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夜里,漫长而寂静。
    皎皎白月悬挂高空,月光洒在地面,泛起一道银光,静谧与清辉交相辉映,如诗如画。
    只燕王府梅花树下那抹修长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孤寂落寞,细碎雪花落在他身上薄薄一层,远远看着,就像身着雪白长袍,好看却又孤单。
    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中很乱,有前世有今生,很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张清瘦面庞,她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时,真的很难过很委屈。
    不知今夜,是否能安然入睡呢。
    长叹一声,望着面前的一片梅花,红色鲜艳却又被细碎雪花遮挡,不失美感,反而有种高不可攀感觉。
    生来便是高贵的。
    人是,花也是。
    *
    此时,整座京城渐渐陷入黑寂,唯有丞相府仍旧被光明笼罩。
    谢谭幽不知在书房外站了多久,书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袭月色长袍,笑容温文尔雅,在这样的月色下,就如世外的白衣仙人。
    这是谢谭幽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七皇子云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今日见到,倒是令她意外,云启竟会在天黑之后登门相府,还与谢靖长谈至久。
    “这样冷,你怎的还在这?”云启见到她,也是很意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忙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瞥见她身上的黑色狐毛大氅时,手中动作顿了一瞬,还是坚持着要给她披上自己的那件。
    “这件沾了雪,有些湿,不若换一个更好些的。”
    他双眸都是柔色,让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的沦陷,可谢谭幽瞧着他,眸底只有漠然疏离,大抵是因谢音柔,又或是第一眼看他,就觉得此人并非善类。
    “臣女多谢七皇子。”谢谭幽俯身朝后退了一步,抗拒之意明显。
    云启见状,手中动作明显僵住,眸子颤了颤,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不记得我了?”
    “?”谢谭幽抬眸,不解。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云启温柔的双眸有了几分难过落寞,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谢谭幽皱眉,没听明白云启这话的意思。
    不记得?
    她从未见过云启啊,就算是在幼时也不曾见过,哪来的不记得。
    “阿谭,我是云启啊。”云启上前两步,声音急切,“我们不是说好,待我回京我便向父皇求娶你的吗?”
    闻言,谢谭幽直接惊了。
    何时?
    “七皇子莫不是认错人了?”她瞪大眼:“臣女从未与七皇子见过。”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与你二妹的婚约纯属是个误会,是我认错了人。”
    谢谭幽眉头越皱越深。
    “阿谭,你答应过,要等我回来的。”云启伸手拉起谢谭幽手腕,声音温润不甘:“你怎么能将我忘了呢?”
    “阿谭。”
    云启低声唤着谢谭幽又不停的摇晃着她,似是在闹脾气的孩子。
    谢谭幽愣愣望着云启,身子不停的被摇晃,眼前的人,物,一瞬一瞬闪过,渐渐变得模糊,大脑昏沉沉一片,她真的完全不记得云启所说。
    可那一声声阿谭似是一根针,狠狠扎进她脑中,头疼的她忍不住蜷缩,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她没有抓住,也看不清。
    慢慢的,最深处似是有声音传来。
    “阿谭,你怎么那么胆小啊。”
    “那就说好了,我保护你啊。”
    谢谭幽心脏忽然一抽一抽的疼,疼的她忍不住蹲下身,脑海中的声音时轻时远,爽朗的笑声和那一声声阿谭环绕,她努力想看清说话之人,可只要一往那个方面想,头疼的就如撕裂般。
    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抱头痛呼出声。
    “阿谭。”云启急了,伸手就要去扶谢谭幽,却被她强烈拒绝。
    谢谭幽双眸赤红,眼前仍旧模糊,她还是坚定道:“七皇子认错人了,臣女从未见过七皇子。”
    她不会忘记云启与谢音柔说的话。
    只是想利用她。
    至于为什么,不知晓,可她却明白,云启与她绝不会像他说的那般,而脑海中陌生又疼的那些声音记忆,究竟是她的一场梦,还是她的部分记忆。
    心头有空落落之感,她觉得她像是忘了什么人什么事。
    而那个人那些事对自己很重要。
    可若是属于她的记忆,她为什么会忘了呢。
    “大小姐。”恍惚间听到银杏的声音,谢谭幽忙抬眸,只见,不远处,银杏小跑着朝她而来。
    “银杏。”谢谭幽声音沙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时隔多日,再见到活生生的银杏让她身体松下,心痛之感也逐渐消失。
    “大小姐,奴婢回来了。”银杏扶住谢谭幽,目光满是担忧:“大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谭幽摇头,正准备开口,书房门又被人从里面推开,谢靖沉着脸走了出来,不悦的扫了主仆二人一眼,却碍于云启在场,只淡淡道:“不晚了,回院落休息吧。”
    谢谭幽也不再停留,眼下银杏回来,心也有了着落,带着她便回了兰香院。
    回到兰香院,谢谭幽第一时间就是检查银杏有没有受伤。
