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听奚未央的语气, 至少今日对着顾鉴,他是绝不会再弹《解忧》了。死缠烂打没什么意趣,顾鉴退而求其次, 奚未央只要肯为他弹一支曲子, 那他便就是开心的。
顾鉴以抱剑的姿势抱那梅枝,他向着奚未央抱拳躬身道:“师尊,一言为定。”
“好。”
奚未央一拂长袖,便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古琴来,奚未央对顾鉴道:“这璇玑剑法你若是能练得好,为师再送你一曲, 又有何妨?”
他盘膝而坐,指尖按上琴弦, 溢出低沉的一声轻响来, 奚未央问顾鉴道:“阿镜以为呢?”
“阿镜——?”顾鉴不无调皮的冲着奚未央眨了眨眼,“阿镜请师尊赐教。”
梅枝倏然将空气划开一声风响,顾鉴手腕一翻,剑法起势竟还有模有样, 奚未央不言不语, 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情, 他只静静的看着顾鉴一连走过了十几招, 略一沉吟后, 奚未央指尖挑动琴弦, 只听那琴音清越好似凤鸣,遥遥如天外之音,平地引风。顾鉴不敢怠慢,更不敢再如先前一样“硬刚”,对那琴音所造成的风刃, 他还是以躲为主。
如此,一来可以见招拆招的展示身法,二来也是因为顾鉴深信奚未央不会真的伤害到自己。——这本来就该是他顾鉴一个人演练剑法,如今奚未央还要在旁增加难度,顾鉴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就算是最后没能彻底的达到奚未央的标准,成绩应该也不至于很差吧?
却是不料,他心里才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耳边便听奚未央悠悠道:“阿镜,遇见攻击,你就只会躲闪吗?”
“这璇玑剑法,可不是叫你学了来卖弄脚上功夫的!”
奚未央话音未落,一叠串的琴刃已经接连向着顾鉴的脚下而来,顾鉴猝不及防,那串琴刃又密集的很,他初时还能躲闪几步,紧接着便控制不住的乱了步伐。顾鉴急匆匆足尖一点,身体向后一个空翻,好容易躲过了那串琴刃,人还没站稳呢,迎面又是一道劲风,顾鉴心中暗道不妙,原来奚未央正是这样等着他呢!
情急之下,顾鉴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索性顺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躲过了那道劲风,他的耳畔又传来了奚未央的“嘲讽”:“阿镜,你说你。——想要跑,腿上功夫却不过关。想要打,来来回回出手却总不够狠,还要瞻前顾后的想着防下一招。殊不知,你就连眼前这正需面对的,你都招架不住!”
“站起来,重新来过。”
奚未央的声音淡淡的:“否则,本座算你不合格。”
顾鉴:“!!!”
顾鉴急道:“师尊!”
“怎么?”
奚未央静静的望着顾鉴,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说?”
顾鉴:“……没有了。”
奚未央于是便点点头,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了琴弦之上:“那就开始吧。”
璇玑剑法虽是入门基础,但却更是后续一切身法的基石,若是根基不到位,或出了岔子,后续再想要把顾鉴调回来,就难了。
奚未央看的出来,顾鉴的璇玑剑法,并非是练得不好。以顾鉴的天赋,他将璇玑剑法练半个月,已经能够赶得上沈清思的一个月了,错只错在,顾鉴这孩子的心思委实太多,他始终没有听明白奚未央所告诉他的“要忘记”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在应对之时,顾鉴便不知如何本能的出招,他会不断自作聪明的去“想”,去预判对方的下一招,以及思索自己应当如何去躲,却不知一旦他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恰恰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所谓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不过是算到最后,不如不算。
又一遍璇玑剑法,奚未央这一次出招更快更密,快到让顾鉴无暇去“分析”,他应接不暇,全然无法分出半点神思,从头到尾应对的不可谓不狼狈,到最后,甚至就连手中梅枝都叫当头而来的一道劲风给劈断了。顾鉴赶忙将手中的那梅枝甩开,侧身望着奚未央叫道:“师尊!”
琴音戛然而止。奚未央停住了微颤的琴弦,问顾鉴道:“不再继续下去了?”
顾鉴缓了一口气方道:“弟子疏于练功,就连‘剑’都叫师尊给劈了,实在是没脸再敢继续。”
“是么?”
奚未央闻言,不禁笑道:“你的嘴上说着什么‘疏于练功’,没脸继续。可为师怎么听起来,阿镜的心里,其实不服的很呢?”
“你在怪我吧?”奚未央淡淡道,“我劈了你的‘剑’,逼得你不得不认输。”
顾鉴咬牙嘴硬道:“弟子不敢。”
奚未央笑一笑,他略显刻薄的问顾鉴:“不敢承认,却敢撒谎?”
顾鉴:“……”
顾鉴无法再辩,于是索性认了。他道:“弟子想不明白,师尊为何一点情面也不给弟子留。”
虽说真的对战起来,对方并不会顾惜你,但是且不说顾鉴现在才五岁,就算是抛开年龄不论,璇玑剑法他也才练了半个月,能够达到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奚未央却还要这样磋磨他,莫说是顾鉴自己想不明白,就算是说给任何一个人听,大概他们也是想不明白的。
对此,奚未央的回答唯有:“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阿镜,你很骄傲。”奚未央抬眸,他平静的望向顾鉴,温和的告诉他说:“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天才骨子里都是骄傲的,我亦如是。然而阿镜,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行之路上,最容不得的便傲慢之人。”
“你并无需强行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卑微。这完全没有任何必要,阿镜,你大可以继续做你自己,把你的骄傲刻在骨髓,然后留一颗平和的心,去亲近感受天地万物。”
话闭,奚未央抱琴起身,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下了台阶,走到了顾鉴的身前,“起来吧。”
顾鉴:“……”
顾鉴仍旧还坐在地上,他仰首,奚未央躬身,一半黑发斜落下肩头,衬着他今日的深碧色长衫,愈加显出了一股别样的浓稠之感。顾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他伸手握住奚未央的手,被他一下便拉起了身。
奚未央轻轻地拍着顾鉴身后衣服上的褶皱和灰尘,顾鉴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轻飘飘的,奚未央说:“阿镜,你不要害怕失败,也不要害怕跌倒和丢人。这些都没有关系的。摔倒了又怎么样呢?爬起来就可以了。如果有人喝你的倒彩,说你的闲话,这些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谁人背后无人说。你又不是为了他们而修行的。”
“今日考核,为师看你还算有悟性,就暂且给你记一个甲上,——不过,只此一次。”
奚未央屈指,轻轻地弹了弹顾鉴的小脑门:“下一回考核,可就没有两次机会了。”
“知道了吗?”
惊喜从天而降,顾鉴哪能“不知道”?他赶忙用力点头,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弟子拜谢师尊教诲!”
顾鉴恭恭敬敬的向着奚未央躬身一拜,他道:“今日得师尊一番指教,弟子顿觉拨云见雾,豁然开朗,实是受益无穷。弟子原是资质平平,不知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师尊为师,师尊今日不嫌弃弟子,来日也请不要嫌弃弟子。弟子定当勤勉克己,不辍修行,绝不会叫师尊失望!”
“起来吧。”
奚未央伸手,轻轻的扶了扶顾鉴,顾鉴便重新站直了身体。奚未央看着他道:“一时的雄心壮志算不得什么,你要能二十年如一日的谨记着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我也就放心了。——顾鉴啊顾鉴,你这个家伙,哪里都好,只是心思不定,想得太多,还总爱自作聪明。须知大智若愚,想得太多不如不想。又有道是‘祸从口出’,你这样伶牙俐齿,身旁亲近之人,自然不会真与你一般见识,可这世上,除了为师与你师兄师姐外,真正与你‘亲近’的人,又还有几个呢?”
顾鉴虚心的听完奚未央的一番话,他认真的点头道:“多谢师尊提醒,弟子明白了。来日定当少说话、多做事,除却对师尊,师姐,师兄外,绝不与人轻易玩笑。不过——”
顾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奚未央道:“弟子本来,也就不大喜欢与别人玩笑。”
会忍不住的想要贫嘴去怼的人,天上地下,大约也就只有对着奚未央一个了。
偏偏这话,顾鉴不能说。而这一条他解释不得,那么他所说的“不大喜欢与别人玩笑”,听在奚未央的耳中,便就成了小朋友被他戳中心里话,害羞了。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奚未央忍不住笑着去拉顾鉴的手,他道:“你也不要将我的话奉为圣旨,从此以后压抑自己嘛。师尊这样同你说,不过只是担心你现在年纪还小,没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人心相隔不可窥视,为师是担心你什么时候祸从口出,却犹自浑然不觉,不是要你从此便不与人交往了。——这世上哪里有人,是能永远不与人交往的呢?只是大多守着分寸,各自留一线罢了。”
说到这里,奚未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忽而叹道:“你这孩子,有时候傻乎乎的,我稍一对你好些,你便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还。须知有句话说得好: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就连夫妻这样本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两个人,都有同床异梦,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镜,心意是很珍贵的东西。”奚未央笑着轻轻捏了捏顾鉴的小脸,告诉他道:“所以,要把它留给真正重要的人,可别将来随便谁甜言蜜语的哄你几句,你就全信了,知道吗?”
顾鉴:“……”
顾鉴点头,他的心里想:那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嘴上却是不服气,顾鉴问奚未央道:“可难道,师尊还不是真正重要的人吗?”
奚未央说:“我只是举个例子。看你好骗,怕你将来上当。”
顾鉴:“……”
顾鉴听罢,依旧不服:“哼。”
“好啦好啦,”奚未央哄顾鉴道:“阿镜不生气了,今日长乐先生心情好,看在你那样仰慕他的份上,再送你一支曲子,如何?”
顾鉴:“……诶?!”
顾鉴又惊又喜,他赶忙拉住奚未央的衣袖,问他:“师尊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好!”顾鉴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他向着奚未央招招手,示意奚未央弯腰,奚未央于是便就顺着他俯身下来,顾鉴抱着奚未央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却认真的说:“师尊,我喜欢长乐先生。”
奚未央笑道:“是么?”
他也起了玩心,故意顺着顾鉴问:“那你师尊与长乐先生之间,你更喜欢哪一个?”
顾鉴很专一的回答道:“喜欢长乐先生。”
“为什么?”奚未央颇有些不满的道:“长乐先生有你师尊对你好吗?他除了精通点音律外,还教过你什么?你若当真这样喜欢长乐先生,那你跟着长乐先生学音律去吧!”
顾鉴从善如流的道:“好啊。”
“长乐先生愿意教弟子吗?”
奚未央:“看心情。”
“贪多嚼不烂。你现在倒是看这也想学,看那也想学,别学了一堆东西,最后一样也不成,平白丢我的人。”
顾鉴:“……”
顾鉴心里明白,奚未央说的其实有道理,但是这样明晃晃的听见,他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失落。顾鉴问道:“那若是弟子其他的都学好了,长乐先生还愿意教吗?”
长乐先生很傲娇,仍旧还是那一句:“看心情。”
重回屋中,奚未央在长案上摆好了琴,顾鉴坐在他的身边,奚未央告诉他:“这把琴名为醉天仙。传闻是上古之时,有天仙境的大能,饮醉之后,往东海之滨,削扶桑神木而成。它虽不是天地灵气自然所化的神器,但经了这样多代主人的蕴养,已完全不输给先天神器,可以算得上是后天之物中的佼佼者了。”
“你大可以伸手摸一下,不必拘束。”
顾鉴:“……果真?”
被奚未央看穿了心中所想,顾鉴也就索性不再扭扭捏捏,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的出碰上那乌黑的琴身,只一下,就叫顾鉴惊得缩回了手,他转头惊讶的对奚未央道:“师尊,这琴竟是烫的!”
奚未央点头,他同顾鉴解释道:“这琴身本应是木,然扶桑却为火中之精,得太阳神火煅烧,所以这把琴,其实乃是炽烈之物。要想拨动它的琴弦,便要能耐得住烧手之痛,这也是一种修行。”
“所以,还想学吗,小朋友?”
顾鉴:“……”
顾鉴暗自握拳,他用力的点头确定道:“我想!”
“请长乐先生教教我!”
“好。”
奚未央微微一点头,他垂眸,微笑着同顾鉴道:“我有一曲,平素总不想谈,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些倾诉之心。我不知阿镜能否听懂,也不知阿镜是否想听。演奏讲究一个缘法,今日恰逢此因缘,偏作不得《解忧》,唯有这曲《皎皎》了。”——
作者有话说:咳。感觉师尊是喜欢玩角色扮演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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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大家分享一下我这一周阳了之后的经历和状态,如果各位姐妹们幸运的还没阳,可能可以做个参考,但最好是希望用不上。
Emmm,我就是那种最倒霉的,生理期撞上阳的,周一上午我的精神还很好,中午发现月经来了,我当时还感觉很惊讶,因为我从没这么准过(上个月刚好也是19日),一般来说,我的月经会比上个月推迟一周左右。然后等到下午,我睡醒之后,发现头疼,人也觉得有点冷,当时我测了一个体温,是37.2,还没有发热,处于临界值,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妙。
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周六开始高烧发现是羊,我周五还和她一起吃了午饭,所以我周末其实是有点提心吊胆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所以周一我还觉得奇怪,上午的精神特别好,我当时还和我爸说,可能是周末休息够了……(现在想想真是打脸QAQ)
周一的晚上我洗澡前是38.2,洗完澡很快飙到39+,当时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能洗澡的,幸好当时一念之差没有洗头,唉……
人真的是热度一起来,立刻就会委顿下去,病来如山倒说的一点都没错。周一晚上我吃了一粒退烧药,周二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脑子好像清楚一点了,但体温还是维持在38+,我周二一整天的体温都在38+,烧到不觉得自己在发烧,只是觉得时而发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体温又在上升了,烧到39以上的时候,就不觉得冷了,会觉得整个人都很热,我们家没有退热贴,我妈就用洗脸巾沾了冷水给我,一开始是敷额头上,但我热得难受的时候感觉手心里像在烧,所以后面就直接握在手里了……
总之周二半夜我还是39+,又熬不住起来吃了一颗退烧药,周三醒过来发现体温正常了。
周三可能因为刚退烧,我又一下子感觉来精神了,这时候也还没有水泥封鼻,只是稍微有点咳嗽,我满心欢喜的觉得自己就快胜利了。结果周四直接被教做人,水泥封鼻咳嗽严重,因为鼻塞,感觉脑门也闷闷的,酸胀着疼,我又蔫吧了一天,晚上经常咳嗽咳醒,我还不会吐痰,只能生咳,咳到想要吐。
周五周六和周四的症状都差不多,基本就是水泥封鼻和咳嗽。但这两样真的很不好受,发烧烧的昏昏沉沉好歹是迷糊着的,这是真的清醒的煎熬。
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什么味觉。其实我前几天是能尝出味道来的,虽然不论吃什么都是又咸又苦(白粥除外),但好歹咸苦也是味道,现在是基本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了。我吃我妈切的香肠,稍微嘴里能感觉到点咸味,我特别感动,多吃了几个,喉咙已经觉得齁了,可能那个香肠本身是挺咸的,但是我吃不出来。
从周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洗过澡,也不敢洗头。我比较幸运的是没体验过大家说的全身疼痛的感觉,甚至头两天因为高烧,连生理痛都模糊了,但是并没有被“大火收汁”,月经量很正常……
高烧的时候,红糖姜汤喝过,但是我妈煮的太辣了,喝了半碗实在是喝不下了,不过这个东西的确喝了发汗挺有用的,我个人感觉。
柠檬家里没有(现在有了),果冻橙家里一开始还剩了几个,后来也配送不了了,砂糖橘买到了一点。不过买不到也没关系,可以吃vc片。这些水果吃了让主要是人心理上感觉好一点,口感也会好一点。
这几天咳得话就是吃梨,同一家店价格肉眼可见的涨,但是没办法,在能买到的东西里,那家店已经是比较好吃的了……
快递不用说,基本也是全不发货,一周前买的东西现在蓦然回首还是没有发货,心态逐渐变得佛系。庆幸自己之前不久才买过两袋猫粮,最近可能天冷了,家里小猫咪饭量明显见长,……不过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看他,我爸妈也不让我和他贴贴,说小灰灰不会戴口罩,怕我传染给他……
插一点缺德的题外话,每当我半夜咳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隔壁文里的小师父。我现在觉得我很对不起他,让他经常半夜咳醒,这真的很难受。我可能只是动动手敲了一个设定,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个世界,这样折磨的衰亡方式真的很残忍。时隔两年,我突然觉得我对他是个后妈。挺对不住的,所以以后决定要对自己文里的人都好一点……
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如果有杨康姐妹们可以在评论区聊聊……话说我前三天抗原真的是测不出来,退热后第二天才能测出阳性,我爸妈一开始都疑惑是不是抗原放了半年变质了……事实证明不是变质,就是测不出来。从周四开始,我就一直是两条杠了……
最后,圣诞快乐!
