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裴述打开水龙头,重新冲洗了一遍菜,用力得就跟菜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洗完后他将菜放到砧板上,本来该提起菜刀进行下一步,可注意力却始终游移,注意着厨房外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在流光身上。


    流光以前从不带人回家的。


    裴述安静了很久,才压下那种独属于自己的地盘被他人侵占的不虞,紧抿着唇拿起菜刀。


    尽管厨房传出的切菜声有些大。


    但这也丝毫影响不到庄纵的思路,他已经不想去关注季昭荀为什么能“死而复生”这种荒谬的事了,比起这个更在意怎么拿这半小时哄流光,让他不要跟自己冷战。


    “流光。”


    庄纵思绪迅速运转,这件事的错处在于他自作主张,因为想打击季昭弋,所以连带着其实也算利用了流光。


    是他的错,争风吃醋就该光明正大的来。


    “你还有十三分钟。”玉流光打开手机计时。庄纵一看忍不住说了句洗菜时间也算?说完也不指望他大发慈悲,语气急促地接着下一句,“流光,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会堂堂正正来,不会影响到你,或者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你能不和我冷战。”


    他越说越清晰,“我也不会再逼你给我个答案了,你想接受我就接受我,不行就钓着我。”被他当鱼钓着也挺好的,至少有时候也能接吻。


    庄纵惊觉自己的底线已经低到这个地步。


    可比起这个,被他无视被他放在池塘之外才更令人窒息,庄纵说着说着扫了眼季昭荀,有些话在外人面前他说不出口,这个鬼……真是见鬼了。


    玉流光关上手机。


    他雪白昳丽的脸表情不多,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有心软还是还是和最初一样打算继续冷战,庄纵哽了一下,追着他瞳色浅淡的狐狸眼,听见他用不轻不重地语气问自己:“还有吗?”


    庄纵:“没了。”


    他能说的都说了……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庄纵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流光的印象。


    那时候他以为流光是那种外冷内热的性格,熟悉以后应该很好相处,可实际上越相处他发现这个人越难捂热。


    他好像不爱金钱,金钱无法打动他。


    明明是在缺爱的环境成长,可他看起来也丝毫不缺爱,这种爱不是追求者给的爱,而是父母。


    庄纵都没听他提过父母。


    猜想大概是早亡,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对,还有个裴述一块。


    庄纵顿了片刻,忽然想到如果是他和流光从小一块长大,占据的是裴述的那个位置,他能做的一定比裴述好。


    至少不会像裴述这样木讷。


    他会在初中阶段就和流光早恋,尽管流光可能会拒绝他很多次。他也会驱赶所有潜在情敌,劝流光别来薇尔这种阶级分明的贵族学校,而是和他一起去南城上公立中学。


    如果他很早就认识流光,一定能把他照顾得非常非常好。


    庄纵将手垂在身侧,看着流光的反应。青年在他视线中略微垂了下眼睫,半遮住了眼睛,庄纵忍不住去盯着他细密的眼睫毛看,尾部还有些翘,他觉得流光真的是哪里都完美。


    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非常客观的事实。


    世界上不会再有这么完美的人了。


    过了片刻,庄纵终于等到了对自己的审判,等到了心心念念的声音,他侧头,听见流光说:“别再去招惹季昭弋了。”


    这算是和他和好的意思吗?


    庄纵舔了下唇,“我记住教训了,懒得和他较量了,反正……”


    他低声咕哝,“反正你不在意他就好了。”


    他忍受所有竞争者。


    只怕他有所偏爱,而自己不是被放在眼里的那个。


    玉流光盯着庄纵看了几秒,转开视线:“家里菜没那么多,不留你吃饭了。”


    庄纵说:“我不吃也行,就想再陪你几个小时……好吧我先回学校,流光,要回我消息。”


    他露出自己的手腕给他看。


    脸上的墨迹费了点劲儿好歹洗掉了,毕竟得见人,手腕上的他是没舍得洗,“流光,现在应该改成听话的小狗。”


    玉流光:“不要。”


    听话的小狗低声:“好吧。”


    【提示:气运之子[庄纵]愤怒值-10,现数值 56。】


    【提示:气运之子[庄纵]愤怒值-10,现数值 46。】


    等裴述做完菜出来,屋里就剩两个人。他看了眼季昭荀,黝黑的眼瞳里流露一点不明显的困惑。


    ——流光。


    仗着季昭荀不懂手语,裴述直接问——他是季昭弋?


    身为聋哑人,裴述听不见声音,所以会对人的一些细节比较关注。


    他觉得这个人不像季昭弋。


    尽管长相一模一样。


    玉流光道:“他不是。”


    话说完,裴述没来得及猜这人是不是季昭荀,便看见季昭荀整个人从腿部往上开始一点点虚化,直到消失。


    “……”?


    裴述转头,回想到刚刚那玄幻的一幕,怔然地站在原地。


    好半晌他打手语——流光,我刚刚是看见鬼了吗?


    玉流光拧眉转头。


    原本还站在他后侧的季昭荀消失,那个位置变得空空如也,就像没来过,他扫了一圈,收回视线,用食指抵着唇,对裴述表示不聊这个。


    裴述沉默几息,给他拿了双筷子,坐在他身侧。鬼,这只鬼跟了流光多久?流光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自顾自给流光夹菜,神经思维意外地活跃,片刻,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他慢了几秒去看,才发现自己夹菜太多,不知不觉把流光的碗弄得堆成山了。


    裴述赶紧打手语道歉,然后把他吃不完的菜夹到自己碗里,忍不住贴着他的手臂坐,去嗅那似有若无飘来的浅淡幽香。


    玉流光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变少,若有所思片刻,侧头看他,“想什么?”


    口型很好辨认,裴述放下筷子,本来不打算问的,可看着这温馨的两人间,想到从前两人在贫民区亲密的生活,还是忍不住打手语对他道——流光,为什么带庄纵回家。


    为什么要带庄纵来这里?


    裴述问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坚固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固,他和流光一块生活了很多年,同居了很多年,可那又怎么样?


    以后毕业了,流光是不是会和他分开,和别人同居,跟别人在一起?


    他们也会晚上睡一个被窝,接吻,而他裴述,裴述怔然几秒,几乎完全无法想象自己那时候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没有流光陪伴,他好像失去了前进的目标,连生的想法都没了。


    “他自己跟来的。”玉流光说完又用手语复述一遍。


    裴述隐约嗅到了他抬手时,掀起的风的味道,香的,还有温热的菜香,从桌上散发的热气袭来。


    一块吃饭,温馨。


    只有他们两个,温馨。


    裴述打手语——流光,以后你会和别人住吗?


    他似乎不该这么问,这完全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流光没有说可以和他恋爱,结婚,以后会离开他是必然的。


    裴述忽然后悔这么问。


    他抬手,刚要表示自己没有问,或是转移话题,可手刚抬起就被按下。


    微凉的手指是柔软的。


    裴述低头,下意识将这只手反握在手心,握紧了,他今天在拳馆干杂事,没有上台,挣到的钱没有比赛时多,只有保底三百块。


    庄家经常给他钱,他都存在银行卡里,除了给流光买东西,他想存很多很多,到时候全部给流光。


    裴述想着,一个三百块,和大几十万的零用钱相比,似乎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他默默抓紧掌心的手,就像不肯把人放走那样,玉流光蹙眉往外抽了一下,挺直背脊对他打手语——不会跟别人住。


    裴述愣住。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回答自己一开始的问题。


    他心跳加速,咚咚咚快得几乎像要突破胸膛——流光,那我们一直这样,是不是。


    玉流光道:“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


    他过了会儿又反问一句:“你觉得我会跟谁住?”


    ——任何人。


    裴述打手语,大概是得到了正向反馈,他的一些压抑的小心思忍不住从手语中释放。


    ——流光,我今天只挣到三百块。


    ——庄家今天给我打了十六万。


    ——昨晚有三十万。


    ——我都存着。


    ——其实我是想说,我好像太无能了。


    ——比不过任何人。


    裴述打手语的速度慢下来,承认自己无能不是简单的事,微弱的自尊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紧抿着唇,平复呼吸,继续打手语。


    ——三百块很少,几十万很多,我不聪明,念书也学不进去,无法从商,用脑子挣钱,不像季昭弋他们。


    ——流光,我有些担心。


    ——流光,我有些害怕。


    ——流光。


    玉流光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裴述动作滞住,缓慢地将手垂了下来,盖在这只雪白的手背上,他低头看了眼手,随后才抬头看着他,黝黑的眼瞳里倒映着流光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容,以及对方的一开一盒的柔软唇瓣。


    他在说:“三百块不少,租得起我们当初住的房子,供得起薇尔学院的生活费。”他是特招生,学费减免,只有生活费是问题。


    “你也不无能,有些话我不说,但是。”


    玉流光顿住。


    他看着裴述,在那双微润的眼瞳下缓慢道:“但是,裴述,这几年你付出了很多,我都知道的。”


    【提示:气运之子[裴述]愤怒值-20。】


    【提示,恭喜!任务已完成 1/5!】


    第52章


    往前数几年,裴述总是对深冬和盛夏印象格外深刻。他在盛夏遇见流光,在深冬第一次和流光接吻。


    他一直记得那个下午炫目耀眼的阳光,和晚间被窝里的温度,心动几乎成了本能,所以裴述总是想着要多对流光好一些,单方面的对他好,甚至没想过要回报这种事。


    维持现状就好了,不要抛弃他就好了,一直这样,两个人绑在一块,做什么都绑在一起,绑一辈子,谁都没法解开绳索。


    裴述低下头,握紧掌心里的手背,指骨弯曲,卡在流光柔软的虎口之间,舔了舔唇。


    他是没想过要回报。


    可是流光这些话真的很令人心动。


    原来流光是看得到他的心意的。


    裴述低下头,亲了亲他的手。


    然后忍不住凑过去,想和他接吻。这时一只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眨动黝黑的眼瞳,见流光说要先吃饭,只好遗憾地克制住想按着他亲的欲望。


    饭后裴述仍然没能亲到人。


    他给他收拾换洗衣服,送到浴室门口,门打开,裴述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浓郁的沐浴香,几乎密不透风地将他整个人包围。


    门缝里伸出一截手臂。


    很白,修长,沾着湿润的水。


    指尖泛红,抓过衣服往回收的时候,裴述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又是哪来的冲动,他松开衣服去抓那只湿漉漉的皓腕。


    手腕的力度很明显顿了一秒。


    顷刻间,裴述就从这缝隙间挤了进去,更香更浓郁的水雾扑面而来,他站在其中,看见浴缸是空的,流光没有用这个,又转动眼瞳,一捧新雪似的颜色闯入眼帘,裴述大脑有些僵硬,根本没敢多看,就迅速抬起了眼睛。


    玉流光站在他眼前,眼眉一片水色,发丝湿黑,黏在肩颈侧,他的唇色被热气晕染得有些红,朝人看过来时,没有一丝被看光的无所适从。


    反倒是裴述,脑子热得跟快要炸了似的,又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手就将门给按关紧了。


    “砰”


    玉流光看见他的动作,微微偏头,掀起濡湿的眼睫毛问他:“干什么?”


