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吃饭之前,晏南机回了趟大理寺衙门。
    马车一停下,在旁候着的侍卫立马放好轿蹬,撑着伞立在一旁。
    晏南机一身青衫从马车内出来。
    进了门,衙役递上干净的帕子。
    晏南机接过,随意擦了两下。
    他略低着头,轻眨了下眼,雨珠从眉目间滑落。
    湿淋淋的。
    再抬眼时,眼神同这雨雾一般,透着些凉。
    随手将帕子扔到托盘里,走到案桌后坐下。
    桌上堆满了公文。
    全是刑部送来复审的案子。
    他刚打开,岑锦带着人过来行礼。
    “大人,属下在萧洄公子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好像忘了带走。”岑锦小心翼翼抬眼,语气里带着写犹豫:“但是这个东西……似乎是您的。”
    晏南机抬眼。
    后头的衙役把托板往上一举,上面放着叠好的黑色大氅。
    几乎是一瞬,少年人披着他的大氅,唇红齿白的模样便落在他眼前。
    他翻了一页公文,说:“放那吧。”
    岑锦拱手:“是。”
    雨一直下,下起来没完没了的。
    如此动静,似是要把憋了一冬的雨水全部下完。
    距离放那几个少年回家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知道,如此时间,某些人一定不太好过。
    想必正在家里某个地方跪着。
    晏南机阅读的速度一向很快。
    一炷香后,桌案上的公文便消了小半。
    在他的右手边有扇窗,没关。
    风顺着吹进来,纸张被吹得乱飞。
    晏南机拿砚台压住,低声咳嗽了一声。
    岑锦立刻上前:“大人,小的去把窗户关上?”
    晏南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用。”
    岑锦道了声是便退下,过了一会儿他家大人又咳嗽了一声。
    第三声的时候,岑锦又忍不住了。
    “大人,要不属下给您找件衣服披上吧。”
    你这不关窗又穿得单薄,如此劳累,又染上风寒怎么办?
    毕竟,他家大人风寒才好了没多久。
    晏南机没说话,算是默认。
    岑锦正要吩咐人去取件衣服,就听他家大人道:“不必,把那件大氅拿来就行。”
    岑锦:“啊?”
    他没听错吧?
    晏南机抬眼,吐出两个字:“怎么?”
    “属下失态。”
    岑锦立刻闭上嘴,从旁边恭恭敬敬地将大氅递上来。
    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家大人没事人一样地将大氅披在身上,并且还笑了笑。
    欲言又止。
    ……
    西楚的人离开的突然,鸿胪寺处理了很久。卫影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晏之棋的消息:“二公子说,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和谐。”
    西楚住过的院子变得很乱,好像走之前还发生了一场不小的争执。
    “听那边守着的侍卫说,好像是那位姓裴的头领带的头。”
    晏南机写完最后一笔,算是今日公务的收尾。
    他放下朱笔,道:“今日陛下找我进宫就是商量此事。”
    “西楚这一走鸿胪寺的压力也小了不少,东国使者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也不敢造次,离开大兴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晏南机让人把公文收下去。
    “三国会盟的事算是告了一段落。”
    卫影点头:“是啊,这些事一过,公子和二公子也可以休息一下了。七日后的春日宴,宋大人派人来知会说一切准备就绪,您二位去之前得准备一份临觞赋。”
    春日宴每年一次,由青云榜上八大才子轮流举办。
    今年轮到了宋青烨。
    他不知道在准备什么花样,只让人带话每人准备一个作品。
    诗词歌赋。
    分给晏南机的是一首临觞赋。
    “赋?”
    想到什么,晏南机一笑,说:“有萧洄在,谁敢在他面前写赋?”
    太傅沈无涯曾评价萧洄:诗词歌赋者,无人能出其右。
    六年过去了,以此人的能力,恐怕比当年更甚。
    “啊?”
    卫影懵了一下。
    这全京都人都在说萧三公子不如以前,他实在不明白自家公子哪里来的自信。
    还是对别人的自信。
    即便对方是他家公子,但有件事情不得不说。
    卫影挠了挠头:“可是萧公子并不会去啊。”
    宋青烨写了请帖,拜托同在扶摇宫上学的沈今暃和梁笑晓转交。
    但是据说,是人萧洄自己没同意。
    晏南机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说:“哦。”
    卫影突然感觉殿里着实冷了不少。
    ……
    长公主府。
    恪宁长公主在屋内擦她的那把刀,晏无引就搭了个架子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给他心爱的花浇水。
    晏南机来时,他们正收了尾。
    “父亲,母亲。”
    恪宁长公主放下帕子。
    “儿子,你回来啦?”