希望圣诞过后、元旦之前,一切的不愉快都会过去,加油!
第52章
奚未央有一个很私密的小名, 叫做“皎皎”。
这个名字,是奚云逸为他取的,他的那些师叔和师弟们, 当年三天两头的听着, 也都知道他的这个小名。只是多年以来,真正会唤他“皎皎”的人,在这世上除了奚云逸,也就唯有陆离了。
陆离一直都很喜欢唤奚未央“皎皎”这个名字。
每个人心中,“皎皎”的含义大抵各不相同,就好像是对于陆离来说, 他爱的“皎皎”二字,是“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的相互守护, 而奚未央曾经所理解的“皎皎”,是即便脉脉无语,也依旧心有灵犀的澄澈通明……或许再落在别人的耳中,它还会存在其他更多不同的意义, 然而他们大抵都会觉得, 这两个字应是好意。
奚未央也多么希望如此。
假如可以, 他愿意自己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奚云逸为他取这个小名的时候, 真正想要告诉他的道理是什么。
皎皎云间月, 灼灼叶中华。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彩云易散。世间凡是太“好”的东西,往往都不长久。如昙花一现,似木秀于林。
这世上最了解奚未央的人,奚云逸绝对能够算一个。他知道, 奚未央这个人,不论他的棱角看起来已被磨砺得如何圆润,其实他的内心始终固执,坚持己见,且在真正触动到奚未央的事情上,他的眼中甚至容不得半点沙子。奚未央总会有些“自己的想法”,这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人总会有些属于自己的想法的。然而当他的想法与理念,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时候,那么他的坚持,就会成为离经叛道。——不论他曾经是谁、拥有过什么,一旦选择了逆势而为,那么那个人,必将在瞬息之间,被天下人所抛弃。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奚云逸懂奚未央的骄傲与执着,他固然不愿自己疼爱的外甥最后泯然于众,却更加害怕奚未央出现任何的意外。奚云逸的担忧从来都不是杞人忧天,顾砚就是一个活生生现成的例子。
奚未央与顾砚虽然成长经历、为人性格完全不同,然而因为心中一些同样的坚持”,他们一见如故,自此亲如兄弟。所谓知己便是如此,即使初见,也能够很确定的知道,对方正如芸芸世间的另一个自己。
与另一个人太相似,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却未必不是难得善终的孽缘。陆离不喜欢顾砚,奚云逸同样不喜欢。奚未央与顾砚在极度相似中的最大不同,就在于顾砚他是一个能够完全豁得出去的人,只要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顾砚绝对会不计后果的去做,而奚未央则并非如此。
多年以来,在奚云逸有意的引导下,奚未央多数时候,已经很好的学会了自我说服式的妥协,他会顾全大局,在意气冲动之外,更沉重的是“责任”。用所谓的责任去压抑一个人,这或许显得有些残忍,却不失为是一种保全奚未央自身的方法。从奚未央一步入了杀道开始,奚云逸就一直很害怕,他想方设法的为奚未央安排好一切,唯恐奚未央的人生轨迹出现任何一点“变数”,——尤其是像顾砚这样,能够激起奚未央心中压抑着的“意气”的变数。
当顾砚为了所爱之人叛离家族,几乎被整个修界不耻唾弃的时候,奚未央想要去找他,是奚云逸拦住了奚未央。他第一次告诉了奚未央,自己当年,究竟为何为他取名“皎皎”。
“月有阴晴圆缺,而亘古长存。”
奚云逸问奚未央:“皎皎,你可知为何?”
“为何?”
奚云逸笑了。
他牢牢地攥着奚未央的手腕,眼底透出来一股深刻的悲哀:“因为……月有阴晴圆缺啊。”
世间何来圆满,又何来事事圆满。
多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宁折不弯便是玉石俱焚。唯有受得住“阴晴圆缺”的挫折离舍,方才能够高悬青天,永世不坠。
“这世上刹那的流星不计其数。他们一时夺人眼目,实则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皎皎,别学他们。”
“一生很长。当那片刻的心火燃尽,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还能,剩下什么呢?
恣意风流的时光过去,曾经的故人旧友各行其道。奚未央成为了北境的首座,司空晏接手了归墟暗脉所有的产业。他们都选择了回去接受自己的责任与命运,在三个人之中,被“燃烧殆尽”了的,仿佛只有顾砚,可顾砚,又何曾是孤身一人?
他只不过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一条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路,遵从着心中所想,抛弃了世人所在意的一切。上苍是公平的,顾砚从来不曾一无所有。他有挚爱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如果不遭变故,顾砚的一生,或许会比奚未央和司空晏的一生,更加充实美满的多。
这又何尝不是,残缺过后的另一种永恒?
…………
冷寂低沉的琴音忽然高亢,顾鉴敏锐的察觉到了奚未央的状态不对,正想要出声阻止,便已听得“铮然”一声刺耳的响,冷锐的光芒闪过眼前,醉天仙的琴弦,竟然就这样生生地被奚未央给弹断了!
“师尊!”
顾鉴吓了一跳,他惊道:“师尊,你的手流血了!”
那仙器的琴弦何其锋利,奚未央三根手指皆被割破,鲜血一时流了满手,他却只觉自己的手腕被琴弦震的发麻,手指上的伤口,反倒显得能忽略不计起来了。奚未央从乾坤袋中取出伤药倒在手指上的伤处,那白色药粉敷上,顷刻便被鲜血染红,血流速度倒是缓了不少,只是仍旧还在出血,不见伤口愈合。顾鉴看得心急如焚,奚未央倒是淡定,他垂眸看了眼那断了的琴弦,思索道:“火精锤炼而成的琴弦果然不同凡响,凝霜散也不能立即治愈,看来这伤口,得等上几天才能好了。”
“火精?!”
顾鉴感慨自己还是见过的世面少。他问奚未央道:“火精难道不是……神火中煅烧出来的精铁吗?这还能用来做琴弦?”
火精顾名思义,乃是太阳神火中锻炼而成的精华。它连太阳神火都禁得住,其余火焰根本就奈何不得它。因此,火精虽然坚硬无比,却根本无法融化锻造,只能靠捶打来令它重新塑形。由此可见,炼制含有火精的法器,难度究竟有多大。顾鉴不敢想象,要将火精炼成琴弦,那得是怎样的能工巧匠啊!
“是你六师叔。”
奚未央望着断弦,不禁有些无奈的叹道:“又要去麻烦他了。”
顾鉴:“——又?”
奚未央似乎颇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推琴,无甚好气的道:“都说琴乃君子,练琴便是练心。由此可见,你家师尊的心性,着实也不如何。——你还是不要跟着我学了。”
顾鉴:“……”
顾鉴闻言,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时没有忍住心思,小声的嘟哝了一句:“皎皎怎么这样?”
奚未央:“……你说什么?”
顾鉴:“!”
顾鉴这话说得鬼使神差,就连自己都未必听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哪成想竟然被奚未央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分明。顾鉴心里慌得很,他支支吾吾的胡乱解释道:“嗯,我……弟子的意思就是,就是说,我原本还以为,《皎皎》应当是很空灵高洁的曲子,却没想到,没想到还挺,挺……挺寂寥的。”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想要点头,说自古以来,明月从来都是孤寂的意象,却不知怎么了,心思一转,等到话说出口时,已经变成了:“那么阿镜以为,皎皎二字,应作何解?”
顾鉴:“……啊?”
这可该要他怎么回答?
顾鉴是听见过陆离唤奚未央“皎皎”的,正因为此,他刚才才会脱口而出一句“皎皎怎么这样”。他那句话中的皎皎,分明指的就是奚未央,而非是什么曲子,但现在,奚未央要问他,那么奚未央所问的“皎皎”,又究竟是指的这两个字,还是什么人呢?
时至如今,顾鉴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世界里流传的诗文,有许多都是与他原本的世界相通的。否则,若要叫顾鉴临场发挥,他可怎么说得出来?
飞快地过滤了一遍脑子里目前能够记得起来的东西,顾鉴试探着开口道:“‘皎皎’二字,应是……”
“应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奚未央:“……”
奚未央听闻此言,先是诧异,而后沉吟。他问顾鉴:“这是你自己以为的?阿镜,你果真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顾鉴果断道:“其实弟子也不是很懂,主要都是听我爹念的。”
只要把一切都推给顾砚,顾鉴好像就能够收获无穷的底气。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顾鉴当场便对着奚未央继续“背诵”了下去——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皎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顾鉴道:“我爹爹经常念这首诗,弟子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师尊,我没有背错吧?”
奚未央摇头:“没有。”
“我只是在想……在想你的父亲。”
奚未央垂首,眼中是毫不隐藏的思念与落寞。顾鉴听见他很轻声的说:“顾砚,你果真是我的知己。”
虽不求贤才,却也渴望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会这样倾心待我的人,他算一个。”
顾鉴:“……”
久违的不适之感,重新拢上了顾鉴的心头,方才他因为顶着顾砚名头而生出来的“底气”,此刻瞬息凝结为冰霜。顾鉴忍不住阴阳道:“师尊待爹爹,果然也是不同的。”
奚未央微微一点头,并不曾听出来顾鉴语气中的异样。他只道:“知己难逢。”
顾鉴不服,他问道:“那陆离师伯呢?”
“他不一样。”奚未央低叹道,“你师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然而,相互了解,不代表能够相互理解。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师伯所坚持的东西,与我所坚持的东西,或许最后,我们会殊途同归,却终究是殊途。”
不似他与顾砚,哪怕背道而驰,他们也始终走在同一条路上。这其中的差别微妙,难以明言。
于是,千言万语到最后,便只化作了一句——
“等你长大之后,阿镜,你自会明了。”——
作者有话说:阿镜:……放屁。
【镜子气到想要骂人】
其实我当年学的版本是“明明如月”,但是好像也有“皎皎如月”这个版本。
嗯,曹老板威武。求贤若渴的曹老板最可爱了~
说到师尊理解的那种“心有灵犀”,给你们推荐银临的《枕万梦》,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歌词:
你我冥冥之中
对坐天涯
灵犀才一动
就相遇 在咫尺的时空
所以说,师尊是一个很注重心灵感受的人,他不喜欢事事放在嘴上解释清楚,更喜欢那种尽在不言中的“咯噔一下”,譬如他们上辈子,就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很清楚各自都是很执拗的人,谁也改变不了谁,于是相爱相杀……
这辈子不会了,咳
突然换成了分析恋爱性格的频道了【雾】
第53章
顾鉴:“……”
说什么“等你长大之后, 自会明了”。这样的话,听在顾鉴的耳中,简直就像是一句魔咒, 气得顾鉴连骂脏话的心都有了。
说什么等他长大呢?
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明不明了奚未央心中的“知己情”, 这暂且另说,但奚未央自己,绝对是稀里糊涂!
什么知己不知己的,全TM都是奚未央的“臆想”!顾砚根本就没有说过那样的鬼话,就算真要论“知己”,那么瞎猫偷着死耗子, 歪打正着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顾鉴吗?!
有些事情就不能想, 越想越气, 早晚要成心魔。顾鉴在心中跳脚痛骂奚未央有眼无珠,真是白瞎长了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浑然忘了刚才扛着顾砚的大旗张口就来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又或者顾鉴没有忘, 他一直都很清楚,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好生丢人, 更加没脸去想了。
顾鉴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他撒不出来, 就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而他消化心中那口恶气的方式,就是和奚未央“冷战”。
更确切些地说,应该是顾鉴单方面的和奚未央闹别扭。他成日里看花不是花,看树不像树的, 在奚未央的面前,不是做哑巴,就是别别扭扭的张口只说半句话,闹得奚未央莫名其妙。
奚未央一开始,也曾旁敲侧击的问了顾鉴几回,却无奈抵不过小家伙的“阴阳”大法。如此,就算是奚未央再有耐心、再好脾气,遇上顾鉴这样软硬不吃的,他也头疼来气,于是渐渐地,奚未央也就索性不去在意顾鉴的闹别扭了,每日里该怎样过,他就还是同以往一样继续过。
至于顾鉴,他就这样别别扭扭的,竟似是生了一场缠绵的病,如抽丝般难愈。顾鉴足足和奚未央互不对付了有近一个月,却又在忽然某一天,看他重新变得顺眼了起来。——顾鉴想,这大约是因为奚未央那天,竟难得的穿了件枫红色织锦暗纹的外衫,其下配白衣玉扣,愈发衬得奚未央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就连嘴唇都无端更添了几分艳色,着实是张扬漂亮得足以叫人一眼惊心。不似守护一方的大能,倒更像是红尘之中,入世却片叶不沾身的逍遥公子了。
从早晨起,顾鉴的目光就无法自制的黏在了奚未央的身上,他就像是陷进去了似的,一个呆萝卜,想拔都拔不出来。奚未央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不说,就等着顾鉴憋不住,自己别别扭扭的在下午练完剑后挨过来,试探似的问:“师尊今天,是准备要去见什么人吗?”
奚未央面不改色,既然顾鉴这样问,那他就继续顺着顾鉴的话忽悠。奚未央略一点头,同顾鉴说:“是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顾鉴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奚未央身边的人际关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虽说四境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但能够让奚未央称得上重要的人,甚至是重要到连相见都会刻意打扮的人……
顾鉴恍然大悟,他一拍脑壳,十分确定的对奚未央道:“我知道了!师尊你要去见司空叔叔!”
奚未央:“……”
奚未央手中端起到一半的茶盏又放下了。
他侧目看向顾鉴,眼中又揶揄,更多的却是无奈:“你啊——”
“顾鉴你的记性,可还真是,”奚未央重重的叹了一声,他一指点在顾鉴的眉心,说他:“该记住的,你一样也记不住。不该你记住的,你记得比谁都清楚。七窍玲珑,却偏学不会一心一意。——顾鉴,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顾鉴:“……”
顾鉴:“…………”
顾鉴:“………………”
顾鉴说:“啊。”
这可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今天居然是他的生辰,顾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就他个人而言,好像也没有太大需要记住的必要。相比于自己的生辰,顾鉴更加在意的是,奚未央并没有要去见司空晏。所以,他今天难得穿得这样好看,是因为——要为他庆生?
