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师叔(一)
【世界登陆中, 宿主017号请准备。】
【滴,已正式登陆,请完成角色扮演, 祝您旅途愉快。】
【登陆次数:4/4】
禹州大雪,不过半日, 地上就覆盖一层,聂九也就是在那一日,遇到了师绾绾的小师叔, 微生宁亦。
大雪日,天色渐晚。
聂九被刚认识的师绾绾拉着在林间逃窜, 身后是跟着紧紧的追兵。
极速奔跑下,吐出的呼气成为雾气在空气中化开。
聂九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而拉着他走的师绾绾同样如此。
脚步迟钝, 两人停下了下来,聂九听到了师绾绾的自言自语:“诶,我都离开这么久了,人也该到了,再不来, 我可就完了……”
“师兄,大师姐,你们在哪里啊。”
满脸横肉的大汉举着刀逼近, 师绾绾大喊了一声大师姐。
聂九则皱起了眉。
寂静的山林,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出现, 他向后退了一步, 准备和这人划清界限。
很明显的,这个小姑娘是颗弃棋。
他还没来的及有所动作,落雪声中,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击断了大汉砍下来的刀。
几人的身形如鬼魅般悄然浮现在眼前。
聂九悄然向便是这么一瞥,试图看有没有其他人。
而后就被一人的身影给夺走了全部的视线。
满天大雪纷纷,青年撑着伞,狐裘上的绒毛挨着他的侧脸,而后便是那宛若玉石,没有一点血丝的脸。
轻飘飘的一眼落下。
极冷极淡。
皎洁冷如皓月,淡如飘落在他脸上的雪,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
危机解除,师绾绾拍了拍胸脯,见聂九发着呆,便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眼睛瞬间亮了。
小姑娘踏着雪而来,宁亦的视线从聂九的身上移开,望向了师绾绾。
师绾绾,聂九,剧本的男女主。
上清宗的外放弟子在禹州发觉有妖邪肆虐。
江城一城人都陷入梦妖的幻境里,一时处理不了,便以灵蝶托信向上清以求援助。
上清宗宗主之女,十四岁的师绾绾则趁着此次机会,偷偷溜进了队伍里。
在解决禹州困境时,遇到被无妄教以当做魔神器皿,已经冷血冷情得聂九。
早期的古早虐恋,相爱相杀的套路。
小姑娘跑到他的面前,皱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小师叔,你不会是我父亲派来逮我回去的吧。”
似乎只要他说上一个是字,就马上耷拉起不存在的耳朵。
山间的冷风一吹,宁亦没来得及否认,喉间一痒,就开始了咳嗽。
玉石堆砌的容颜,此刻血色涌了上来。
见人这样,师绾绾立刻就急了,什么乖不乖的都不装了,骂道:“你说我爹都知道您身体不好,还让您来叫我回去,他安的是什么心,我回去……”
师绾绾急的团团转,对这还在与追兵纠缠的师兄师姐大喊:“不行了,不行了,小师叔咳嗽,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还在缠斗的四人不再留有后手,不过几息就将人全部打倒在地。
在众人要疾步上来前,宁亦的咳嗽止住了,对这众人摆了摆手:“不过是老毛病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无需放在心上。”
不过就算如此,五双眼睛还是担忧的望着他。
不对,也许是六双。
宁亦悄无声息的收回一缕神识。
离着有点距离的聂九将腰间快掏出的丹药又重新塞了回去。
四师兄云溪:“大约是山间风雪大,小师叔的身体受不得凉,才会招致咳嗽。”
大师姐云昭:“那云溪,你先送小师叔回去,我们再在这山间探查探查。”
六师兄云则点头。
五师兄云晗没有阻拦,不过在此时,他却对着偷偷跑来的师绾绾发起了难:
“小师妹,以往你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在迁就你,可现在,不是迁不迁就你的问题。”
“你胆大妄为,不听掌门的命令,偷偷来到这里,在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又赌气出走。”
“一意孤行。”
情绪上头,愤怒让云晗的话愈发尖锐,无法控制:“你死了就死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累小师叔。”
云昭没想拦云晗,因为此次的确是小师妹的错,不过,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她急忙的呵斥道:“云晗!”
话一出口,云晗便知他失言了。
被骂了一通的师绾绾眼眶红了一圈,但没有吭声,以往她无论对错都会反驳,可偏偏五师兄提起了小师叔。
等待着四师兄打圆场的云则,半天也没听到一句话。
早年间的落下病根,还让一群小辈在他面前为此吵了起来,宁亦有些头疼,道:
“不过是老毛病了,上清的人都知晓,怪不到绾绾头上。”
说罢,宁亦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嗓子间冒出了痒意被他忍了下来。
云则打了个圆场,“小师妹也是救人心切嘛,师兄,绾绾毕竟还小。”
宁亦脑袋有些昏沉,身上的骨头在这时候疼了起来。
其实按照此时他的身体状况,他最好待在上清。
云晗也没追着人说些东西,其实若是他没说上些不留情面的话,他还能在补充些。
例如十四岁之时,大师兄就已经斩杀了北海作乱吃人的妖兽,蛟龙。
年纪小从来也不能作为推诿错事的理由。
只不过他没说,在暗地里示好。
云晗是个石头性格,让他道歉,现在是指望不上的。
手中的伞被温柔的夺了过去,宁亦微微侧过头,就见云溪的侧脸。
师兄收的这个徒弟,倒是在清桐长老门下时,把清桐的气质,行为学了个七七八八。
身上还带着股凝芬谷特有的药香。
云溪:“还是不要逗留着太久了,小师妹,你现在和我一起下山。”
四师兄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不会和人红脸的人。
此时声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威压,师绾绾抽泣着,止住了泪。
师绾绾是带着聂九一起下山的,虽然对于这个少年的存在还有诸多的问题,但没人开口去问。
宁亦此时隐隐作痛的骨头,不多时就如针扎在骨头里。
直到下了山,在屋内坐着,喝了口热茶缓了缓,宁亦才好了许多。
云溪一直在他身边等候着。
等人眉目舒张开,云溪才小声道:“小师叔,你今日不该去找小师妹。”
宁亦:“生气了?”
青年的眼里笑吟吟的,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的担忧。
云溪闷闷道:“没有。”
很显然是生着闷气。
从知晓师绾绾逆着掌门的意思出了上清宗,宁亦就第一时间去找了师兄,师绾绾的父亲,师昼。
人千劝万劝让他留在上清,宁亦没听,就看着已经当了百年掌门的师昼对着他垂头丧气,眼巴巴的躲他几日,才松了口,临了,给他塞了一袋子的法宝。
怕路上出问题,如若不是清桐长老在闭关,该带他来禹州的就怕不是云溪了。
宁亦倒了杯茶,推向了云溪。
他笑道:“清桐长老也时常对我说,明熹啊,早上起这么早,不利于身体健康,要不就是,明熹啊,你整日望着书,头疼不疼啊,要多休息……”
“明熹啊,明熹……”
宁亦摇头,“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正确的事,可是我却不愿意这样做,因为我如果做了,我只有一件事可做。”
“那就是躺着。”
在云溪的视线里,宁亦不紧不慢的说:“我自己的身体到了那种地步,我心里知晓。”
“此番,不怪绾绾。”
云溪哑口无言。
师绾绾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抹着眼泪,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掉。
她本来眼泪已经要止住的,但一回想到五师兄的那句话,就忍不住。
聂九坐在身边,犹犹豫豫在想要不要伸出手。
如果不伸出手,会不会会被人认为没有心?
整理好心情,师绾绾抽泣着对聂九说:“你干嘛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抹了一把脸:“你到时候受寒生病了,会麻烦我的。”
聂九:……
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聂九,干巴巴的说了几句:“你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聂九没有等来师绾绾感激理解的眼神,反而被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我小师叔可是专门为我来的。”
师绾绾的声音从透着骄傲,一点点变为了自责。
聂九:……
被翻了白眼,不服气的聂九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来找你的,不是找其他人的。”
师绾绾自动忽视聂九的话,问:“你知道我小师叔是什么人吗?”
被困在无妄教,封闭且不识大字的聂九陷入沉默。
师绾绾则慢吞吞,哽咽着说:“我的叫师绾绾,上清宗掌门的女儿,而我的小师叔,姓微生,名宁亦。”
“微生宁亦。”
眼睛肿了一圈的人盯着他,聂九试探的夸赞道:“哇,好厉害啊。”
少年脸上的笑如同上元节那天,她买的那只做工不甚精致的面具,嘴角同样的僵硬。
师绾绾不可置信,“你没有听说过我小师叔名号?”
聂九:“……”
师绾绾道:“你是住在哪里的人啊,居然不知道我小师叔。”
“玉霞关外一剑定乾坤,你居然不知道。”
无法给出答案的聂九:“我住在山凹凹里,没怎么听说过。”
师绾绾:……——
作者有话说:[化了][化了]
第82章 小师叔(二)
为了让聂九知道自己小师叔有多厉害, 师绾绾哭也不哭了,撸起袖子就从头给聂九讲。
但到最后,嘴都讲干了, 聂九只是睁着他的眼睛,问了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问题:
“既然他都这么厉害, 怎么现在看上去,那么弱。”
师绾绾:……
小姑娘的哭声从远到近,撑着头差点睡着的宁亦睁开眼, 就被啪的打开的门给冻到了,脸上的血丝瞬间褪了下去。
一边的云溪脸都黑了。
这一点, 倒是和清桐差不多。
宁亦伸出手,摇头笑了笑。
瞥见小师叔的动作,云溪抿了抿唇。
师绾绾小时候精力就意外的活泼, 上清宗里里外外的跑,做事也不想后果,随心就好。
这样的洒脱设定,到最后却陷入了名为聂九的漩涡里,甚至于最后赔上了整个上清宗。
宁亦张开手准备接住跑来的师绾绾, 但在与他一臂的距离时,小姑娘停住了脚步。
小姑娘抽抽噎噎,最后只说:“对不起, 小师叔,我不该偷偷跑出来的, 还不听师姐的话。”
跟在师绾绾身后的聂九站在门外, 望着在屋内也没有脱下白狐裘的人,悄悄的将门关了起来。
青年在屋内温暖如春的环境下,还是白着一张脸。
仙人, 也是这么弱的吗?
雪越下越大,聂九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对于她的自责,宁亦站了起来,准备揉揉她的头发,然而泪眼汪汪的人还有空瞥了她一眼,向后退了一步。
嘟嘟囔囔:“小师叔,你别靠我太近,我刚从外面来。”
小姑娘又吵又闹,见小师叔望向师绾绾,平常觉得小师妹活泼好动的云溪这时竟然生出了怨念。
又或许是在来到禹州的路上就已生出了怨怼。
他淡淡道:“你若这么懂事,就不该这时还来打扰小师叔,进门前,连门都不知道敲。”
从来没敲过门的师绾绾:……
师绾绾知道云溪师兄在生她的气,如若不是他,现在的小师叔大约还在上清宗。
小姑娘缩成了鹌鹑,委委屈屈的,宁亦忍不住的出声:“我在上清也待腻了,如若不是绾绾,说不定还出不来。”
师绾绾更感动了,泪眼婆娑,其实她是知道的,按照她爹对小师叔百依百顺的程度,虽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拦着小师叔,但最终还是妥协。
这么说不过只是让她安心而已。
见小姑娘又要掉眼泪,宁亦转移了话题:“你带回来的那人去哪里了?”