    “快,吩咐厨房上菜!”
    长公主把刀亮给自己儿子看,锃亮的刀锋上映着他的脸:“如何?”
    晏南机垂眸,目光恰好和刀刃上的影子对上。
    两秒后,移开视线。
    “是把好刀。”
    长公主笑意盈盈的,说是吧?
    将宝贝宝刀入鞘,回身去喝茶,高高的马尾在空气中甩过一道弧度。
    晏无引走过来,瞧见他身上还披了件大氅,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疑惑道:“很冷吗?”
    晏南机咳嗽了下,低声道:“还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
    “还没好?”
    晏无引皱眉。他儿子从小习武,体格比他这个文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生过病,生病也不会超过三天。
    如今这风寒……
    晏无引心揪了一下:“很严重吗?”
    “什么?!”长公主刚坐下,听到这话连忙站起来绕着自己儿子转了几圈。
    她抬头。
    “你生了很严重的病?”
    晏南机:“……”
    他艰难地将胳膊从长公主怀里挣脱,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还保持着微笑:“母亲,我没事。”
    长公主不太信:“真的吗?”
    晏南机说:“真的。”
    晚宴已经摆好,丫鬟过来请他们入宴。
    圆桌上,一共二十四道菜。
    晏无引和长公主坐在一块,晏南机选了一个稍远的位置坐下。吃饭的时候,晏无引突然提到今天皇上召他入宫的事。
    “有结果了吗?”
    晏南机放下筷子,说:“有。”
    “西楚皇帝病重,大皇子和四皇子争执不休,发起兵变。七皇子正由边境往回赶,这是五天前传回来的消息,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晏无引道:“据说,这西楚大皇子是个酒囊饭袋,四皇子又是个野心勃勃的,他们俩闹起来是迟早的事。”
    “倒是这七皇子足智多谋,能文善武。不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解决。”
    长公主皱眉:“皇帝还没死呢,就想着上位,都是些什么儿子。”
    生于皇家,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兄弟互相残杀。
    为了权,什么都做得出来。
    “好了好了,消消气。”
    晏无引安慰她,挑了道她最喜欢的菜:“你先吃。”
    “我儿也多吃点。”
    “哦对了,还有东国使者。”恪宁长公主说着,想起来件事儿:“听说那萧洄回来了是吗?”
    晏无引瞧了妻子一眼,说:“你这听的哪门子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长公主啧一声,放下筷子。
    晏无引瞬间闭嘴了。
    晏南机说:“前两日回来的。”
    长公主重新拿起筷子,眼睛里发着光,貌似对萧洄感兴趣极了。
    “昨日在莲花楼跟东国使者闹事儿的那人也真是他?”
    不怪她好奇。
    当年北晏南萧的称号喊得可响亮了,作为“北晏”的母亲,自是要比旁人更关心一些。
    她还曾乔装打扮,于钟竹林偷偷瞧过呢。
    长公主将这件事同父子二人讲了一遍,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公主身份做出这种事来有多不合适。
    晏无引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还觉得有些遗憾:“你去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长公主说:“忘了你当时在干嘛了。”
    提起萧洄在莲花楼的事迹,长公主眼前一亮:“这小孩可以啊,挺有正义感的。”
    以前只知道萧洄不可一世有些恃才傲物外,却没想到也是个真性情的。
    “也不知道这小孩长成啥样了。”
    她瞅见对面吃着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儿子,问:“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晏南机神色松散,嗯了一声。
    “如何?”
    晏南机抬眼,见他娘一脸兴奋地盯着自己。他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萧洄如今的模样,同年少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性子……
    晏南机想了想,说:“还不错。”
    “还不错是个什么说法。”
    长公主手撑着下巴,有些茫然。
    她竭力回想着,发觉多年前看见的那一幕也早已有些模糊。
    她又看向端坐一旁的儿子。
    忽而眼前一亮,道:“过两日休沐,把他约出来见见吧!”
    晏无引无奈道:“夫人,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小辈的事,还这么爱掺和。
    能不能矜持点啊。
    长公主浑然不觉此举有什么问题,不以为意道:“那怎么了,看看不行啊?”
    看一眼还要给钱啊?
    啊没事,她钱多,给钱也行。
    “约不出来啊,母亲。”晏南机也有点无奈。
    长公主:“啊?为啥?”
    “因为他姓萧。”
    长公主一想,也是。
    姓萧,以萧怀民的性子,闹出这么大动静,少不了关几天。
    那就没办法了。
    但她还是想见见。
    长公主想了想,又试着提议:“你们那春日宴,我也去玩玩如何?”
    既然见不了,春日宴总是要去的吧。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
    晏南机一顿,抬头问:“母亲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