被天上掉的馅饼当头砸中,快乐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顾鉴一下子都不大敢相信。他看着奚未央,期期艾艾的问:“那师尊今日,今日……如此这般,都是打算为,为我庆生吗?”
奚未央:“那倒不是。”
顾鉴:“……啊?”
奚未央无奈的一扶额,他反问顾鉴:“你家师尊,年纪也还没有很大吧?阿镜,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奚未央不能理解:“素的颜色穿得多了,总也有想要换换的时候。这有什么奇怪?何况,我又没有奇装异服,怎么这样大惊小怪。”
顾鉴:“……”
顾鉴认栽。
奚未央说的话何其在理,顾鉴只能垂头道:“师尊说的是。”
——都怪刻板印象害死人。但凡什么书里,只要沾上了个“仙”字的,不拘什么仙君仙尊,足有一半全都是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再剩下一半,不是青的就是绿的,活像是有什么心照不宣的规矩似的。最夸张的时候,角色若是突然换了件衣服,那可是要被怀疑“黑化”的!
等等……
黑化?
顾鉴捂脸,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虽然不常穿,但其实,玄冥山也是有“校服”的。而北方尚玄,所以玄冥山的校服,一应都是以玄色与靛色为主。若是以那种传统的刻板印象来区分,那么玄冥山的这个校服的颜色,不用说,妥妥就是一宗门的“反派”了。
亏他还是个“男主”。居然入了个“反派”门派,这可真是……何其荒谬!
“师尊你这样穿,挺,……挺好看的。”
顾鉴其实也不大清楚,自己的xp究竟是什么,但奚未央今天这一身出现在他的面前,顾鉴着实是招架不住,眼睛一旦盯上了,就好像再也拿不开了。因此,现在弄得个,他是既想要看奚未央,又不大敢盯着奚未央看,只生怕自己的眼神太过于直白,可是又忍不住,于是人在眼前,顾鉴却只能做贼似的“偷瞄”,他十分真诚,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建议奚未央:“师尊您刚才也说,您平日里,素的颜色穿得多了,所以想要换换……弟子其实觉得,这样明艳的衣裳,您可以常穿!因为……真的挺好看的。”
奚未央:“嗯。”
他同顾鉴说:“我也这样觉得。其实我以前,穿衣裳全没什么一定的,但是后来……”
奚未央忽然短暂的静默了下,方才继续道:“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为师便发现,身为一方首座,总归还是要穿得庄重一些。——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不识好歹又狂妄无匹的人,虽然并不足为虑,但遇见了,却着实叫人心烦。”
甚至是,令人作呕。
奚未央的眼底隐隐透露几分厌恶之意,顾鉴瞬息便捕捉到了,他不自禁的握住了奚未央的手指,轻声的喊他:“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反握住了顾鉴的小手,安慰他道:“我没事。”
不过是恰好提起,便想到了件不大美妙的旧事。彼时奚未央才继任玄冥山的首座之位,各方门派家族陆续皆来道贺,奚未央连轴转似的忙了大半年,正是精神与体力都极度透支,却仍旧不得不紧绷着弦的时候。一日,他独自在山中漫步散心,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跟踪,奚未央奇怪不已——在玄冥山鬼鬼祟祟的跟踪首座,且看那人,修为也是稀松平常,奚未央实在是想不出来,他究竟能有什么目的。
“什么人?”
见被点破,那人也就不再躲躲藏藏,他从一棵树后转出来,相貌原也能算得上俊朗,却偏偏满脸的猥琐之意,鬼鬼祟祟的看四下无人,便要往奚未央的身上贴:“看样子,奚首座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四年前在中州,天乐坊里新来了个乐师,来历不明却竟一曲成名。那时候,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了听那乐师演奏一曲,……金银玉佩就和路边不要钱的石子一样往上头砸,竟然连遮挡的屏风都打歪了……”
“奚首座,您可不知道,当年我在下边,就看了您一眼,魂都快跟着您一道走了……”
“——放肆!”
那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奚未央想不到他还真敢色迷心窍,伸手就想要来摸他的脸:“你想做什么?”
奚未央忽然明白了,他看着那人道:“怎么,你这是打算,拿当年的事情来威胁我?”
“怎会,怎会?”
那人盯着奚未央,眼睛都快绿了:“说威胁多难听啊!小人的嘴一向很严,只要美人你肯同我好一好,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和别人吐露一个字……好神仙,我可不敢骗你。”
“是么。”
自从十五岁被奚云逸和陆离抓回玄冥山,紫极殿下关了三年后,奚未央其实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杀意了,——除非实在忍不住。
他并不是什么极度洁癖者,但奚未央真的很讨厌不熟悉的人对自己动手动脚,尤其是那样带有x骚扰意味的动手动脚,简直就把奚未央给恶心坏了。杀意不过瞬息,瞬息过后,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活人,而地上,就此多了一具死尸。
那具尸体,最后全拿去给陆离的药草当了肥料,——在保护奚未央这一点上,陆离向来都是不计手段,也没什么底线的。
至于在玄冥山失踪了个大活人这种事,反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方那么大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平常品性也不怎么样,来玄冥山拜贺,还要三天两头的跑出门找乐子,现在人找不见了,玄冥山表示他们也很无奈。
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家门下的弟子,难道还指望着他们来约束吗?
那小门派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生吞下了这个哑巴亏。毕竟不论情理公私,他们那样都不占,且往长久计,他们总归还是要仰仗玄冥山的。
……
当年的这些故事,奚未央摘去了少儿不宜的某些片段,只和顾鉴说,是那人鬼迷心窍,意图调戏自己,又将具体细节全部省略,顾鉴却仍旧还是听得心有余悸——要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吓人?不是事无巨细,恰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个字,好似说清楚了,又好似什么也没有说,偏偏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这才叫吓人。
……能把奚未央气到当场杀人,顾鉴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狂徒究竟对都对奚未央做了些什么!
“杀得好。”
只要一想到,那人的咸猪手很有可能碰过奚未央,哪怕只是沾了一沾衣袖,顾鉴都觉得恶心。
“像这种人,”小小年纪杀心就这样重,顾鉴总得为自己找点补,他略一思索,立即便改口道:“他就连……的胆子都有,可见平素,欺男霸女的事情也定然没少干。师尊,您这不叫心境不稳,您这是为民除害!”
鼓掌!
奚未央:“……”
奚未央轻轻地捏了捏顾鉴的脸颊,显然并没有生气,他只是道:“就算是‘为民除害’,其实也不该一杀了之。我当年,终究还是年轻。”
“好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不提这些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
奚未央转换话题,他任由顾鉴撒娇挨着他,问顾鉴:“阿镜从今往后,便又长大一岁了。六岁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很好,过完这个生日,镜子就可以准备考试,然后离开师尊,开启时间大法了……
镜子:我终于可以长大了吗?
作者:只是让你长十岁而已啦~
第54章
六岁的生日礼物?
那顾鉴当然是想要师尊。
不过, 这不能说。
“许愿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奚未央:“……”
奚未央有时候,真是忍不住的觉得顾鉴真有意思。他问道:“可是你不说, 我又该怎么给你呢?”
“这就不劳师尊费心了, 嘿嘿。”
顾鉴摆着手,话说到一半,实在忍不住贼笑出了声,他神秘兮兮的趴到奚未央的肩头,贴在他的耳畔道:“师尊,弟子已经想好了, 弟子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一样的。虽然不能说出来, 但是弟子每年都会许愿。若是不能实现也无妨, 反正弟子年年都会如此许愿。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可以成真……那便就应了那句话,心诚则灵。”
奚未央:“?”
顾鉴这一番“宏愿”,着实是听得奚未央吃惊不小, 也不知这孩子, 脑子里神秘兮兮的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只是——“阿镜, 你是不是把生辰礼物, 和生辰愿望弄混了?”
顾鉴:“没有啊。”
只要不把那愿望说出口, 顾鉴就能坦坦荡荡。他理所当然的对奚未央说:“我想要的生辰礼物, 和生日愿望,是一样的。”
“哦?”
这倒是奇了。奚未央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生辰礼物,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更想不通的是,“若你一早就知道,有些东西得不到, 又为何要执着的许愿呢?”
顾鉴:“?”
顾鉴迷惑的看了奚未央一眼,严重怀疑自家师尊的脑子不会拐弯。
“要是能够得得到……”顾鉴问奚未央,“那还要许愿做什么?”
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世人,才会许愿啊!
奚未央:“……”
奚未央又一次被顾鉴堵得哑口无言,心中难免感觉憋屈,他禁不住微恼道:“明知得不到的东西,却还要向着不存在的虚空神明许愿,痴妄。”
这样的话听在顾鉴的耳中,难免显出点气急败坏的意味来。顾鉴觉得这样的奚未央很新奇,很可爱,忍不住的就一歪头,在奚未央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虽然没有糊口水,但声音仍旧十分响亮。
奚未央再一次惊呆了。
他诧异的侧首瞪着近在咫尺的顾鉴,却听小朋友的肚子无比及时的“咕噜”了一声,奚未央才欲开口,顾鉴便已经抢在了他的前头,中气十足的大声道:“师尊,我饿了!”
“您给弟子下碗长寿面吧!”
如果,一定要说出一样东西,来作为生辰礼物的话……
顾鉴抱着奚未央的手臂,很认真的和他说:“弟子希望,每年生辰,都能够吃到师尊亲手做的面!”
“不要那些草木精灵,也不要灵识意动。”
“我就想要吃您亲手下的面!——光面也无所谓的!”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惊诧之下所想要说的话,此刻听完了顾鉴这样噼里啪啦的一堆,他哪里还能再记得?就算是他真记得自己要说什么,这一会儿,奚未央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顾鉴想要吃长寿面,这样小小的一个要求,他难道还能不满足吗?
顾鉴:“……”
顾鉴兀自嘟哝道:“……才不是小小的要求。”
奚未央:“什么?”
冷不防顾鉴突然大声,对着奚未央的耳朵便喊道:“——是每年啊!”
一次两次,自然简单,不值一提。可若是每一年……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了。
顾鉴一口气吼完了,又莫名的委屈,他重又变得小声,和奚未央说:“每年的话,很难做到的……”
奚未央:“……”
奚未央能够理解顾鉴那点别扭细腻的小心思,然而,如果将顾鉴的这一点小心思归结为“浪漫”的话,那么奚未央想,他大概就属于那一类,天生对“浪漫”过敏的人。
奚未央能够理解,也懂顾鉴的仪式感,可若要为了那么一点点的仪式感而患得患失,奚未央只能暗暗的在心里长叹一声——矫情。
“每年为你的生辰煮一碗面,这有何难?”奚未央侧目看向顾鉴,他道:“我奚未央凡是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每年为你煮一碗面,是我所需要做到的事情,却也仅此而已。至于你能否吃到那一碗面,这就全凭你顾鉴自己了。”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首座不可轻动,若非万分紧要的事情,奚未央一般不大可能离开北境,顾鉴他们却不一样,随着年龄的长大,他们总会有出门历练的时候,介时一走便是数载,怎么可能真的岁岁都赖在师尊的身边?
因此,顾鉴总要和奚未央强调“每一年”,可奚未央听了,心中不过是觉得顾鉴天真而已。
等顾鉴未来见识到了天地广阔、岁月飞驰之时,大约也只有“蓦然回首”,方才会记得起,小时候自己曾经满脸哭腔的缠着师尊,讨要每年的生日面吧?
奚未央禁不住的猜,到那时候,想起来现在的顾鉴,会是什么情绪呢?
大概,会觉得很囧吧?
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黑历史。
“噗……”
面条捞出锅,正倒面汤时,奚未央却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吓了旁边的顾鉴一跳:“师尊你笑什么!”
——那么滚烫的面汤,万一倒在了手上,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幸好,笑归笑,奚未央的手,始终都稳得很。
“没事。”
看顾鉴在旁边这样着急,奚未央只觉得更有趣了。他笑道:“我想到了你,越想越觉得可爱,所以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顾鉴:“……我?”
和奚未央相处了这样久,现在的顾鉴,听见奚未央这样说,几乎已经可以不用犹疑的肯定,——奚未央所想到他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顾鉴小大人似的抱着胸,说:“师尊怕不是想到了奇怪的东西了吧?”
奚未央被顾鉴识破,也照样面不改色。他将那碗长寿面推到顾鉴的面前,反问他:“哦?你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鉴:“我——”
“吃吧。”奚未央笑着叫筷子塞进了顾鉴的小手里,“别贫了,小傻子。”
顾鉴:“……”
顾鉴捏着筷子,心里想,自己才不是奚未央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他只是,只是……被奚未央笑起来的美色所迷惑了而已!
对,就是这样!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败给美色,不丢人!
…………
入夜,顾鉴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钻进奚未央的怀里,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顾鉴问奚未央:“师尊,你给师姐和师兄,做过长寿面吗?”
奚未央:“没有。”
这样把徒弟放在身边养,顾鉴还是头一个。
“那生辰礼物呢?你有给他们送过吗?”
奚未央:“……也没有。”
生辰一年一次,凡他会送给徒弟的,拿出手都是“宝贝”,哪里经得起这样年年送?
顾鉴的眼睛,叫奚未央这二连否定,说得愈发亮了起来。
“所以——”
顾鉴问:“您为什么,要给我煮长寿面,还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呢?”
“因为我在师尊心里,是不一样的吧?”
即便不说出口,细节处的偏爱也无法隐藏。奚未央似乎颇有些无奈,他和顾鉴说:“你就非要把这些,全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吗?”
顾鉴摇头,他并指比在自己的唇畔,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不说。”
“谁也不告诉。”
因为——“这是我和师尊的秘密。”
顾鉴和奚未央说:“师尊在我的心里,与师兄师姐,也是不同的。——与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自然。”奚未央淡淡的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相同的。”
“睡吧,阿镜。——已经很晚了。”
顾鉴:“……”
顾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奚未央,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的同他说:“师尊,来年春考,弟子想要考第一。”
奚未央:“嗯。”
“师尊等着。”
*
重复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晃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居然这就到了年节。
玄冥山的新年,虽然要一直放到十五过后,才会重新开课,但却终究是清净修行之所,不似红尘世间那般有着浓烈的年味。对于玄冥山的弟子而言,过年最大的意义,似乎也只是一场长假而已。
除夕时,奚未央便将顾鉴送回了一叶院,顾鉴心里老大不乐意,然而奚未央却觉得,过年对于他们这些小孩子,就是要在一起玩才有趣,成日里跟着他做什么?——他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很好。顾鉴小心眼的记下了这个仇。沈不念问他:“师尊不和我们一起守岁吗?”
“他?”
顾鉴很不满,无意识的便又开始了阴阳大法:“师尊大概忙着要和师伯一醉方休呢吧?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沈不念:“……哈?”
“一醉方休?还是和……师伯?”沈不念又将这两个关键点默默地复述了一遍,还是越想越觉得那画面“太美”,他无法想象——“师尊他居然,喝酒吗?”
“可是,”沈不念纠结的和顾鉴说,“姐姐一直告诉我,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哦,还有赌,赌是最坏的东西,是毁身的根本。所以这三样东西,是万万沾不得的。……师弟,师尊他喝的什么酒啊?是那种甜滋滋的果酒吗?”