师绾绾一扭头,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毕竟是她带回来的,可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人风风火火的来,又急匆匆的跑走。
似乎也映照出她的未来,如山茶花一般,开也开的艳丽,死也死的决断,不留一点的余地。
宁亦抿了抿桌上微凉的茶。
云溪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被师绾绾惊呼声给打断。
师绾绾带回来的少年站在屋外,风雪飘摇,他的眼睫上沾着雪,唇冻的发紫。
怯生生的看过来,身体一直在抖。
师绾绾大叫:“你是傻子吗?”
聂九不说话。
怕人出问题,师绾绾把人推进了屋内,边解释边看宁亦的脸色,深怕被误会:
“我没有让他不进来的,我也没有骂过他,是他要这样做的。”
剧本剧情中对于禹州这一段并没有详细的进行解说,只是了了带过,说师绾绾的小师叔并不同意将人带回上清。
还是女主师绾绾求了小师叔,才让聂九有了机会。
聂九摇摇欲坠的望过来,他的长相并不明朗,甚至于透着几分的妖,颇为女相。
唇色一紫,脸一白,就显得脆弱。
宁亦没有吭声,只是将手上的茶盏搁置在桌上,手一下没一下敲着。
怕人真的出事,师绾绾向云溪投去求救的目光。
被这样望着,云溪上前按住了聂九的脉搏,眉心一皱,看向宁亦:“他中毒了。”
见不是被冻的,而是中毒了,师绾绾松了口气,然而意识到是中毒了,随即瞪大了眼睛。
云溪给聂九做了简单的检查,观察他的舌头,唇,瞳孔,最后用把匕首将聂九的手腕微微割开了一个口,然而却一滴血也流出来。
皱眉道:“是北域的枯草藤,中毒者血液会逐渐凝固。”
向宁亦解释完,云溪就从腰间拿出了瓷瓶,倒出粒褐色丹药塞进了聂九的口中。
北域枯草藤,早些年间,有一批修士因此而丧命。后因幽明神族给了药方,才将这诡异藤蔓的毒性给逼出,之后也就成了再也不用惧怕的毒。
吃了药后,聂九没有立即清醒清醒,在师绾绾的眼神攻势下,得到宁亦眼神默许,云溪将人给拎起来,放置在了榻上。
“这人,你是在哪遇见的?”云溪问。
师绾绾老实交代:“我听见大师姐他们要去浮罗山,就提前去踩点,他们说江城城主向驻守在此处的上清弟子求助时,曾说过梦妖出现之前,浮罗山上雾气不正常,城中多有少儿失踪,本来也不算多大的事情,但有一日,一人在山上捡到块长命锁,前往当铺一当,没料想,这块长命锁就是掌柜失踪儿子的。”
在云溪的注视下,师绾绾的底气越来越不足,这可是在说她的罪证:“我就去了。”
但她还是说了几句:“我在上清虽然不说有多厉害,但也没那么弱,我自认为我可以逃脱……”
云溪道:“那你怎么还逃不掉?”
师绾绾嘴一瘪,小声道:“我也没有那么自负,我还给师姐放了灵蝶,如果……”
潜在的意思,谁也知道,在云溪开口前,宁亦打了个圆场,笑道:“我们绾绾啊,大概率也没想到浮罗山上铺设了阵法,修仙之人进去,法力削减对半,还闻了化灵花粉。”
师绾绾睁大了眼,双瞳灵动非常:“小师叔,您怎么知道的。”
表情全摆在脸上,让人一瞧就知道小姑娘的情绪起伏,干干净净,明明朗朗。
宁亦:“你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相信。”
对于这边的和和美美,云溪则是给师绾绾提出口了警告,对于小师叔的溺爱则是视而不见:
“师绾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灵蝶也飞过阵法,怎么办?”
师绾绾挠了挠头,脚步一挪,跑到了宁亦身后,这一点,她没想过。
她是可以顶嘴的,但云溪的表情越来越差,她也就将话噎进了肚子里。
灵蝶怎么可能会失效,那可是小师叔创造的术法。
宁亦没有多言,毕竟万事小心才为上上策,云溪说的很对,假如灵蝶就是失效了,不能用了呢?
但大约是小姑娘的表情太过委屈,宁亦站起来摸了摸师绾绾的脑袋: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到处乱跑,不听从师傅,师兄他们的明令禁止,还独自一人前往了云泽水渊。”
听闻小师叔小时候也闯祸,师绾绾挺直了腰杆。
云溪冷哼,给她浇了盆冷水:“当时云泽水渊的鬼骷髅可是被砍的,堆成了一堵墙,百年间,不敢再作恶。”
“到现在,饿了只能啃水底的海草。”
“这是小师叔没有告诉你的。”
听麻了的师绾绾:……
云泽水渊的鬼骷髅,不死不灭,喜食人,被咬上一口,中了尸毒,就会同化为其中一员。
听着名号应该害怕的,但听到现在只能啃草。
师绾绾扑哧的一下就笑了。
被云溪盯着,师绾绾默不作声抿了抿唇。
宁亦也笑了一下,并将自己的神光给灭掉了一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和师兄吵了一架,听云泽海边有渔民消失,就去看了看,没你们说的那样堆了一墙的鬼骷髅。”
师绾绾被打击到了。
此时,躺在榻上的人也醒了过来,聂九捂着心口,挣扎着爬了起来。
师绾绾上前将他按住。
小太阳加冷漠无心人的组合, 小姑娘灵动自然,似山间涓涓细流的泉水,而少年则似山间的林木,静谧无声。
两人在一起,还颇为相衬。
宁亦裹了裹狐裘,手抵在了唇前。
比起聂九脸上的惨白,他的脸上则更为的透,似乎下一秒就要化开,比窗外纷飞的雪还要更为的清透。
清醒的聂九望着人发呆,后听到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聂九。”聂九扯的喉咙说话。
宁亦:“是家中排行九?”
人说话费劲,师绾绾点头,“对,他说他姓聂,排行九,说是禹州山凹凹里的,被抓到浮罗山上的。”
然而,说出这些话后,聂九却忽的扑到了地上。
锦衣绫罗,腰间还挂着和田玉而制作的禁步,一身至少千两白银,更别提一身的好皮肉,手上都没有一丝的茧。
山凹凹里的,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只是看聂九突然起来的动作,宁亦也未着急将这般决断的话说与师绾绾听,而是想听听,聂九作何说辞。
他温温柔柔的笑着。
聂九,聂九,也算是排行第九。
姓聂是因为第一个被当作器皿的孩子姓聂,排行第九,是因为他是第九个。
第83章 小师叔(三)
聂九扑到地上, 师绾绾想把他拉起来,他却不没借力起身,而是开始诉说其他的情况。
声音不时哽咽, 越说眼眶就红了大片。
活脱脱一个无可归去的可怜人。
“我同阿爹路经浮罗山,一群人烧杀抢掠, 当着我的面将我阿爹杀了,又将我给关了起来。”聂九一下猛的向下磕头,一声的清脆, 额头一下子就红了,在他又要磕头时, 师绾绾拦住了他。
在这么磕下去,人就磕傻了。
宁亦盯着少年的眼尾,以及那快要落下的泪, 愈张口,又闭上的嘴。他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手。
云溪在此处,这人没有看他,而是眼神明确而清晰的望向自己。
口中话在颤,从牙关挤出, 目光哀恸,恨与痛表达到了极致:“望仙人为我父亲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宁亦看向云溪。
云溪将人送回了榻上, 并对人作出了保证,此事他们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房间给了聂九, 宁亦换到了隔壁屋。刚来云州就遇见师绾绾擅自行动, 未歇脚就上了浮罗山,现在困顿的脑袋发晕。
对着云溪说了几句,宁亦就准备去歇息。
上清到禹州距离的颇远, 不远千里而来此举对与他来说并无什么益处,可以说只有弊端。
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但如今,如今宁亦还不想死。
一转身还未关上门,云溪的手就横在了门缝,人也没说几句话,向他手里塞了个白瓷瓶,就默不作声的就退了下去。
同时还带走了一旁观望,伸着头的师绾绾。
人的眼中复杂,张口又未言语,手中的白瓷温热,宁亦抿唇一笑。
其实,该责怪的人不是他吗?拖着一具将死之人的躯体,还要奔赴禹州。
进了屋,宁亦将药瓶丢在了桌上,未直直走向床榻,而是拿出了三枚铜钱,坐在桌前抛掷了六次。这卦很怪,宁亦看了半晌,又掷了六次,还是很怪。第三次,怪是怪,但得偿所愿。
宁亦笑了,梨花千万开,净又无生无息。
得偿所愿,得偿所愿,这四字,他在心底默念。
那个少年居然能让他得偿所愿。
胸口一疼,宁亦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攥紧了手中的铜钱。
这般无畏,果然是妖邪之辈,无所忌惮。
……
幽幽叹息。
被拽着离开,按道理来说,师绾绾早就闹翻天了,但现在开口,就成了云溪师兄责骂她的把柄。
被拎到一处僻静地,师绾绾安安静静地缩着。
到底是宠着长大的小师妹,云溪没有像云晗那般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只是道:“你如今在这般的无所约束,到时候,总有一天,会栽了个大跟头。”
语气和缓不少,师绾绾就顺着这根杆子向上爬,她抓住了云溪的衣袖,撒着娇:“四师兄,四师兄,你人最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小姑娘眼睛向上一瞥,娇俏可爱。云溪叹了口气,就知道没听进去。
他道:“这世间讲究因果,师绾绾,到时候你又当如何?”
师绾绾笑道,无忧无虑:“那不是还有你们在吗?大师姐,大师兄,你,还有云晗师兄,云则师兄。”
云溪:……
宁亦是在次日晚上醒来的,睡醒后,手脚都冰凉,似被泡在了冷水里。
他发了好一会呆,他梦到了上一个世界陈樾对他说的话,爱爱他。
爱?
也在这时,门被敲响。
“小师叔。”云溪喊道。
“进来吧。”被打乱思绪的宁亦整理衣衫,抚平褶皱处。
雪已经停了,借着烛火,院子里清清冷冷。
与云溪走在长廊下,山水楼阁在暮色下越发孤寂,宁亦说:“你不必守着我,虽说我如今这样,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此座宅子是上清为在禹州驻守的弟子所购置,如今院中无一人,大概率正在忙禹州的事情。
宁亦不大插手这件事,云昭在此,他还是比较放心。
抬目望去,两个身影在雪地里,师绾绾正与聂九在堆雪人。
师绾绾堆了一个动物让聂九猜猜。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聂九吐出了两个字:“鸭子。”
师绾绾皱眉:“明明是仙鹤好吧。”
聂九:……
没有脚,以及嘴巴极扁的仙鹤。
心口一疼,聂九用手捂了一下。
他就不该给自己下这样的毒。他的眉间阴郁若隐若现,枯草藤,那些老家伙明确说与他说了,中了此毒者,配制极为艰难,得要很长时间。
他本想着他中毒了,他们绝不会放任他一人。
只是没想到。
“小师叔。”瞥到廊下,师绾绾喊道。
少年眼中的郁色并未消退,直直的看过来,除了宁亦,谁都没看见。
云溪在师绾绾来到跟前的时候,提出:“如今绾绾已经找到了,小师叔,您也该回上清了。”
来到禹州宁亦也只是单单因为一件事,如今事已了,对于他来说,也该走了,他应了一声。
师绾绾当然没意见,只不过,她指了一下聂九,问:“师叔,我们能不能带上他。”
师绾绾是被聂九的身世给触动到了,她在云溪师兄不赞同的视线中,拽起了宁亦的袖子摇了摇:
“小九家里没什么亲人了,他现在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小师叔,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云溪暗自叹了口气,以为一向不曾拒绝小师妹的小师叔会答应这个请求,却没料想到,听到了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小师叔没有答应。
宁亦揉了揉师绾绾的发,小姑娘抬起头,眼里竟是些被拒绝的茫然。
宁亦道:“阿绾,他不适合上清。”
听到宁亦他说不适合,聂九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立刻跪下:
“希望仙长能给我一次机会,来日我定会荡尽世界魑魅魍魉,诛妖邪。”
轻轻亮亮的一双眼,宁亦望到了底,但他只说:“修仙问道得需机缘,一颗赤诚的心固然重要,但并非只需要如此。”
在那视线要离开他时,聂九磕了个响头,他高声道:“望仙长成全。”
男儿膝下有黄金,师绾绾没过跪的如此频繁的人,她也问过聂九,聂九只道,与生死相比,下跪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
师绾绾没见过,毕竟上清没人会这样。
宁亦却是摇头。
望着宁亦离去的背影,聂九心里产生了怨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心。然而垂眉在抬眼后,他求助的看向了师绾绾。
檐下一滴水珠砸落,水洼起了微波。
“小师叔,你就答应了吧。”师绾绾道。
端坐在椅子上的宁亦摇头,并道:“明日我们就走,聂九的事,你四师兄应该已经告诉了你的大师姐了,他的事情,云昭会给他一个交代。”
已经纠缠了近一个时辰了,师绾绾问道:“为什么您不给聂九一个机会呢,他已经怪可怜的了,您当年不也将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大师兄回了宗门吗?”
