模样,见惯了她巧言令色,乍地看见她这样朴实的情绪,秦子厌甚至有种不习惯的感觉。
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除掉红颜祸水、三心二意、搅动仙宗那些大胆又放肆的东西,其实江照月本质上还是一个年轻的修者。
就像楼玄隐口中的‘小姑娘’。
说到底,其实她只是个年轻人罢了。
只不过初见太令人惊骇,于是那些东西成了江照月在他心中一直的形象。
但秦子厌现在已经不会觉得她是那种会让天下大乱的祸害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确实和从前有些不同,而江照月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就在秦子厌心中微缓,产生‘大人间的矛盾,也许不该牵扯小辈’这样的想法时,她突然贴近。
秦子厌就那么一瞬的放缓,没有防备,就被她贴过来的侧脸差点贴在了脸上。
女子的声音温软又夹杂着丝丝暧昧,甜腻得很。
“前辈,你的心好软,能不能让我摸摸呀。”
秦子厌顿了一下,迅速挪开了好几步,面上的防备迅速浮动上来。
“离我远点。”
“好冷酷啊。”
江照月声音幽幽,表情却很兴奋,像盯猎物那样盯着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情。
秦子厌只觉得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衣衫、血肉,让人十分不适。
他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刚刚的自己肯定脑子摔坏了,才会认为大人之间的矛盾不该牵扯小辈。
这是什么小辈?
分明是个活阎王。
但一方面,他又没有半点意外,甚至有一种‘这才是江照月’的感觉油然而生。
深深吸了口气,他定下心神,冷眼看过去。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就……”
“就怎么?”
江照月不仅不怕,还接着靠近,很有活力地问他:“你要打我吗?那我会脱衣服哦。”
秦子厌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硬是没说出来。
他又冷静了一下,果断同旁边的楼玄隐道:“你送她回云渺仙宗。”
玄奇掌教声音温吞,似乎全然没感觉到什么异样,甚至还笑着问他:“秦兄,你怎么了?云渺仙宗不就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