顾鉴:“……”
沈不念这样天真,天真到顾鉴简直想要当场把奚未央拉来,让他好好地看一看,他其他的两个好徒弟,对他究竟有多么深的“误会”!
哼!看奚未央以后,还说不说他成天给他“加人设”,相比于沈不念和沈清思,他顾鉴简直就是太太太了解奚未央了好吗!
“色”先暂且不提,光是酒和赌,他们的好师尊奚未央,哪样不是行家?
还毁身的根本呢?依顾鉴看,那些分明就是奚未央当年玩腻了的东西。
现在倒好,正如奚未央所说的,他当了首座,成日里穿着些冷淡规矩的衣服,便就成了清正严肃的北境之尊,……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鉴在心中,噼里啪啦的吐了一通关于奚未央的槽,一抬头,正对上沈不念那双满含着对师尊崇拜的单纯眼眸,顾鉴心中的那一堆怨念,也不知怎的,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唔。”
顾鉴说:“是啊。是果酒。”
“酒的确不是一个好东西。”顾鉴轻轻地,拍了拍沈不念的肩,“我在心渊境时,师尊也长教导我,酒这种东西,最容易误事,所以能不沾,最好还是不要沾为妙。”
“除非——”
顾鉴狡黠的眨了眨眼,他说:“除非,你海量,能够千杯不醉。那便另当别论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傻瓜,你对你师尊一无所知~
第55章
心渊境中最老的一株梅树下, 奚未央正在挖酒。
崭新的朱红色皮质长靴,踏着院中终年不化的积雪,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奚未央尚未抬头去看, 耳畔便已闻得了声玉佩相交的脆响。奚未央忍不住低笑出了声,他仰头向上看,连招呼也不同陆离打,就开始“取笑”他:“师兄每次要去什么地方,都不消用眼睛去看。人未到,声音已经先到了。御风踏月练得再好也无用, 脚步气息藏起来容易,五凤珮这样的宝贝可不能藏, ——若是听不见那声音, 岂不就白戴着了?”
“是。”
此刻心渊境中,再无旁人,陆离也不同奚未央客气,直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就你有嘴。”
五凤珮其实并非法器, 乃是一件世所罕有、独一无二的蕴养之物。天地初开之时, 五行灵气浓郁, 甚至足以凝结成实质, 这五凤珮的原身, 便是最初天地灵气所凝结而成的五块灵玉。后来,这五块灵玉经不知那位大能雕琢打磨,竟然串作了一串玉佩,因其五行五色,又行走之间环佩声响清越如同凤鸣, 故以“鸿鹄、朱雀、鹓鶵、青鸾、鸑鷟”五凤之名命名,又一段时间消失于世间,最终于近两百年前,被他们的师祖于一处秘境之中机缘巧合所得到,传说中的五凤珮,这才重现世间。
自从陆离来了以后,奚未央挖坑的速度明显减慢。陆离心中有数的道:“你这是自己偷偷喝酒,怕被我发现数目不对吧?”
奚未央:“……”
……倒也不必这样直白。
奚未央很快便挖出来了两坛酒,他和陆离说:“我没有喝很多。”
陆离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这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说教的话讲的多了,你烦我也烦。”陆离负手,背过身去走开两步,声音明显变冷:“这几年里,我也看开了些。身体是你的,你自己要作践,我劝又有什么用?”
“只是我还以为,这几个月里,你身边好歹跟了个小的,你会有所顾忌,多少维持一点做人师尊,所应有的尊重。”
玄冥山并不禁止弟子饮酒,却也不提倡。奚未央好像天生酒量就不错,他不曾下山之时,便会和陆离一起酿酒埋在树下,但那时的奚未央,对酒还没有很强烈的爱好,直到他之后下山历练,又遇见了顾砚和司空晏那一对卧龙凤雏,这三个人碰到一起,好家伙,奚未央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时候陆离看见奚未央喝酒,虽然觉得他有时候喝得也有点疯,但想着毕竟他还年轻,年少意气总有个想要与人争高下的时候,喝就喝吧,脑子清醒就好。可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顾砚同家族决裂,毅然决然带着爱妻隐居的时候,奚未央本想去找他,却被奚云逸软禁在了院子里,哪儿也不许他去,那几个月里,陆离才算是真的有些明白了何为“酗酒”,——真是一个糟糕的词汇。
几个月后,生活逐渐恢复安定,步入正轨的顾砚,总算是给奚未央来了封报平安的信,奚未央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又一个人焦灼的在院子里踱步了许久,最后,他静静的打了一天一夜的坐,再出门时,终于不再是个浑浑噩噩的酒鬼了。
只是一旦一个习惯养成了,想要改正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喝酒这种事,幸好奚未央的意志力还行,从前他是喝酒如喝水,现在平素不去想着,也就还好,突然什么时候脑子里想到了,便就去偷摸着喝几杯,权当是过过瘾了。
……
“我真的没有喝很多。”虽然陆离显然不怎么信任他,但奚未央还是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他道:“我更不可能当着顾鉴的面喝。——他还那么小。”
厌屋及乌的陆离心想,那又有什么关系,没准顾鉴之前在家里也见得多了呢?毕竟顾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逝者已矣,他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要去说一个死人的坏话。陆离只是恼奚未央:“你不用来同我解释,你自己心里能有数就好。——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我来替你操这种心!”
奚未央:“……”
奚未央被陆离这一句话说得,手里的酒勺都险些丢出去,他难得震惊到目瞪口呆,奚未央瞪着对面的陆离问:“师兄,什么叫‘一把年纪’的人?我才三十多岁,就算是按照凡人百年来算,也还没有很‘老’吧!”
陆离:“哦,是吗?”
他好像诚心就是为了要气奚未央似的,听见了奚未央的申辩,陆离赶紧“好心”的提醒他:“才‘三十多岁’?嗯,现在好像是这样。——不过也不打紧,再过个三四年,你就不是了。”
奚未央:“……”
奚未央终于还是被陆离气到把酒勺给丢了,他问陆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离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你那场十五年后的情劫。”
奚未央:“……”
陆离道:“如果不是很清楚,衍辰算错的概率,比他愿意‘开口’的概率还小,我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理解,他不服气的道:“他怎么就胡说八道了?难道我就一辈子都不配红鸾星动,沾一沾那桃花运道?”
——虽然他这红鸾星,较之旁人,动得也委实太晚了那么一点,且十有八/九还是孽缘。但人生在世,若是一辈子连“情”字都不曾尝过,那难道不是很遗憾吗?
独行世间,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可控的瞬间,感觉一人好生孤寂,纵也有几个好友亲朋,却终究是各有各的生活。每当这时,奚未央就会觉得,他可真是好生羡慕顾砚。
几间草屋便是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所爱之人携手,于红尘炊火间终老。
如此想来,那样的生活,即便只过一月一年,似也远远要比孤寂清修数百年,更像是度过了一生。
陆离听罢:“……”
等等——
“羡慕?”
好像是被奚未央所说的话惊到,陆离不敢置信般的又重复了一遍,他问奚未央:“你说什么?你羡慕?羡慕……顾砚?!”
奚未央:“……不可以吗?”
奚未央道:“我知道,对于顾砚当初的选择,你们心中多是看不上的,然而每个人的所求终是不同,世人觉得他是毁了自己,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陆离:“……皎皎,你先停一下。”
奚未央:“嗯?”
陆离的神情,看起来隐隐有些恍惚,他似乎是还没有彻底的从某一种受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也不去看奚未央,只是兀自低语道:“我的确是不知什么‘鱼之乐’……”
毕竟顾砚的事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世人看不上顾砚的选择,那是世人。陆离向来冷情,除却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以外,旁人如何,是生还是死,他其实都完全不在意。之所以陆离那样憎恶顾砚当年,为了所谓真爱的妻子闹得世人皆知,不过是因为……他一直都以为,奚未央是喜欢顾砚的。
也正因为此,陆离各种看不上顾砚,看不上他的风流多情,更看不惯奚未央与他过从密切的交往。纵观顾砚那么多年来的风流情史,他不论怎么看,都绝非良人,当年眼见着奚未央被软禁在玄冥山,只能每日里靠借酒浇愁来麻痹自己,陆离真是去宰了顾砚的心都有了。
却原来……奚未央其实不喜欢顾砚吗?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奚未央:“……为什么不可能?”
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误会,现在一朝被揭开,奚未央首先是感到荒唐,荒唐到可笑的地步。他想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以为,我喜欢顾砚?”
荒唐过后,奚未央又开始反思自己:“我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过从亲密的举止吧?顾砚这个人,虽然的确是多情了点,但他还不至于随意到男女不忌的地步。而且……”
奚未央越说,越觉得自己都快麻了:“顾砚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喜欢男人。——反正当年肯定是不知道,之后我也不大清楚。但他知不知道,和我们是不是朋友,又有什么妨碍呢?师兄,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顾砚。”
“我也不可能喜欢他。”
“至于当年,舅舅把我软禁在玄冥山,不让我去找他,我会那么难过,只是因为那是在顾砚最难的时候。他几乎被全天下的人抛弃了。他与家族决裂,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定然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而我,作为他的挚友,我想要在他最难的时候能帮他一把,——却连这样一点事都做不到。我很自责,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和其他那些离他而去的所谓“朋友”,并没有任何的两样,所以我感觉很崩溃。——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奚未央说着说着,一时觉得麻木,一时又忍不住的愤然,最后,他所有的情绪都归于空洞。奚未央疲惫的抬眸,他望向对面同样有些呆呆的陆离,终于还是忍不住费解的问出了那个令他迷惑不解的问题——
“师兄,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存在着纯粹的兄弟情的呢?”
陆离:“……………………”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凝固住了一般的僵硬,令人难以呼吸。陆离在一阵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过后,长长的呼出来了一口气。
“无所谓了。”
成天惦记着自己家的白菜被不值得的猪头给拱了,甚至十几年后的现在,还要给猪头养孩子,却原来,全都只是误会一场。他的白菜仍旧还好端端的长在地里,三十五六岁的人,居然还能天真的说出,羡慕别人可与所爱之人携手百年这样的蠢话。对此,陆离只觉得——很满意。
再好不过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值得的人,长久的占据了奚未央的心十几年。至于那十五年后的所谓情劫么……
张衍辰都已经说了,那注定了是一段孽缘。有始无终的东西,说不准还会闹得伤心一场,可那又怎么样呢?等十五年后,奚未央早已不再年轻气盛,他注定了不会再有年轻时的热血,长大了的人总是很难再被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冲昏头脑。等那场所谓的“情劫”结束,伤情之后就把心再好好地收回来,尝过情爱之后便从此忘情,——他的皎皎,始终都只是他的皎皎。
谁也带不走他,谁也不能将他带走。一如那天上的星月,纵有盈亏,却遥遥相望,永世不离——
作者有话说:当师兄以为,皎皎对某人一片痴心十几年:
师兄:妈蛋!贱人!去死,去死,去死……死得好!
当师兄发现自家白菜其实一直没人拱:
师兄:那没事了。他已经是一颗成熟的白菜了,就算被拱,应该也会自己重新跳回坑里【确信】!
第56章
玄冥山并没有很浓重的年味, 除夕晚上除却菜肴丰盛了些外,一般很少会有弟子真的守岁,尤其是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本来他们的师尊可能就只收了一两个徒弟, 一两个人,再热闹也热闹不到哪里去。至于其他师伯师叔家的弟子,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住处,若是没有人做第一个起头的人,那么他们相互之间串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今年与去年一对比, 沈不念真的是好想念去年在顾鉴家里过年那会儿啊!
可惜,他也就只能想想, 说出口是绝对不敢的。毕竟顾鉴家中遭逢大变, 沈不念再是缺心眼,也知道不能去捅顾鉴的伤心事。——戳别人心窝这种事,只有最没良心的人才会做。
今晚厨房的点心有蟹粉小饺,一个只有一截手指头那样大, 面皮擀得很薄, 晶莹剔透, 便是沈不念和顾鉴这样的小孩子都能一口吃掉一个, 沈不念特别喜欢, 现场吃还不够, 问膳堂的弟子又要了个食盒,装了几碟子准备带回去当夜宵。
顾鉴提醒他:“你小心师姐看见了,又要说你。”
沈不念却很自信:“放心。姐姐晚上不会过来的。”
顾鉴:“这可不一定。”
毕竟今晚是除夕,没准沈清思就要来一叶院看他们呢?
就算是不守一整夜,这样特殊的日子, 她总不可能对自己的宝贝弟弟不闻不问啊!
事实证明,顾鉴的直觉是对的。当晚,不仅沈清思来了,就连奚未央也来了。
沈不念当时正在美滋滋的吃他的夜宵,冷不防姐姐和师尊突然一起出现,这两个全都是他的克星,沈不念顿时觉得,嘴里的蟹粉小饺不香了。
他和顾鉴对视一眼,明晃晃从顾鉴的眼里看出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
沈不念:QAQ
沈不念欲哭无泪,一下子就从精神抖擞,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蟹粉小饺的香气实在是太诱人,沈清思想要忽略都难。她走近几步,往食盒里一看,好家伙,摆着两叠,再看桌上,又是一叠。沈清思看得都惊了,她转头问沈不念:“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沈不念:“……啊。”
顾鉴:“其实……里面也有我的。”
沈清思:“那你们也不能吃这么多啊!”
“蟹肉好吃却性寒,你们两个才多大,怎么能吃这么多!等下闹肚子了可怎么办!”
沈清思越是想,越是后怕,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起来,最后还是奚未央劝她说:“既然及时发现了,那不让他们再吃就好。今天就不要同他们生气了,不然,怕这两个傻孩子,来年要气你一年呢。”
沈清思:“……”
顾鉴、沈不念:“…………”
顾鉴与沈不念被奚未央说的讪讪的,沈清思却是被逗笑了。她点点头,说:“师尊说的是。那这盒蟹粉小饺,我就没收了。”
沈不念:“!”
沈不念还心存一线希望。他期期艾艾的道:“姐……其实,我也没有吃很多……真的。”
沈清思:“呵。”
就凭沈不念的自制力,她信他个鬼。
沈不念还在惋惜自己失去的夜宵,只有顾鉴在惊奇,奚未央居然也来了。这实在是有些不正常,放着自己一个人快乐不要,选择过来陪他们几个小孩……顾鉴私以为,这行为不大符合奚未央的作风。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什么缘故。
奚未央的确如是。
他原本的计划是,和陆离喝喝酒、谈谈心,等稍晚些就散,可他哪里想得到,陆离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直对他的情感有着那么大的误解呢?!
