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林家宴客厅早已灯火通明,仿佛昼日初升。
    香槟与利益交织,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都是精致算计的回响。
    林崇随便找了个理由庆祝,虽然仓促,但他一早就放出风声,传递李林两家有望再度合作的消息。
    所谓合作,可以有很多种。
    商界的老狐狸们各怀鬼胎,表面堆满笑意,心照不宣地前来打探消息。
    在一众华丽礼服中,只有李斯年依旧穿着她白天那身花花绿绿的衬衫。
    她随意端一杯酒,就像蝴蝶误入花丛,脸上招牌式的风流笑靥从未停过。
    人们簇拥着她,夸她年少有为,夸她风流倜傥,在权力的加持下,那一身不合群的港风好像也成了特色。
    林舒星本来不想参加这场尽是表演的晚宴,但方奕好奇地表示想去看看。
    她一个人,谁都不认识,独自在晚宴上未免尴尬。
    林舒星拧着眉,最终勉强同意和方奕一起出席。
    她故作漫不经心,挑选了一套早就定制好的情侣装。
    黑白色,不对称剪裁款,由olxey大师设计,并肩时裙摆与西装的纹样可以拼出重重月影。
    “我是你缺失的部分。”——林舒星喜欢这样的设计理念。
    她坐在试衣间外,随手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却连一点余光都没落在书本上。
    等帘子拉开一角,她立刻抬起杂志,在佣人们的惊叹声中慢慢掀起眼帘。
    压在心底的雀跃在看见方奕的那一刻飞上枝头,明亮光晕中,方奕迈开那双匀称修长得堪称艺术品的腿,缓缓走过来。
    林舒星的目光无法避免地沿着她的肩膀滑落,定在纤细的腰肢上。
    一道金色腰链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将她优美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林舒星咽了咽口水,她还知道一个小秘密。
    这个腰链其实可以变形,勒到脖子上。
    方奕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衣摆。
    太过于引人注目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大家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炽热得像在盯着集火目标。
    林舒星咳嗽一声,用倨傲掩饰刚刚那一眼失态:“还不错,你这不是会穿衣服嘛,回去就把你那些条纹衫都扔了。”
    以她的好身材,穿那些宽大休闲的理工格子条纹衫简直是暴殄天物。
    系统冒着星星眼:【好看!为了构建社会美好风景,请宿主多穿!】
    方奕活动了一下手腕,惊讶地发现这些定制衣物的质量确实很好。
    虽然是正装,但完全没有被限制的感觉,她可以随心所以地做出任何动作,下蹲、飞踢、高抬腿……
    贵确实有贵的好处。
    系统对方奕的想法沉默了:【都穿这么贵的衣服了,能别成天想着动手吗?现代社会究竟能有什么暴力恐怖事件啊!】
    当然有。方奕对着镜子将袖口挽起来,比划了一下。
    毕竟她完成任务的计划比较偏激,如果李斯年颜面受损发疯,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压制住她。
    虽然还没正式接触,不应该对一个人太早下定论。
    但方奕对李斯年的敌意早就微妙地超越了理智一点。
    原书中,林舒星的死和李斯年脱不开关系。
    她也曾是她的未婚妻呢。
    何况方奕曾经不止一次看见贺霜桦身上有青紫红痕,百分百是李斯年干的。
    滥情还有暴力倾向,真该死——!
    方奕不知道的是,她只猜对了一半。
    贺霜桦身上的痕迹确实确实是李斯年留下的,但是,显然有一些比暴力更加疯狂的存在。
    比如说,爱。
    贺霜桦今晚也将出席,她戴着半面薄纱,隐藏于人群中。
    李斯年最擅长狡辩,但如果,是贺霜桦亲眼所见的呢?
    以前方奕怕贺霜桦流泪,时常说一些违心的话去安慰她。
    但如今贺霜桦想要考验李斯年的爱,方奕便帮她看个清楚。
    贺霜桦其实比谁都要骄傲,她不可能甘心一直当李斯年的地下情人。
    将碎的瓷器反复修补,始终担忧哪天会落下,不如干脆砸了。
    贺霜桦的心愿是公布关系,当众分手,怎么不算一种公布呢?
    ……
    一切发展都在意料之中。
    李斯年在林崇的推波助澜下,邀请林清婉跳晚宴的第一支舞。
    裙摆飞扬间,不知谁推了林清婉一把,李斯年正好揽着腰将人扶住。
    裙摆飞扬,目光交错,所有的浪漫仿佛都被镀上金光,又在彼此眼底粉碎。
    晚宴上掌声如潮,像为一场早已排演好的童话加冕。
    一旁的林舒星无声翻了个白眼,她有点想不明白,林家怎么会养出个傻白甜?
    如果是她,会第一时间暂停舞会,找出刚刚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推她。
    她好几次想上前叮嘱林清婉别把野花当真爱,但方奕牵着她的手,迈着不太熟练的步伐,也加入了舞池中。
    今晚会有些乱,她不希望她掺和进去。
    万众瞩目下,李斯年其实非常保守,她只是遵循着最基本的社交礼仪,连舞蹈的牵手旋转都是虚虚牵引。
    这些舞步几乎刻在她的骨子里,即使闭着眼也能跳得很好。
    可无意中对上人群中的一双眼,李斯年的步子突然乱了,惊慌地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林清婉茫然地躲过李斯年的飞扑,还不太清楚发了什么。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扶,有一双手比她递出的更早。
    “李斯年。”
    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笑着,将她拉起来,遮住半面妆的黑纱也跟着轻轻颤动,“我们结束了。”
    “什么……?”