是在想说他偏心还是其他,宁亦一笑了之。
宁亦问师绾绾,见她望向自己面前的桃片糕,便将盘子给推了过去。
“你知道云策的双亲与师祖有何关系?”
师绾绾摇头,眼睛却弯成了上弦月,小师叔面前的糕点都是云溪师兄做的,旁人拿一片都会被警告,只有小师叔有口福。
不过这口福时常落到她的嘴巴里。
小姑娘跳脱的厉害,在上清被保护的太好,有些事情还一无所知。
宁亦道:“云策的祖父与师祖有些交情,当年云策祖父曾为其挡了一支追风箭,伤及神魂,临终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越山崔氏,只单单要求师祖在必要时对他的孩子多加照拂。”
“但直到这对夫妻陷入困境死于昆山,也没有向师祖讨要这份恩情,但师祖到底是一直念叨着。”
“况且云策的天赋并不算低,直接带回上清也并无过错。”
其中还有这般弯弯绕绕,师绾绾并不知晓。聂九也不认识上清的人,师绾绾只得说:“小师叔,也许他是有天赋的呢?”
然而,这份可能性在师绾绾的心中被无限压低,她耷拉着脑袋。
小姑娘垂头丧气,宁亦心中一软,但依旧没有松口。
“阿绾,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然而这一切的决定,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偷袭给打乱了计划。
师绾绾对着聂九解释,但聂九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师绾绾也只得陪着她。
半夜,幽幽的箫声从远及近,那声调极其的缠绵,让人飘飘欲仙。
于此同时,也有清凌凌的撞击声在荡开。
半倚在椅上,手撑着头的宁亦睁开了眼。
“啪”的门被打开,云溪闯进来。
雪又开始下了。
屋内的场景让云溪一时有些愣,但随后还是缓过了神,心中默念静心咒。
青年的乌发散在脑后,似乎是刚醒,懒散望过来。
尽管周身似云似雾气般的冷淡,但还是一眼荡魂。
仙门百家对于小师叔的事迹是津津乐道,但对于他的容貌倒是了了几笔带过,并不多言。
云溪行了个礼,道:“小师叔,有人闯了进来。”
宁亦摆手:“你去找阿绾,不用管我。”
云溪抿唇,便赶向了师绾绾的住所。
宁亦在云溪离开后,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垂眉思索。
难怪微生宁亦会答应师绾绾的要求,原来出了这样一件事情。
第84章 小师叔(四)
只有在微生宁亦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存有意外,师绾绾的请求才会有用。
微生宁亦才不会拒绝将人带回上清。
被当作邪魔容器的聂九,才能在午夜时安心的闭上眼, 不会想着在某一天,某一刻, 某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他的身体,撕裂他的神魂。
粘稠的涎水从房梁上掉落,刹那间, 腥臭的的风让宁亦缓缓的抬起手。
素白的手,淡淡的青筋藏在皮下。
没有任何力道的, 以一种极为轻松惬意的姿态正正掐住了那只分辨不出是人还是妖物的脖子上。
它嘶吼着,头发纠结成团,目露凶光, 衣物被撕碎成破条子,露出里面腐烂的躯体。
宁亦指尖微微用力,咔嚓的一声,拧断了它的脖子。
随手一扔。
人祭之后失败的产物,微生宁亦曾见过, 黑压压的一片。
雪落在鼻尖,聂九被带了出去。
此时,他正被一个黑衣劲装男子背在背上, 身边的景色在快步的向后移。
他扭过头,遥遥看着身后的那宅子, 无数的暗影正高高的跃起。
他面露憎恶, 垂下了眼。
恶心的,让人再也不想看上一眼的妖物。
将师绾绾一把推开,他被掳走, 那个小丫头那个心性,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从在浮罗山第一眼见到那小姑娘,聂九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淡蓝的灵蝶从师绾绾的掌心冒出,制止住了他要喊人的举动。
修仙者,这么多年里,他终于等到了。
妖物是在一盏茶后消失的,同时那靡靡的箫声也停了下来。
宁亦房门前不多时就出现了师绾绾的身影,小姑娘提着剑,神情严肃。宁亦与其对视一眼,小姑娘就蹬蹬的跑了过来,查看他身上有无伤口。
“无事,云溪去哪里了?”
地上死去的妖物挨了师绾绾一脚。
师绾绾自责道:“小九被抓走了,还好云溪师兄来的快。”
“那个人原本是朝着我来的,但小九猛的把我推开,不然云溪师兄现在该找的人就是我了。”师绾绾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撒娇着:“小师叔,你就答应我吧,等云溪师兄回来,我们就带着小九回上清好不好?”
小九,宁亦没立即的答应,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清透异常。
黑是黑,白是白。
宁亦问:“阿绾,你喜欢聂九吗?”
落雪而下,似乎有什么水滴落下的声音在宁亦的耳畔响起。
似是跨越的千山万水,并不明晰。
他的眼前忽然的一黑,而后他听到了少女的回应。
她说:“喜欢。”
她再次坚定:“我喜欢聂九……”
我喜爱这人间的每一寸。
爱着露珠,爱着晚霞,爱朝阳灿灿,爱冬日飘雪……
爱玩闹,无所拘束的少女,所选所修之道,自始至终都是那条不甚自由的苍生道。
宁亦点头准许。
望着眉开眼笑的师绾绾,他在心中轻声默念四字——得偿所愿。
“从你的功力上看,阿绾,你不至于连这些也打不过。”宁亦笑笑的望着正处理房中污秽的师绾绾说。
师绾绾皱着眉,也觉奇怪。
地上妖物的脸乱七八糟,生前大抵是被狠狠的折磨了一通。
虽然同期,但样貌实在是不可恭维。
师绾绾:“我不只遇见这些,还遇到了一个人。我刺了他几剑,但那人似乎没有任何的痛觉,脚踢在那人身上,他也没向后退,就硬生生接下,其实那人也没多厉害,只是妖物太多,我一时不察……”
少女的声音止住,宁亦垂眸思虑。
杀不死?
禹州,浮罗山,江城。
琉璃珠!
吹的过了头,师绾绾急忙说:“但是,小九是的的确确的帮了我的。”
拔高了声调,是深怕他反悔的惊慌,宁亦抬眼:“我既答应了,聂九入上清这一件事,就不会食言。”
师绾绾猛点头。
小鸡啄米似的,活泼闹腾。
可人入上清,不算简单的事,但宁亦喝了口茶,问:“不过要将聂九带回上清,你想将他放入谁的门下?”
拖尸体的师绾绾可怜巴巴望向宁亦。
那求助的意图一眼可窥破,宁亦摆了摆手。
师绾绾道:“小师叔,就你一句话的事情嘛。”
宁亦装作没看见。
师绾绾眼睛暗了暗,没在胡搅蛮缠。
她仔细想了想,若真的按她想法来,大约是乱套了。其他长老碍于小师叔会答应下来,但的确有违公平。
师绾绾垂头丧气的走,不过回来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她视死如归的说:“小师叔,我决定了,我回去就去跪长生殿,跪她个三天三夜,我爹肯定答应。”
宁亦:……
这么大的口气,宁亦问:“就为了聂九留在上清?”
师绾绾点头,诚挚的望着宁亦,她说:“我见到小九,就觉的特别的有缘。”
宁亦眼神复杂:……
师绾绾怕小师叔觉的她撞到了脑子,连忙道:“我只觉的他无所去,一个人在世间生活艰辛,如若我不去管他,他似乎好像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我觉得,我该救他。”
似被水洗过的眸子,宁亦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对的吗?
他的手不自觉的开始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他说:“这世间不止只有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为什么你只救他。”
师绾绾摇头,着急反驳:“才不是,我来这是为了禹州,只不过闯了祸。”
“我不是只救了他,而是我只见到了他。”
“如果要让我救更多的人,我当然乐意,只不过我学艺不精,符箓阵法太难了而未认真练习,当初在揽星阁由岳池长老授课的时,我就不该逃课……”
少女的反思在宁亦耳边犹如针扎,有水滴滴落,一滴,两滴。
宁亦蹙眉问:“如果让你牺牲一个人,来救千万人,你该如何的去选?”
师绾绾思考,犹豫不决,她喃喃说:“得试试吧。”
宁亦怔愣:“试什么?”
师绾绾理所当然,眸中灿烂,道:“天下苍生是苍生,一人也是苍生,总要试试吧,试试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式。”
师绾绾小的时候,就格外的天真单纯,她在上清太久了,久到世间邪与恶都离她太远太远。
不过,却意外的合微生宁亦的胃口。
宁亦把师昼给他的乾坤袋交给了师绾绾,师绾绾没拿,推辞着不肯收。
她认真的说:“这是我爹爹给您的,他是怕您外出遭遇意外,这个,我不能收。”
宁亦轻轻摇头,师绾绾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女从那么大一点长到如今。
如果他对谁存有愧疚的话,她算其中一个。
宁亦直接将乾坤袋给了师绾绾。
透白的指尖,触及到她的手,师绾绾只感到凉。
青年长长的眼睫下唇,勾唇所露出笑,仍惊心动魄。
明明那张脸,她已经看了十四年,但在某一刻她依旧会怔住。
师绾绾默念清心咒,似乎她小时候还和小师叔说长大要当他的新娘子,话说当时小师叔有没有答应。
呸呸,她在想什么!
宁亦收回了手,说:“我此番出来也算是叛逆了一次,之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踏出上清,你之后下山历练,也需要法宝傍身,这些,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
让他如今唯一能好一点的方法,就是静养,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
师绾绾缓过神来,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收下了。
云溪将聂九带回来时,宁亦还未醒,半眯的躺在美人靠上,晕晕沉沉的,眼前一片漆黑,唯有水滴声不绝。
一滴,两滴……
万籁俱寂,唯有此声一直陪伴着他。
师绾绾没睡,修仙之人,不睡也没有什么大碍。
宁亦醒来,云溪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他们本身也没有多带什么东西,云昭一行人还未回来,又或是回来了又离开了。
聂九站在一旁,脸颊处被划了一道口子,细细一条。
他没有包袱,只有一个人,身上穿着上清宗淡蓝色的弟子服。
“仙长。”聂九喊道,当着宁亦的面就要跪下去,但似乎有一道力稳稳的托住了他,让他没有成功。
等聂九站好后,宁亦才撤掉了术法:“你没必要谢我,你该谢的,应该是阿绾。”
聂九行了个礼,“是您同意了,才能让我入上清,您也是我要该感激的人。”
少年的眼漆黑,望过来有些邪性。
宁亦拿出了一块用玉雕的鱼,递给了他:“你帮了一次阿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聂九觉的自己应该要推辞一番,但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就收下了。
小鱼雕的很小,也很精细,小小的尾巴上有几条细纹。
那双修长的手似乎并未拿过锉刀,剑等工具或武器,保持的细腻光滑,没有一点的伤痕。
聂九问:“这是您雕的吗?”