有些事情,要说索性不知道吧,其实也没什么。刚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心底里的一股劲儿还没发泄出去,就也还好。尴尬就尴尬在冷静下来之后,奚未央简直都快无法面对陆离了,他现在只要一看见陆离,就会想到陆离这么多年来脑补的,有关于他和顾砚之间的狗血爱恨情仇,什么爱而不得默默守护之类的,一想一身鸡皮疙瘩。整整一下午,奚未央那被震撼得麻木的头皮,就没能放松下来过。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无法理解陆离的脑回路,“且不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真的对什么人动了心,那也是相互的啊!对方要是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还会,还会……”
奚未央咬咬牙,硬着头皮强迫自己飞快地道:“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我为什么要对他痴心不悔?——我又不是个傻子。”
陆离:“……抱歉。”
误会了奚未央那么多年,陆离心里其实也不太过意得去。他与奚未央相对而坐,你看看我,我瞪瞪你,相顾无言,最后居然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散场了。
作为两个成熟的大人,他们可以保证,在他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绝对不提起今天的乌龙事件。但是在今天……饶是以他们的心性,也实在做不到让这一场尴尬至极的误会,立刻马上就随风散去。
总之就是,不能提、也不能想,否则奚未央会控制不住的脚趾抠地,——如果他知道这个梗的话。
顾鉴察觉得到,奚未央之所以会来,一定是因为他经历了某些“故事”,但这“故事”他不能问,一旦问了,奚未央八成要下不来台。不过,相比于好奇奚未央今天发生了些什么,顾鉴还是更想知道:“师尊,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奚未央一愣。
顾鉴就知道不是,可他问还是要这样问,因为如果不问,奚未央就真的一点带他走的意思都没有了。
话问出了口就是一个提醒,奚未央听见了,总得思考一下。
奚未央的本意,是他实在无聊,不想要一个人过,就想着来陪小朋友们过年,在来的路上,奚未央刚好遇见了沈清思,便就一道同行了,只是等到了一叶院,真正见到了沈不念,奚未央这才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自作多情了一些。
或许对于沈不念来说,自己的出现,不仅不会让他感到温馨,反而还会战战兢兢。至于沈清思,她倒是没有沈不念那样夸张,只是奚未央依旧能够感觉得到,沈清思在与自己相处时,往往是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她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徒弟,完美到几乎不需要奚未央操任何的心。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沈清思和奚未央的师徒关系,总好像处在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里。虽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总面对着这样一个比自己还一板一眼的徒弟,奚未央也难免会觉得拘束。
……到底还是他的阿镜最好啊!
哪怕三天两头会被这小混蛋气得心头火燥,可说到底,和顾鉴在一起时,他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很自在。他几乎不用在顾鉴的面前有任何的隐藏,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做自己,只这一项,便能够抵消掉顾鉴所有的不好,只让奚未央觉得欢喜。
所以……要不,就带他回去吧?
几个月以来,就连晚上睡觉都已经习惯了身边黏着一个小家伙,突然要改变,竟然也怪叫人舍不得的。
分明今天早上,下定决定送顾鉴过来的时候,他还心情正常,觉得理当如此。哪成想,不过分开了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居然就变得放心不下了。
……真真是冤孽。
奚未央心下叹气,却仿佛是认命了一般的点头,他伸出手去要牵顾鉴,奚未央道:“天色晚了,阿镜,你等下便随我回去吧。”
顾鉴:“诶?!”
都说只要敢想,一切应有尽有,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顾鉴当场便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奚未央的手臂,恨不得当场就走,只生怕自家师尊再等等脑子“清醒”过来,又反悔。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副生怕自己不要他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就连沈清思都忍不住打趣道:“小师弟和师尊最亲近了。”
——或许,相比于师徒这样需要遵守礼节的关系,在顾鉴的心里,奚未央终究还是那个疼爱他的叔父吧?
沈清思如是想道。
沈不念则更加直接一些,在他心里,顾鉴一直都是猛士来着。——和奚未央撒娇不难,难的是,顾鉴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奚未央啊!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沈不念想要膜拜顾鉴了。
……
手牵着手漫步回心渊境的路上,奚未央问顾鉴:“今天和不念玩得开心吗?”
顾鉴点点头,说:“挺开心的。”
“但我还是,更加想要和师尊在一起。”
奚未央:“可你不能总是和师尊在一起。”
“感情是需要维系的。不念的心思纯良,他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可他终究是你的师兄,你不能太倏忽他。至于其他人——”
对此,奚未央似乎也颇觉无奈,但他仍旧不得不告诉顾鉴:“等你以后,和其他师兄弟姐妹们,一道去学堂上课的时候,如果你还总是与我住在一起,难保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阿镜,我其实不大希望,听见有人说我偏爱你。……太过于特殊,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顾鉴:“……”
顾鉴明白,却突然很想要任性的“不明白”。可最终,他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闷闷的和奚未央说:“我知道。”
“师尊,我都知道的。”
“你又不是不要我了……”顾鉴越是说,小脑袋就埋得越低,“又不是见不到了。每天想要见面,我还是可以来见你。这样子想一想,其实不论我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
奚未央:“阿镜……”
他静静的思索了片刻,最后,垂下眼去看着顾鉴,轻声的同他说:“师尊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顾鉴:“诶?”
“新年礼物?”
“是。”
奚未央一手牵着顾鉴,另一手从乾坤袋中化出了两枚玉佩来,这两枚玉佩皆为玄色,好似墨玉,其上并未如何雕镂花纹,只是最寻常的半圆形,就像是一整块完整圆润的玉石,被切做了两半似的。
奚未央道:“这原是我年纪还小的时候,闲来无事练成的一样小法器。大的用处没有,倒是能方便通信。”
他将其中一块玉佩交给顾鉴,教他往那玉佩之中诸如灵力,“你看,就像是这样,你在你的玉佩中注入灵力,我的这块玉佩,就会发烫。你想要同我说什么,便可以对着玉佩留言,我就算是一时在忙,没有办法回复,之后也还可以看见。……可惜,当年我做这小法器的时候,没有想的太多,所以这玉佩,便只能够留音留言。若是早知道……我该多放几个阵法进去,让它能够成影的。”——
作者有话说:很好,镜子get小灵通~
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准备步入网聊了【划掉】
第57章
虽然暂时惹得奚未央心软, 重新把他带了回去,但顾鉴和奚未央心里都清楚,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再十天, 便是春考, 最晚最晚到元宵之后,顾鉴总是要去一叶院的。
想顾鉴之前,第一次来心渊境的时候,他就空着两只手,什么也没有带,却就这样好好地住下了, 浑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可现在,奚未央每每想着, 要给顾鉴收拾东西, 都总觉得这也需要、那也需要,好像不把房间里平素顾鉴用过的东西搬空,他就不能放心一样。
顾鉴看在眼里,心中固然得意, 却也多少感觉有些夸张了。他提醒奚未央说:“师尊, 其实一叶院里有我之前穿过的衣服。寻常用的东西, 一应也是齐的。之前弟子过去时, 就有回屋看过, 那儿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的很好, 一点灰尘也没落。您不用担心。”
“……这样啊。”
听见顾鉴这样说,奚未央一直焦虑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些。他又细细的思索了一番,最后道;“其他的东西不用带,也行, 但你衣裳要带的呀。阿镜,你现在还小,身体长得快,每过一个月,就要变个尺寸,一叶院里几个月前的旧衣裳,你年后再穿,肯定不合身了。”
这话倒是合理,顾鉴没再反驳奚未央,这段时间就安静的欣赏着奚未央各处给他买回来新衣裳,——尺寸有正合身的,也有偏大些的。对此,奚未央的解释是,“我知道你现在穿了嫌大,但是这布料的样式,我一看就觉得适合你。阿镜你现在不好穿,等你长大一点,就能穿了嘛。”
顾鉴:“……”
顾鉴一连好几天,都像是换装模特一样的被奚未央打扮来、打扮去。仿佛是解锁了某种新的爱好一样,奚未央这几日玩得不亦乐乎,看见顾鉴就开心,顾鉴起初心里觉得烦,可看见奚未央那么高兴,顾鉴也舍不得去打击他,只能随他摆弄,如此被摆弄了一段时间,顾鉴也习惯了。——有什么可烦的呢?不就是换几套衣服嘛!只要能哄奚未央开心,别说一天换几套,就算是一天换几十套,他顾鉴也拼了!
……
越是想要留驻的时光,便越是走得飞快,半个月的假期转眼即过。因为是春节,所以奚未央也不去盯顾鉴的功课,只想要小朋友能够好好玩,因此,除却每天当变装娃娃的那一会儿,顾鉴其余属于自己的时间分配,可谓是十分的宽裕。
午睡后起来练剑,晚上入睡前打坐一个时辰,这样的习惯好像已经刻入了骨髓,即便没有奚未央的督促,顾鉴也依旧每天照做。至于其他的时间么……顾鉴主要在潜心研究阵法。
倒不是因为顾鉴本身有多喜欢法阵之术,说到底是因为奚未央送给了他那么棒的一个礼物,顾鉴喜欢的不得了,既然如此,那他肯定是需要有所“回礼”的。
而顾鉴所想到的回礼,便是让那对玉佩,从只能够“发短信”“发语音”的小灵通,变成能够“视频聊天”的智能机。
要想要做到这一点,从原理上看其实并不难,只要将那可以成影的几个阵法加入玉佩中即可,但问题是,那对玉佩已经是一个被奚未央做完了的法器了,若是他当时做的时候就加,自然简单,可等到现在,面对着一个成品,顾鉴再想要加,势必就要将这对玉佩里原本的法阵设置全部都重新拆开来才行,——原理不难,就是实践起来繁琐的很。
还不如依葫芦画瓢,重新做一对新的简单。
顾鉴画了一堆解析的阵法设置图,也曾短暂的动过重做一对玉佩的念头,但很快,这个主意就被他给否决了。——笑话,那可是奚未央送给他的玉佩诶!
虽然本质上不值什么钱,但这对玉佩,它们是一对儿的啊!
这怎么可以换掉!
顾鉴下定了决心,——他就算是熬成秃头,也一定要改好这两块玉佩!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元宵那日,顾鉴终于大功告成。他也不晓得,奚未央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拿了他的玉佩,每日都在捣鼓些什么。奚未央从来也没有过问过,且凡是他放在屋中的东西,向来都是随顾鉴摆弄的,半点也不避忌。毕竟,要真是不能给顾鉴碰的东西,奚未央也不可能会明晃晃的摆出来,他既然放出来了,就不怕顾鉴折腾。
“今日元宵,阿镜想要去天瑜城看灯会吗?”
用过了晚膳,时辰却还早,好好的节日要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过去了,莫说顾鉴如何,奚未央自己先觉得无聊了。顾鉴毫不留情的戳破他道:“师尊,是您自己想要去看灯会吧?”
“是又如何?”
现在的奚未央,日常在小徒弟的面前,已经随意到连长辈的架子都懒得端了。被顾鉴一眼看穿,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真要是出门,顾鉴也是他的“同谋”。奚未央说服顾鉴道:“天瑜城虽不及长盈的底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论起热闹新鲜来,天瑜又胜于长盈了。——其实,若不是因为长盈离得远了些,我是想要带你去长盈看一看的。”
北境长盈,历经上千年的古都,最难得的是,在四境都城于岁月中遭遇劫难,其他三境都城皆为后人重建的情况下,长盈城经历千年风雨,却始终没有遭受太大的破坏。虽然后续也有修缮,但大体还是很好的维持了古城千年之前的模样,肃穆庄重,如同一块屹立千年的丰碑,见证了北境数千年来的风云变幻。
奚未央道:“玄冥山的祖师,为了抵挡兽潮,曾在长盈城外斩下一剑,如今经历千年,剑痕已淡,剑意却是犹在。等到你们长大一些,如果有机会,很该去那长盈城外参悟一番的。至于现在,就先算了。”
小孩儿年纪太小,去了也悟不出个所以然来。元宵佳节,倒是大可不必如此苦大仇深。
于是最后,经历奚未央的一番“游说”,顾鉴很没定力的当场答应了。大抵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顾鉴此次再随奚未央御剑,较之上一回,状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自在”,只是他忽然想到,“师尊,我看书上说,可以驯养灵兽作为坐骑,有些擅行的灵兽,甚至可以日行万里,是真的么?”
奚未央道:“真倒是真。只是你所说的那样能够日行万里的灵兽,本便罕见,若要驯化,又少不得要费一番心力。再者,即便是被驯化成功的灵兽,也终究比不上能与你心意相通的灵剑。——有能力驯化那样灵兽的人,大多不屑于乘灵兽出行,无力御剑之人,又往往没有手段去得到那样的灵兽,更不必说是驯服了。因此这样的坐骑,八成都是长辈送给小辈的礼物,平日里养着做个伴,或是专程用来,叫你们这些小孩儿新鲜眼热一番。……只是玩归玩,终究不能真指望着灵兽来代步。乘风御剑之术,是决不能松懈的。”
原本顾鉴只是一时兴起的好奇,没想到又被奚未央“教育”了一番,他忍不住嘟哝道:“我本来也没想要……”
奚未央听见了,自然不客气,当场便回了一句:“放心,为师也没想着要送你。本来你便心不定,手里的玩意儿再一多,指不定成日里心思都放在哪里。我若是将你养的玩物丧志,将来九泉之下,可怎么有脸去见你爹爹。”
顾鉴:“……”
顾鉴险些脱口而出,想要说:你成日里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的忍住了,只化作了一连串的“呸呸呸”。
奚未央见状,忍不住的笑了。他道:“生死之事,有什么可避讳的。长命短命,恩情仇怨,最终都要奈何桥头相会。枯骨一堆,哪里就不可说了呢?”
顾鉴老大不愿意听见奚未央说这样的话。他道:“话虽如此,可我常听我爹爹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能有生机,总没有人是一心求死的。——师尊,你可还有我要养呢!就算是为了我,我想我爹爹,他应该也不怎么急着想要见到您。”
反倒是奚未央,顾鉴琢磨着他的语气,真是不琢磨还好,越琢磨越害怕。顾鉴总觉得听奚未央的意思,他好像还挺“盼望”着要去奈何桥头见顾砚的。这样的“视死如归”着实叫人害怕,顾鉴甚至觉得自己对此有心理阴影,——在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印象之中,奚未央便就是这样完全不计代价的“疯”。
分明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又何苦非要执着于非我族类呢?
想到这里,顾鉴的情绪不禁低落了起来,——若是等他长大以后,他体内莫名其妙存在的魔脉依旧被唤醒,那么此次,奚未央又会如何决断呢?
把人的经脉丹田剔除,成为废人之后养对方一辈子,从前顾鉴看见这些剧情,只觉得奚未央是个疯子、变态,可现在,他越是与奚未央熟悉,越是了解奚未央,顾鉴就越相信,奚未央是真的会做出这些事情来的。
奚未央或许会痛苦不已,会愧疚终生,但他却绝不会后悔。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一定会为了世间安宁,选择那一条既是彻底毁了顾鉴,又是唯一可以保全顾鉴的路。
就像是顾鉴刚才所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有一线生机,奚未央又怎么会舍得真的杀了顾鉴?
——难道,除却死和废之外,就真的没有第三种选择可行了吗?
顾鉴的情绪低落,奚未央只以为他是因为方才谈及生死之事,被吓到了。奚未央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安慰顾鉴,毕竟他真正修的就是杀道,“不见”是奚云逸传给奚未央的佩剑,虽然“不见”同样承认了奚未央,但它终究不是与奚未央最为契合的那一柄剑。真正属于奚未央的剑,乃是这世间最凶的上古杀剑,“红妆”。
《逍遥游》中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在浩瀚的时间面前,无人不似蜉蝣,衣裳楚楚而朝生暮死。青丝旦夕如雪,红妆展眼成灰。
红妆剑下白骨如山,一旦祭出,剑意之下血肉顷刻枯萎,经年修行转瞬化作飞灰。既然要做这上古杀剑的主人,自当洞悉生死兴衰,一如花开花落,只是一个注定的过程而已。花期虽有长短,但却没有哪一朵花,能够常开不败,生命亦如是。
对于生与死,奚未央的心中同样会有意难平,但这样的意难平,更多的是对花期未尽便已凋零的惋叹,而非对其长留于世的执念。每个人的观念不同,生死之事在奚未央眼中,的的确确就是寻常,顾鉴却显然不这样想。因此,奚未央安慰不了顾鉴,——他若是开口,只怕两个人会各执一词,越说差得越远。
转眼到了天瑜城,元宵之夜果然是人山人海,奚未央找了一处带顾鉴现身,周围竟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奚未央原本想要牵着顾鉴走,可今日天瑜城灯会的人实在是太多,顾鉴小小的一个,奚未央实在是不放心,于是就变成了抱在怀里,这样,顾鉴也能看得高些。
顾鉴白捡便宜,心里欢喜的很,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趴在奚未央的怀里,小短手一路上都搂着奚未央的脖颈,两人顺着人流一路走,一路看,周围各式彩灯果然妙趣横生,变化无穷,街边的两侧灯笼上,还悬挂着刻有灯谜的竹简,凡是猜出了谜底之人,便可将那竹简摘去,统一到天瑜城中央的摘星台兑奖。
奚未央抱着顾鉴,问他:“阿镜想要赢些奖品回去吗?”