    ……不知道。


    裴述僵硬地打了个手语——我现在应该出去。


    可是不想。


    他不想出去。


    他呼吸紊乱了些,眼睛不由得闭上,觉得不管看脸还是看哪里都不行,他没法控制自己不用余光去窥伺,闭眼好了,闭眼一分钟,裴述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沉。


    没用的听力就像一个黑漆漆地无底洞,他听不见流光的动静,眼前也是黑暗,喉口前所未有干涩,就在裴述忍不住想睁眼时,哗啦一声,热气腾腾的淋浴从他头上浇下来。


    裴述下意识睁眼了。


    热水划过眼珠,留下一片酸涩,他伸手擦了一下脸,下一秒,玉流光被他按住手,紊乱的呼吸扑面而来,唇沾着湿润的水珠,他被人吻住了。


    裴述的吻有些急躁,藏不住的欲望,他先是贴住他的唇,很快张嘴含住,舌头从中探出用力地吮吸舔吻,燥热的掌心贴在青年被乌发黏着的颈侧。


    湿漉漉,哪里都湿漉漉。


    玉流光轻轻呼吸了下,被裴述的力道吻得忍不住后退几步,接着他轻嘶了声——脊背贴住了冰冷的墙面,上面淌着热气形成的水珠,很凉,从肌肤上一路滑下。


    顷刻间,他被人抱起了腰,原本换洗的衣服被人放置在洗漱台上,现在被他坐在身下——玉流光双腿悬空,不太想这样亲,他蹙眉低头用手抓着裴述的肩,说了句什么。


    贴着吻本来嗓音就含糊,不打手语裴述就只能靠口型来辨认他说的话了,可现在接着吻,裴述自然没看清口型,他仍然急躁,这个吻越来越热,探入流光的唇齿往里扫荡。


    湿漉漉的水液被裴述扫空。


    他抬头,手指贴在玉流光雪白软腻的脸颊上,指腹粗粝,留下的酥麻触感令人忍不住去躲,可他一躲,裴述很快就带着吻继续堵过去,鼻尖贴着他,喉咙里发出一些不明显的声音。


    大概是在叫流光,流光。


    玉流光干脆不躲了。


    他坐在洗漱台上,空气在渐渐冷却,所有的热源只剩下眼前紧紧搂着他的裴述,还有这个急躁到一次都不肯停到吻,他短促喘了口气,湿红的唇半张,咬了裴述一口。


    泛红的手撑着身下衣服,他往后仰,微抬起腿,又踩了裴述一脚。


    裴述滚动喉结。


    他终于肯停一下了,低着头。


    雪白的足沾着水色,踩着深色的裤子,颜色对比鲜明,裴述大脑更热了,黝黑眼瞳竟然渐渐有些猩红。


    “有点冷。”


    玉流光哑声,喉咙里的嗓音难得软了些。


    淋浴的热气再度席卷整个浴室。


    这些热水就像一场雨,连裴述都没有躲过,他低头抱着流光的腰,去吻他的后颈,还有他颈上的发丝。


    玉流光眼瞳充斥水雾,侧头轻喘,腿心被捉弄到逐渐泛起丝丝麻麻的疼……一定红了,他低下头,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浴室里逐渐多了些别的气息,他一直没注意自己咬着下唇,现在下意识松开,才感觉到唇上轻微的刺痛。


    ……裴述。


    他要跟他冷战半天。


    裴述似乎感受到他不太开心的情绪,手忙脚乱用热水擦拭过他腿上的肌肤,将那些黏腻色彩冲去,然后讷讷地打着手语,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裴述双手合十,看见流光用口型说要跟自己冷战半天,失落之余又忍不住看着他下唇上鲜明的牙印。


    还有湿哒哒的发丝,黏着侧脸和颈部,有些凌乱、糜丽,几乎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那双湿漉漉的狐狸眼恹恹地瞥着他。


    裴述再次打手语道歉。


    他认真地表示——我再去给你拿衣服。


    “……”


    玉流光关上房间门,打开手机灯去检查腿心。


    指腹擦过上面的微红,他呼出一口气,忍不住蹙眉。


    系统被关小黑屋到现在才被放出来。


    它没有问刚刚发生了什么,毕竟能关小黑屋除了那个也没别的了。


    系统平声说:【刚刚季昭弋掉了五点愤怒值,现在是 15。】


    【为什么掉?】玉流光收回手,打开社交软件看有没有新消息。


    系统说:【不清楚,或许是想通了什么。】


    确实想通了。


    凄冷的屏幕光倒映在玉流光雪白的面容上,他低着头,看着季昭弋发过来的小作文。


    季昭弋:【所以季昭荀能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改变了性格吗?我想了很久,很多,我在想将来有天你会不会腻了换个城市生活,我在想你走的时候会不会带上裴述,你明年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去哪所高校念书呢?季家安排我出国,但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出国。】


    季昭弋:【你现在是不是嫌我烦了,当初你跟蔚池谈恋爱的时候都没冷过我,如果我跟我哥一样,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好点?至少不要像那天一样说那种让人难过的话。】


    季昭弋:【见一面吧,玉流光,我想清楚了,就维持现状吧,你选谁都行,不选也都行。】


    季昭弋:【定位//在这里见面,我们上次吃烛光晚餐的餐厅,依然是那个包间。】


    季昭弋:【好吗?】


    一个小时前的消息,那时候他还在浴室。玉流光往下翻了翻,就没什么消息了,只有几条表情包,像是担心他看不见。


    玉流光若有所思一会儿。


    他在衡量季昭弋的性格,会不会做出极端的事,很快有了判断——百分之九十不会,季昭弋不是季昭荀,也不是上个位面的段汀。


    可以见面。


    就在这家餐厅完成 2/5。


    玉流光:【可以。】


    对方正在输入中……


    季昭弋:【现在可以吗?】


    季昭弋:【不行就明天下午,明天学生会开会,到时候我会去,开完会我开车一块去。】


    现在。


    玉流光看了眼时间,晚上将近八点,上次烛光晚餐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他安静一会儿,再次回复了一条:【嗯,可以,来接我。】


    与此同时,看到这条回复的季昭弋几乎是骤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想过他会拒绝见面,想过他会明天下午见面,唯独没想过他会答应现在就见面。


    现在他什么都没准备好。


    提起这个时间,只是因为冲动,想见他。


    季昭弋舔了舔唇瓣,起身打开衣柜挑了五分钟衣服,随后他匆匆下楼,在路过那挂在墙上属于季昭荀是遗照时顿了一下。


    “二少……”管家默默走到遗照下,默默看着他。


    季昭弋看见他的动作,心平气和哈了声,“不砸,你怕什么?”


    管家心说谁知道你砸不砸?


    这段时间这遗照都被你砸五六回了,我都怕大少大半夜来找我,问我为什么没守住他的遗照。


    怪渗人的。


    季昭弋看着遗照冷哼一声,季昭荀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死,这遗照挂着还有什么用?长得还跟他一样,不知道是谁的遗照了,晦气。


    管家看着季昭弋往外走,提着的心这才降下去,他擦擦额头虚汗,回头去看遗照,对着照片鞠了一躬。


    今天护住遗照了,可别再吹他窗帘吓唬人了。


    ———


    季昭弋开着车到新学区。


    他记性好,白天一来就记住了楼栋具体位置,一到目的地就掏出手机,打通玉流光电话。


    “嘟、嘟、嘟……”


    漫长的几秒意外煎熬。


    一会儿见到人,要说什么?


    在车上那么安静,要说什么?


    季昭弋想到这个竟然焦虑了起来,连电话什么时候接通了都没发现,直到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季昭弋。”


    在电话里响起。


    也在他的车窗边响起。


    第53章


    天暗了下去,季昭弋的车就停在新学区分叉十字路口,往前是通亮的路灯,而他停下的位置光线略暗。


    尽管车前灯敞开着,可季昭弋闻声转头看去的时候,还是看不太清玉流光的脸,他下意识抓紧方向盘,随后才反应过来去摘安全带,推门下车。


    季昭弋没关车门,他从车头绕到另一边,站定在青年面前。


    距离那句“你闹够了吗”其实也没有距离多少小时,那时候季昭弋是带着气走的,再出现在这他发现自己的心态诡异平和。


    大概是因为就这样了。


    只能这样了。


    “我哥呢?”季昭弋平静下来去看四周,按理鬼这东西想去哪去哪,季昭荀要想跟着玉流光,肯定也是走哪都跟着,可他没看到他。


    玉流光道:“就在这。”


    恰好一阵风吹来,吹得季昭弋的脸略冷,他站在风中,耳边风幽幽吹,品了一下“就在这”的意思,倒没有什么看不见这鬼的惊悚感,就是觉得看不见季昭荀的脸色还是怪可惜的。


    一定很难看。


    就像那被他砸了好几回的黑白遗照。


    季昭弋发现自己也没有多开心,他抿了下嘴角,替人打开车门,等青年坐进去了,他这才跟着回到驾驶座,驶动车子。


    接下来这段路,两人都进行着缄默。


    玉流光纯粹是注意力还在自己的腿心上。


    穿着裤子,布料摩擦在上面有些轻微的疼。


    他不由蹙眉。


    季昭弋则是不知道怎么开场白好。


    这几天他过得浑浑噩噩,这个下午到现在情绪更是一直起伏不来,想了一堆,季昭弋最后就记住一个道理。


    遇到好事,要克制着别在朋友圈炫耀。


    哪天被有心人破坏了,好事也就没了。


    缄默数分钟,车火熄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库里,季昭弋照例是下车给他开车门,在人低头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看清他颈侧上的吻痕,还有轻微的,不明显的香味,飘了过来。


    季昭弋喉口一紧,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弯曲。


    他已经反复告诫过自己了,别吃醋,别吃没名分的醋,也别去进行无意义的嫉妒,这些都是他要留在玉流光身边的基础……可是这是爱一个人的本能。


    爱一个人就是会有占有欲和嫉妒欲,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情绪,心脏就像有一团火在烧似的。


    玉流光抬起头。


    他道:“走?”


    季昭弋掐着手心,将漆黑眼底那些波涛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勉强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点头的同时,他想到几个月前在黑色拳馆那次。


    那一次玉流光护着裴述,甚至抢过拳套上了擂台,摆明在威胁他,最后还跟裴述走了,其实那时候他就该明白了。


    明白他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围绕。


    没法忽视的。


    订的包间依然是上次那间。


    只是这次没有季昭弋特意去弄所谓的烛光晚餐,暧昧氛围,包间中灯光敞亮,走进来时,季昭弋按住门停在原地,喊他:“流光。”


    玉流光回头。


    这一趟两人没有进行任何的交流,关系甚至是看起来有些莫名的疏离冷淡了。


    但季昭弋觉得没有。


    他看着他落在灯光下的眉眼。


    薄薄的眼皮透着微妙的薄红。


    还有颜色过艳的唇,颈侧长发遮也遮不住的痕迹,无一不昭显着下楼之前,他经历过什么。


    季昭弋感觉报应来了。


    以前他也是这样留痕迹,最后看到这些的是蔚池。


    现在成了他自己。


    季昭弋松开门把手,抓了下头发,压下那些躁郁的情绪,走上前,“我其实不太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多往前走了一段路,给他拉开座椅,然后手撑在椅背上,回头看他:“流光,如果我像季昭荀那样,我们之间能更好些吗?”


    玉流光看了眼他拉开的椅子,没有坐,而是走到他对面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去。


    他抬起脸,玻璃珠似的眼瞳折射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晕,“季昭荀是什么样的?”


    季昭弋一顿,“他不是变了吗?顺从你,收敛脾性,不多过问你和追求者之间的事……”


    “他为什么会变?”


    季昭弋再次一顿。


    玉流光语调缓慢叙述:“因为他死了,他现在是鬼。”


    漆黑的眼瞳慢慢注视着光晕下的青年。


    “鬼,失去了一切,意味着他只能像你说的那样做,而你是人,社会身份摆在这,你做不到他这样。”


    季昭弋一时分辨不清他的意思。


    这话是说他没法像季昭荀一样心无旁骛顺从他?还是只是客观叙述这个事实?


    还有,季昭弋皱眉,季昭荀现在真的不在这房里飘着吗?


    餐厅经理敲了敲门,亲自带着菜单来问二位吃什么,这家餐厅是明耀旗下的,季昭弋又是二少,经理自然殷勤,上回那烛光晚餐他还帮着出了些主意呢。


    虽然后来听说人家一口都没吃。


    经理很有眼力见将菜单递给了玉流光,玉流光没接,于是季昭弋接了过来,按照自己对他的了解点了些他爱吃的,“不用酒,上点水果饮料。”


    经理收起菜单:“好的。”


    于是季昭弋也坐下了。


    上菜之前,两人聊天,他问起他升高校后要读什么专业,薇尔有大学,含金量也不低,只是季昭弋猜,他大概会去别的高校,不会再留在薇尔了。


    玉流光坦诚问:“你要跟着?”