宁亦点头:“你不喜欢?”
聂九急忙道:“没有没有。”
他将小鱼攥紧在手心:“我很喜欢。”
宁亦沉声道:“你若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其他的,你可以挑上一挑。”
聂九有一瞬的慌乱,他急忙辩解,却只跌进了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眸中,他只是在逗他。
他并没有生气。
青年没说几句就离开了,聂九那张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眼神阴鸷,望着那手中小鱼,微微抬起手就要摔。
但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怀里。
明明是他的阻挠,他才不能入上清,最后他还需要谢谢他!
聂九摸了摸胸前。
但还好,他就要离开禹州,离开无妄教。
第85章 小师叔(五)
飞舟在云层之上游荡, 平稳的如同在湖泊之上。
宁亦披着狐裘,遥遥望向远处的偌大被乌云笼罩的江城以及那连绵不绝的黛色山峦,最终,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硕大无比的缺口上。
山峦的一处,似乎发生了坍塌。
吊在窗上的铃铛轻轻的晃悠, 微不可察的碰撞出细微的清脆。
幽幽的,丝丝入耳。
舟外的云溪在捕捉到的那一刹,手中的诀就已捏出, 做好了防御姿态。
透明的水泡将整艘船包裹住。
聂九盯着他的姿态,双手下意识的开始模仿, 一招一式都没有出错。
只是,他到底不是修仙之人,没有任何的景观出现。
师绾绾见了, 自然道:“你连炼气期都不是,做不出来的。”
也是在刹那间,江城下方出现一金色阵法,由城中心快速扩散至四周。
轰隆一声,天上开始下起了雨。
风声呼啸, 那座寂静的城重新发出声响。
聂九望向师绾绾,他的眼珠很黑,一动不动看着人, 平静的如一摊死水。
师绾绾没有看着他,她的注意力全在江城上空。
她大师姐和师兄真的厉害, 这么快就搞定了梦妖。
以雷声唤人清醒, 以雨水冲刷城中积怨。
宁亦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不怎么关心外面的状况。
飞舟行了十天,才到达了上清。
这一路, 他不是睡就是睡,回到上清后,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而是直直回了落枣居,躺在平日靠的贵妃榻上。
贵妃榻铺着层厚厚的软垫,最上层还放了块用细软绒毛所制的毯子。
宁亦刚闭上眼,瓷碗落桌。
睁开眼,他做的那只木头傀儡正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他。
落枣居坐落的地方是上清最偏的孤雁山,他爱静,有事就差使傀儡出门。一身玄色的弟子服,若不细细看,根本就发现不出它并不是人。
桌上放了碟枣子,宁亦没动,继续躺着。
他在心里发出叹慰,还是落枣院舒服。
不过还没睡着,不一会,就有客来访。
已经出关的清桐长老拄着她的拐站在了他的面前。
清桐早年间是剑修,天赋不算出众,但也闯出了名堂,只是后来毁了根基,为救人瘸了条腿,本以为一蹶不振,但出乎意料的,她转去了丹修,从头开始学,竟展露出他人不能比拟的天赋。
驻颜丹的功效使得她的脸依旧停留在二八年华,容颜秀丽。
望着面前不听话的小辈,清桐一个劲的叹气:“绾绾那个小丫头一身的牛劲,你管她何事,到时候把自己搭了进去,你……”
这些年里,他的身体都是由清桐长老调理的,吃药频繁的像是在吃饭。
她是最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人之一。
宁亦笑了笑:“我也不单单是为了绾绾,禹州事不算大,但事出蹊跷,我想要去看看,却发觉江城的魔气也并不重。”
见人伸手,宁亦将手递了过去。
细细的腕摆在面前,清桐再叹气,愁的,“又瘦了。”
手搭在了人的脉上,不过几息就知道了七七八八。
宁亦道:“这倒是没瘦,是您的错觉。”
清桐继续叹气。
总共就二两肉,在减减,就真的没有了。
她望着人。
她有时候就会想起宁亦以前的样子,皮猴子一样,那都去的了,把人往思过崖一锁,连夜就拿着把剑下山,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直到他的英雄事迹传回上清,师祖才命人去捉拿,人笑嘻嘻的往那一跪,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到现在……
见清桐长老眼中复杂,宁亦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着痕迹的将一碟枣推出去,“您尝尝枣,我这种的,天天用四季轮转阵养着,很甜。”
清桐的思绪被打乱,拿起了一颗,咬了一口,的确很甜。
她提起精神道:“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么大了,院子里还只有着这一种,不尝试尝试别的。”
宁亦笑着说:“吃习惯了,其他的,感觉哪一天吃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清桐:“……”
“什么话。”她低低的说。
青年看向她,那双眼睛和她一次见他的时候,并无什么区别。
清桐叹了口气。
宁亦说:“您在我这里叹的气比在旁人身上要多得多的多吧。”
清桐反驳:“也不是,我手下的那些小弟子坏了一株草药我都得叹半天的气,你可不是例外。”
宁亦笑而不语,只当是真的。
脉相显示,这身体是一惯的糟糕,清桐照样给人拿了几瓶丹药,没直接给宁亦,而是给一旁不作声的傀儡,道:“十九啊,记得一天三次,看着他吃下去。”
傀儡懵懂的望过来,在宁亦的示意下,接了过去。
那看着他吃下去,是说给他听的。
清桐没走,说:“绾绾一回来就去跪长生殿了,说是要师昼再收个小弟子,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宁亦挑眉,不觉意外:“她这么早就去了?”
清桐了然:“再不早一点去,就被关思过崖了,小丫头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说罢,清桐向宁亦道:“这也是你的错,小丫头天天跟在你身后学,学会了个以物化人的术法,临走前,和师昼大吵一架,两个人谁也不低头,等到师昼去道歉的时候,才发觉到不对……”
“……”
清桐的脸色变的,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小丫头这天天来你这落枣居,就那几天没来,你不怀疑?”
宁亦笑了笑,“我这也不是时常向她开门,我感觉累时,十九会打开结界,她进不来,您不也好几次没有进来。”
清桐说:“那也是。”
发出上梁不正下梁也歪的言论,“小丫头跟着你长大的,那做法到是学到了十成十,也幸好没有事情,不然,到时候有她后悔的。”
叹道:“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宁亦吃了颗枣,他挑的这颗没什么味道,“我觉得她这样挺好。”
清桐呵呵道,翻了个白眼,在外人眼中的清桐长老是个端庄到近乎古板的人,实际她也分外的鲜活,也会做些不符合她如今身份年纪的表情,她轻轻道:“也就你最疼她了。”
宁亦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是,对她而言,我可能是对她最为不好的那个。”
清桐只当个笑话,眼中满满的不认同:“你若不对她好,整个上清就没有对他好的了。”
宁亦望向远方,落枣院的由来是因为周围都种上了枣树,一棵挨着一棵,四季轮转阵布好,以灵力催动,就会固定好季节。
上清没人用这种术法,修仙之人讲究四季流转,不强求。
宁亦道:“大约跪上一日一夜,师兄也就心软了。”
清桐:“不用一夜,你的心也就软了吧。”
这句话也没说错,清桐走后,宁亦也没在落枣居待多久,就直直上了长生殿,一路遇到众多弟子,各个弯腰行礼。
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到后来却越来越多。
似乎整个上清的弟子都堵在了这条路上。
长生殿外,师绾绾跪着也不老实,摸着膝盖,捣了一边跪着的聂九。
她小声道:“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跪在这,我已经基筑期了,你是肉体凡胎,我在这跪上一月半年都没有事情,你和我不一样。”
又是那句,他和她不一样。
聂九感激的看向师绾绾,可心里却是一片冷意,他该感激吗?
是这人间不值得而已,他只是想活而已。
他只是想活。
他说:“是我要坚持要入上清,你给我争取到此番机会,是我连累了你。”
有这部分,师绾绾想,翻了翻乾坤袋里的丹药,递给了聂九,“你吃下去,会好很多,别逞强,坚持不住,我就让小纸人把你搬回去,我多跪几天,我爹就心软了,你也就进来了。”
聂九:“……”
宁亦没走近,就听到师绾绾说的话,在长生殿门前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就见一旁的人同小姑娘一起抬起头看过来。
师绾绾是惊喜。
而少年的眼神则潮湿阴暗的如同夜色中最深沉的那抹黑。
宁亦装作没有看见,指了指耳朵,将手搭在了唇上。
小姑娘跪在殿外,殿内的人怎么可能会一无所知。
这时,师绾绾才知道捂嘴。
她说错话了!
宁亦进了殿,见到师昼。
活了百年的人,这时在殿中来回的走,气的不行,晚情师姐留下的唯一孩子,打骂又不舍得,只得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师昼吹胡子瞪眼:“你听见了吧,多跪几天就能进来,这是什么话,我就心软了,我怎么就心软了,她在外跪半年,我都不带心疼。”
“不让去禹州,自己偷偷去了。”师昼此时不是上清的掌门人,而单单的,只是一位父亲:“如果不是她师姐,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
“就知道惹我生气,还带回来了一个人,跪在地上,让我收她为徒。”
“她哪里来的胆子!”
话是不带停歇的,怒气越烧越高。
在他停顿处,宁亦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人理智回笼。
“阿绾,她受伤了。”
师昼急忙向外赶,宁亦给拉住,在人焦急的目光中,道:“回来的时候在飞舟上削苹果,把手给割了。”
师掌门:……
师昼的气师消了,但不代表他会同意师绾绾的任何要求。
宁亦慢慢道:“那小孩和绾绾同岁,绾绾毕竟是小孩子心性,知道了他的遭遇,不免就过度的在意上心,您这些年把她拘在上清内,她知道的东西又少之又少。”
师昼:“你这是在怪我?”
宁亦摇头:“我知道你是因为晚情师姐想让绾绾不受伤,快快乐乐的长大,但有些事情,她还是早点知道为好。”
“你与我十四岁时,早就不知道偷摸下山多少次了。”
……
“你父亲不收徒,但你的院子里可以多一个杂役。”宁亦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说。
然后对着一起抬头的聂九道:“你虽不是弟子,但上清各峰长老都能给予你指导,只不过你的身份与每月领的灵石则与其他弟子不同,你有异议吗?”
没等其回应,宁亦就听见师绾绾问:“为什么不能是亲传弟子?”
宁亦还没有给出回应。
聂九就已经将身体折了下去,额头贴地,眸中阴毒尽数被掩盖,在起身时,满目感激。
他高声道:“多谢仙长。”
第86章 小师叔(六)
师绾绾是准备再继续争取的, 但聂九答应了,她就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
她还未起身,问:“小师叔, 我爹想怎么罚我?”