顾鉴听得来了兴致,他好奇的问道:“师尊,哪都有哪些奖品呀?”
奚未央:“不知道。”
顾鉴:“……”
顾鉴猜灯谜的兴致,顿时大打折扣。
既然不知道奖品是什么,那么顾鉴自然也就不清楚,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万一到时候他费劲猜了一堆,结果却换回来了一堆无用之物,那不是浪费情感吗?
想到这里,顾鉴便撇撇嘴道:“再看看吧。”
奚未央点头,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得周围人唏嘘感叹,他与顾鉴同时好奇的仰头,竟见天瑜城中放起了难以计数的祈福天灯,一时间飘飘荡荡升满了夜空,辉煌灯火居然将天幕都照的明亮了起来,四下人俱是议论纷纷,师徒两只听人道:“听闻那沈家的家主,月前又喜得了一位小公子……”
“呀。那可是喜事啊!——难怪要放灯庆贺!”
“欸,没有那么简单。听说那小公子一生下来,身体便孱弱,又是难产,险些母子俱损。那沈家的家主深爱夫人,这近一个月来,为了妻儿的身体到处寻访名医……也不知夫人与那小公子,现在可好……如今这满城灯火,想便是为了他们祈福吧?”
“唉!听你这样一讲,沈家主竟是个痴心人,可怜、可怜!”
“……”
周围人的八卦议论之语传入耳中,顾鉴尚未反应过来,奚未央却已是面色发沉,若周围那些人所传之言为真——“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发妻亡故不过一年,沈观榕便已经装都不装,胆敢如此大张旗鼓了吗?
是了。这几年来,他早已经叫人四处传下言语,故意淡化他原配夫人的存在,如今世人所知的沈夫人,可不就是他那位深爱的侧夫人么!
好端端的元宵灯会,却突遇这样的恶心事,想到沈清思姐弟,奚未央真恨不得将那沈观榕当面痛骂一顿,可他即便这样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平白暴露了自己私自下山的行踪,而人渣依旧是人渣,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最终,竟还是顾鉴想得开。他对奚未央道:“师尊,你别生气。我想,那位沈家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师姐更清楚了。如今夫人已经仙去,师兄也在玄冥山,对于沈家一族……师姐她,应当是没有什么眷恋了吧?”
——只要沈清思的脑子清楚,能够狠得下心来,彻彻底底的快刀斩乱麻,那么她这些奇葩的“家人”,自然是不要最好。
傻子才要和他们牵扯在一起受气。顾鉴要是沈清思,管他们去死——
作者有话说:明天,新年的第一天,我一定要让小镜子长成中镜子!!!
感觉周围一点新年气氛也没有,毕竟我才刚好些,我爸还羊着,也不敢出门……热闹都是别人的,哭哭QAQ
希望新的一年,要一切都好!!!
爱你们~
明天给留评的你们发红包,么么啾~
感谢在2022-12-30 23:00:30~2022-12-31 23:1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删评论者,人恒糊之 50瓶;kkkk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顾鉴本来就没有什么的猜灯谜的兴趣, 奚未央原本倒是还有些玩心,结果没想到遇上了沈观榕这一出恶心事,别说是猜灯谜了, 他就连逛街看灯的兴致都熄了不少。最后, 奚未央同顾鉴一道挑了三盏花灯,决定带回去,送给三个徒弟一人一盏。
顾鉴忽然想起,“师尊,您把这天瑜城的花灯带回去,师姐那么聪明, 不就知道您带着我出来过了吗?”
奚未央闻言,却是很淡定。他道:“她猜到了又如何?身为玄冥山的首座, 这一点自由, 为师应该还是有的吧?——至于你,我什么时候,带着你一道出来了?”
“是。”顾鉴立刻明白,他笑嘻嘻的道:“只有师尊偷跑出去, 弟子拦不住, 于是正月十五, 只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哭。”
奚未央:“……”
奚未央轻轻地拍了下顾鉴的小屁股, 说他:“就你戏多。”
…………
三盏彩灯, 一盏是芙蓉花灯, 一盏是憨态可掬的老虎,还有一轮圆月。顾鉴自己挑了那盏满月灯,于是奚未央便将芙蓉花灯给了沈清思,剩下来一盏胖头老虎,沈不念喜欢的不得了, 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说是晚上睡觉都要挂在床头。
顾鉴忍不住吐槽道:“幸好我不同你睡一间房。”
沈不念抱着老虎灯,说:“我夜里又不点它。”
顾鉴:“……哦。”
——这是点不点灯的问题吗?分明就是沈不念这个小傻子,真的太蠢了啊!
顾鉴和沈不念在一旁单方面的“斗嘴”,奚未央却是对着沈清思使了个眼色,沈清思会意,跟着他一道走出了屋,“师尊。”
“嗯。”
奚未央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定了定心,问沈清思道:“清思,师尊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家吗?”
若要谈“立场”,奚未央定然是站在自己徒弟这边的。然而沈家的“家事”,他原本其实并无意多管。可昨晚的所闻所见,以及顾鉴所说的话,却是有些点醒了奚未央,沈观榕其人,并不仅仅在感情一事上令人诟病,他的人品同样很不如何。心狠手辣翻脸无情,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用得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脸皮可以厚比城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能称兄道弟,可一旦将那个人利用完了,沈观榕转眼就能落井下石的背刺。
年前时,沈家还曾给玄冥山送年礼,附沈观榕的亲笔信一封,意思是他与那侧夫人生的二女儿,今年已经五岁,开脉看下来天资上佳,沈观榕希望,这孩子也能够入玄冥山修行,哪怕不拜几位长老为师,只在内门记名也无妨。
有一说一,沈观榕的那个女儿,天资虽然远赶不上沈清思,但比之沈不念却是差不离,沈观榕有此请求,并不过分。只是沈家之事,就连陆离都心中有数,他不齿沈观榕的行径,压下了这封信并没有回复,而是再往上递给了奚未央,奚未央看完后,心中同样不大愿意,却又苦无理由直接拒绝,于是就只好暂且拖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能给沈家一个具体的答复。
这件事情,沈清思也有所耳闻,只是师尊师伯都不同她提起,那她也就不多问,权当自己不知道,也省的自寻烦恼。可今天,奚未央却突然问起,她是否想家——
沈清思垂眸,她沉默了许久,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沈清思重新抬眼,她认真的望向奚未央,无比确定的道:“师尊,弟子的家,在玄冥山。”
“师尊、不念、小师弟在何处,何处便是清思的家。”
沈清思这话说得决然,奚未央欣慰之余,不禁也对这个小姑娘的决断生出了几分钦佩。奚未央轻轻地拍了拍沈清思的肩,叹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是清思,你该明白,落子无悔。”
沈清思点头,她的声音冰冷,甚至是夹杂着恨意:“从将不念带来玄冥山起,我就再没想过,要重新回到沈家。——那个地方,光是想到要踏足,或是有可能见到那个人,我就觉得恶心。”
奚未央沉默,他不知道应当如何以言语来安慰沈清思,又或许沈清思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自己就可以很好的调节情绪。待到沈清思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奚未央便将沈观榕之前的那封信,递给了沈清思,“你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那么事不宜迟,早些了断赶紧,并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你父亲的这封信——”
沈清思冷冷道:“师尊说笑了,清思哪里还有什么父亲。对弟子有教养之恩的,唯有师尊您一人。至于这封信,既非无理出格的请求,自然还请师尊,秉公处置。”
奚未央闻言,点了一点头,说:“自然。”
虽然沈观榕对沈清思和沈不念这一双儿女,从未上过心,但他们的身后,却有着玄冥山撑腰,指不定什么时候沈观榕有需要了,就又会突然“念起”他们两个人来。奚未央和沈清思,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所以沈清思才会急于同沈观榕断绝关系,这样做,同样也是在保全她和沈不念来日不会被沈观榕利用。
只是,如此一来,沈观榕一下“失去”了两个前途大好的孩子,哪怕是出于安抚,玄冥山也不得不收下他的另外一个女儿,否则一旦狗急跳墙,奚未央还真是拿不准沈观榕那样的人,背地里会否做出些什么阴损事来报复。
奚未央安抚沈清思道:“内门弟子自有住处,你如今自行修炼,也不怎么去听学,想来平时也遇不上。……不念心性舒朗,即便遇见了,想也不大会往心里去。”
当着沈清思的面,奚未央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沈不念是神经大条,不过沈清思心里也明白,——莫说是往心里去了,只怕沈观榕与侧夫人生的那女儿,活生生站在沈不念的面前,沈不念也认不出来,对面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一定程度上,傻人是真的会有一些傻福的。
只要那个女孩儿,自己别学了父母的劣性作妖,稚子无辜,沈清思对她,其实也并无成见。
这头师徒二人商议定了,便就回屋,沈清思唤沈不念道:“你随姐姐出来一下。”
沈不念:“哎?”
沈不念尚且不知缘故,顾鉴却是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他推了推沈不念,对他说:“师姐叫你呢,你快去吧!”
沈不念点了点头,小短腿一阵风似的就奔向了沈清思,沈清思将沈不念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顾鉴忧心的问奚未央:“师尊,我看师姐她好像……心里挺恨那个沈家主的。她该不会……要拉着师兄写血书吧?”
奚未央:“……”
奚未央无语的道:“不会。——割一缕头发足矣。”
顾鉴闻言,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曹操就曾割发代首。既然如此,那么沈清思与沈不念,为何不可以割一缕头发以代血肉,就此同沈观榕断绝关系呢?
反正断发不痛不痒,剪了也还可以再长,在顾鉴看来,这简直就是最没成本的事情了!
沈清思暂且将沈不念带走了,屋中便只剩下了奚未央和顾鉴独处。真要分开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奚未央有许多话想要叮嘱顾鉴,可转念一想,那些话不是曾经说过了的,就是莫名显得苦大仇深的。——顾鉴不过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他就表现得这样放不下,未免也太夸张。
于是最后,奚未央只轻轻地刮了刮顾鉴的鼻子,千言万语的腹稿到了唇边,说出口只有一句:“要好好地和不念相处,知道吗?”
“你这个小师兄啊……”奚未央叹息道:“他就是个呆子。阿镜,你们是师兄弟,你要护着他些,知道吗?”
顾鉴点头,奚未央却又道:“护着他归护着他,可你的心思又太多,要你同别人相处,我也担心。——你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这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阿镜,切记莫要太过争强好胜,成败从来便不是一时一刻能够论得清的。真要是吃了亏,你当场报不了,以后也总有能还回去的时候。只有一点,——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你不要来告诉我。明白吗?”
“弟子明白。”
没有人会喜欢遇事不决就告老师、告领导的同伴的。若是搞不定事就搬出自己“上头有人”,莫说是别人,顾鉴绝对第一个先看不起自己。
奚未央该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就该轮到顾鉴了。他精心准备了那么多天的“惊喜”,可不能等着奚未央自己探索。顾鉴拿起自己的玉佩,同奚未央腰上挂着的玉佩“叮咚”一敲,其中全新的阵法纹样便浮现于眼前。顾鉴骄傲又期待的看着奚未央,问他道:“师尊,这是弟子这些天,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物,您看怎么样?”
顾鉴这点改良的小把戏,奚未央哪里会真的一无所知?他不过是不说破罢了。顾鉴这与其说是送给他的礼物,倒不如说是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只不过,他的私心,恰巧与奚未央的,撞到了一起去罢了。
“看你自己一个人,折腾了那么多天,总算是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奚未央将那玉佩“叮咚”再一敲,法阵隐没,“凡事只要结果不糟糕,便可算作是好事,——譬如你每日里痴迷于这些小玩意儿,但我却,很喜欢。”
“谢谢你,阿镜。”
顾鉴:“……嗯!”
顾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脚尖一掂,便又抱着奚未央的脖子,亲了他的脸颊一口。顾鉴和奚未央说:“师尊要每天都和我见面啊~”
奚未央点头,他告诉顾鉴:“白天恐怕没空,如果要化影成像,恐怕要等晚上才行了。”
“没关系!”
只要能每天见面,顾鉴就很满意了,他抱着奚未央的手臂,黏黏糊糊的撒娇说:“那就等晚上。师尊什么时候有空,弟子就等到什么时候……”
“胡说。”奚未央捏了捏顾鉴的脸颊,威胁他道:“你每天不按时早睡,以后长不高!”
顾鉴:“……”
无所谓。反正他是男主,样样都是顶配,区区身高,没准喝水吹风都能长个儿。
还怕他个晚睡?
顾鉴心里这样想,但话不能这样说。他得和奚未央说:“那师尊,您每天早点儿。”
“早一点,就不会影响弟子休息了。”
“好不好?”
没有人可以真的完全抵挡糖衣炮弹。顾鉴这一套撒娇组合拳打下来,直把奚未央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自然是他说什么都答应。奚未央被顾鉴哄得恍恍惚惚,心里还酸酸涨涨的想:看,这孩子多黏我啊!
总算是没白疼他一场。
“好。都听你的,满意了吗?”
顾鉴用力点头——暂时,他还算满意。
至于以后么……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这一会儿,奚未央还处于被他忽悠得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自然是什么都好,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奚未央忙起来,指不定还能不能记起来他呢!
沈清思和沈不念谈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奚未央算了下时辰,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便也不等他们了,只对顾鉴道:“等下你师姐他们出来,你就和他们说,我先离开了。”
“是。”顾鉴点点头答应,可是看着奚未央这次是真的要走,而且晚上不会再来带他回心渊境,顾鉴还是觉得委屈,他捏着奚未央的手指,开始了反向叮嘱:“师尊,你也要注意身体。”
“公务处理不完的。该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人如果太累了的话,脑子也会变浑的。”
奚未央:“……”
顾鉴的话虽然总是不大中听,但心意是好的。奚未央颔首,同样对顾鉴道:“你也是。”
顾鉴:“……”
好样的。这到底是谁说话更不中听?
…………
沈清思一直在沈不念房中呆到天快黑才离开,顾鉴端着从膳堂打来的晚膳去敲沈不念的门,一进去才发现,沈不念仍旧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人也看起来有些呆愣愣的。
顾鉴将食盒放好,他喊沈不念:“师兄?”
沈不念坐在桌边,懵懵的答应了一声,说:“哎。”
顾鉴看他这样,不禁有些心疼,他将筷子递给沈不念,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他:“师兄……师姐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沈不念接过筷子,支支吾吾的道:“嗯……挺多的。”
顾鉴:“……”
废话。顾鉴心道,你俩都从天亮聊到天黑了,说得能不多吗?