    季昭弋几秒后“嗯”了声。


    上了大学指不定情敌多了多少呢。


    想到这,他心口又跟被火烧了似的,勉强压下后,听见玉流光说:“还没想好,没有特别有倾向的专业。”


    季昭弋道:“也行,到时候你想好了告诉我,也没几个月了,蔚池他们……”


    提起情敌,季昭弋是下意识想贬低的,可名字一脱口而出,他就生生止住声音,还没找到转移的话题,好在服务员就端着菜过来了。


    和上次一样,玉流光是吃了饭来的,季昭弋猜也是。


    但又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没有用这个理由推掉晚餐,而是语气挺好的夸了句:“挺香的。”


    季昭弋感觉眼睛有些热。


    他总想跟他过这样两人生活的日子。


    一起吃饭,一起遛狗,他其实不太嫉妒蔚池,因为真正值得嫉妒的是裴述。


    运气真好。


    跟流光伴侣一样生活了那么多年。


    这顿饭比想象的平和。


    丝毫没聊白天那些情绪激烈地问题,只是像正常朋友一样聊学业,生活这些,季昭弋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可直到这顿饭结束,他和流光回到车库,回头才发现今晚这顿饭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进车之前,季昭弋主动攥了一下他的手腕,凑过去吻他,玉流光的手腕有些凉,被抓住时,他也停在原地,玻璃珠一样的浅淡眼瞳有时看着总显得凉薄,可因为被吻而下意识抖动睫毛时,又让人觉得可爱。


    这个吻一触即分。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所有问题如可降解垃圾,全都不留痕迹被风吹散。


    季昭弋又送他回家。


    “行了,就停在这吧。”玉流光松开安全带,没让他再往里送,“裴述给我发消息在那等着,你不会想看到他的。”


    季昭弋:“……”


    季昭弋一时心情特别难言,片刻道:“我这时候特别想夸你贴心,真心的。”


    玉流光嗓音轻飘飘:“别夸了。”


    他打开车门,下车。


    风吹过来,季昭弋看见他过长的发丝被风吹开,一缕纤细的乌发贴在脸上,他回了头,视线撞上的时候,季昭弋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


    他总是能反复在不同的地点对他一见钟情。


    根本躲不开,也没想躲。


    “回吧。”


    玉流光的手按在车窗边缘,狐狸眼看向他时,眸子流光溢彩,“明天开会的时候不要跟蔚池吵。”


    季昭弋:“……我知道。”


    他都做好决定要做个内敛的人了,像季昭荀那样,怎么可能还会跟蔚池进行无意义的争吵。


    吵完把玉流光烦走就老实了。


    所以流光也不容易。


    平时总得被卷进这些争风吃醋里——季昭弋吐出一口气,目光回到眼前的道路,隔着玻璃,他打开了车灯。


    十字路口霎时明亮。


    照亮前面高挑漂亮的身形,也照亮他眼前的路。


    身形停了下来。


    季昭弋看见他回头,对着自己挥了下手,其实在灯的照射下季昭弋看不太清他的脸,可诡异地还是能看清那双眼睛。


    他下意识抬手,想回应。


    可手还没抬起,人就已经放下手转身继续往前了。


    季昭弋在车里坐了很久。


    久到视野里某个楼栋的某一层楼光都暗了下去。


    他打开车窗,冷风从外面灌溉进来,季昭弋开车,转弯。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弋]愤怒值已清零。】


    【恭喜!任务已完成 2/5】


    “……”


    次日,学生会这次开会的主题是年初节日庆典怎么策划,有往年模板在其实不用太费心,线上群聊也行,但蔚池想见玉流光,所以还是召开了线下会议。


    就在会议室,他看见青年身边坐着季昭弋,表情不明显顿了一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和好了。


    蔚池抿平唇角,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他展开手里的会议文件,对着眼前的麦徐徐说起节日策划的事,季昭弋是一点没听,翘着腿在桌下偷偷去牵流光的手。


    刚牵住就被挣脱开,季昭弋也没不高兴,反而觉得这一幕眼熟得过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看着流光和蔚池在桌下牵手。


    第54章


    那次主角是蔚池,而这一次风水轮流转。


    现在换成了他。


    季昭弋舔唇。


    很多事都会换成他,换不成他也会有他的参与——反正这辈子流光都别想摆脱他了。


    会议结束后,学生会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蔚池整理好文件,起身时看到青年站在门口,背对着,背脊挺直,尾发垂在后颈上,掠下来一缕可以扎起来了。


    这架势似乎是在等他……但愿不是他自作多情。


    蔚池张口叫人,“流光。”


    玉流光回头。


    跟他一块回头的还有季昭弋。


    自打季昭弋决定控制情绪跟自己和解,再遇到这种令人很想争风吃醋的画面时,他已经很能装作若无其事。


    若无其事去牵流光的手。


    他牵得紧,就像刚刚在办公桌下那样,只是这次没能叫人挣脱开。


    玉流光侧头,漂亮的狐狸眼轻描淡写看他一眼。


    蔚池觉得季昭弋在耀武扬威。


    浅灰色瞳孔掠了下,他温和地微笑起来,当没看见,只专注看着玉流光,“元旦班里要报文艺汇演节目,你确定不参加吗?”


    薇尔年初元旦假的放假通知已经在群里公布了。


    和别的学校不太一样,薇尔的文艺汇演是在放假期间进行,玉流光不参加是因为裴述正好在这段时间生日。


    他照例道:“不参加。”


    蔚池虽然遗憾,但也没强求。


    去年元旦流光跟随班里报了节目的。


    本来报的是话剧,精英班有一半同学都参与了,流光被投票扮演话剧主角,连演出服都准备好了,他长相出众,穿着有种上世纪贵族的古典美,蔚池到现在都还留着那些照片,可惜最后因为一些曲折,话剧被替换成歌舞剧。


    流光担任歌舞剧中唯二的歌者,和他一起唱歌的是一位音乐世家出身的女同学,蔚池对这次歌舞剧最大的印象除了流光在舞台上的耀眼,还有此后论坛里发酵了几天的绯闻。


    有人说流光和这女生很配。


    蔚池也有论坛管理权,删了不知道多少帖子,最后才把绯闻压下去。


    那次文艺汇演不算是特别美好的记忆。


    蔚池这次是想把话剧重新提上来的。


    去年排练过,演出服还崭新地存放在仓库,今年重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没想到流光会拒绝。


    ——他去年都没主动给裴述过生日,今年很反常。


    蔚池抿了下唇,还是平常地点头,没有多问,微笑着说:“好,一起去吃饭吗?”


    “嗯。”


    全程季昭弋一言不发。


    他深知自己的性子。


    一开口就会躁郁,情绪会蔓延,很难控制,所以最好就是安静,别吵,忍过这一时也就好了。


    季昭弋呼出一口气。


    他牵紧手里的手,感受着上面的温度。


    这样就很好了。


    ———


    【薇尔论坛】


    【主楼:李涛啊别吵架,我想问问y现在是单身状态吗?我观察了一段时间,是错觉吗?怎么感觉他同时谈了好几个啊?上午看见jzy跟他牵手,下午看见wc跟他牵手。】


    【lz:敲敲,不只是这样,放学的时候我还看见他跟校外的一个人牵手,不知道是谁,有没有精英班的兄弟出来说说?人脉在哪里?是我想的那样吗?】


    【2l:别想了,他单身,包的,上次我问了。】


    【lz回复 2l:不是哥们,那牵手呢?解释下?】


    【5l: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亲嘴,这没什么吧,你也太封建了,人家光明正大的,又不是之前那回事……而且你能看见,jzy他们看不见吗?说明谁都没名名分呗。】


    【8l:不是,怎么就不能是都谈了?我感觉我流光完全可以啊!】


    【13l:不是不行,就是太荒谬了你懂吧,季昭弋,他那个臭脾气谁不知道?也就今年好了些,去年他还常在学生会工作的时候,跟人讲话总是不耐烦的语气,我靠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后来才知道他跟谁都这样。这性格不太像会在爱情里委曲求全的,感觉他是那种遇到情敌会一个个用强硬手段全部处理掉的人。】


    【16l:不是,你也不看看他的情敌都是谁??有哪个是容易处理的?不妥协还能咋的。】


    【20l回复 13l:大漏特漏,往往这种拽人谈起来才越有反差,对外脾气差,对内谈个恋爱内耗到要死,每天都在想他爱我吗他不爱我吗,底线一退再退完全没了自我……不过是我们流光的话,完全说得过来啦!】


    【流光是至高无上不可忤逆的:流光单身。】


    【49l回复:老哥又是你,你看起来是人脉啊,是不是跟流光很熟悉?你的话我信,再讲讲内幕呗。】


    【66l:那流光不谈了吗,我是不是可以追求了,我性格特别好!幽默风趣长得也不错,流光喜欢我这款吗?】


    【流光是至高无上不可忤逆的:我也是这款,就算集邮集我这一款也够了。】


    【68l:?】


    【69:……】


    【70:……】


    【73l:怎么都沉默不讲话了兄弟们,那我来讲,老哥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已经进了决赛圈,跟jzy他们是一个档次的,只是流光明确不喜欢你这款?】


    【流光是至高无上不可忤逆的:他倒没说不喜欢我这款,也没说喜欢就是了。】


    【88l:是错觉吗?感觉忤逆哥今天的画风有种淡淡的阳痿感,这是受什么打击了?】


    【流光是至高无上不可忤逆的回复 88l:……】


    【99l:还能有什么,被拒绝了呗,之前忤逆哥在论坛大杀特杀激情满满,现在一看就是失恋了,别说,你能表白到流光面前被他亲口拒绝已经很好了,呵呵,我给流光这个狠心的人送的情书他从来没看过,转头就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流光是至高无上不可忤逆的回复 99l:不,他没有拒绝我,还送了我礼物。】


    【103l:??不信,大白天的洗洗睡吧,少做梦了。】


    【121l:送什么了?】


    送什么了?


    庄纵放下手机,摸着手腕内侧的笔记。


    再难洗的墨迹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冲刷,颜色也还是淡了下去。


    他摸着划痕,不听话的小狗六个字已经快要看不清了,尤其是小狗两个字,颜色淡得不能再淡。庄纵现在不好再叫他给自己写字了,一是不好意思,二是从上次回学校,两人有一段时间没再深入交流了。


    ……精神层面的。


    所以离得远就这个坏处。


    电话和文字交代不了全部的信息,庄纵清楚知道自己对比其他几个追求者,劣势就在于这几百公里的距离。


    绞尽脑汁找话题,还是不如每天见面自然而然开展聊天。


    庄纵喃喃自语,时间还是过快点吧。


    他要和流光考一个学校,读一个专业,分一个寝室。


    ———


    庄纵在元旦假这天从南城回来了。


    他的学校就放三天,周六到周一,要庄纵说哪里是三天,明明就一天,周六周日本来就该放。


    他将背包一扔,转头一看,恰好庄建业在家,裴述生日不是快到了么?他作为父亲是打算借着这次生日给裴述办个宴会,即是生日宴也带点别的性质,即正式向外界宣布裴述的身份。


    庄纵大概能猜到。


    他发了会儿呆,问:“流光会来吗?”


    庄建业遮住视频会议,回头思量道:“会吧,上次小季的生日他不是都参与了么?”


    庄纵往沙发一坐,“哦。”


    看出他情绪不佳,庄建业问:“跟小玉吵架了?”


    “……没。”庄纵皱眉,不知道哪来的气性道,“早知道当初不去南城念书。”


    庄建业看回视频会议:“当初让你去薇尔,你自己说不喜欢薇尔的氛围。”


    薇尔的氛围他当然也不喜欢。


    谁会喜欢啊?学生会他不想进,可不进就是被安排的份,精英班他也不想去,可不去就只能去普通班,教育资源都少一截。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不去南城留在薇尔的话,反正精英班老师用处也大不到哪去,几个家族全是私人教师重点教授他们这些小辈,最主要的是,庄纵很不喜欢薇尔的教学氛围。


    同学不像同学,老师不像老师。


    ……那要是早知道流光在,他说什么也忍了。


    庄纵吐出一口气。


    摸出手机,打开和流光的聊天页面。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早上。


    他找话题,问流光吃早饭没有。


    流光言简意赅地回复吃了。


    非常冷淡。


    尽管庄纵能猜出他说这话的语气和表情,是正常的,不会那么冷漠,可看着这两字还是心梗。


    跟异地恋一样。


    庄纵发过去一条消息:【流光,你放学了吗?】


    没人回复。


    大概在忙吧。


    庄纵盖住手机,低头凝视自己手腕上几乎消失的痕迹。


    ———


    薇尔大概五点多放学。


    今天季昭弋有事,听管家说是别墅里闹鬼了,他哥战损的遗照不翼而飞,没办法季昭弋只能提前赶回家,看看什么情况。


    给蔚池找着空。


    他特意将学生会的各种工作延后,抓过车钥匙去找流光,提出送他回家。


    玉流光的指尖正落在手机屏幕上,看起来在和谁聊天。


    听到这句话,他顿了一下,目光在蔚池面上停了几秒。


    蔚池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


    终于,眼前人点头:“好。”


    他呼吸微松,紧接着面上就温和地笑起来,蔚池的长相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就像说话的语气一样温和,“走吧。”


    两人一块上了车,蔚池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发动火。


    一月彻底入冬了,多雨季的风冰冷彻骨。


    巧合一般,刚进车外面就下起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浇在地面,模糊了路段,雾气渐渐也蔓了上来。


    蔚池及时关上车窗,手在方向盘上按了几秒就松下,然后转头,视线停留在青年微微低着的眉眼上。


    额发过长,遮住了眼睛,蔚池很多次猜到他大概是要留长发了,每次想到就忍不住散发思维,舔舔唇瓣。


    视线再往下,是搭在深灰色安全带的雪白手指,他正在系安全带,低头的弧度看起来安静静谧,格外好看。


    蔚池反而松开安全带,雨被隔绝在玻璃窗外,听起来十分沉闷。他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俯身逼近过去,温热的手指按住玉流光拨弄安全带卡扣的手,去吻他的唇。


    “虽然我们每天都在见面。”


    蔚池吻了一下,就分开去看他的眼睛,“但情不自禁还是想说很想你。”


    第55章


    黑色车外风雨大作,阴云密布。


    雷光涌动时,更衬得整座城市像被深渊包裹,噼里啪啦的下雨声经久不散,宛如深山里的剧烈瀑布。


    不过,这都没能影响到蔚池。


    因为在说完那句话后,他看着青年那双清丽的眼,就已经摈弃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忍不住再次吻了上去。