她闯了祸,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逃脱。
宁亦叹了口气, 尝试着将人拉起来,“大约就是半年的思过崖,半年的禁足吧。”
师绾绾面露不情愿, 可怜巴巴的望着宁亦:“小师叔,你帮我求求情呗, 一年诶,我总不会一直要被关在溧水阁吧,你肯定也不会舍得一年看不见我吧。”
宁亦手一转, 一个精致的人偶就出现在他的掌心。
很小的一个,一只手掌就可以覆盖住。
人偶眉宇间隐隐约约显现出师绾绾的神态。
师绾绾一下子就不作声了。
手中的人偶是师昼给宁亦的,师绾绾离开后,就是它一直代替她在溧水阁内,没怎么露出破绽。
宁亦将人偶塞进了心虚的师绾绾手里。
他说:“难怪要我给你雕一个和你一样神态的人偶, 还要加上一缕你的气息上去,是早就想好了的?”
师绾绾接了过去,小声说:“您不是说大师姐他们要带着新来的小师弟他们一起去历练吗?还说他们和我一样大。”
宁亦弹了师绾绾额头一下:“然后你就出去了?”
这也是师绾绾第一次违背父亲的命令, 虽然在上清她一直调皮捣蛋,但总的还是很乖, 尽管有时候会惹人生气。
青年素白的手收回, 他们之间的亲昵姿态,聂九望了一眼就偷偷低下了头。
“快走吧。”宁亦对着师绾绾说:“等会琼桦长老等人都要来此商议事情,你若还在这里, 保不住准又是罪加一等。”
师绾绾这时候才爬了起来,拍拍膝盖。
她一会还在这,保不准一个月的禁闭就变成了两个月。
他们的身影麻溜的消失长廊尽头,宁亦则给自己幻化了一层普普通通的样貌回了落枣居。
回去的路上,过来行礼的人几乎没有,但这一路的人还有不少。
他摇了下头,心情还算不错。
琼桦长老一众人之所以要前往长生殿,是宁亦特意提了一句北域。
若聂九单单中了北域的枯草藤,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与此同时的是江城出现了梦妖,那就有了问题。
梦妖,被阻挡在玉霞关外的一种弱小生物。以梦为食,并无其他的攻击力。
从千里之外的玉霞关外来到江城,有一种可能是顺这玉霞关上的皑皑积雪所化的水流入了万江河中,最终在江城扎根蔓延。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是玉霞关上所凝结的结界破了一道他们未发现的口子。
最坏的……
宁亦没想想,他一个躺在贵妃椅上。
孤雁峰外是落雪纷纷停停的人间,而峰内是永远不变的硕果累累。
枣子压弯了树枝,高高的挂在枝头。
宁亦看着,碟子落在桌面的声音微微响起。
又是一碟枣子。
每每回来,十九总会固执的将枣子洗好,放在他面前,至于他吃不吃,也无所谓。
在十九伸回手,宁亦噙在嘴角的笑僵住。
十九的手上出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宁亦没有打听什么。
四季轮转阵依旧在运转,枣子在静谧中无声掉落。
他裹紧了狐裘,双眼望向了很远很远,想着今年的冬确实有点冷了。
耳边再次出现水滴的声响,视线也在顷刻一黑。
夜晚天色尽黑。
十九端来了药,温的,边还放有一颗从来都没有过的梅子。
宁亦没喝,十九就一直望着,等他将视线望向它时,它才将放着梅子的白碟向他面前推了推。
长生殿的灯亮了一夜,那碗药,宁亦也没动。
无论再怎么养,他就也只能那样了。
次日一早,宁亦就瞥见十九在削自己的手。
木头所做的指节生出一截枝丫,上面还留有一片绿叶。
十九切的很果断。
“不疼吗?”宁亦问出声。
十九不爱说话,自然而然的,他的声音涩然的像放了很长时间的琴弦。
“疼。”十九说。
只是对于它来说,他还可以忍受。
宁亦轻轻夺走十九手上的刻刀:“你把他们砍下来,不过多时又会长出来。”
十九是他在云泽水渊下找到的千年沉木所雕刻,它在千年前就应该死于海底,再也没了生机。
可现在,它还新长出了叶子。
十九有些不安,因为它的主人在看着它,看着它的手,看那个它隐隐觉的不该存在的东西。
而后,十九听到了主人惊喜的声音。
主人在说:“十九,你好像拥有了新的生命。”
主人的目光很温柔,但十九却知道,它要离开了。
它要离开它的主人了,因为它拥有了生命!
风吹树梢沙沙。
十九艰难说:“我想留下,留在……”
十九没说完,一只手覆盖在它的头上。
宁亦眉眼带笑,轻轻的说:“不行哦。”
被拒绝的傀儡不明白,它拿上了主人给它的令牌,望了很久。
它没有选择拒绝,只是又洗了一碟枣子。
并将一个黑色的小坛子给了主人。
黑耀石的眼睛看着他。
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宁亦是看着十九的身影消失在门前的,他没有拿那一坛梅子,而是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他也并没有去想,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偶是怎么得到的这罐梅子的,是用它自己的灵石,还是其他的其他。
一切都不再重要。
因为做这件事情的人已经被解决掉。
与他产生羁绊的“人”,正在消失。
宁亦在见到师绾绾是在一月后,他近一个月里,哪也没去,只是待在落枣居里,看日升月落。
小姑娘在门外大喊,宁亦才将结界的撤掉。
师绾绾的嘴巴一刻不停歇,将近一个月的事情如倒豆子一般塞进宁亦的耳朵里,让他不得不听。
例如大师姐他们用灵蝶传书回来,说发现了上古阵法,神女所筑的神器不见踪迹。又说聂九改了名字,现在叫聂乘风,又问他,为什么要将十九送到琼华长老的门下。
小姑娘很吵闹,将院子里的萧瑟寂寥给驱散不少。
宁亦说:“你不觉得十九如若学剑,不该是个绝世天才吗?”
师绾绾摇头:“可是琼华长老第一课便是教人领会剑意,十□□不会的。”
一个木头做的傀儡,怎么悟的出。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都以为小师叔在给琼桦长老找麻烦。
宁亦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悟不出?”
师绾绾去摸放着枣子的碟子,探到颗枣子就咬了下去。
不甜,似是放了好久。
师绾绾皱着眉吃完,但没有意外,毕竟十九走了,照顾小师叔的人也没了。
心里盘算着,她说:“悟道,悟道,就是要悟心。”
“没有心,就不能继续下去,就算继续下去也很艰难。”
在她要开口在这里住几天时,她就听到小师叔问:“那你觉得如今十九的剑术怎么样。”
一个初学者的剑术会怎么样,师绾绾只将她听到的说出来,其他的并不评价,剑术一事,本该敬畏。
她陈述道:“它入万仞峰,琼桦长老就让它挑一把剑,问它何为剑,为何执剑,它一个都没有回答出来。”
“琼桦长老就教了扶云三式,让它在桃花崖上练,什么时候知道了,什么时候就停下。”
说着,师绾绾叹了口气,“小师叔,十九现在人还在桃花崖上呢?你为什么要把它交给琼桦长老啊?”
她连连摆手,“不对不对,是您为什么要让十九离开落枣居?”
“它惹您生气了?”
师绾绾是真的好奇,十九是怎么把小师叔给惹生气的,最后还被打包进了万仞峰。
宁亦问:“你觉得一个无所牵挂,无所情感的傀儡所挥出的剑,会有什么力量?”
师绾绾:?
没有剑心所挥出的剑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十九挥出剑有什么力量,师绾绾还真不知道。
宁亦没有细言,他只觉得着比起其他,十九更适合拿起一把剑。
剑就是剑,没有理由。
我拿起了着把剑,剑在我身,这就是理由。
纯粹,干净,没有其他。
小师叔最爱和她说些她不知道不明白的,碟子里的枣不好吃,师绾绾盯上了放在一边的黑罐子。
手小心翼翼的探过去,在宁亦面前开了盖子。
是梅子。
看上一眼,就口齿生津。
师绾绾古灵精怪的说:“小师叔,你在哪里买的梅子啊,好吃吗?”
“……”
宁亦笑了一下,他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师绾绾豪不客气的就踹进了怀里。
顺手拿了一个塞进嘴。
梅子很大,又甜又酸。
师绾绾口齿不清的聊到了聂乘风,她眉间忧虑。
她说:“为什么我教了小九术法好多遍,他还是不会啊,虽然他的动作和我一样,但没有一点的效果。”
师绾绾有点发愁。
她还以为教别人术法是很简单的,毕竟在上清,她随便找一个人,在他们面前演示不超于五遍,就可以完全复刻。
但对于聂乘风,就算用上十遍也难成功。
师绾绾精神瞬间萎靡。
她问:“小师叔,你有什么办法吗?”
宁亦毫不遮掩,淡淡的说:“这是天赋问题。”
师绾绾蹙眉,问:“那不至于整个上清就聂乘风不可以吧。”
宁亦摇头,唇边笑容未落。
他问:“阿绾,你知道云梯吗?”
第87章 小师叔(七)
“云梯?”聂乘风问。
面前的少年和家中弟弟年纪一般大, 方时雨就和人说了起来。
“就是山门前的那六千石阶,它就叫云梯。”
见人脸上还不明白,方时雨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这新来的聂乘风背后有掌门之女, 师绾绾撑腰,犯不着和他说些什么。
但见人孤零零的,没人和他说一句话。
方时雨将握在手中的剑插回了剑鞘, 道:“云梯也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叫登仙梯,不是每个来上清的人都能进入宗门内, 往往云梯都会筛选掉一大半的人,然后进入门内,还需要再进行筛选, 每个能进入宗门内的人,都是有点傲气的人。”
所以,他们是在嫉妒他能轻而易举的进来?
聂乘风垂下头,似在领悟。
呵。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面前的方时雨与他是同住在一个院子的。在上清一月有余,今日还是方时雨主动和他说话。
一个月的时间。
聂乘风抬起头, 黝黑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人,似是漩涡。
他问道:“那你呢?”
那如今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要告诉我德不配位?
方时雨愣了一下, 笑了一下,他和聂乘风如今同为杂役, 对于聂乘风的到来, 方时雨的确不平衡。
杂役授课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外门弟子所教,聂乘风却不一样,一早人就离开的住所, 直到黄昏才回来,回来就在后山竹林练剑。
他所拥有的,都是他们的梦寐以求。
只是,他们天赋不够。
方时雨很坦然,他说:“我当然嫉妒啊。”
嫉妒你不如我还能前往内门,是个杂役却能和那些内门弟子一起听长老们的授课。
但,所有事都存有机缘,上苍注定,你遇见了掌门之女,得到了她的帮助来到上清,那就是你命中应该有的。
这是命,要认。
方时雨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到了聂乘风说:“今日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搬去溧水阁,之后不会在叨扰你们了。”
方时雨一怔。
*
宁亦没有给师绾绾解释什么是云梯。
他只是问道:“这一月,你不是在思过崖面壁吗,怎么教的聂乘风的术法?”
师绾绾抖机灵说:“我自己给自己禁足,然后给爹爹送去了个灵蝶,他也没说什么,我就避开了思过崖。”
师绾绾的眼睛很亮。
“之后,为了让自己的禁足看上去像那一回事,就没让小九在溧水阁住下,让他去了青峰。”
师绾绾嘟嘴:“我本来是想让他去西楼住下的。”
“但是小九没同意。”师绾绾皱眉,嘟嘟囔囔:“说什么于理不合。”
师绾绾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宁亦听着,不怎么言语。
在很长的时间里,面前的少女想把她所看到的,遇到的事与物都呈现在他的面前。
某一年里,宁亦就这么问了一句为什么?