    一开始银杏还拒绝,却在看到谢谭幽生气之后,乖乖听话,任她检查。
    “嘶。”
    谢谭幽才刚触碰到银杏手臂,银杏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变得苍白难看,谢谭幽心头一紧,忙将她袖口推上去。
    只见,原本白净的手臂这青一块那紫一块的,有些地方还结了痂,淤血都未散去,不止手臂,就连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谢谭幽双眸迅速涌上雾气,什么都没说,起身去一个小箱里翻找,再坐到床边时,手上多了瓶药膏,抚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她一颗心疼的揪起。
    “疼不疼。”
    “不疼的。”银杏唇角扯出笑来。
    “傻子。”谢谭幽低声骂。
    伤口反反复复流血又结痂,怎么会不疼呢。
    不用问银杏,谢谭幽都知道这些日子她有多难熬多痛苦。
    此时此刻,她心头浓重的恨意翻涌。
    谢谭幽自问,从不是个恶毒之人,若说曾经,她嚣张跋扈,可这的前提下,她每日都会给城中乞丐送吃食,有灾民落难时,甚至会在城外施粥,保众多受难百姓不被饿死。
    她不知为何,上天会对她这样的不公。
    母亲,外祖,舅舅舅母,表哥,所有亲人竟都是死于他人之手,甚至,这其中还有她亲生父亲的手笔。
    为何呢。
    为何如此狼心狗肺,心思狠毒之人能存活至今。
    而保家卫国,善心之人却无好下场。
    这世道,难不成善心,忠贞,有大爱之人就不得好死。
    而心狠手辣之人得以享福,位高权重,儿女双全,肆无忌惮用自己之权欺辱她人。
    *
    谢谭幽替银杏处理完所有伤口,劝着她去睡下之后,在铜镜面前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换了条干净的衣裙,趁着夜色出了院落。
    她提灯走入黑夜,月色将她身影拉长,步伐不急不缓朝沁麟院而去。
    那个曾经是她的院落,却在她走后被谢音柔占去的院子。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
    也是因此,今夜的沁麟院不会有旁人。
    谢谭幽抬脚进里屋,屋中摆设精美绝伦,与曾经的清新脱俗不同,尽显奢华,层层纱帐落下,依稀可见前方床榻之上,一人被捆住手脚却又按耐不住的动弹。
    泛红的脸和迷离的神情,都在说着,她一刻都受不了了,她需要有人来解救她。
    “京中人人称相府二小姐温柔绝美,是贵女典范,只是不知,若是有人见到二妹如此浪荡模样,会做何感想啊。”
    猛地听到谢谭幽的声音,谢音柔瞬间清醒不少,强撑眼皮看向她:“你怎么来了?滚出去。”
    “你是我妹妹,看你如此受罪,做长姐的自然心疼。”
    “心疼?”谢音柔声音沙哑,身体的燥热折磨的她神志不清,她冷笑道:“我今日如此不是都拜你所赐?”
    “我的错吗?”
    “难道不是?你不要脸!别以为你勾搭上燕王了我就怕你,我告诉你,父亲和云启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啪。”
    谢音柔话才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你敢打我?”她怒不可遏。
    “为何不敢。”谢谭幽在她身旁蹲下,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颚,细细打量着她面颊上的巴掌印,轻声道:“听说,父亲已经有了法子解你身上的药。”
    “父亲对你还真是好啊。”
    她站在书房外等着谢靖将银杏还给她时,听到谢靖与云启谈话的内容,也不知是被她无意听到还是谢靖故意为之。
    毕竟,谢靖是知道她在外面的。
    听谢靖的意思,是想求云启帮忙,如何帮,不必说,都懂,听时只觉可笑。
    当真是一个好父亲啊。
    “可是。”谢谭幽话峰突然一转,手下用力,“你凭什么?”
    “坏事你做,好事还是落你头上。”
    “那又如何?”谢音柔疼的皱起眉,却还是笑出声来,“我可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至于你嘛,如你所说是死是活不重要。”
    “所以,你就敢一直欺辱我。”
    “不然呢?反正父亲又不会怪罪于我。”
    谢谭幽松手,瞧着被禁锢住,还不忘用挑衅眼神看着她的谢音柔,冷冷勾了勾唇,莫的,笑意越来越深,甚至发出声来。
    屋中只有她们二人,笑声清晰入耳。
    谢音柔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只觉现在的谢谭幽可怕的如地狱恶鬼,眸底翻涌着的笑意疯狂又渗人。
    “你笑什么!”谢音柔瞪着谢谭幽,眼神依旧高高在上,身子却下意识后缩。
    “滚出去,我看见你就烦!”
    “烦吗?”谢谭幽瞬间收了笑,然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在谢音柔面前晃了晃,“死了就不会烦了。”
    寒光一闪而过,刀尖冰凉刺骨。
    谢音柔惊恐瞪大眼:“你想干什么!”
    “想杀你啊。”
    “你敢!”
    “为何不敢呢?”谢谭幽将匕首抵在谢音柔喉咙处。
    谢音柔只觉浑身血液瞬间都变得冰凉了。
    “你疯了。”她声音止不住的发抖,“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早就疯了。”谢谭幽漫不经心拿着匕首,若有似无的在谢音柔喉咙画圈,然后再一点一点移到她最爱的那张面容上。
    早在得知母亲和外祖一家死因并非表面那般时她就疯了。
    看着谢音柔因惊恐胆颤而血色迅速褪去的面容,谢谭幽双眸狠厉,嗤笑出声,十分满意这个时刻的谢音柔。
    “这么胆小?”谢谭幽挑眉道:“那怎么还敢欺负我呢?”
    她一直都很想安宁,可总有人不许,既是如此,那就谁都别想安宁了。
    “谢音柔。”
    谢谭幽道:“那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