    车内开了空调,二十三度的暖气充斥了整个空间,和车外的倾盆大雨间隔了两个世界。


    雨声淅淅沥沥,像是隔了一层幕布传来,这种白噪音在辗转的唇齿间晕染了几分静谧。


    蔚池贴近着,吻着他的唇,他的脸颊,他的下眼睑。


    吻到下眼睑的时候,玉流光下意识闭了眼,接着那处就覆盖上温热的温度,他的睫毛也被吻住了,想睁开,温度却迟迟不撤去,几乎能感觉到贴上来的轮廓。


    车里温度有些过于高了。


    也大概是吻加深了四周的温度,他颤动着眼皮,半晌睁开眼,蔚池往下,重新吻回了他的唇瓣,辗转反侧,缓慢磨擦,蔚池的气息侵略性有些强,倒是和表象不太像,玉流光只张了一点唇齿,舌尖就被人碰到,他往回缩,声音湿润,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回去了。”


    什么?蔚池没太听清,满脑子都是眼前人唇齿中那濡湿柔软的触感。


    他分开两人的唇,近距离看着这张夺目的脸,甚至疑心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追到他的……像做梦一样。


    似乎现在这种现状才是正常的。


    蔚池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点头,回到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车行驶而出,刮起地面浅浅的积水,溅起泥泞。


    水色溅开,管家踩着水洼,在院子里举着伞怀里抱着遗照,匆匆忙忙往客厅走。季昭弋彼时正坐在客厅其中一张沙发上,手边是热水,手里是一份iPad。


    里面播着下午的监控。


    从管家打电话过来说遗照不见了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季昭弋看监控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回拖动进度条,找到有关遗照那幕时也只看到遗照卡扣松开,从墙上直直掉了下来。


    再往后,遗照凭空消失。


    而监控播放到这一幕,不知是不是巧合,屏幕滋滋了两声,画面跟着出现彩色,不久,也就一两秒,恢复正常的时候遗照就不见了。


    哪幕都好,偏偏是这一幕。


    季昭弋看着,心平气和地喝了口热水。


    他放下iPad,对不知道从哪取出了新遗照的管家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吧。”


    季昭荀就活在这。


    一个遗照能代表什么。


    管家不赞同:“这怎么好,遗照丢失事小,抓小偷就好了,可它是凭空消失的。”


    这份监控管家也看过。


    关于丢失的那两秒,他犹豫一下有话要说:“二少,您说会不会是闹鬼?”


    季昭弋讽刺道:“季昭荀闹鬼偷自己遗照啊?”


    “……”万一呢?管家细细一想,也觉得有点过于荒谬了,大少没事自己偷遗照做什么?总不至于遗照是复活的道具吧?他思来想去,还是先踩着梯子,将新的遗照重新挂回墙上,“不然今晚我守在这里,看看遗照还会不会消失?”


    季昭弋懒得管,“随你。”


    话是如此,管家最后当然没这么做。主要是不敢,要是遗照真的再次消失,那不就坐实别墅里闹鬼的事实吗?


    管家决定尽快找个风水师来看看——虽然当初建房的时候就有风水师全面看过位置了。


    季昭弋回到房间前,长久地注视着挂在墙上的遗照,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段时间后才起身。


    他关上门,打开房间,本来想和流光聊天,可刚打开消息列表,就发现流光意外地主动找自己发了信息。


    虽然内容是“遗照的事怎么样了?”


    季昭弋答:【不见了,监控关键帧正好没信号,你可以问问我哥,看是不是他在搞鬼。】


    玉流光:【他拿自己遗照干什么?】


    季昭弋:【可能嫌晦气?】


    反正他嫌晦气。


    另一边,玉流光看到这条消息安静几秒,慢吞吞放下手机。


    【季昭荀两天没出现了。】


    他客观地说:【他能出现的几个小时,应该去了别的地方。】


    系统搭话:【偷遗照?】


    【不止。】玉流光正在房间写试卷。


    他写起来不太专心,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笔,略微侧头,过长的额发就顺着弧度垂落在耳边,似乎想到什么,他停下转笔的手,修长手指将手机勾过来,給蔚池发了条消息。


    【你知道季昭荀墓地在哪吗?】


    蔚池回复很快:【知道,你要去吗?】


    又贴了地址:【这个位置,离你住的地方有些远,开车去要一个多小时。】


    发消息的同时,另一边的蔚池已经抓过车钥匙关门往外走了,他的父母一个在赏花一个在沙发上看报,大数据时代,蔚父还挺守旧,坚持每天让管家收报,一份不落。


    这样的父亲自然也制定了严苛的家规,有些从爷辈留下,有些是他新添的,他添的最好的一条是将九点的宵禁时间改成了十点半。


    现在是晚上七点出头,蔚父看报纸很专心,可也足以一心二用,他听到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先是推推眼镜去看,然后才叫住蔚池,“你去哪?”


    赏花的母亲也回头,审视地看着他。


    七点出头不晚,可也不早。


    蔚池脚步停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回答:“出门有事。”


    不细说,蔚池父亲心下不悦,皱了下眉,“十点半前赶得回来吗?”


    开车一来一回两个多小时,蔚池不太清楚玉流光去墓地干什么,但粗略估算时间,空余时间是有的。


    他习惯不把话说满,“大概。”


    蔚池父亲闻言放下了报纸。


    显然,他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能就能,不能就不能,什么大概不大概的,你……”


    回应他的,是蔚池头也没回的背影。


    反了天了,蔚父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骂了句什么,蔚池没有听清,也不在意了,外面还在下雨,只是没下午那么大,蔚池这次换了辆车开。


    庄园大门敞开,从别墅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辆黑车朝外驶去,很快消失在黑沉沉的雾气里。


    蔚母将花瓶放回架子上。


    她淡淡道:“谈恋爱去了。”


    蔚父相当守旧,一听就控制不住这脾气了,批评说:“恋爱?他这是早恋!”


    薇尔包含小学中学,学前儿童入学年龄和外界不太一样,通常要晚个两年,有利于学生思维发展完全,去理解高阶知识,所以蔚池是已经接近二十了,既成年,也快跨过二十大关,怎么都说不上早恋。


    蔚母不发表评价,只是说:“那孩子我私下偷偷去看过,挺好看,成绩也好,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赞同这种恋爱行为,我只是想说,别管蔚池这方面。”


    “你什么意思?”蔚池父亲每天皱得能夹死苍蝇。


    “季昭弋那孩子记得吗?”


    蔚母转头看他,说:“还有庄纵,以及庄家最近找回来的那个姓裴的儿子……他们和蔚池那个恋爱对象都有关系,嗯,不过好像分手了?这点有待商议吧,蔚池已经成年了,你也看得见他有自己的性子,你逼急了会出事的。”


    蔚父虽然守旧,但不代表脑子愚钝。


    他当然听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如果插手蔚池恋爱的事,甚至破坏他恋爱的事,蔚家指不定被这逆子弄得上下一团乱,最后老子不是老子,儿子不是儿子——蔚父似乎想到那个不存在的画面,抓起报纸就展开,用力地抻了两下,片刻沉沉说:“十点半没回来还是得说两句,我当年被他爷爷批,他也不能躲过。”


    蔚母:“……”


    ———


    玉流光其实还没有回复去不去。


    开车到半途,蔚池才想起这件事,他打开车的控制屏幕,账号在登录中,点开就看见玉流光十分钟前回复了。


    他说去。


    去季昭荀的墓地。


    蔚池不太理解他去那里做什么。


    但现在要紧的也不是思考这个了,十分钟……但愿他没出门。


    蔚池:【你还在家吗?】


    蔚池:【我来接你,带你一块去。】


    蔚池:【或者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开车去找你。】


    玉流光:【还没走。】


    玉流光:【知道你要来,在等呢。】


    蔚池按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他盯着这条消息一秒,重新去看眼前的路。他看见积水在地面倒映的路灯和树影,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丝。


    蔚池舔唇。


    他看着前路,唇边弧度弯了一些,回复:【好,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


    车停在小区大门,雨渐渐又变大了,蔚池在车上只找到一把伞,他撑开伞下车,本来要去接人,可刚站在车门口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青年也撑着伞。


    伞很大,脸被藏在其中,看不清晰,他穿着运动鞋和一件简约的外套,里面是毛衣,蔚池怕他冷,让他赶紧上车。


    “砰。”


    车门关上,那些冷气被隔绝在外了,二十三度的温度扩散,玉流光收起伞叹了口气,用手去揉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


    蔚池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感觉他的脸被揉红了。


    本来就白,揉那么几下这点颜色很明显,他盯着看了几秒,有点想亲,想咬住,但又忍住了。


    蔚池收回视线发动车,片刻才问出这个关键问题:“很晚了,去墓地做什么?”


    玉流光擦去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雨水。


    有些冷,他将手塞进兜里,声音也被风吹得哑了些,听起来轻飘飘的,“找个人。”


    去墓地找人?


    蔚池那天走得早,没看见季昭弋在闹,也还不知道季昭荀能见人,闻言思考了几秒是找谁,想不出来,他顿了几秒,一堆人名从脑海划过,忽然有了个猜测,温和的声线都轻了不少:“是你的父母么?”


    他没听流光提过父母,也没贸然去查过。


    这其实很好猜,大概率是早亡了。


    不过,蔚池的思绪又回神,一开始流光问的是季昭荀的墓地在哪,如果是父母,就不会这么问了,猜测又被推翻,蔚池一面注意着路面,一面侧头扫他一眼。


    玉流光低头蹭了下毛衣衣领,用自然的语气语出惊人:“不是,我找季昭荀。”


    微哑的声线仍然是轻飘飘的。


    蔚池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他说错了,还没问,又听身侧人说:“去墓地是不是还要买花?一会儿在花店停一下吧,我去买几朵。”


    第56章


    “吱”一声尾气声停下,车最终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花店门口。


    雨渐渐小了,车停得离花店门口近,玉流光从里面出来也就没带伞,不明显的雨丝擦过脸颊,他不在意地用手一擦,抬步往里面走。


    店员正在给花浇水,看到来人她迅速放下东西上前,边笑着问需要什么花?


    花店灯光有些过于惹眼了。


    各色各异的鲜花在这种氛围灯照射下,一下看不出新鲜与否,蔚池关上车门后一步跟过来,鲜花簇拥下,青年站在其中是最惹眼的。


    乌发被环境灯照得颜色淡了许多,很长,垂在颈后,蔚池慢慢朝他右侧走,扫过店员,果不其然见店员也不由自主盯着青年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对店员说:“我们去墓地。”


    一听是墓地,店员才回神,强行让自己将视线从那姣好的侧颜上收回,挑起一捧花建议道:“您看黄白菊怎么样?下午才刚送来,还新鲜着。”


    玉流光看了眼。


    他又挑了支玫瑰,“多少钱?”


    店员说了个数,最后是蔚池付钱的,玉流光也没跟他抢,黄白菊蔚池拿着,他自己则拿着玫瑰。


    根茎部被折成三角圆柱的深红色塑料包裹着,不会扎到手,两人进车后,蔚池将黄白菊随便一放,系安全带的同时,目光不由自主掠过他手中那支红玫瑰。


    雪白手指贴着深红塑料,谁能得到他的玫瑰?


    送季昭荀的?


    蔚池握着方向盘,发动车,心中仍然在思考,那句“找季昭荀”,是找季昭荀的墓地,还是季昭荀本人?


    他略感荒谬。


    只能是墓地。


    季昭荀都死了,他也参加了葬礼,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进行无意义的思考?不是找墓地,还能是找季昭荀的鬼魂么?


    一路安静。


    车开进来安路公墓,深冬很冷,公墓这种阴气重的地方更甚,要深入公墓还要上一个斜坡弯路,往上二三十米,蔚池准备加车速的时候,听见身侧人道:“就停在这吧。”


    蔚池停车。


    他看了眼前路的雾气,刚下完雨,雾气很重,又是深夜,这雾气模糊了这条路的可见度,远处连绵的楼房像隐匿在深渊里的巨兽。


    “上面有停车的地方。”


    蔚池还是建议,“步行上去会很冷。”


    “我自己去。”玉流光摘下安全带,“你在这里等我。”


    蔚池以为他只是想提前停车。


    没成想他是要自己上去。


    蔚池转头再看一眼前路。


    他打开车灯,从后座找出一条干净的围巾,凑近给玉流光戴上。然后才就着这个距离和他商量,“一起吧?你不怕吗?这里这么黑。”


    玉流光系着的围巾是大红色。


    他皮肤白,这大红色和他很配,脸颊抵着围巾边缘,他低头呼了口气,说:“我找季昭荀。”


    蔚池:“我知道,但你……”


    忽然一顿。


    蔚池是比较信科学的。


    他不相信人死后会转世,会成为鬼魂,也不信投胎这一说。


    所以听见这句话,他顿的那一秒钟,在想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就是那个意思。


    他重复强调一遍,是去找季昭荀。


    蔚池安静下来。


    车内暖气流通,他看着青年被围巾遮住的唇瓣,和小半个鼻尖,片刻温声问:“找季昭荀?”