小姑娘仰着头,说:“您总待在屋子里,看起来很孤单,我觉得您大概不知道上清有多好玩,多好看,所以,我想说给您听,也许,你就没有那么孤单了。”
小姑娘说着她要去哪,再要去哪,可十四个年岁还在上清,连外门也没去过。
她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
师绾绾走的时候带走了那罐梅子,桌上的枣则被丢掉了,小姑娘嘟囔着已经已经不甜了。
给他换了一碟。
院子里就有枣树,随手一抓就有很多。
*
宁亦对于聂乘风的事迹并无过多的在意。
之后师绾绾带着聂乘风来过几次后,宁亦就再也没怎么见到过他的身影了。
师绾绾说是他在练习剑术,没什么空。
小姑娘很苦恼,她不懂为什么她一遍就会的东西,聂乘风用上百分之一百努力都无法领会到一点。
就像一块顽石,无论如何也雕刻不出任何的形状。
从回到落枣居,宁亦就不曾出去,养了大半年,但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每每睡着时,他的耳边总能听到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一滴滴的,不绝于耳。
那声音隔了好远好远,却一点点荡进他的耳朵里。
宁亦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虚弱。
但小姑娘可能受不了,红着眼眶说清桐长老胡说,追过来的清桐长老一脸的尴尬,然后就是无声的静默。
屋中只剩师绾绾抽泣的声音。
清桐长老只得幽幽叹息道:“明熹啊。”
她说他可能撑不过次年的春天。
宁亦摸了摸师绾绾,给予她安慰。
可宁亦知道,他不会死,也不能死,这条命,是他搏回来的!
再见到聂乘风是在去碧玉潭的路上,桃花崖上桃花中年不落,少年迎风舞剑,有形但无神。
宁亦多看了一眼。
少年就漂亮的挽了个剑花,收起了剑。
也许是几个月未见的缘故,或者是其他,少年的身形也格外的挺拔,身高蹿出一大截。
掌心的软肉被磨出薄薄的茧子。
很用功了,宁亦想。
但还是一无所得。
面容普通的青年在纷飞的桃花中驻足,不用细想,聂乘风就弯腰行礼。
在夜色中落下了三个字:“小师叔。”
清清亮亮的一声,但又疏疏冷冷,与之前的讨好有着天壤之别。
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冷而锋利,如同一把开了刃的薄刃。
上清的弟子众多,各个皆是从各州上来的天才。
出了上清,就是能独当一面,撑起宗门,无愧于天之骄子四字。
而聂九不是,他是从无妄教里出来的邪魔容器,受魇所困,修仙道并不适合他,他的终途是魔道。
将他置于这群人里,会怎么样呢?
会挫败,旁人一次就会的,他要百次,千次,才可能有成效,但无一丝的结果。
他所想掌握的力量,则会和他一次次失之交臂,使他陷入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恐慌。
任何负面情绪的出现都能喂养他心中所出现的魇。
他最终的结局就是被邪魔吞噬,成为其一部分。
聂九会死。
他会死在他给他选择的路上。
宁亦站在那,敛尽眸底的神色。
于梅中,他依旧一身的风光霁月,无人可及。
礼毕,聂乘风才不对。
面前的人不是穿着狐裘站在风雪里就要消失的九天神明,他的眉间也没有显而易见的病气,易碎的像片琉璃。
桃花吻过那人的眉眼,划过衣角,在那寡淡的容颜里,聂乘风窥见到一分的相似。
他微扬起嘴角,又快速的抿平。
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如今杂役的身份是谁给的?
说错话的他正欲道歉,就听到了那人摆了摆手。
消失在他的面前。
手抚过脖颈前,上清宗的弟子服下,小鱼正紧贴着他的皮肤。
幻化成普通人的宁亦并不在意聂乘风有没有认出他,他只是继续的前往碧玉潭。
云霄回来了,他该去看看。
宁亦到碧玉潭时,已经变回了原貌。
碧玉潭不怎么热闹,冷冷清清。大约是怕单调,水上还漂浮着大小不一的金莲。
碧玉潭虽然叫潭,实际上却是一片湖,湖上有条长长的水上走廊,通向湖中的避水居。
未进去,宁亦就与云霄碰了个照面。
比起其他的人,云霄体型硕大,身高九尺,大约是常年在外斩杀妖兽邪物,剑眉星目的脸隐隐流露出凶相。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桂香。
望着他周身的水汽,宁亦问道:“你出门这是要去见谁?”
引人进屋,云霄去屏风后拿了处了个青瓷盘,碗里是清洗过的枣子,青中带着斑驳的红点。
宁亦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
云霄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边,望着宁亦的手里的枣子。
眼巴巴的模样,似乎是在不舍得。
宁亦好笑着,又放进了碟子里。
他原本只想来看一眼的,知道云霄现在的境界如何。
出去了一趟,化身后期隐隐松动,似乎有着突破的气息。
见他放了下来,云霄正儿八经道:“是北疆泽垚的枣子,很甜。”
宁亦试探的又拿起了一个,云霄的视线就紧紧锁定在他的指尖,似乎只要他拿上一颗,他的眼睛就有了目标。
宁亦还不至于和小辈抢吃食,又放了回去。
宁亦开始了正题,他说:“你的雷劫就快到了吧,到时候你去落枣居吧,山上都布着阵法,比你在这要好的多。”
宁亦是能察觉到水中的金莲所摆放位置的变化。
云霄是剑修,所走的道比他人都要凶恶一点。
他走的是修罗道。
碧水潭中的金莲阵是为了渡劫所制,当然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净化修士心中的恶念,使其平心静气。
但这些年,云霄都没怎么使用过。
修罗道对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
他的观念太过于理所应当,是妖便砍了,是魔便杀了,无关对错,无关其他,只要是,那便毫无疑问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做法太过有失偏颇,对于这位弟子,师昼曾断言,若是他走正道,他很难走偏,但容易被诟病,为世俗所不容,但他若走魔道,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不过妖魔会拥护他,使其成为一方霸主。
而在上清,师昼没有让其下山去历练过,而是通过任务的形式,对他的行为做出约束。
准确下达追杀目标,完成目标后就回上清,不得有误。
只是,对于这把过于锋利的刃。
宁亦给出了最高的评价。
它太过锋利,锋利到让宁亦不住的想帮助其度过雷劫。
修罗道太过血腥,导致其雷劫也比其他的道要更为的凶险。
天道要将其不可控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而这时的不可控望着碟子里的枣子,默默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嘿[狗头]
第88章 小师叔(八)
云霄没有给出回应, 半晌问出了一个傻傻的问题。
他眉间的戾气重,无论如何,望人时总带着种无可剔除的嗜血野性。
宁亦听到他问:“不甜吗?”
嗜血的表相下是一颗无欲无求的心, 以及万般皆空茫的落拓。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
不同于师绾绾的天真无畏, 面前的人真真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上清来来回回来的这么多的人,只有两个人有这样的心性,一个是面前的云霄, 一个是刚不久已经长出心的十九。
一个人这样望着他,宁亦蓦然的就弯了弯嘴角。
他随便挑了一颗, 枣子咬下去很脆,长长眼睫下在玉砌的肤下投出一片的阴影。
被遮住的眸中,宁亦回想到了当初在玉霞关外的横尸遍野的狼藉。
地上三寸, 皆为红土。
一己私念就能让无数人轻而易举的死去。
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顿了顿,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很甜。”
弯唇一笑,眸中肃杀一瞬即逝。
渡劫失败, 不过是死。
但若渡了过去,在今后的日子里神志动摇,堕入魔道, 又是一大杀器。
是留是杀……
宁亦没有再想下去。
他的视线停留在面前的人的脖颈上,青年毫无防备, 只是望着他, 似是在看一棵树,一座山。
*
将云霄要渡劫的消息告知师昼。
淡然的掌门面露难色,不住的叹气。
宁亦没怎么表示,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游离在尘世之外。
师昼却觉此刻的宁亦大约是最难过的。
云霄这小孩很特别,虽然天赋很高,但对于人情世故总是缺少了一根弦。
旁的小孩爱扎在人堆里,他不,他也不会因此悲伤、难过,他只是坐着,等着。
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手中拿着剑,只要没人吭声,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如同一只傀儡娃娃,不会违背命令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他僵硬的无法面对这个世间。
不知道渴了要喝水,也不知道饿,他只是听着,然后去做。
而现在……
师昼望向宁亦,对比于他,宁亦则更像这个孩子的师父。
近半年的陪伴,小孩子终于和他说了一句话,他看着他,说了一句下雪了。
木头人的心被撬开了一道口子,有人走了进去。
宁亦没有师昼想的悲伤,尽管在云霄身上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
他最终只是说了四个字,天命如此。
如何活,怎样死,都是天命。
可他只要他活。
*
聂乘风回到溧水阁后,师绾绾正在屋中画着符箓,聂乘风将做好的糕点带进屋,地上已经有了一地的废纸。
但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那些废弃的黄符纸上,所绘制的没有超出两张一样的。
聂乘风注意到了。
糕点被放在桌子上,师绾绾拿起就啃。
不过她手上的笔仍旧没放,握在手里。
浮罗山的那一次被追逐着在山林间给师绾绾有了极大的挫败,她引以为傲的剑术因为她的体力而无法施展开来,所以,一回上清,给聂乘风开小灶讲解术法的同时,她也在锻炼身体,弥补不足之处。
“你今日有何突破?”师绾绾问。
聂九已经在上清半年了,从琼桦长老让他悟剑心到如今,他还停留在第一步,师绾绾之前很着急,但现在嘛,没什么了。
因为她意识到了。
人与人之间的确存在天赋的因素。
想到这,她狠狠的咬了一口中的马蹄糕,望着桌面上凌乱的符箓。
就像她与大师姐一样。
她永远都会废掉一两张的符纸才能成功,而师姐则不会,师姐总会做的又快又好。
一笔画下去,啧,又废了一张。
师绾绾将马蹄糕叼在嘴里,撸起了袖子。
聂乘风将手搭在别在腰间的剑柄上,他说:“我不知道。”
师绾绾停下了手,难得的他与聂乘风有了同病相怜的感受,并对于刚刚自己的言论有了深深的歉意。
她安慰道:“没事,半年不成就一年,总会有收获,日复一日的练习,后一日总会比前一日要明白的多。”
“挥剑多少次,就是驱散你心中的未知,有一天,你终会知道的呀。”
师绾绾拿起一张符箓,她说:“你看我也一样啊,怎么画都画不好。”
少女的眼睛很亮,只是这等浅薄的话并没有让聂乘风有多少安慰。
他的耳朵里突兀的传来一道声音,又或者是从他脑袋里发出的。
那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只要他一开口就能发觉。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此时那道与他一样的声音发出刻薄而尖锐声响:“你知道什么,我已经来这小半年了,还是没有领悟到,那些弟子是怎么看我的?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什么和我一样,都是谎话。”
而后是一阵“桀桀桀”的狂笑袭来。
聂乘风脸色隐隐发白。
那声音旋即又变的高高在上,傲慢的对他指指点点着:
“你好可怜啊,上清的这些天之骄子对于你而言是登不上的天梯,你还眼巴巴的待在这里,你以为师绾绾是真心待你的吗?连剑心都悟不出来的废物,还在这里丢人显眼!”