    李斯年站定,下意识问,“为什么?”
    女人眼底流露出浓稠哀伤,“你和我说,今晚你在外地加班,真是辛苦。”
    “你说爱我呀,要娶我,这句话你对多少人说过?”
    “三年了,李斯年,你嘴里有哪一句话是真的?”
    贺霜桦抽回手,眼角滑落一滴泪,“我累了,就这样吧,你们继续,玩得开心。”
    大门轰然敞开,光影在贺霜桦身后融成一片凌乱。
    红色法拉利张扬地驻停,她步伐匆匆,如同将要逃离一场不堪回首的梦。
    李斯年怔怔看着贺霜桦决绝的背影,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贺霜桦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别走!”
    “我没有!这句话只对你说过,我真的只是应酬!”
    她急忙追上前,拉住贺霜桦,可昔日柔情好像都凝固在她的冷冷一瞥中。
    面前的女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这样冰冷的眼神就像一柄尖刀将李斯年的胸膛刺穿,可贺霜桦眼中分明还含着一抹泪。
    “李斯年,我真希望当初没有遇见你。”
    怎么会这样?
    小提琴不知何时停下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场闹剧,礼厅内安静得只剩下李斯年慌乱的嘶吼:
    “你究竟在闹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都解释过很多次了,只是为了应付我姥姥,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如果不是你一直疑神疑鬼,如果不是我爱你,我用得着说谎哄你吗?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冷静一点行不行!”
    方奕本来还担心李斯年甜言蜜语一哄,贺霜桦又会回心转意。
    但这种人渣败类的宣言一出,别说是贺霜桦,连林舒星眼中都闪出讥讽。
    李斯年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地将贺霜桦拉入怀中,粗暴压下她微弱的挣扎,强硬道:
    “我没说过结束,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结束!你休想离开——!”
    “我说,够了吧。”一道倨傲女声打断了她的暴行。
    林舒星上前一步,阖掌,管家迅速带着安保将这一圈围住。
    她挥动纯白手套,冷声说:“放开她,李斯年,林家不是任由你撒野的地方。”
    李斯年停下,原本热闹的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清婉不安地拉了拉林舒星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在这种时候出头。
    她隐约嗅到了一种危险气息,这种情况下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但林舒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随即从她手下抽离,毫无惧色地要主持这场正义。
    被围住的李斯年攥着贺霜桦的手腕,急剧下降的心情尽数凝成戾气。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饿犬般盯着这个自己蹦出来的发泄口,森森咬牙:“你算什么东西?”
    挡在林舒星身前的方奕眼皮一跳。
    她忽然想起,贺霜桦知道林舒星不是林岚的亲生女儿,会不会是从李斯年这里得来的消息?
    时钟的滴答一秒仿佛在这一刻延长,方奕猛地上前,想要捂住李斯年展露出的獠牙。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
    一步之遥,李斯年恼羞成怒道:“林舒星,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有什么资格作主人姿态指责我?”
    鸠占鹊巢?
    冒牌货?
    什么意思。
    全世界的空气都被压缩成薄薄一片,变成一声变调的嗡鸣。
    林舒星冷眼看着李斯年发疯,林清婉惊慌失措地拦在她身前说着什么,还有管家骤然阴沉下的脸……
    所有人都像被浓墨重彩涂抹过,变成一幅诡谲的画。五颜六色狠狠撞在一起,最终糊成一片彻底的黑。
    她久违的想起一些曾经被遗忘的细节,林岚的眼神,林岚复杂的沉默,还有那些血淋淋的偏爱。
    太多不曾明了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豁然揭开,当眼睁睁看着大厦坍塌,林舒星发现自己平静得出乎意料。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林女士。
    那就说得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双生子。
    该高兴吗?她们还愿意骗她。
    林舒星傲立于荒诞中央,无端地扯起一个笑。
    艳丽,高傲,如同玫瑰盛绽的一刹,摇曳满枝尖锐的刺。
    骨骼在嘎嘎作响,大概像蝴蝶,被困于厚厚虫茧时的那种细微挣扎。
    眼前一会儿浮现出林岚冷漠的脸,一会儿又是温千雪淡去的笑容,她们一个接一个松开手,只留下她一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原来我是假的啊,妈妈……难怪你很久不来梦里看我。
    林舒星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空荡的掌心,微微蜷了蜷指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覆了上来,稳稳握住她,温暖沿着指缝蔓延,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混沌视线中,方奕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张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强烈的情绪波动,她从她的眼睛里窥见一汪翻涌的海。
    就好像,她在替她伤心一样。
    可是为什么呢,方奕?
    她感觉到耳朵被轻轻捂住,所有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心跳的回响。
    那只手笨拙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小拇指偶尔擦过,力道轻得像羽毛,却仍是激起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栗。
    方奕的动作有些慌乱,不断擦拭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终于将她惨白的脸染上一点血色。
    她让林舒星想起,那只将棉花糖放在水里洗涤的笨蛋小浣熊。
    一遍又一遍,在消弭中徒劳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可是你看呀,我并没有哭,棉花糖不会融化的。
    林舒星抬起手,轻轻碰上方奕一张一合的唇。
    好想告诉她,不要再废话了,亲我吧。
    可是嗓子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心脏好疼,连踮起脚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奕,你能不能主动亲亲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