    “嗯。”


    玉流光没有详细解释,“找季昭荀。”


    蔚池再转头去看这条雾气深沉的上坡路。


    衡量几秒,他低声说:“我陪你走这条路,然后在路口等你,不耽误你的事。”


    玉流光:“不要。”


    蔚池还想说什么,一阵塑料的摩擦声倏忽响起,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多出的红玫瑰。


    以为是送给别人的玫瑰,最终到了他的手里。


    “送你的。”玉流光说,“花你的钱送你玫瑰……啧。”


    他侧头去开车门,蔚池还没把锁解开,见状伸出略僵的手,按下按钮,这回玉流光顺利打开了车门,站在了冷风中。


    他回过头,红围巾藏着下半张脸,将声音都弄得含糊了,“在这等我,我二十分钟左右下来。”


    蔚池还能说什么?


    他拿着这支玫瑰,这支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朵花,轻轻点头,随后转动目光,追随着那走入黑雾中的背影,许久,久到背影消失,他才收回视线,低头去看这枝花。


    蔚池觉得他应该是算好了的。


    算好了这支玫瑰的用处,恰到好处拿出来,让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能看着他去公墓,去找季昭荀。


    蔚池摘下安全带。


    他打开车窗,冷气从外面灌进来,吹得他发热发胀的大脑放松不少。蔚池拿着这支玫瑰,拍了几张照,有前车之鉴,他没有发朋友圈,只是习惯性用照片记录自己和流光的一切。


    完成这些,蔚池开始等。


    他看着眼前这条弯曲的上坡路,看见雾气中多了丝丝缕缕的雨水,又要下雨了。


    蔚池本来要下车,转头看见放在角落的伞消失了,明白青年走的时候是带了伞的,于是放在车门上的手收回,灰色瞳孔转了下,安静地重新坐了回去。


    捏着玫瑰根茎的力道,已经重得连塑料膜都被刺扎破了。


    他恍若未闻。


    【提示:气运之子[蔚池]愤怒值已清零。】


    【恭喜!任务已完成 3/5】


    ———


    公墓附近很多灯。


    可毕竟是晚上,又是这种阴气重的地方,这些灯没发挥多少作用,好在玉流光不怕黑,也不怕鬼,只是到的时候,他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他站在公墓入口,抬首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墓碑,沉默住。


    他忘记问蔚池墓碑是第几列第几个了。


    玉流光往前走。


    他扫过灰雾,【看得见季昭荀的地标吗?】


    【能。】系统说,【你往前看看,看得到他的。】


    几乎是刚说完,玉流光就已经看到了。


    他站在原地。


    雾气浓郁,灯光浅薄,月光被阴云笼罩在后,整个墓地的光线暗极了。


    那道穿着黑西装的鬼魂,伫立在墓碑前并不显眼,好在他身高很突出,在这空无一人的公墓中乍一下看见很难忽视。


    一阵冷风忽然拂过。


    带着呼啸的声音,在这阴气森森的墓地更像是阴风,玉流光穿过墓碑与墓碑之间的隔空,目光浅淡地掠过一个又一个死者的名字,最后转回视线时,不期然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瞳撞上了。


    季昭荀发现了他。


    两人隔着十米远,隔着三座墓碑,公墓坡下是公路,有车从下方飙过,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紧张地说这里有墓地,开快点开快点,小心撞鬼。


    鬼本人,季昭荀率先打破沉寂,“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走过去,尽快飘更合适,但他还是走过去,“这里很冷。”


    季昭荀没戴眼镜。


    他的眼镜不知道哪去了,远的时候近视,走近了才发现青年颈间的围巾,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围巾间的温度,安静地注视一会儿,季昭荀转动黑瞳,再次问他:“两个人来的?”


    下小雨了。


    玉流光撑开随手拿过来的伞。


    他嗯了声,声音被藏在围巾下显得有些闷,“蔚池在上坡路口等我。”他手里拿着啊黄白菊,递给季昭荀,又说,“你的花。”


    季昭荀看了眼花。


    他下意识伸手,还没接就见眼前人收回了这朵花,似乎在自言自语:“应该放你墓碑前。”


    说着走了过去。


    季昭荀及时抓住他的手腕,又往上去隔着衣袖去抓,“给我吧。”


    玉流光把花给了他。


    他低下头扫了眼季昭荀的墓碑,自己没回答他来着做什么,反而反问:“你来这干什么?”


    “试试看能不能撞见别的鬼。”季昭荀倒没撒谎,“这里阴气重,既然人能变成鬼,就不止我可以,别人也可以。”


    说完他转动视线,去看玉流光,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低沉,“可我竟然没有碰见别的鬼。”


    他竟然没有遇见除自己意外的鬼。


    这证明只有他成了鬼,只有他以这种奇怪的形态生存着,唯恐自己会在哪一天彻底消失。


    季昭荀看着他,问他:“这段时间你看得见我吗?”


    玉流光:“看得见。”


    季昭荀:“看不见。”


    被反驳,玉流光也不置可否。


    “所以呢?”


    季昭荀没回答。


    他看着手中的花,终究还是弯腰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墓碑之前。


    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墓碑上的字,漆黑的眼瞳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说:“以后我会彻底消失吗?”


    玉流光没回答。


    季昭荀又说:“或许明天就消失了。”


    听见这句话,玉流光撑着伞看他。


    雨渐渐大了,这些雨穿过季昭荀,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湿润的痕迹。


    他于是伸手,季昭荀几乎是下意识去牵他伸过来的手。掌心的手是有温度的,一人感觉到冰冷,一人感觉到温暖,片刻,玉流光朝他走过去。


    雨淋不到季昭荀。


    但他还是微抬起手,将伞举过季昭荀头顶。


    雨幕被隔绝在伞的小天地以外。


    季昭荀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微垂视线,玉流光对他说了一句:“你是怕消失,还是怕什么?”紧跟着,季昭荀还没回答,一个吻就贴了过来。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荀]愤怒值-10,现数值 50。】


    季昭荀第一反应是怕他冷。


    柔软的唇带着热气和馥郁的香,凑近,他低头碰住时便没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勾住他的腰,低头去吻他主动贴过来的唇。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地面溅起的水不算小,季昭荀很割裂,一面知道在这种环境接吻有些过于过分,可又贪恋唇间的温度,他加重了这个吻的力度。


    第57章


    大雨倾盆,路灯像珍珠串连绵在墓碑与墓碑之间,青年微微仰脸时,眼瞳半掀,柔软的唇覆着的湿热温度,和雨幕的清冷像是两个极端。


    他轻轻喘气,季昭荀按在他腰后的手越来越紧,低头汲取他唇间的温度,玉流光只是不轻不重地张口回应一下,耳畔就会响起频繁的机械提示音。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荀]愤怒值-10,现数值 40。】


    【提示:气运之子[季昭荀]愤怒值-10,现数值 30。】


    提示……


    愤怒值摇摇欲坠地停在二十的位置。


    确定不会再响起,玉流光这才将手攥在季昭荀的西装衣袖上,微微用力,示意停止。


    可吻成这样,已经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了。


    季昭荀非但没有后撤,反而松开他颈间柔软的围巾,弓着身子去吻他精致的喉结,颈侧,吻完又回到唇上,强烈的气息侵绕,炙热的细密触感是连冷风都吹不散粘连。


    风从南边来。


    季昭荀就挡在南方,将他搂在自己怀里,完全挡住那些风。


    公路又有车驶过。


    这次是一群机车党,在雨幕中释放尖锐的白噪音,轰隆飙过,又在雨幕中渐渐远去,季昭荀终于在这时松开了他,低头用额头抵着他眉眼间乌黑的发丝。


    玉流光短促轻喘。


    薄粉的眼睑透着水色,被季昭荀用粗粝指腹擦拭而过,他眨动眼睫,季昭荀低头去吻他眼角,尝着舌间生理性水色的味道。


    大雨淅淅沥沥,季昭荀在嘈杂的环境里,忽然想到自己生前和玉流光为数不多的相处记忆,都不是什么温馨的画面。


    所以最开始他不怕死,甚至不怕消失。


    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钱权他有,得到过也尝到过好处,死后这一切都是虚无的,也都不重要。


    如果这一次也一样,他心理应该会好受许多。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尝到了生前没有尝到的好处,恋爱,吻。


    甚至是在墓地接吻。


    季昭荀停下这个吻,手覆在眼前人颈间的围巾上,玉流光没在他身上感觉到什么阴冷的鬼气,所以也没挣扎,就慢吞吞说:“给我重新戴上。”


    刚才为了方便接吻,季昭荀把他围巾弄散了。


    这会儿挂在肩上摇摇欲坠,红围巾衬得青年雪白的面容越发艳丽,看了几秒,


    季昭荀说“好”,然后就将围巾摘下来,重新给他系好,雨下大了,地面积水也涨了些,玉流光松了松撑伞撑累的手,低头将下半张脸埋进围巾中,吐出的声音有些闷,“走吧,别在墓地呆着了。”


    季昭荀安静了一会儿,还是说“好”。走之前,他转头视线低垂,去看被雨淋湿的黄白菊。


    人间烧纸放白花,地下的人真的能收到么?


    他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


    或许消失以后他能收到这朵黄白菊,也算浪漫。


    ———


    彼时,蔚池仍然在车里等着。


    十分钟,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过了以后,他打开车门朝外走。


    两人一鬼在这条上坡路相遇。


    蔚池打着伞,目光先是在玉流光身上停了一下,随后才去看跟在他身后的季昭荀。


    放在之前,蔚池就当这是不知缘由扮演亲哥的季昭弋。


    但经过二十分钟前青年的那几句话,他看着季昭荀,沉默几秒,大概是在平衡科学和玄学之间的交界线,十几秒后,他什么都没有问,语气温和地说:“走吧。”


    玉流光放下伞,躲进蔚池的伞下。


    他揉揉手腕,“这把伞有点重。”


    蔚池将伞往他那边倾斜,去抓握他的手腕,“刚刚我跟你去的话,就有人给你撑伞了。”


    玉流光扫他。


    撑伞?


    撑着伞看他和季昭荀接吻?


    蔚池不知道这个目光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在意。他打开车门,甚至没问一句季昭荀用不用上车。


    到家的时候正好十点钟。


    蔚父还坐在沙发上看报,看见他,推了推眼镜哼声,什么也没说。


    蔚池便也没说什么,朝楼上走。顾及鲜花的保鲜度,他找了个精致的花瓶,将玫瑰插入瓶中,又是浇水又是拿着看,最后还是忍不住拍照,发了个朋友圈。


    没有文案,只有图片。


    季昭弋看到这条朋友圈时,怔了几秒。


    他点开,又关上,忽然注意到右下角的拍照实时时间,不是网图……蔚池不怎么发朋友圈,突然发玫瑰,代表这玫瑰一定有鬼。


    流光送的?


    季昭弋眉心用力跳动一下,再次拿起手机去看这朵玫瑰。光是想到有那个可能,他就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去质问的欲望。


    不能争风吃醋,不能争风吃醋,季昭弋提醒自己,想想那几天被疏远的惨状——他的大脑陡然清醒了。


    季昭弋呼出一口气。


    他镇定地关上图片,退出朋友圈,若无其事给流光发消息,问他睡了没有。


    大概是睡了,他没有收到回复。


    另一边,庄纵也看到了这条朋友圈。


    他看着这朵鲜艳的花,再看看自己手机上套着的手机壳,最后冷哼一声,鲜花能养多久?不出两天就蔫儿了黄了,就跟流光对他的新鲜感一样。


    而手机壳可以戴很久,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戴到老,带进棺材里,将来要是有第二辈子,指不定这东西能成为他和流光之间爱的桥梁。


    庄纵想给这条朋友圈点踩,可惜没有这个设置。


    他直接发了个评论,评论内容就是踩。


    ———


    裴述的生日如约而至。


    当天,两人从住处回到庄家,裴述其实不止一次和庄建业提过,他不想弄什么生日宴,可最后庄建业都以自己看不懂手语这个理由挥手当没听见。


    明明每次庄建业身边都有手语翻译在实时叙述内容。


    最后生日宴还是要办。


    且还是大办,当天来了很多宾客,比之庄纵成年礼那次的生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形式一出,外界少不得风言风语,比如说这裴述将来要分庄纵不少家产,两兄弟最后肯定是互相坑害云云。


    庄纵压根就没把这些放在眼里。


    要说互相坑害,是该坑害,要是给他找到机会,他早晚把这情敌处理掉。


    现在庄纵没好兴风作浪。


    上次被冷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从学校回来以后,两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庄纵看着站在裴述身边的青年,用眼睛自动把裴述p掉,换成自己。


    哑巴有哑巴的好处。


    这些长辈看不懂裴述复杂的手语,所以看来看去,最后被迫打交道的成了庄纵,庄纵在长辈跟前笑嘻嘻,转头就压了唇角,去看青年离去的背影。


    ——流光,吃这个吗?