却是没想到,沈不念的下一句,更是让顾鉴哭笑不得。只听沈不念道:“一开始,姐姐和我说话,我好像大概还听得懂些……可后来,她说得实在是太多了,我听得好累,还有点困,想睡又不敢睡。唉……”
“其实,我觉得,她不用和我说那么多的。”沈不念扁扁嘴,无奈中带了些漫不经心,“姐姐和我讲了一堆大道理,可问题是……我根本已经连父亲长得是个什么样,都不大记得了。”
“反正之前也不常见。以后不见,就不见呗。”
自沈不念记事起,其实在他的印象里,就没有很明确的“父亲”的概念。沈观榕很少去看他,他的母亲赵如精神状态也不是很稳定,身边侍奉的婢女,一般都不大敢在赵如的面前提起沈观榕,只生怕刺激到夫人,是以,沈不念对于沈观榕的印象,就更淡了。
到现在,他跟着姐姐上了玄冥山,大家师兄弟姐妹一块儿在师门修行,大多都是离乡背井,只有很少的人,是父母也在玄冥山修行的。因此,沈不念也不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若是一定要在他的心里,按上一个“父亲”的存在,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沈观榕,而应该是奚未央。
顾鉴听罢,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所以……说到底,你根本就不在意?”
沈不念淡定的点了点头,说:“对啊。”
他本来就对父亲和家族全无感觉,知道的血亲除了母亲就是姐姐,而现在,沈不念的母亲死了,姐姐就在身边,和沈家断不断绝关系,乃至于沈家偌大家族的产业什么的,本来就不在沈不念的脑子里。既然那些东西,于他而言从未存在,又谈何“放弃”?
沈清思还需要想一想是否“落子无悔”,沈不念的心里,则是根本就没有那盘棋!
顾鉴几乎都想要给沈不念鼓掌了。
妙啊!
换到别人身上,苦大仇深的事情,沈不念却可以泰然处之,——傻人果然是有傻福的。古人诚不欺也!
***
正月十五过后不久,便是春考。顾鉴原本信心满满,甚至曾和奚未央夸下海口,说自己想要考第一,结果他元宵后复习来、复习去,考试时志得意满,等到三日后榜上成绩一揭,第三名。
顾鉴:“……”
排在他前面的两个人,名字很陌生,因为顾鉴之前本来也不在学堂,所以不认识,也算是情有可原,但这些,都不妨碍顾鉴感到丢人。
——倒不是因为他立下了flag没有实现,觉得打脸。没有任何人责怪顾鉴,就连奚未央也是夸他考得好,可顾鉴却就是好像心里面有个坎过不去,越想越觉得难受。
顾鉴是算和沈不念同年的,他们的师姐沈清思在同年那一届里,不必说,肯定又是第一。可在顾鉴他们这一届,里面有两个奚未央的徒弟,却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拿第一,就算是奚未央不在意这些,顾鉴也觉得丢人。
亏他还是奚未央手把手带在身边教出来的呢!
亏他还总是自诩成年人呢!
怎么考起试来,竟然还比不过两个货真价实的孩子?!
顾鉴大受打击,在看完了榜上名次之后,竟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开始拼命努力了起来,——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不就是卷吗?谁还没卷过呀!他顾鉴要做就做玄冥山第一卷王!
沈不念:“……”
从顾鉴卷起来开始,住在他对屋的沈不念,就觉得自己很不好过。
天天看着顾鉴这么努力,每日回来,不是在温书,就是在练剑,要么就是关起门来钻研术法。这种学法,真是叫沈不念坐立难安,连玩都不好意思玩,——笑话,你师弟成绩已经那么好了,还那么努力,沈不念,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觉的?
沈不念:…………
一贯神经大条的沈不念,硬生生把自己CPU到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越睡越慌,最后,干脆点起了灯,拿起了书。好家伙,安心了。
大半夜的,能不能学得进脑子,这暂且另说。最重要的是,沈不念感觉很踏实。
……
这样的日子,转眼便是数年,时间日复一日过得飞快,顾鉴眨眼间,便已经从能抱在手里的孩童,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顾鉴的自动卷之下,除却一开始的几次考试外,从第二年起,他的考评在同届之中,便一直都是第一,就连原本只要求自己混在前十的沈不念,都在他的带动之下,硬生生的卷到了前三。
可喜可贺。
原本在心渊境时,顾鉴同奚未央说,以后不论远不远,他都想要每日去向奚未央请安,可直到他回了一叶院一段时间,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所说的话,究竟有多么的天真,——北辰阁第六层,岂是容易上去的地方?顾鉴倒是不怕摔,难就难在他哪怕一路爬上去,奚未央也未必就在。
从前,顾鉴看原著里说,奚未央很忙,忙到就连亲传弟子想见他,都得提前“预约”,顾鉴那时看了,只觉得好离谱,到如今,总算是亲身见识到了,顾鉴仍旧觉得离谱。只不过,这一次,他觉得离谱的原因是,奚未央竟然真的能够将繁忙的公务,与他平日的修炼结合得这样好。顾鉴代入一下自己,若是每日既要处理北境的各种事务,又要时不时见一见这个人、召一召那个人,等到一切结束,回家还不能懈怠修行……顾鉴只觉得,他把一天掰成两天用都不够,非得要三头八臂,或许才勉强能够来得及。
在深刻的了解到了奚未央的忙碌之后,若再成日里要同他视频聊天,且一聊至少半个时辰,别说是奚未央有没有空,顾鉴自己想一想,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浪费奚未央的时间,多给他添麻烦。
于是,两人从一开始的三天两头视频,逐渐转为了有空就视频,再后来,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够视频一次,更多的,还是以留音留言为主。顾鉴会将自己生活中每日发生的事情,留言告诉奚未央,那些大多都是他觉得有趣的一些琐事,而渐渐地,奚未央也开始学会了吐槽,——他们两人不相见,只纯粹的用文字和语音聊天,能聊的内容,竟反倒是比从前面对面时更多了。
顾鉴十三岁时,奚未央忽有所感,修行路上机不可失,何况是奚未央这样境界的人。于是,很突然的,顾鉴、沈不念、沈清思三人,在某一天夜里,突然被召集到了紫极殿“开会”,奚未央与其他七位长老都在,——他要闭关。
一境尊主要闭关,这并非小事,当属机密。因此,除却七位长老,与他的三名弟子之外,决不能再走漏任何消息,此番召他们前来,便是要来的每一个人,都立下一个心魔誓,决不可将奚未央闭关之事,对任何人言。
类似的事情,七位长老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们的心魔誓发得驾轻就熟,沈不念和顾鉴原本还有些紧张,看见长辈们都这样熟练,他们也就淡定了起来,等发完了誓,顾鉴还来不及同奚未央多说几句话,他和沈不念,便已经被陆离给赶了回去,在场只留下了已经成年的沈清思,还有话要叮嘱她。
回一叶院的路上,沈不念和顾鉴说起这件事,他有些舍不得的道:“镜子,你说师尊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呀?——不会真的要等三年吧?”
“三年之后,他能出关吗?万一他三年之后,还是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呀!”
虽然沈不念每回见到奚未央,总是心慌得很,但真要他几年见不到奚未央……那沈不念还是宁可被奚未央天天鞭策。
——他也舍不得和师尊分开那么久。
如今的奚未央,已经有了天下第一人之称。天一境他已然是修到了巅峰,若再心有所感……
或许,也就唯有那传说中的天仙境,可以叫他破一破了。
此番天地,已足有千年之久,无人能够登临天仙境了,倘若奚未央真的能够突破成功,那么整个四境的目光,便都会齐聚在玄冥山。介时鱼龙混杂,神鬼难辨,顾鉴并不认为,这就是一件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觉得,三年之后,师尊就有可能出关呢?”
莫说是千年无人能问的天仙境了,就算是天一境,许多没机缘的人,都闭关几十年摸不着门槛呢!虽然顾鉴也很希望,能够早日见到奚未央,但是短短三年……这是不是也太逆天了一点?
沈不念却是有理有据。他道:“镜子,你忘了,三年之后,就是北境每十年一次的兽潮啊!”
——北境兽潮,的确是没有明文规定,玄冥山主一定要亲自到场,但至少,到现在为之,玄冥山自开山以来,还从没有哪一位尊主,是有所缺席的。
奚未央如此兢兢业业,再加上三年后兽潮,他若不现身,难免要引起世人的猜疑……
如此看来,顾鉴心想:没准,还真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让他变十六岁!
今天的我,是不是,很长!!!
快夸夸我【叉腰】~
第59章
大半夜的突然被拉去紫极殿, 发了一通誓又被赶回来,顾鉴不知道沈不念到底还能不能睡得着,反正他是翻来覆去, 不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顾鉴虽然很卷, 但他一贯都是奉行健康的卷的。譬如熬夜这种事,顾鉴就很少做,功在平时,熬夜伤身,如果晚上睡都睡不好,那他第二天, 还哪来的精神去继续学习?
可现在,在床上辗转反侧的顾鉴, 却是已经破天荒的开始想, 要不然,就明天白天,在课上睡吧?
毕竟,强迫自己睡觉, 和强迫自己不睡觉, 两权其害取其轻, 终究还是失眠时逼着自己睡, 要更加难受一点。
就这样打定了主意, 顾鉴寻思着, 反正明天白天,他应该是也没什么心思听课学习了,左右现在睡不着,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学,如此, 也就不会耽误明天的课程了。
顾鉴一贯都是一个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一定要完成的人。时间宝贵,事不宜迟,顾鉴一个翻身坐起,正准备披上外衫点灯学习,鼻尖却忽然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好香。
既非香丸熏制,亦非花木清气,而是这普天之下,唯独从一人骨骼血肉间透出的迷醉之意,犹如天上仙酿,清冽如风,却又引人沉溺。
顾鉴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七年来他与奚未央真正见面的次数,除却他每年的生辰以外,当真是屈指可数,更不必提奚未央主动来找他了,而每一次见到奚未央,顾鉴都会觉得,奚未央体内所含的那股香气,似乎又更深重了一些。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顾鉴曾经以为,他能够感受到奚未央身上的气息,是因为自己的感知敏锐,更甚至顾鉴一度天真的认为,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独属于自身的气息,——他要这样认为,一定程度上其实并没有错,只不过,除却奚未央以外,顾鉴再也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香气”。
而更奇怪的是,奚未央身上的香味,好像只有他才可以闻见。要说感知敏锐,玄冥山感知敏锐者众多,却从没有人觉得奚未央身上的气息有异,即便是陆离,也仅仅只是知道,奚未央私下偏爱熏香而已,至于奚未央自己身上的味道……顾鉴一个小弟子,都能隔着屋子就感受得到,他不信其他人真会一无所觉。除非,他们是真的闻不见。
察觉到奚未央可能就在屋外,顾鉴是衣服也顾不上披,鞋子也记不得穿,就这样赤着脚疾步跑去开门。那木质的屋门被他“吱吖”一声拉开,顾鉴一抬头,面前一身素衣,披着月色之人,不是奚未央,又是谁呢?
师徒二人多日未见,方才在紫极殿中,更是除却见礼之外,多余的话一句也来不及说,顾鉴越是想,越是觉得委屈,他也顾不上同奚未央寒暄,直接便跳出门槛,张开手臂一下扑过去抱紧了奚未央。此时的顾鉴,已经不再是个五岁的小朋友了,少年的身躯骨骼虽然仍旧稚嫩,但这样猛然一扑,奚未央没有准备,不禁被惯性冲得向后踉跄了两步。他回抱住顾鉴,又站稳了身体,才说完:“进屋。”低头一看,便发现了顾鉴月光下的两只光脚。
奚未央:“……”
奚未央禁不住轻叹了一声,他说顾鉴:“你怎么不穿鞋呢?”
顾鉴却是硬气的很,不仅不答,还反问奚未央:“那师尊你又为什么不敲门呢?”
顾鉴大了,奚未央肯定不能再像以前抱孩子一样的抱他,于是只好把顾鉴一把扛在了肩头,等回了屋,监督着顾鉴将鞋袜穿好,奚未央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在你屋外?”
顾鉴自然不能说是闻见的。不过无妨,哪怕没有任何可以说服人的理由,顾鉴依旧可以理直气壮——“那自然是因为,我与师尊,心有灵犀呀!”
奚未央:“……”
奚未央满眼都是怀疑,明晃晃不信顾鉴的胡言乱语,奈何时间紧迫,他也无暇去与顾鉴多辩。毕竟按照奚未央的经验,以前每每他与顾鉴拌嘴,最后总结下来,说的几乎全是废话,如果一定要问有什么意义,那大约就是浪费时间。
“随你怎么说吧。”奚未央向着顾鉴招招手,对他说,“阿镜你来。”
“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顾鉴走近奚未央的身边,他定睛一看,奚未央手中拿着的,像是一条项链,那项链是用一条编织的细绳,串着的一枚琉璃珠,顾鉴只见那琉璃珠华光异彩,即使是在夜间,亦不减光辉,可想而知在日光之下,将会是何等的夺目。
“师尊,这是——?”
“这是我用发丝编作的绳结,而琉璃珠内,藏着我从舌尖逼出来的一滴心血。”
奚未央将那条项链,仔细的系在了顾鉴的颈间,他叮嘱顾鉴道:“三年之后,便是十年一度的北境兽潮。我自己的心中有数,此次闭关,三年后恐怕无法出关,但兽潮一事,我身为玄冥山主,若不现身,势必会引人猜疑。因此,我与你的师伯师叔,便为三年之后,想了一个计策。”
“这计策的关键,就在于你脖颈间的发丝与精血。”
奚未央对顾鉴道:“阿镜,你要记住,每日以你的灵力,温养这滴精血至少一个时辰,好让它彻底的熟悉你的气息。——其余的事情,你不必问,也不必管。各人做好各自该做的事情,而你所需要做的,只有温养这滴精血。”
“听明白了吗?”
琉璃珠看似冰冷,却不想触之肌肤,竟是温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藏了奚未央心血的缘故。虽然奚未央并未与他细说,但顾鉴读书驳杂,需要学的他看,不需要他学的,顾鉴也看。因此,奚未央与陆离他们商量的计策,其实顾鉴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数,只是奚未央既然不说,那么顾鉴也就权当不知道,他摩挲着颈间的那枚琉璃珠,看着奚未央点头道:“师尊,弟子明白。——你放心。”
“好。”
奚未央伸手,他原想习惯性的摸一摸顾鉴的脸,却猛然意识到,顾鉴的面孔上,早就没有了可以被他揉捏的婴儿肥。奚未央的手在半空中短暂的停顿了片刻,最后,只轻轻的拍了拍顾鉴的肩,郑重的对他道:“阿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为师相信,三年之后,只有你才能够——”
掌控那具由他的精血与发丝,所赋灵的傀儡。
也罢。这些事情,三年之后顾鉴总会知晓,倒也无需急在这一时一刻。否则若是未来三年,顾鉴总是牵挂在心中念念不忘,反倒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奚未央牵着顾鉴,缓步走到窗前,他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将顾鉴看了一遍又一遍。顾鉴只觉奚未央的话语中,满含失落:“我今夜,是悄悄来的。这发丝与精血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在你房中,我也不敢点灯,生怕惊动到了不念……阿镜,这七八年来,你虽不能日日在我眼前,但是想见面的时候,总还是随时都能够见到。即便如此,我现在看着你,也仍觉光阴如梭,你小时候缠着我的模样还在眼前,一转眼,你却已经这样大了。”
“阿镜,师尊真是错过了你太多事。——也不知等我出关之时,你站在我的面前,又已长成了何种模样。”
“也许……”
顾鉴也不知怎么了,被奚未央一番话说得,鼻头无端开始发酸,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因为心头莫名的委屈而笑得很难看,“也许,那时候的我,已经要比师尊高了吧?”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话说的忍不住叹气,他戳了戳顾鉴的额角,说他:“你啊。还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阿镜,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对了,屋里不要打伞,也不要叫人打你的脑袋。”奚未央说得煞有介事,“否则,你肯定长不高。”
顾鉴:“……”
顾鉴听得都惊了,他问奚未央:“你怎么还信这些呀?”