聒噪,聂乘风蹙起了眉,握紧掌心。
师绾绾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也问了出来:“小九,你没事吧。”
少女的手逐渐贴近,聂乘风向后一避,躲了过去,他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低下头在再次抬起,他笑着说:“只是有点不舒服,大约是练剑练没有休息好。”
聂九不怎么爱笑,就算是笑,也只是勾起一点轻微的弧度。
如今这般灿烂的,还很是少见,师绾绾没细想,人就在她的面前转了个身,步履轻快的离开。
真的没事吗?师绾绾想。
白色的马蹄糕在她的手上,甜甜的。师绾绾迟疑了一会,马上赶了出去。
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做过糕点的人,一次尝试就能做出最好的味道。
上清并不明令禁止吃食,只不过大多数的弟子都已经修炼到可以辟谷的阶段,就算没有,也有辟谷丹来帮助其不再受饥饿的影响。
只是,对于师绾绾来说,人间的吃食的确美味,让人吃了还想吃。
聂九可不能出事情,在人大致掌握这项技能时,师绾绾时不时的想。
聂乘风强撑着离开,但脑袋似乎在不断的被挤压。
他已经竭尽所能的去掩盖他的异常。
那个声音还不停歇,诱惑着他,轻柔且飘飘然的想让人一脚栽下去:
“你想要力量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活,你把身体给我,一切都能解决,你会是上清唯一的天才,任何人都只能仰望着你。你将身体给我,你就解脱了。”
聂乘风大步的向前走,眼前模糊一片,天旋地转,他跌跌撞撞的要迈开大步子,要将面前的阻碍给撞个稀巴烂。
可实际上,他却脚下一软,直挺挺的就要栽下去,面朝下,势必要摔个头破血流。
跟过来的师绾绾连忙扶住人,近半年来的成果使得她不用术法都能稳稳的将人给托住。
“聂九?聂九?”
聂九,听到这个名字,聂乘风尽全力的要睁开眼,但终是无奈的阖上,他的手要想向上拉着什么,然后就落在了地上。
聂乘风竟然久违的想到很久之前。
大雨飘摇,兵刃相接,那个生他的女子被人一剑捅穿了肚子,血哗啦啦的向外流,那把剑其实是冲向他的,但是那个女人护住了他。
他不太记得女人的脸了。
只能看到她的那双眼睛,难过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泪。
但是没有,血流的太快,她不一会儿就死了。
而后,他看到了小时候被关在水牢之中的自己,水一点点的淹没过他的脖颈,当时的他还没有成为无妄教的神子,只是那些祭品中的其中一员。
一个孩子偷偷的要跑走,其他人就要一起挨罚。雨水灌进池中,逐步的侵蚀着他能喘上一口气的空间,他垫起了脚,木刺扎入掌心,他也要将头向上仰,向上探出去。
他告诉自己,他能活。
他一定能活。
之后,模模糊糊是震天的喊声,那些同他一起的孩子被推上高台,他们被灌下不知名的药汁,全身瘫软。
火把,摇摇晃晃的人影,之后是拉长的躯体,哀嚎,痛苦喊叫。
那时的他听到了什么?
有个人好像在说:“把身体让给我吧,我能让你不再被欺凌,那些伤害你的人,我都能把他们给杀了,把身体给我吧,嘿嘿,给我吧……”
那个和他一样高的男童站在了他的眼前,向他伸出手……
胸口极剧的烫,烫到要把那给烤穿,聂乘风猛然惊醒,就看到了在一旁吃这着鲜花饼的少女,他眨了眨眼,喉中干涩。
师绾绾的眼一瞥,就看见了人挣扎着爬起来,她连忙把人又重新按回在了床上。
说道:“云溪师兄说你过度劳累,所以才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话说于此,云溪师兄的医术她也信的过,只不过,她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但要说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师绾绾只得疑惑的问:“小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胸口的玉佩发烫,似要烧进灵魂里,聂乘风摇头,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
长生殿内,宁亦望向窗外,天空星子点点,山风吹过,呼啸声不止,他蓦然的勾唇。
师昼在说:“玉霞关内的妖邪最近躁动异常,明明设有一道屏障在玉霞关内,怎么还能有妖,有魔从那里出去?”
“当年之事不过才过去百年,如今又要卷土重来?”
师昼的目光投过来,眼中担忧溢于言表,似乎在问他,他该如何做。
宁亦素白着一身衣,于夜色萧索中挥出那最锋利的一剑。
薄唇启,眉眼弯。
只有一字:“杀!”
杀干净了,就什么也没了。
第89章 小师叔(九)
昏暗潮湿的阴冷洞穴, 上方有稀薄的光斜斜落下。
宁亦的眼皮动了动,但最终无力的睁开。
他的手沉沉的垂在身侧,四周静谧无声, 唯有水滴顺着石壁滑落,啪嗒落在水中的杂音。
而后, 伴随着锁链轻微声响,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无声。
北域大雪纷纷扬扬,似永不停息。
从长生殿回来, 宁亦就回到了落枣居,困得睁不开眼。
本来是坐在亭中的贵妃榻上的, 但一点点的,就睡在了上面。
一睁开眼,院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但,也在宁亦的意料之中。
少年瞥见他醒,就直直的跪了下去,他什么都没有,但又什么都说了。
其眼下微青, 似乎没有睡好,又或者是整夜都没有睡。
聂乘风跪的连脊背都弯了下去,整个人匍匐在地。
这个姿势在他的幼年时期曾频繁的出现。
他匍匐在那一群人的脚下, 拉住他们的衣角,用最卑微的姿态去请求他们能放过他。
只是, 通常没有一丁点用处。
只会挨上一脚, 踹在心口,半天爬不起来。
那些同他一样大的孩子还会在去反反复复的哀求,迫使他也必须一遍遍重复这过于愚蠢的动作。
哀求换不来高抬贵手, 不哀求,但这却又是他们唯一有用的方法。
聂乘风的手攥紧,掌心刺痛丝丝缕缕的传入四肢百骸。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牙关咬紧。
宁亦拢了拢身上的衣,咳嗽了一声,笑笑的望着少年,看其跪地,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送给聂乘风的那条小鱼,宁亦在上面下了禁制。
文中,对于聂乘风在上清最开始的这几年只用了寥寥几笔带过,说其天赋不高,修行总落后于他人,是个蠢材。
不过每每到这个时候,师绾绾总会为其出头,成为了聂乘风名副其实的保护伞。
这把伞由聂乘风精心谋划而来,却又成为了他的难以言说。
他人的天赋、冷眼、嘲讽使得他心中的魇越来越盛。
成为无妄教神子时期所染上的魔气在某一次心神不稳之际被师绾绾察觉,那是唯一一次,聂乘风对着师绾绾跪下。
他的膝盖很不值钱,所有比他强大的都能使得他屈膝,毫无尊严。
宁亦不说话,在沉默里继续观望。
剧本中对于他这个角色并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是他死的时候,师绾绾曾有疑虑,怀疑他的死与聂乘风有关联。
因为在他死后,身上缠绕了一缕魔气。
只不过这些并没有证据证明。
毕竟,他死的那一晚,聂乘风与她在一起。
不过这未被剧本所描述的复杂脉络下,他与聂乘风的的确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什么师绾绾会能前往禹州。
为什么聂乘风身上的魔气没有被上清各位长老发觉。
在剧本中,一个生于上清的神女,居然会因为他人下跪而为其隐瞒真相,何其荒谬。
宁亦站起身,缓步走到少年的面前,那人不敢抬头。
他温柔道:“怎么了,这么早来我这,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朝阳破开云层,枣子掉落在地。
聂乘风匍匐在地,没有动,更不敢说话。
宁亦自顾自的说:“从溧水阁到这,距离可不算近,你看起来很着急。”
他缓步向前,每走一步,胸前的肋骨似乎就像是被反复的碾压。
四肢,脖颈都像是被镣铐锁住,沉重的,无法让他喘气。
宁亦还是向前,不死不休。
雪白的衣摆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聂乘风就听到那人的话再次落入耳中。
他说:“我既然将鲤鱼吊坠给你,就说明,我没有想把你交出去,你不也是知道的吗?为何要在我面前这么害怕。”
“……”
“站起来吧,我不太喜欢有人跪我。”宁亦说。
跪他有什么用呢?
宁亦站在枣子树下。
枣树枝叶繁茂,枝头还挂了不少的果,只是掉落枣子铺了一地,略微还是显得有些萧索。
他伸手去摘,袖口处的淡青色就微微显露出来。
只摘了两个枣子,宁亦就收了手。
回头时,聂乘风已经缓缓的站了起来,正望向他。
宁亦对其笑了一下,在人站着如木桩一般的情况下,将刚摘的两颗枣子塞进了他的手中。
聂乘风低下头,望着掌心,红青的枣子安安静静的挨着躺在一起。
他看不清其中的意图。
在来孤雁峰时,聂乘风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微生宁亦给了他吊坠,就说明他知道些什么,可他愿意帮他隐瞒,就说明他不会告发他。
只是,不会告发就不会告发吗?
漆黑的眸中闪现出晦涩情绪,转瞬间,顷刻消失。
他不过是未被异化成那些流着口涎的妖物而已,本质上却已经是个异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世上的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唯有死人可以让人安心!
聂乘风握紧了枣子。
咳嗽声再次响起,聂乘风心中一颤,塞枣子时,那双手与他的掌心、手背擦过,微微的凉。
与他靠的很近,聂乘风没有闻到一丝的药味。
他没有吃药。
身体这么差,还不吃药,聂乘风想。
咳嗽伴随着剧烈震动,五脏六腑都似乎是要被咳嗽的要移位。
宁亦心中叹了口气,这具身体真的是越来越差了。
清桐长老说的没有错,他撑不过明年的春,剧本上的微生宁亦就死在了惊蛰夜雨里。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死的无声无息。
他没有迎来他生机勃勃的明天。
只是如今,宁亦却不想按照剧本的走向去走,既然时间线不论如何都会走偏,那不如他亲自动手。
他隐隐觉得,他已经,似乎快要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为什么无法和快穿局取得联系的答案。
以及那个在他快要弹出人偶世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道身影模糊不清,但意外的,让宁亦分外熟悉。
从人偶世界弹出,到现在,宁亦还没有接收到来自系统的结算,似乎,在某处,又出现了他并不知道的意外。
尽管并不信任微生宁亦能完完全全的站在他这一边,聂乘风还是双手在前,弯腰行礼,道:“多谢小师叔替我遮掩。”
宁亦扶着椅子坐下,指尖用力,微微泛白。
他不说话,聂乘风就没有动。
这般如同傀儡,需要人说一句话,才动一下的姿态,宁亦挑眉。
事实上,他就是要他如此。
按照原本的固定剧情,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炮灰,所有的行动,都是在背地里进行。
他没有特地的对其进行敲打,只是如同在编一张网,将所有人的命途都悄悄的纳入其中。
只是,现在,他没有。
大约是太过安静,微生宁亦也没有其他的吩咐,聂乘风准备先行离开。
只是刚刚跨出去一步。
微生宁亦的声音就落了下来,不轻不重的夹杂着铜钱落下的声响。
有一下没一下的声音,在那一瞬,如雷击敲在聂乘风的心上。
“生于洛州袁县,家住槐花巷口,母姓王氏,父亲于你诞生之日,归家路途溺毙。”
聂乘风于槐花巷那三个字音落下,就在微生宁亦轻声细语间转过了身。
那人正笑笑的望向他。
双眸对视,温凉之后,遍地寒意。
聂乘风完完全全的僵在原地,全身的肌肉在刹那绷紧。
宁亦拨弄着桌案上的铜钱,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声音幽幽:“你那时,似乎还多了个不太好听的称谓。”
狐裘在身,纤尘不染。
慈悲目,行大义,高悬神台,万物可知,却不渡他。
无血色的薄唇轻启,聂乘风在一张一合间听到了四个字:“天降灾星。”
聂乘风不太记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有个人好像把他搂进了怀里。
她的手搭在他的脊背上,在哭。
聂乘风微微愣神。
宁亦没有停下来,他的手搭在桌上,铜钱安静躺在他的指尖前。
从前握剑的手,如今缺乏气力,孱弱的似乎微微一用力就会折断。
宁亦在心中叹了口气,太快了。
他的指尖动了动,他说:“我不在乎你所沾染上的魔气,同时,我也不会揭发你,我也不介意你来上清后的一些所作所为。”
少年的双眼澄澈,似乎在表明其天真、懵懂、无害。实则,却漏洞百出。
无论在怎么掩饰,恶就恶,善就是善。
“比如,利用青峰的那些人,激起绾绾对你的怜惜,迫使她更为的关注你。”
“又或者是在与那些长老的第一面时,你的特意。”
特意等禁闭一月有余的师绾绾走出溧水阁,等她同你一起前往
是害怕上清的众人发觉你身上的魔气,察觉到你是异端,所以才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一日又一日。
还是希望让众长老知道,你与师绾绾的关系非同寻常。
“如此种种,我都不在意。”
那只拨弄着铜钱的手,此刻好像摁在他的命门上,只要微微的一个用力,他就顷刻间毙命。
聂乘风再次下跪。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将他都已经记不得的事情给说出。
是在警告他?