    裴述知道流光喜欢甜点,所以办生日宴前,庄建业问他要布些什么美食,他特意挑了各式各样的甜点。


    多到庄建业对他说这么多甜的不太好吧,总得照顾到每个客人的口味。


    裴述在手机上打字——流光喜欢吃。


    庄建业见状闭嘴了。


    玉流光垂头看了眼递到自己唇边的甜点。


    用叉子叉着一小块,气味甜腻透着果香,他咬了一口,裴述放下叉子,一双黝黑的眼瞳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舔去唇边不小心沾上的奶油,那一截很快消失的濡湿舌尖。


    ——可以。


    玉流光说。


    裴述于是又多给他弄了一些,专注地一口一口喂他,好几次玉流光都伸手去拿叉子,都被避开,他侧头扫裴述一眼,最后只负责张口了。


    一口一口下来,甜点见底。


    最后一块被裴述自己吃了。


    他打手语——流光,很甜。


    又俯身逼近,气息袭来,去吻他。


    好不容易躲过长辈纠缠的庄纵看到这幕,脚步一下顿住。


    青年背对着他。


    脸微微抬着,被裴述吻。


    甜腻的气息带着奶油香,裴述低头啄吻眼前刚吃过蛋糕的唇,用鼻尖蹭他鼻尖,有些想说话去表述一下此刻的心情,可他又说不出,最后只能打手语,也不管流光能不能看见,就扣住他的手腕,加重这个吻。


    唇与唇紧贴,温度渐热,玉流光轻抬着脸,唇松开些,就让裴述将舌头探了进来。


    庄纵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去打断。


    装看不见最好。


    可他忍不住,他看着青年后颈过长的头发,想象了他此刻被吻住的神情,就忍不住上前,忍不住去抓他另一只没被裴述攥住的手腕。


    “流光。”


    玉流光的思绪被人打断,侧头听见庄纵加重语气,还有自己手腕上燥热的掌心,“流光。”


    裴述听不见这两声。


    但并不妨碍他注意到庄纵。


    他停下这个吻,黝黑的眼瞳立刻浮现敌意,抓紧流光的手腕。


    一左一右的手都被人抓着。


    玉流光就这样站在两人中间,他选择对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庄纵道:“你干什么?”


    他的唇色很鲜明。


    刚吻没多久就被打断,眼眉没来得及覆上春色,这样一看,就像平时一样冷淡,庄纵看着他,抓紧他的手腕。


    燥热的掌心力道一点点收紧,大脑高速运转,“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得给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重要的事。”


    玉流光闻言,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他挣脱开两人的手,对裴述打了个手语,庄纵看不懂的手语,总之最后事情如他所愿,流光跟他离开了。


    庄纵仍然没想到自己这个重要的事是什么。


    死脑,快想啊。


    或许是发现他在说谎,跟在他身侧的青年渐渐停下脚步。庄纵眼皮子一抽,也跟着停下,大脑持续高速运转,“就是,就是我手腕上你给我的字没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用自己都觉得生硬的语气,强行露出惯常的嬉皮笑脸:“再给我写个吧,流光。”


    第58章


    这几天城市一直多雨,温度也低,阴云一片片遮住湛蓝的天空,抬头也看不到世界的出口。


    只有今天出了点太阳,阴云散去了,温度也渐渐上来,只是庄纵认为这温度也升得有些太离谱了……


    他喘了口气,因为那零星的刺激和皮肤表层腾升的温度,额角多了些细密的汗,他虚虚低着头,蹭蹭流光垂在膝上的手,用发哑的嗓音说:“流光,你就踩重一点吧。”


    现在是下午五点接近六点。


    冬天太阳下山早,这个点窗外的日光就已经消沉下去,庄纵说完没得到回复,只好用手圈住踩在自己腿/间的纤细脚腕,燥热掌心贴住那截微凉的皮肤,一点点收紧。


    他忍不住回想事情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那时候他向流光再次讨要写在手腕上的字。


    流光没有拒绝,反问他带笔了没有。


    当然没有。


    这个理由是紧急想的,庄纵哪有准备那么齐全,不过生日宴就在庄家举办,他的房间有笔,他立刻就告诉流光这一点。


    玉流光微微歪头看着他。


    那双和山风一样清冷的狐狸眸看着他,像在审视,又像单纯想看他慌张、紧张的模样。


    被这样看着,庄纵如他所愿心脏跳动速度很快。


    扑通、扑通、扑通。


    他觉得自己快玩完了。


    他没法在这样的眼神下再支撑一分钟,不到一分钟他一定会丝滑道歉,告诉流光是自己小心眼,其实就是不想看他和别人亲密。


    庄纵那时按住手腕内侧,不听话的小狗几个字已经彻彻底底被洗干净了,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收敛了嬉皮笑脸,准备丝滑道歉。


    可就在这时,玉流光收回了视线,轻飘飘对他说:“好啊,不过现在不行。”


    庄纵问他:“那什么时候行?”


    “晚点吧。”玉流光说,“陪裴述过完生日。”


    “……”


    庄纵有时候觉得流光是故意的。


    就像山里狡黠灵动的狐狸,就爱耍弄人类,看着人类在他的森林里乱转,看着他在他的心上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


    庄纵压下了嫉妒。


    他决定下次轮到自己生日的时候,也让流光这样陪自己一天。


    生日礼物要比季昭弋的那份木雕更独特——流光如果不肯满足他的愿望,那他就丝滑求他。


    于是下午五点多,庄建业有事和裴述聊,得了空,两人就一起回了庄纵房间。


    庄纵想的是,取笔,然后让流光在他手腕写个听话的小狗,腹部写个流光的小狗——其实写的可以更过分一点,但他猜流光不会答应。


    何止是不答应,到头来这两个地方都没写。


    先是亲到一块,再是事情更不可控制起来。


    庄纵被他踩着几乎要爆炸的位置……踩得太轻了,甚至不如用手,他没得到满足,于是在窗外的风声中用哑声求流光踩重一点。


    他低头圈住他的脚腕,见他还是没搭理自己,于是自己掌控着手中细腻的肌肤,往下碾。


    “……不听话。”玉流光抬腿制止了脚腕上的力道。


    他坐在软椅边垂头,庄纵很热,抬头望着他,看着他的长发,看着他过于出众的脸。


    流光留长发特别有书卷气。


    挺翘的鼻尖在灯光下掠下一抹阴影,眼睫低垂着,或许是在看他,又或许在看他藏在裤中的并不好看的东西。


    只是不轻不重一踩。


    庄纵就喘了声,低头去咬他的手指,呼出的热气将这只雪白的手扑上一层薄薄的雾红。


    玉流光拿起了桌上的笔。


    他撬开笔盖,端详两秒,笔通身漆黑,笔尖一抹银光,从笔头看到笔尖,他勾住这支笔,垂下视线用意味不明的语气对庄纵说:“上次的笔漏墨了,这次不漏了?”


    庄纵很难在这种状态中寻找正经聊天的理智。


    他低头,燥热,额角的汗掉了下来,忍不住狼狈地朝那微抬的鞋尖靠,含混道:“那次没注意拿的笔漏墨……我网上买的,回去就给差评了。”


    玉流光感觉鞋尖抵上坚硬。


    他蹙眉,躲开庄纵的贴近,用笔的顶端去推他靠近的额头,“这支笔很难洗。”


    庄纵:“是的……”


    玉流光说:“我上次洗了很久的手都没洗干净,后来是裴述给我去超市买了洗墨水的工具,哦裤子和外套洗不干净了,裴述洗了十多遍,最后告诉我把我衣服搓坏了,你知道那衣服裤子多少钱吗。”


    “……”庄纵哑然。


    他在潮热和混乱中抬头,眼睛虚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那、那我赔你?”


    话音刚落,庄纵刚抬起的头就低下去了,他粗喘一声,隔着布料的鞋尖毫无预兆加重了力道,那瞬间的感觉就像有什么浑浊的东西从体内一路淌到天灵盖,他感到头皮都在发麻。


    可是还不够。


    他还没交代。


    庄纵恍惚地想,大概再来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接下来,玉流光怎么都没再踩那一下了。


    他握着笔,握笔的手势很标准,指尖捏得泛红,微低头俯身,庄纵在燥热和焦虑中闻到一股花香,接着发根处传来轻微的狞痛,他被眼前人抓着一缕头发抬起了头,黑瞳虚焦,有头发扫过他的眼瞳,微涩,有头发扫过他的脸庞,发痒。


    还不止,接着他的下颌被一只微冷的手托住了。


    颧骨往下一点的位置,是笔尖扎在上面的鲜明触感。


    庄纵有些头皮发麻。


    在脸上写字,这种最明显的位置……流光写了什么?小狗?坏狗?他转动黑瞳,流光低首,面容藏在阴影下,他看不清他,倒是能看清那长长的黑发游荡在自己的下颌处。


    【提示:气运之子[庄纵]愤怒值-10,现数值 36。】


    【提示:气运之子[庄纵]愤怒值-10,现数值 26。】


    笔触剩最后一下,庄纵却在这时控制不住自己激烈震颤的神经,几乎是挣扎着往上吻了他一下。


    虽然玉流光及时躲开,可还是被吻到了脸颊。他伸手,庄纵下意识闭眼,想象中的辛辣耳光没有袭来,倒是左脸有字的那个位置,被流光反复揉捻了两下。


    “没写好。”玉流光说,“你打扰到我了,最后这一笔写歪了,擦不掉。”


    庄纵舔唇,像在隔空舔舐他藏在暗处的口腔,“没关系,没写好就没写好,流光写什么了?”


    玉流光打开手机相机,反转图像。


    他当做镜子面向庄纵。


    庄纵虚焦的瞳孔微转。


    镜头里的他看起来实在是狼狈,额发被汗沾湿,动一缕西一缕,不过脸是抗打的,他对此很有自知之明,希望流光能多喜欢这张脸。


    思来想去些有的没的,庄纵才聚焦视线,去看自己的左脸。


    有镜像,他俯身凑近,片刻才分辨出是“流浪狗”三个字。


    狗字被他打扰,没写好,那一横过于长了,刀疤似的。


    庄纵看了会儿,幽幽问:“我怎么变成流浪狗了?”


    不是,他怎么就成流浪狗了?


    不是之前还是流光的小狗吗?


    玉流光撤回俯身动作,坐回原位,腿也收了回来,“谁叫你不听话。”


    庄纵眼疾手快去抓他脚腕。


    不许收——他抓紧,放回自己腿间,也不管踩不踩了,“我怎么不听话了?”


    他看着青年垂下的眼瞳,理不直气也不壮道:“我承认,白天打断你跟裴述是我居心不良,可退一万步来讲,裴述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大庭广众的,裴述就亲你,也就是我看到了,如果是别人看到了,拍照怎么办?”


    玉流光说:“你没在大庭广众下亲过我吗?”


    庄纵:“有吗?”


    还真有,他强行道,“场景不一样,生日宴很多人的,我上次过生日你就送了个礼物就走了,我没在这种场合亲过你。”


    说着说着,两人都觉得这话不对。


    比起诋毁裴述,庄纵发现自己这话更像是也想在生日宴这种场合亲他。


    沉默。


    几秒后,玉流光说:“我没有这种羞耻心,接吻而已。”


    说完,又淡淡补充,“不听话就别找借口了。”


    不找就不找。


    庄纵转动僵硬的脖子,摸了下自己脸上的字。


    再过几十分钟,管家大概要来叫吃饭了,生日宴下午结束,晚饭是一家人一块吃。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传统。


    去年庄纵过生日,晚饭也是一家人一起,不包含任何亲戚和宾客,这一次,家里多了两人,一个是他爸私生子……算私生子吗?他无法分辨,裴述比他还大几岁,大概是他爸年轻时和初恋生的,他也没心情去细致了解。


    还有一个就是流光。


    裴述命真好。


    年年生日都有流光陪着。


    庄纵跪在坚硬的地上,膝盖有些发酸,没了话题加持,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还没下去的某处。


    “流光……”


    庄纵很喜欢他的名字,每次喊的时候,流光两个字都从舌尖辗转而过,像在珍藏什么人尽皆知的秘密,然后再吐出,他喊着他,喊着流光,低声让他踩一踩,求他踩一踩,别玩了。


    玉流光这回如他所愿。


    鞋尖微动,隔着裤子上好的布料往下,他没有去看这一幕,而是挺直背脊,正经地随手拿过庄纵书桌上的一本数学书,掀开目录页去看。


    耳畔有喘息,有窗帘被吹动的风声,风声有些不对,似乎□□了一个大白天的艳阳天终于撤去,要下雨了。


    “哐当。”


    沉闷的鞋子落地声响起。


    玉流光翻书动作一顿,他蹙眉偏头,本来要看,但还是忍住了。褪去鞋后,掌控在脚背上的燥热掌心炙热鲜明,再就是足尖下明朗而硬挺的庞然大物。


    庄纵已经彻底不再收敛。


    他不满他翻书的手,于是托下去吻他手腕内侧,低着头,腰背俯着,折叠在黑暗中的腿和腰腹很热,喘息声吵得玉流光看不下书。


    他合上书本,烦闷地抬腿挣脱开他抚摸在自己踝骨处的手,往下用力一踩。


    庄纵脑中似有白光闪过。


    兴奋,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他喘息,抬头,恍惚间听见管家在门口喊吃饭了,他没回应,眼里始终只有这个掌控自己喜乐的的青年。


    玉流光说:“来了。”


    说着准备穿鞋,庄纵在这时反应过来,托住他的脚腕帮他穿上了,玉流光蹙眉,起身时浑身也有些发软,晃了两下,用手撑在数学书上面。


    庄纵站了起来。


    他嘶了声,跪太久了膝盖也有些酸涩,庄纵慢吞吞说:“流光……我先去洗个澡。”


    “……”


    玉流光理都没理他。


    ———


    庄纵慢了将近二十分钟才下楼。


    终于洗完,他匆匆下楼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庄建业讶异地看他,皱眉:“你这……”


    玉流光侧头一扫。


    庄纵戴了口罩,遮住了脸上的流浪狗三个字。


    他的羞耻心倒也没强到什么地步,否则做不出缠着流光玩什么小狗的游戏这种事,就是怕吓着他爸,毕竟上年纪的人了,哪懂他们年轻人的小情趣。


    庄纵若无其事地坐下。


    接收到众人的目光,他还反问:“怎么了?”