奚未央说:“什么信不信的。万一呢?”
“……才不会有这种万一。”顾鉴随口嘟哝道:“除非是你不想让我长高。……诶?”
顾鉴忽然又扑进了奚未央怀里,仍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撒娇,他问奚未央:“师尊,你到底希不希望我长高呀?”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冷漠的回答道:“难不成,我还能希望你是个小矮子?”
顾鉴:“这是两码事嘛!”
“我是问你,你是希望我能长得比你高,还是比你矮?”
奚未央:“……”
这个问题,奚未央感觉自己没法回答。他道:“个子是你自己长的,我既没办法将你拔高一截,也没办法把你锯短一段。你现在还没开始长呢,就缠着我问,我哪里知道啊?”
顾鉴:“……”
先前“网聊”的时候,顾鉴就发现,奚未央常常会“语出惊人”,说一些格外“直男”的语录,他当时看了,就很想吐槽,只是没想到,隔着“屏幕”看见文字,和面对面听见本人亲口说话,感觉仍旧还是很不一样,——至少,隔着“屏幕”,顾鉴不会想要去捂奚未央的嘴。
“我决定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顾鉴恶狠狠的瞪着奚未央,恨不得要指天跺脚的发誓:“要是我的身高,将来长不过你,我,我就……我就名字倒过来写!”
奚未央:“………”
奚未央不理解:“身高而已,至于吗?”
顾鉴:“不,不仅仅是身高。”
他无比确定的铿锵道:“这是我的尊严!”
奚未央:“……哦。”
“既然如此,那就——随便你吧。”——
作者有话说: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镜子成为渣男身高,我会让他比渣男身高高上一厘米【确定】
镜子:我谢谢你诶!
第60章
奚未央原本将琉璃珠交给顾鉴之后, 便该要走,顾鉴自然不愿意,一通撒娇大法下来, 硬是要奚未央在床边守着他才肯睡。
“或者, 师尊和我一起睡,也行。”
“胡闹。”奚未央拒绝道:“你都这样大了,还当自己是五岁小孩呢?就你这张床,怎么挤得下两个人?”
顾鉴:“所以,师尊这是在嫌弃弟子的床小?”
奚未央:“……”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再见会是何时, 奚未央不愿意再同顾鉴斗嘴,于是, 他便只好无奈道:“随你怎么说吧。——我已经答应在这里陪你了, 阿镜你还不快些闭上眼睛睡觉吗?”
顾鉴摇头,“不要。我一睡着,你就要走了。”
“师尊……”
顾鉴将奚未央的一只手拉近,他侧首枕在奚未央的手掌上。顾鉴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听起来委屈极了, 他问奚未央道:“师尊, 你准备, 欠我几碗生日面呀?”
当初是谁, 信誓旦旦, 大言不惭的说,生日面他一定每年都会给顾鉴做啊?
“这才过去了几年呀?师尊你就要食言了吗?”
顾鉴这话,说得委实是有些不讲道理。心有所悟,闭关破境这样的事情,在那心弦未动之前, 谁又能够说得准?何况,此番机缘,对于奚未央而言,本身便是喜忧参半,——千年以来,意图重登天仙境的天才修士并不少,最后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而似他们那般境界的修士,一旦闭关破境失败,修为倒退、境界跌落,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更多的失败者,将会心魔缠身。苦海沉浮,他们无法自赎,便唯有一个死字。
别人不要他们的命,是他们自己,再也无法承受活着的痛苦了。
奚未央道:“我自幼也算是自负,在修行一路上,除却险些修差了道之外,至今从未遇见过瓶颈。我也曾闭关过几次,无一不是胸有成竹,唯独这一回……天机奥妙不可道,我竟不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凡可达天一境巅峰的修士,有哪个不想要成为千年来真正重登天仙境的第一人?奚未央终不能免俗,他亦有登临绝顶,俯瞰群山的志向。“悟”之一字何其玄妙,缘法稍纵即逝,奚未央很清楚,他若是不能够把握住此次机缘,那么他或许终此一生,都再与破境无缘,——他将会后悔终生。
“所以,你就要拿命去拼吗?!”
顾鉴听不下去了,他“噌”的一下坐起身,反握住了奚未央的手腕,顾鉴感觉自己现在很愤怒,却又只能强行压抑,于是便越发的没有什么好语气,“奚未央我问你,在‘死’和后悔之间,究竟哪个更重要!”
奚未央:“……”
就奚未央个人而言,他其实觉得都还好。毕竟,“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在不断地做出选择。往简单了看,无外乎是生死两条路:我若闭关破境,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不会。而我若不闭关,我一定会清醒的活过后悔的一生。——这同样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与其余生悔恨成执念,倒不如现如今,我便将它彻底决断了。”
奚未央对顾鉴说:“阿镜,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人只要活着,就注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困难,逃是逃不过的。诸事因果循环,你逃过了一次,业果却并不会消失,它或许暂且蛰伏,或许会转换形态,但它一定仍在未来等你。就好像我此次破境的机缘,若我不愿意面对,逃过去了,那么这机缘便会化作悔恨的孽缘,永远的纠缠着我,直至我被折磨的生出心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阿镜?”
顾鉴:“……”
顾鉴听得明白,只是他仍旧不大愿意面对。
“就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吗?”
奚未央道:“其他的选择,自然是有的。——但不是现在。”
“驻足不前,永远也得不到任何的答案,唯有你向前走过了此刻的难处,方才能够有机会,去探寻来路是否是柳暗花明。”
奚未央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此番闭关破镜的结局会是如何,然而就此刻而言,他并不畏惧于前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尝试过了,便是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确实,如果是为了玄冥山考虑、为了北境考虑,我身为首座,的确是不应该轻易闭这样的生死关。”
但若是仅仅只作为奚未央——“只作为我自己的话,我想要尝试一次。我同师兄说,我已许多年不曾任性过了,这一回,就请许我再任性做一次自己想要做的事。……他竟然答应了。”
陆离终究可以算作是这世上最疼奚未央的人。奚未央曾说,陆离不算他的“知己”,但陆离了解他、懂他,他们行在殊途,却中终将归于一处。——顾鉴想,如今看来,奚未央当初所说的,竟是一点儿也没错。
顾鉴缓缓地道:“听师尊所言,您果真是考虑了许多。——您考虑了北境,考虑了玄冥山,考虑了师伯,也考虑了您自己。可是师尊,在你的心里,我又在哪儿呢?”
“……”
奚未央张口正欲说话,却已经被顾鉴抬手捂住了嘴。说实话,顾鉴早就想要这样做了,奚未央这个人,有时候不开口说话,远远要比他讲大道理的时候可爱的多。
胆子都是越涨越大的,何况奚未央本来就惯着顾鉴。于是此时,顾鉴要不尊师重道起来,那可真是半点儿也不心慌。奚未央只听顾鉴道:“师尊,您暂且请先不要说话,弟子不想听。况且,您刚才已经说了这样多,徒弟都听完了,心里自然也有话要说。不如,您先静静心,听我说句话?”
奚未央:“……”
奚未央一下拉开了顾鉴捂着自己嘴的手,他低斥道:“你放肆!”
顾鉴听他这样说,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怕,甚至还笑了。顾鉴道:“我放肆就放肆,反正你马上也要去闭关了,除非你现在立刻马上一掌拍死我,要不然,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气大伤身,师尊,您现在,可不能随意动气。”
顾鉴半跪在床上,俯身去搂奚未央的肩颈,见奚未央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顾鉴的胆子便更大了。他贴着奚未央的耳廓,极轻声的同他道:“师尊,您若是为了我考虑考虑,便该好好地活着出关。——你知道的,爹爹娘亲,弟子全没有了。师姐师兄虽好,但终归他们才是亲姐弟。……师尊,你要记住,我只有你了。”
“所以,如果你死了的话……”
顾鉴很认真的在奚未央的耳边,一字一字的道:“那么,我就一无所有了。”
…………
第二天一早,沈不念顶着眼底的两团青黑出门,恰与对门的顾鉴面对面撞上。
沈不念原本以为,在他们这三个徒弟之中,就属顾鉴和奚未央最亲。如今,奚未央一闭关,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相见,顾鉴理应是那个最难过、也最担忧的人,却没想到,顾鉴的脸上,不仅全无颓色,反而还神采奕奕,嘴里甚至还在哼着些不成调的小曲儿,直到抬眼看见了对面的人,他方才停下。顾鉴不客气的向着沈不念一拱手,满脸笑意的喊他:“师兄。”
沈不念:“……”
沈不念很费解的挠了挠头,他疑惑地问顾鉴:“镜子你怎么……怎么好像,挺开心的?”
顾鉴心里,自然是明白沈不念的意思,可他面上,却偏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顾鉴冲着沈不念挑了挑眉,反问他:“我不开心,难道我还要每天都愁眉苦脸吗?”
“不是不是,”沈不念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师尊他,他不是……”
顾鉴:“是。师尊他的确是闭关了。”
沈不念道:“那你怎么还——”
顾鉴快步走过了中间的小花园,他走向沈不念,一把揽住了沈不念的肩,顾鉴问他道:“师兄,我问你,师尊闭关,是否已成定局?”
沈不念点头:“这是自然。”
顾鉴:“那不就得了。”
他拍了拍沈不念的后背,同他道:“既然师尊这回,是非闭关不可了,那你愁眉苦脸的,又有什么意思?既不能改变现状,也不能帮到师尊的忙。与其把心思花在这些上头,倒不如好好修炼,——等到七年之后师尊出关,让他大吃一惊,从此对你刮目相看!”
顾鉴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往往都是很管用的,唯独对沈不念,常常会起到些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这一回,顾鉴的重点在于“好好修炼,不要胡思乱想”,但沈不念发现的盲点却是——“七年之后?”
沈不念皱眉,他一脸狐疑的看着顾鉴,问他道:“你怎么知道,师尊是七年之后出关?”
顾鉴:“……”
顾鉴说:“我猜的。”
这倒也不算是顾鉴撒谎,毕竟他这一回,的确是猜的,只不过,顾鉴是基于张衍辰的预言,瞎推算的结果罢了。
顾鉴昨夜,乍听见奚未央说起此次闭关的危险性时,他的确是被吓到了,再加上当时是深夜,昏昏沉沉的环境下,脑子就容易不清楚,所以那会儿,顾鉴是真的慌了神。但是后来,奚未央躺在他身边,顾鉴听着奚未央的心跳冷静下来想一想,又觉得奚未央闭关破境这件事,其实好像并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样危险。
远的不提,就近来说,最迟七年之后,张衍辰的预言里,不是还有个情劫在等着奚未央呢吗?
奚未央若是不能安然出关,那他还历哪门子的情劫?
再者说,身为原著里和男主相爱相杀【雾】的大boss,虽然就目前而言,男主小时候的剧情和人设,已经被顾鉴崩到估计连作者本人都不敢认了,但是在未来,不论细节如何改变,谁知道大剧情点会不会就能贴上呢?
以奚未央在原小说中那堪称“逆天”的战斗力,顾鉴觉得,他现在闭关什么的,自己都大可以安心。
分离虽然很难接受,但只要能静下心、耐下性的去等待,顾鉴相信,他早晚有一日,可以等到一个完完整整,就连头发丝儿都不少一根的奚未央回来。
只要转化为这种心态,那么从今天起,他所度过的每一日,都是倒计时——距离奚未央更近一日的倒计时。
“你放心,师尊不会有事的。”顾鉴对沈不念道:“难道,你还不相信师尊的实力吗?”
沈不念闻言,连忙摇头,他说:“我自然是相信师尊的,只是……”
——只是信不信奚未央,和担不担心奚未央,是两码事啊。
顾鉴点头,说:“我理解你,但是你再担心,也只能把这份担心放在心里。否则,师兄,你现在的脸色,也太难看了。”
“万一遇上什么有心人,因此将师尊闭关之事,猜出来了些许,再由此引发什么不太好的后果……师兄,到那时,你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啊!”
顾鉴这话说得吓人,唬得沈不念一愣一愣的,当场便强打起来了精神,他同顾鉴一道去膳堂用早膳,路上只见顾鉴时不时便低头,将那颈间项链上坠着的琉璃珠拈到鼻尖去嗅。沈不念看得疑惑不已,他问顾鉴:“你这项链坠子,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我之前,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是。”顾鉴也不瞒沈不念,他就大大方方的说:“先前没见过,是正常的,因为我也没见过。这项链,是我昨日在外门山下集市上淘到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一颗琉璃珠而已。昨日那卖我项链的小贩说,这琉璃珠自西境贩来,含有异香,我当时闻着,的确是有些香气,却不想戴了一夜,又好像闻不见了……师兄,你来闻闻看呢?”
“有香气吗?”
沈不念弯身,凑在那颗琉璃珠前努力吸了半天鼻子,也没有闻到任何的香气。沈不念道:“没有味道呀!镜子,你肯定是被骗了吧?哪有琉璃珠是自带异香的?肯定是当时那商贩,往珠子上撒了香粉!你把它买回来,过一段时间香粉散掉,也就没味儿了!”
顾鉴不动声色,他点了点头,重新又将那琉璃珠藏回了衣襟之下。顾鉴道:“是啊。我也觉得。都说南境会做生意,没想到西境的商贩,竟然也这么滑头。我算是见识到了,今后可得留个心眼儿。——至于这琉璃珠,香味虽然是假,但却实在漂亮的紧。我舍不得丢掉,不如就继续戴着吧。”
沈不念:“哎,也行呀。只要你喜欢,管它真的假的呢。……可别说,这琉璃珠,的确挺漂亮的,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华彩的琉璃呢!”
顾鉴微笑道:“是啊。我也从未见过。”
——直到现在,顾鉴终于可以确定,奚未央身上的那股香味,的确是只有他一人才能闻得见。
这可当真是件奇事。
顾鉴将那琉璃珠视若珍宝,甚至都无需凑近了仔细闻,坐卧行动间,便无时无刻被那股异香所萦绕,恰似奚未央就时时刻刻的陪伴在他的身旁,——这样的形容,可当真是离奇中更带着些诡异。
没错,就是“诡异”。
如今的顾鉴,早已经过了会因为自己与周围人的一点与众不同,而沾沾自喜的年纪了。古人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倘若自己有什么地方,跟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其中的问题,一定是出在他顾鉴的身上的。
所以,……究竟,他会有什么问题呢?
顾鉴不自觉的攥紧了两侧衣角,——难道,是与他体内的魔脉有关?!——
作者有话说:说实话,我在写到师尊说“你放肆”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华妃怼的那句“不容我放肆也放肆多回了”,哈哈哈感觉就很适合镜子。
镜子就是典型的得寸进尺类型,问题是他现在还顶着一张小朋友可爱漂亮的脸,软硬兼施起来师尊就会习惯性的惯着他哈哈哈,等他彻底长大之后,这招就行不通了~
可以猜一下师尊为啥会有香味儿~我是绝不会剧透的,嘿嘿~
明天让他年龄二段跳到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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