可警告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又要下跪。”宁亦困惑的问,声音极轻道:“毕竟我也没想杀你。”
弯着眉眼笑,淡淡的同月光下的春花。
少年没有抬头,也不吭声。
微生宁亦要的就是他的胆战心惊。
在心放松落地之后,又骤然抛起的提心吊胆。
他就是要面前的人感受到威胁,视他为噩梦,摆脱也摆脱不掉的梦魇。
怕他、恨他、想杀了他。
聂乘风匍匐在地,他无比清楚,此刻他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他该惶恐于自己的命运。
但细碎的脚步声,连带着白色的衣角晃荡至他的眼前。
跪着的他被一道无形的力给强硬的抬起半边身体,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下意识的就微微抬起头。
青年垂眸,浓墨重彩的深邃五官,长睫投影出浅浅的影子,整个人犹如悲天悯人的神佛玉尊,嘴角噙着笑,但极淡极凉。
聂乘风不受控的站起身,那只扶着他的手也在他站稳的那一霎那,骤然抽离。
青年将手抚在少女头上的那一幕忽的就闪进了他的眼瞳。
聂乘风问:“那师绾绾呢?你知晓我的心术不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师绾绾?
“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
宁亦在聂乘风望来的目光里,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困扰。
天光大亮,聂乘风却是背后发凉。
宁亦说:“如果我真的介意的话,我不应该告诉她,而是……”
“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皆自由。[哈哈大笑]
第90章 小师叔(十)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聂乘风问。
就算是完全的站起了身体, 他的背还是佝偻着背,只要他的把柄还在微生宁亦的手里,他就得每日卑躬屈膝, 小心翼翼。
他不认为微生宁亦的隐瞒别无所求。
只有可以被利用的人才会被得到庇护,自始至终, 他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宁亦没有多言,他本就不在乎聂乘风的想法,左右不过七个字。
上下嘴唇一碰:“我想让你相信我。”
不诚心, 飘飘然的就是一句谎言。
用他的过去来让他相信他。
聂乘风微不可察的笑了笑,而后眉心一蹙, 装模做样的着急,辩解道:“小师叔,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呢。”
少年的演技并不算差, 满目焦急,似乎只要他不相信,他就会立即的拔剑自刎来证明,实际上,那柄刀刃是对着自己的脖子, 还是他的,不必多言。
昏昏沉沉的醒来,那道阴冷粘稠的视线就无法忽视, 一遍遍的扫过他的脖颈。
他想杀了他,在他意识不清之时。
剧本里聂乘风染上的从来都不是魔气, 一个被献给魔神的祭品, 一片孩童里只有他安然存活,他从来都不是魔神选中的容器,他就是魔神。
聂乘风感到一阵冷意从背部袭来。
青年的手顺着他的脊柱从上向下, 贴的很紧,一寸寸的摸。那噙着笑所带的温柔被周身萦绕的风雪气息给冲散,凛冽异常。
微生宁亦的动作很慢,那间隙,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将他背上的那根骨头给硬生生拔出来。
聂乘风一抖,宁亦看的明白,他在害怕他。
剧本中,直至惊蛰夜雨那天,微生宁亦从始至终都只是聂乘风眼里,有点本事,但身体不好的,已经死了的小师叔。
微生宁亦的计划实施了一半,在他死的那一刻,全都皆化为了乌有。
宁亦走至一旁,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天命如此。
余光扫过一侧。
但是,他现在,他要违背既有的结局。
他要比微生宁亦更为的不择手段,快要接近真相的末端,所有的极端都在可选择的范围内。
聂乘风踏至落枣居外,师绾绾也碰巧刚到门外,见其出来,眼睛瞪的滚圆。
虽然惊讶于一早说去练剑的人出现在这,师绾绾更为惊诧的是另一件事情。
师绾绾快步来到人的身边,问:“你怎么是从里面出来的?你难道也和我在外面同样大喊三声的?”
“什么?”
聂乘风的紧绷的神经在踏出院子的那一刻就骤然放松,脸色发白,连记忆都出现了短暂的变化、空缺。
早在溧水阁的那一个月,师绾绾就将一些事情如倒豆子般的说给他听了,例如清桐长老看着严厉,但实际上人很好,她不爱打扮,但妆匣里却有不少的漂亮的簪子。二师兄云霄是一个木头人,虽然长的高大魁梧,还有些凶,但只要你不轻易惹他,也不会出事……
……
师绾绾还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有关宁亦的。
她说落枣居外有着结界,一般的话,十九会看人撤掉结界,但是,现在那个傀儡人离开了,结界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了,一般人,进不去。
意识到什么的聂乘风,立刻道:“去找清桐长老。”
少年倦怠的眼睛里骤然显出冷冽的亮光。
师绾绾没来的及细想,手却是飞快的放出了一个灵蝶。
她跨步向落枣居内走,却被结界给挡住,弹的后退几步,她着急的高声喊道:“小师叔!小师叔!”
出现的结界让聂乘风血气上涌的脑袋猛的冷静下来,他怎么会单单认为他清晨寻来时没有遇到结界阻碍,就认为微生宁亦一定受了伤。
他明明还有力气去威胁他。
怎么可能会受伤。
他不是应该期盼他去死的吗?
聂乘风攥了攥手心,细微的疼痛在蔓延,他低下头,手心已经被掐烂了,血色月牙冒了出来。
他该告诉师绾绾他判断错误了,只是青年苍白的脸颊,单薄的身体如画卷一幕幕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还是未发一言。
人身体那么差,还睡在屋外,怎么可能会没有事情。
如果在他走后,微生宁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怀疑的人就会是他,他死了,他的身份就会暴露出来,他这个异类绝对不会被放过!
对,就是这样!
宁亦是在摆弄桌案上的灵石,预备设计一个阵法时被冲进来的清桐长老给按着脉给瞧了一通。
许是太过投入,清桐长老来时,他还吓了一下,手上的笔下意识就要往人咽喉上戳,但最后还是制止住了,微微抬起,僵住。
两个人跟在清桐长老身后,师绾绾是一脸的担忧,聂乘风在他看过去的那一息,侧过了脸。
知道了罪魁祸首,宁亦只笑眼问道:“清桐长老,你怎么来了?”
清桐收到灵蝶就着急忙慌的向这边赶,把完脉,眉头锁死,但这是她一早就料到的事情,和以前一样的糟糕,但也没糟糕到那里去,因为不能在差了。
她说:“还不是师小丫头着急的我同我说速来落枣,不然,你看我稀罕来你着吗?”
她数落着:“我给你的药,你喝过了吗?一天天不听话,也许就治好了呢?也许就云策就找到了九瓣重莲呢?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宁亦拉了拉清桐长老的衣袖,小声道:“清桐长老。”
修仙道路漫漫,青年早早就过了撒娇的年纪,可只要她还在,他就是当年初到上清时,浑身脏兮兮的叫她师叔的小孩子。
清桐暗自叹气。
玉霞关外,仙门百家损失惨重,各大宗门掌门几乎都在那场大战里以身殉道,护住了当时已经岌岌可危的北域结界,使得妖邪不可入人间肆掠。
在众人都以为此次危难度过之时,半月之后,结界再次破了一道口子,何其可笑。
仙门百家倾尽所,只撑了半月。
玉霞关内,三里之内,血染遍地,妖兽尸骸于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摞又一摞,千里之外,宗门内的命牌碎了一块又一块,响彻三日。
没有哀嚎,唯余死寂。
第四日,出现转机,而后就是人人皆知上清明熹神君布阵,杀妖蛇,斩九尾,在玉霞关内筑起妖兽尸骸的高塔,以自己的全部灵力,用本命剑在玉霞关内又重新划开一重结界。
以命破局。
没人知道,一个不过二八的青年,怎么就有这样的能耐去处理这件事,可事实就是,这个青年的的确确将妖兽全都阻挡在玉霞关外。
世人皆道他天赋超然,唯有上清众人在那一天看到了一个血人。
清桐没有见到他在玉霞关有多显神威,她只看了血,源源不断从其嘴中喷出来的血,糊住了青年的眼、嘴。
温热一点点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青年的手攥住了她的衣袖,紧紧的,那张被血充盈的嘴吐不出几个字来,只能无力的一张一合,发出几个不成调的气音。
他说:救我。
清桐早已红了眼眶,絮絮叨叨:“如若云策就找到了呢,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办哦,怎么办。”
“你总不会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百年前,她找不到师傅的尸骨,埋了师兄以及数不清不知姓名的师弟的骸骨,百年后,她又要再送走一位。
“明熹啊,在坚持坚持,也许就找到了呢?”清桐说。
她的声调很沉,幽幽的藏住了悲戚。
这是清桐长老第一次对他说,再坚持坚持。
瞥见那缕薄红,宁亦没再说什么,他托着这副躯壳已经行将就木的活了百年。
四十年在沉睡,六十年在恢复。
至少在他还未达成目标时,他不会死,也不能死。
可他还不能答应。
也许呢。
药喝没喝有没有多大用处,没有人比宁亦这个当事人清楚,当然,也没有人比清桐要清楚。
事情的发展在不在意料之内,聂乘九与师绾绾一同被清桐给领了出去,师绾绾很讲义气的在清桐长老询问她时将所有的问题全都往自己身上揽。
聂乘风在一边魂不守舍。
同清桐长老分开后,师绾绾才问聂乘风,为什么要让她立即找清桐长老来落枣居。
聂乘风也如实相告,这也没有瞒的理由。
“你是说你来落枣居的时候,没有结界。”师绾绾万分惊喜,像是得到了什么惊天的宝藏,她眼中亮闪闪:“你是何时来到那里的?”
聂乘风抿了下唇,没有回答,他问:“玉霞关那一战,不是说小师叔很厉害很厉害的吗?怎么如今……”
师绾绾知道聂乘风早来上清时,就时不时的去书阁去了解情况,大概率那时也将小师叔的事情给完完整整的翻了个遍。
她先是高兴的说:“这下你知道我小师叔的厉害了吧。”
而后又拧眉认真道:“玉霞关一战,非人力所能及,玉简内所描绘的只是大战之时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则是评价,而后续的事情,嗯……”
“那一战,赢的并不轻松,北域之中封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妖,而魇也在其中。”
“小师叔那时也因此受了很重很重的伤,身体不好也是在那个时候。”——
作者有话说:01不是想让qt救他。
他是想救自己,可他没办法。
那个时候他很想活。[化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