    庄建业看他口罩,像是要在上面叮出个洞,“这话该我问才是,吃饭了你戴口罩干什么?”


    庄纵:“过敏了。”


    他还找了个正经的理由,“红了一大片,怕吓到你们。”


    “过敏而已,你用得着这样?”庄建业不懂,今天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他想着,又猜测是不是因为小玉在这?因为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丑态,所以才戴口罩?


    还挺有道理,庄建业说服了自己。只是,“那你这样怎么吃饭?”


    “我自有办法。”庄纵拿起筷子殷勤给流光夹菜。


    很快庄建业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办法了。


    片刻后,庄建业表情凝固,欲言又止——他儿子庄纵将口罩往上拎,卡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能露出眼睛和嘴,就是看不见鼻子,然后就这样吃饭。


    “……”


    像个傻子。


    庄建业觉得好丢人。


    幸好不是在生日宴这样,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他这老脸还往哪里搁?


    而且庄纵难道不觉得这样比过敏更露丑态吗?


    他不忍直视,收回视线,都不敢去看小玉的表情。


    小玉本人:“……”


    玉流光沉默几秒。


    他挡住碗,阻止庄纵再夹菜。


    然后转头,让自己离裴述近一些,庄纵夹菜的手顿住,发现了,觉得自己这下是真流浪狗了。


    最好再戴个小丑红鼻子,小丑流浪狗。


    他将口罩放下来。


    “不吃了。”口罩下的声音有些沉闷,“吃饱了。”


    庄建业也没劝。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这顿饭。


    要不就偷偷吃,要不就不吃。


    搞这种……


    庄建业去扫小玉的面无表情的脸,在心底叹气。


    ———


    虽然两人搬出去了,但属于他们房间仍然在,庄建业吩咐过管家,这俩房间的东西都不能动,还得让人隔几天来打扫一次。


    所以房间连灰都没有。


    玉流光洗完澡,并没有在自己房间住下,反而去找了裴述。


    裴述听不见敲门声,他自己去输密码,开门,推门而入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浴室的灯亮着,他心里有数。


    庄纵:【流光你人呢。】


    庄纵:【我来找你了,腹部还没写字呢。】


    庄纵:【你是不是在裴述那里啊……】


    玉流光:【是。】


    对方正在输入中。


    十分钟后,庄纵简短地发来一句话,【我知道了。】


    玉流光没看到这条消息。


    几分钟前裴述就从浴室出来了,两人手语交流一会儿,就关了灯。


    手机被他放在书桌上,静音。


    裴述在流光手上写字,【开个小夜灯好不好?想跟你交流,太黑了看不清手语。】


    写字很慢。


    他写完这串字,还得玉流光从这微妙的一笔一划中去翻译意思,折腾下来几分钟都过去了,小夜灯才顺理成章打开。


    裴述打手语,对他说现在和他们初吻那天很像。


    那也是个冬夜。


    房间开着空调,温度二十二度左右,换了个环境,换了个年纪,是同样的冬夜,可这一次他们不用再挨着睡,也不会冷,裴述一时不知道该惋惜还是怎么,打手语的手悬在被子外面,安静了几秒。


    在他准备继续诉说时,身侧的人朝着他挨近了。


    隔着睡衣,贴着,裴述把手收回被窝,去牵他的手,小夜灯并不明亮,光有些昏暗,这夜灯是很多年前的那个,他从那个老旧的出租房带回来了。


    裴述有些守旧。


    这房间里很多新兴的东西是他用不上的,无论是百万级别的装饰品钢琴,还是靠着墙放着古今名著的书架,到头来还是从出租房带回来的笔和小夜灯用的最多。


    裴述不打手语了。


    他在流光手心写字:【流光,晚饭的时候,庄纵为什么要戴着口罩,还那样吃饭?】


    那时对话的人太多。


    他没来得及分辨口型。


    玉流光懒得写字。


    分辨完裴述写的什么,他才慢吞吞说,“他说是过敏。”


    裴述盯着他的嘴,写字:【原来是这样。】


    写完,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伸手去搂眼前人,纤细的腰线被他手腕贴着,玉流光半闭着眼,气息柔软,被裴述贴着唇偷了一些,最后气息不够,还是裴述继续吻他,给他氧气,抵着鼻尖嘬吻他的唇心。


    ———


    愤怒值降到差不多的地步,玉流光就没太刻意去管了。


    一月十号左右,薇尔放了一个月寒假,这一个月每天都有人来找他,不是季昭弋就是时而消失时而现身的季昭荀,除了气运之子们还有些同学,有个给了他薇尔论坛的网址。


    玉流光想登录,结果要学号和密码。


    他不清楚密码是什么,试了试大多数账号的默认密码 123456 也登不上。


    原本想可以问季昭弋,可过年来人太多,又和裴述回了庄家两天,一来二去也就忘了。


    从庄家回来,玉流光将兜里装不下的红包往沙发一扔。


    他皱眉,打开手机问庄纵在红包里装了什么,那么硬。


    庄纵:【嘿嘿,车钥匙。】


    庄纵:【送你辆车!全国限量十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提,可以选择喜欢的颜色,新年快乐宝宝。】


    庄纵:【过几天我们要不要出去玩?出国玩到或者哪都行,我都行,我出钱。】


    玉流光:【冷。】


    玉流光:【哪都不想去。】


    最近温度已经到了零下。


    这座城市开始下雪,每天两眼一睁外面就是成积的雪,入目一片白茫茫。


    玉流光不想出门。


    庄纵:【有些城市没下雪。】


    庄纵:【南城没下雪,你还没去过我读书的城市,我们一块去好不好?】


    隔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的庄纵又生硬地补充一句:【那个裴述也可以来。】


    第59章


    经过一番攀扯,庄纵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可以和流光进行南城寒假游。


    ……可他宁愿自己没有得偿所愿!


    多一个裴述也就算了,反正裴述是个哑巴怎么吵也吵不过他,基本可以当做透明人,可,庄纵眼睛暗下来,似有若无地朝季昭弋和蔚池递过去眼刀——


    可是这两人怎么也跟来了??


    马上要登机了,庄纵忍来忍去,用手指摸了下脸上已经消失得差不多的流浪狗三个字,他放寒假时间比流光晚一周,回学校不太方便戴口罩,最后是用创可贴去遮住这些痕迹的。


    创可贴不够大,粘碾处贴着字迹笔墨,一来一回这字迹比之前消失得快许多,庄纵总想着再找个时机让流光再给自己写个,除了刺激之外,这东西确实能有效抑制他的嫉妒欲。


    比如此刻,他很想把季昭弋和蔚池赶走。


    这么做的后果肯定是这趟旅行不欢而散,还会招惹流光生气……庄纵只能碰这堪比纹身效果的流浪狗三个字,想到流光那天居高临下给自己写字的模样,他深吸,冷静下来。


    他得到的还是挺多的。


    至少别人没有这字,怎么不算一种关系亲密的证明?


    广播开始督促登机,庄纵回过神,飞速上前去牵流光的手。


    落后一步的季昭弋脚步一顿。


    蔚池看向流光空着的另一只手。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玉流光慢吞吞将另一只手塞进兜里,这下空气中暗潮汹涌的情绪霎时散了,几人不约而同遗憾地走到他身侧。


    南城多雨,温度湿冷,好在来之前庄纵问过南城本地的同学,也看过天气预报,这几天南城天天出太阳,温度在五度左右,不管怎么着都比天天下雪没法出行的这儿好多了。


    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后庄纵十分稳重地表示已经预约好酒店了。


    “哦不过就预约了两间房。”


    庄纵若无其事地扫过几个情敌,乐呵呵说:“这家酒店要提前预约才让住的,你俩到点后自己找别的酒店吧。”


    季昭弋在心中冷笑,问他:“酒店什么名字?”


    “我家开的。”庄纵的潜台词是你就算找人暗箱操作也没用。说完也不看季昭弋的脸色,他带着流光去前台拿房卡。


    庄纵和前台交涉时,玉流光回了头,目光扫向季昭弋和蔚池。


    ——他们的愤怒值都处理干净了,不过谨慎起见,防止有三周目的可能,他收回视线,用不轻不重的语气对庄纵道,“没法再开两间房吗?”


    庄纵顿住。


    他抓了下头发,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才说能,然后就臭着脸让前台再开两间,前台知道他的身份,入职培训认过人的,所以在小庄总这自然就没什么要预约才能住的规矩了,麻利开好房后,前台微笑着将房卡递过去:“您收好。”


    庄纵看了眼房卡,留下双床房的,其余的随便扔给几人。


    “流光,走吧。”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诡异。


    忽然就没有任何人说话了。


    几乎是一路沉默,一路走进电梯,“叮”的一声,电梯门合上,青年站在中间,双手塞在浅棕色风衣的衣兜里,身形挺直,几乎是被人围住。


    偏偏他的表情坦然自若。


    仿佛根本没有发现空气中暗流涌动的火药味。


    季昭弋站在左下的位置。


    随着电梯上升,他抓握住掌心咯人的房卡,黑瞳落在青年人披散的黑色长发上,按庄纵的个性,不出意外今晚流光是跟他住在一起。


    随着一次次糟糕的经验,季昭弋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出这个头。


    不能做第一个嘲讽庄纵,挑起这场战役的人,他倒有些希望是蔚池按捺不住了,如果蔚池先开口去争风吃醋,那么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不会成为主犯。


    可他知道蔚池一向能忍,一向能熬。


    去年蔚池明知道男朋友和别人有暧昧往来,还一副全然不晓的模样,最后如果不是论坛那些有关流光感情方面的言论爆发,他大概能一直装下去,这种局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打破。


    季昭弋压着唇线。


    他转动生涩的眼瞳,木然扫过裴述……烦躁收回,这个哑巴毫无攻击性,也没法利用。


    季昭荀呢?


    这种“团建”,季昭荀不来?


    “叮”


    电梯门打开了。


    几人的房不在同一层,庄纵按的是自己跟流光的那一层,他迅速出来,有些担心流光会开口说想一个人住,颇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好在玉流光并没有这么说。


    他往外走,然后回头看。


    酒店走廊很安静,他那说不出是关切还是偏心的话语,几乎让现场所有人心里一紧,“裴述房号是多少?他没法说话,一个人住不方便。”


    庄纵:“……”


    爹的,裴述你命真好啊。


    庄纵忿忿地打了个电话给前台,说了些什么,最后裴述的房间换成了他们隔壁的,而彼时,季昭弋和蔚池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蔚池拉了个群,方便交流。


    在退群和改备注之间,庄纵第一个把备注改成流光的男友,之后返回聊天页面,庄纵眼一顿,眼睁睁看着季昭弋和蔚池的昵称变成了流光男友一号和流光男友二号。


    “……”


    玉流光:【……】


    看到三个句号,几人老实把昵称改回名字。


    闹是没闹起来,可随时要吵起来的氛围依然在,群里,庄纵故意问流光想吃什么,明明流光人现在就在他对面沙发坐着,季昭弋还是忍不住站出来在群里嘲讽了一句:【流光爱吃什么你不知道?这还要问?】


    庄纵当然知道。


    预约酒店的时候他早就跟经理说好了三餐的菜式,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跟流光住一起而已,谁知道季昭弋把话题拐到这里,他眼皮一抽,下意识抬头去看眼前人。


    青年坐在沙发扶手边,低头撑着脸,房间开了暖气,他也就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衬得冷白的肤色干净得像雪。


    他没看手机,闭着眼睛像在休息。


    庄纵于是在群里唇枪舌战,【呵呵人总得尝试新鲜事物,有爱吃的和没吃过的菜这并不冲突,还是说你是嫉妒我跟流光住在一起?】


    季昭弋:【嫉妒,你?】


    季昭弋.【流光又不是没跟我住过。】


    庄纵又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流光短时间不会看手机,于是在群里跟季昭弋吵起来了。


    消息一刷就是几百条,他们从互相扎心吵到流光最后会选择谁,裴述这个没法说话的哑巴打字还挺快,也加入了群战,在群里认真表示流光最后会选择自己,流光上次亲口说的。


    这庄纵能信?


    他不信,季昭弋也不信,蔚池在群里说:【流光谁都不会选。】


    这条消息一出来,群里可疑地安静了一分钟,再没有消息刷新。


    一分钟后,是季昭弋率先出来打破沉默,【流光是不是没在看手机?】


    他很聪明,知道庄纵敢吵一定是因为玉流光没看群。


    所以上面那些聊天内容,他没收敛,嘲讽了庄纵很多句。


    庄纵:【呵呵。】


    没回答这个问题:【裴述你说清楚,什么叫流光亲口说会选择你?他原话是什么?】


    裴述不需要怀着什么打击他的心思。


    他只需要实话实话,就足以战胜一切,【哦,流光说以后会一直跟我同居。】


    特意加了一句:【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


    庄纵毫无预兆开始刷屏。


    用力点按表情包,将上面的战乱全部刷上去。


    几秒后,季昭弋也开始刷屏。


    几百上千条表情包一刷,再多消息也看不见了,庄纵迅速放下手机,若无其事去看睁眼放空的青年,“流光,你困啦?”


    玉流光拉长嗓音“嗯”了声。


    随后打开手机,看到群聊消息九十九加,他点了进去。


    全屏都是表情包。


    往上翻了几十下,除了表情还是表情包。


    玉流光皱眉。


    “我们在斗图。”庄纵看见他的动作,镇定地说,“友好斗图,以我表情包最多结尾,没有吵。”


    玉流光:“是吗?”


    庄纵:“是的……吧?”


    玉流光似乎弯了眉眼弧度。


    庄纵被那双洞彻的狐狸眼注视着,见他笑,原本底气十足的姿态突然就没了,玉流光这时懒洋洋道:“我很有空,可以花上几分钟钟去翻聊天记录,或者倒序从第一条开始看起。”


    庄纵:“……”


    庄纵坐了过去。


    身侧沙发往下凹陷一些,玉流光垂眸看了一眼,慢慢往上抬起视线,去注视庄纵。庄纵承认了,“好吧,是发了一些……”


    玉流光:“谁先的?”


    庄纵第一反应是甩锅。


    是季昭弋先的,如果不是他那句“连流光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这场战役不会开始。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在群里问流光想吃什么。


    玉流光:“小狗,你在想怎么骗我啊?”


    懒洋洋的嗓音带着他特有的咬字,清晰,又有些微妙的,轻描淡写的训惩意味,庄纵给听得神经末梢都震了一震。


    他沒由來的滚动喉结,嗓子突然干涩了,像被什么磨过,“啊……没有,我在回忆群里的聊天,应该是我先的。”


    他起初怕流光为此生气。


    可说出口了,勇气就来了,庄纵脑袋发热,再次滚动喉结,脖颈上突出的圆骨在青年的视线下,很明显地上下动了动。


    庄纵终于忍不住去抓他的手。


    “是我,我错了。”庄纵舔了舔唇瓣,漆黑的眼瞳望着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流光,你惩罚我吧,不然我不长记性。”


    第60章


    暖阳天,吹起的风都带着橙黄的色彩。


    风掀起窗帘,发出簌簌声,随着弧度落下的阴影像尘土一路蔓延到茶几上,蔓延到庄纵脚边。


    时间流走,庄纵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惩罚。


    或者说是奖励。


    几分钟前,玉流光把玩着手机,狐狸眼微垂,对庄纵那句“你惩罚我吧”,并没有什么表示。


    “叮咚”两声。


    茶几上的手机亮屏,有人在群里发了新消息,至于是什么,庄纵并没有去在意,他只想要惩罚,非常想,注意力也全在这。


    微妙僵持的氛围中,玉流光停下了把玩手机的动作,他侧头,庄纵听见他用全称喊自己:“庄纵。”


    庄纵下意识回应:“哎。”


    “你想要的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庄纵舔唇,当然是奖励。


    什么样的奖励都好,只要能和他亲密接触,可庄纵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他得说要惩罚,于是庄纵同时开口:“惩罚。”


    “想要什么惩罚?”


    庄纵动了动脖子,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对方说:“冷战怎么样?”


    “??!”庄纵大脑一紧,倏尔去看他,脱口:“不是——”


    这叫什么惩罚!!


    ——好吧这是真惩罚。


    但这不是他想的那些惩罚,他想要那天和他在房间里被掌控着无法释放,想要他游刃有余去掌控自己的欲望,或者是在他脸上、身上写些什么过分的文字,叫他小狗。


    庄纵慌了:“不是,流光你……”


    “开个玩笑。”


    “……”


    庄纵抹了把脸。


    听到是玩笑,他也没彻底放松下去,因为只要流光想,只要流光随便更改主意,这场南城旅行一定会变成他最不想回忆的一段记忆。


    庄纵:“流光……别吓我了。”


    【他的愤怒值还有多少?】


    【21。】系统答。


    21。


    玉流光打开手机,翻出群聊。


    庄纵全程注视着他的举动,看着他倒叙聊天记录,从第一条开始看起。


    是要算账吗?


    他应该没有在群里说特别过分的话。


    庄纵难得有些焦躁,凑过去伸手去抓他手腕,见人没挣脱开,他胆子渐渐大起来,彻底抓紧,“给我别的惩罚吧,流光,我不是故意在群里挑事的,还有……”


    玉流光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


    他再次看向庄纵,再次问了一遍:“想要惩罚还是奖励?”


    “……”


    庄纵沉默几秒,如实道:“除了冷待我,什么惩罚都行,也可以说是想要奖励。”


    话音刚落,一个吻凑了过来。


    “这种?”


    庄纵下意识舔唇。


    舔过被吻的位置,他的目光变得灼灼起来,含蓄道:“这个对我有点太好了,别的也行……”


    玉流光:“那你就说你想要奖励得了。”


    可奖励不太好概括他想要的东西。


    庄纵用余光去看群聊,流光已经看到他和季昭弋等人吵起来的那一段了,什么“流光选择跟我住,不跟你住,代表你快要被踹了”季昭弋毫不留情反击“挺会做梦,正常的,你这个阶段我也有过,过段时间你就梦醒了”。


    庄纵记得后面还有吵得更过分的。


    不能被流光看见。


    他脑子一热,就抓着流光的手腕往他唇瓣吻了过去,空余的那只是去抓他手机,一拽……没能拽动。


    他下意识定睛,这样近的距离,一黑一浅的瞳孔互相撞进对方眼底最深处,有时候庄纵觉得流光是魅魔转世吧,他不止一次认真看过这双眼睛,总能从最深处看见带点蛊惑神秘意味的浅金色朦胧光影,似人,又不似人,跟戴了美瞳似的。


    总之就是一对视,他就什么理智都没了,眼里哪还有取走手机不让他看内容的想法,只想亲他,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他,庄纵见他只是注视自己,也不挣扎,明白他大概是没有生气的,于是迅速松开捏着手机边缘的手指,掌心贴在他脸颊处用力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除了熟悉的像棉花一样柔软的触感,就是庄纵心心念念的属于流光的气味,他动作匆忙,玉流光被压得往身后沙发扶手一倒,脸微微仰脸一下,喉咙里发出不明显地唔声。


    “流光。”


    庄纵捧着他的脸亲,还叫他宝宝,说我错了,下次真的不跟季昭弋蔚池裴述起冲突了,他一上头,恨不得什么都许诺,说完又去吻他的唇瓣,吻得湿漉漉的,这会儿倒没伸舌头,于是玉流光间隙间还有空轻喘着回他:“没说不许你跟他们吵。”


    庄纵低着头,指腹擦过近在咫尺的雪白肌肤,印在他唇角微红的位置,去吻他的唇珠,嗅着那浅淡的白玉兰幽香,含糊问:“真的吗?那我下次就跟他们吵了……”


    忍很久了。


    想骂季昭弋不要脸,他约的流光,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一起度假,季昭弋凭什么跟过来。


    想骂蔚池,想骂裴述,谁都想骂一句。


    玉流光被吻得没法说话。


    后面就是扶手,他也没法往后推,只能偏过脸,泛红的手指抵着庄纵的肩往后推,字音跟一个一个往外蹦的一样,“……不要没事找事。”


    庄纵被推开一点,就又逼近吻了过去,身下人的声音被吻得模糊了些,“要吵……就为实实在在的事吵,别跟他们没事找事。”


    怎么是没事找事?


    老婆被抢了,被觊觎了,这不算为实实在在的事吵吗?


    庄纵心里这么想,嘴上又不敢这么说。


    他一声不吭继续亲,这次伸出舌头去吻他唇齿,挤入那两片艳红的软唇中,湿润的潮热就像那天被他在脸上写字一样,庄纵一吃到脊背都发麻了,毫无征兆地加重了吻的力道,含吮着他的软红。


    “咕啾。”


    吻得水声不断,在房间里回荡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咚咚。”


    服务员来送餐,等了几十秒见没人答复,于是准备五分钟后再来一次。


    然而五分钟后,里面依然没有人回复。


    庄纵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贴着流光的鼻尖,两人呼吸交织,视线对着视线,最终是流光先眨眼别开头,眼睫毛和眼尾都充斥着水色,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滚烫,“……开门。”


    “不想。”


    庄纵低头,捧着他的脸亲亲他鼻尖,然后抬头对门外的服务员高喊了声,“不用送餐了。”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不知道服务员听见没有,反正喊完任务就算完成了,庄纵迅速低头,再次去吻他的唇。


    然而这一次,他的吻被一个柔软的手心挡住了。


    玉流光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唇。


    他被庄纵按了好几分钟,几乎是圈在沙发角落一直吻,额发早就被蹭得散开,脸颊边的发丝也掠到了沙发上,披散开,乌黑和淡粉的腮颊映衬着,狐狸眼水色潋滟,庄纵黑瞳望着,呼吸微窒,不知觉说:“……流光,你上辈子一定是魅魔吧。”


    玉流光的手心还被他贴着。


    这声音有些含糊,喷洒出来的炙热的气息弄得他手心微痒,不由自主蜷缩了手指。


    庄纵低头,贴着他的手。


    “起来。”


    庄纵亲吻他的指尖,并不愿意,权当没有听到,玉流光抽出自己的手,“还有话没说完。”


    庄纵:“那你说,就这样说。”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行,重新去拉他的手,十指扣在自己掌心。


    玉流光:“……”


    同一个姿势久了,他有些不舒服。


    挣了一下手腕,他偏头淡声说:“你跟季昭弋他们吵架的事,再吵我就跟你冷战了。”


    庄纵还处在那种吻得尽兴的感官中。


    纵然听到这句冷淡的话,他的情绪也没立刻下来,只是说:“可是我们喜欢你,就免不了这些。”


    玉流光:“以后吵着吵着,会出事的。”


    出什么事?


    庄纵想问,但是问之前又自己想到了答案。


    无非就是有人使阴手段,处理情敌,就像当初的季昭荀一样。


    流光不喜欢季昭荀,好像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庄纵不是很确定。


    他毕竟在南城念书,要不是家里有人脉,连季昭荀真正的死因都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上课,看到他爸发给自己的季昭荀去世消息时还意外好几分钟。


    他问庄建业,这家伙是出车祸了还是怎么了?


    庄建业那时还不太清楚事实,这事季昭弋其实瞒得很漂亮,到现在为止都有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不知道其中的曲折。


    等庄纵知道季昭荀真正的死因的时候,更意外了。


    他完全没想到……


    流光竟然这么讨厌季昭荀。


    他觉得一定是季昭弋撺掇的。


    庄纵想来想去,说:“你都不喜欢我们,还在意谁出事吗?”


    说着,又抱着点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添了句:“说不定到时候第一个被阴的是我呢?毕竟季昭弋看起来恨我恨得紧。”


    被他死死禁锢在身下的人没有回应这话。


    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是望着他。


    对视着,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


    庄纵躲闪了下视线,想改口,觉得这话挺晦气,一语成谶就不好了。


    可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来,他的嘴唇被一只微凉的手指碰了碰。


    庄纵低头,抓住这只手。


    玉流光被抓着,无可无不可道:“你怎么知道我谁都不会喜欢呢?”


    “我还这么年轻,不懂感情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说不定会是你。”玉流光这次挣脱开了他的手,手指贴住他的下颌,轻抚着,语气说不出什么意味,“所以别说这种话了。”


    【提示:气运之子[庄纵]愤怒值已清空。】


    【提示:任务已完成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