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叽小说 > 百合耽美 > 每日都在引诱清冷夫君 > 19、翻红浪
    第19章翻红浪


    石灯中昏暗烛火猛烈摇晃,急剧的忽明忽暗下,隔着因药性而起的朦胧水雾,不知是不是错觉,崔宜萝见到男人眼底竟透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幽邃狠厉来,若有若无地带着愠意。


    崔宜萝第一次见他攻击性外露的模样,微微怔住。


    下一瞬,他挪开目光,又恢复了沉稳君子的模样。有力却炙热的手掌托住她的手肘,将她扯开一段距离,托稳她软了的身子。


    他嗓音较先前更加低哑:“我先送你回府,再唤大夫来。”


    隔着衣袖,崔宜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炙热。


    可看他神色平静,与往常无异,她又开始动摇了。


    会不会他根本没发药?


    但眼下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了,只好装作虚弱地点头,手指抓握住他绷紧的手臂,就要被他扶着带走。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元凌的打断。


    崔宜萝心下着急,元凌满腹阴诡,她不能给他可乘之机,她本想装作未闻迅速离开,但身边的江昀谨却停了下来。


    她心跳一顿。


    “崔姑娘瞧着是被人下了不干净的东西,又险些被强行带走,宴中出了如此下三滥的事,依我看应当彻查。但崔姑娘情况不妙,元某负有武力,不如让我送她回去,令公也可心无旁骛彻查此事。”


    崔宜萝只觉讽刺,要彻查,他方才怎不抓住楚恪派来的那几人。


    见江昀谨不答,元凌又笑道:“令公不会不相信元某吧?”


    她心底发凉,元凌这是要抓住她不放,一定要揭开她今日下药的事了,可江昀谨是否发药仍存疑,他对她没有感情,恐怕还恨不得摆脱她,若他真将她交了出去,她该如何解决元凌……


    崔宜萝转眼看向江昀谨,受药力影响,她的动作变得缓慢。


    看过去时,她才发现江昀谨正沉沉看着她,看上去分明是在征询她的意愿,却莫名地露出一丝锋锐。


    几乎是下一瞬,崔宜萝立刻抓紧他的手臂,将身子重量尽数压了上去,急促道:“表哥,你送我回府,我不放心他。”


    她声音很低,气息又凌乱无序,像极情人间的暧昧呢喃。


    但在场的男子都是习武之人,皆听了个分明,元凌微扬的笑意瞬间沉进阴暗谷底,闻风则面色复杂。


    江昀谨面色未动,只嗯了一声,周身的沉压却莫名消散了些许。


    崔宜萝紧跳的心登时落了下来。难道他其实发了药?送她回府也是为寻大夫为自己解药,崔宜萝更加不确定了。


    江昀谨未回身答元凌,高大身影被烛光在石砖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的语气透出不容置喙的威压:“劳元大人使费心了,不过江府的人理应由江某护送,元大人是陛下亲命的云翊卫指挥使,能谋善断,查明真相一事还是交由元大人更为稳妥。”


    说罢,他也未理元凌如何反应,径直将人带走。


    杀伐决断,滴水不漏,完全封死元凌商量的余地。


    崔宜萝只存几丝清明,暗暗睨向沉静如山的男人,除了两次和贼人打斗,她是第一次见他卸下君子表象,露出锋芒的样子。威慑气势迫人,不愧年纪轻轻就坐上中书令的位子。


    侧门停了马车,荔兰将崔宜萝扶上车后,便说回去为崔宜萝找个理由离宴。


    无故离宴的确不合礼数,且崔宜萝中药之事需得掩盖。


    但说到底,不过是个由头。毕竟若贴身婢女不在,她更“只能”依靠江昀谨了。


    在她与荔兰默契地一来一回时,坐在马车正中的坐垫上的江昀谨并未投来一个眼神,并不插手她的事。


    荔兰很快就下了马车,由闻风御马往江府走。


    马车走动起来,崔宜萝在药性下浑身滚烫,如丢进烧开的滚水中,气息沉重紊乱得清晰可闻,只咬着牙费力强撑,才未让仅剩的一丝理智被吞没。


    若回了江府,即便江昀谨发了药,她也别想和他解药。


    郑国公府和江府只有三条街的距离,她必须在驶入最后一个拐角前让江昀谨掉转方向。


    他不发药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须为她解药!


    马车轮恰驶过一块碎石,崔宜萝瞧准时机,顺势往身旁闭着眼端直腰背坐着的男人身上倒去。


    “表哥——”


    她娇呼出声。


    下一瞬,她直接倒进了男人怀里,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几不可察地一愣。


    在这一刻,她才发现他体内药性早就发作。


    崔宜萝感觉意识沉沉下坠,双眼如有重石压镇,秀眉紧蹙,莹润的指尖不复往日红嫩,用力得发白,死死攥着盖在身上的衾被。


    梦里大雨滂沱,男子身形颀长宽阔,臂膀遒劲有力,死死地箍着她,将她固定在身前。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逃开汹涌的浪潮,还未爬出几寸,身后覆上一阵温热,她又被拖了回去。


    如被巨蟒缠住一般,只得承受汹涌撞击的浪潮,仿如在急江中无舟乱荡而下。


    男人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打在她的耳畔。


    在一片模糊与凌乱中,她只看清了不断摇晃在她眼前的,那个男人胸口的月牙胎记。


    崔宜萝更贴近,朱唇触碰上他已泛红的脖颈,随着说话在上面若有若无地挨??曾。


    下一瞬,她清晰地感知到他的隐忍。


    车中只点了几盏小灯,烛火昏暗中,窗外闪过胡乱摇曳的树影,马车已快驶过第二条街。


    崔宜萝扬起唇,大着胆子开口,“慎之哥哥,你是不是……也同我一般着急?”


    江昀谨不答,只是依旧望着他,眼中深邃。


    崔宜萝眼神已变得迷濛不已,杏眼中一片水色,身子一软,失了平衡,往身侧倒去。


    郎君连忙扶住她的后背,将人接了过来。


    那手掌接触的地方肤如凝脂,江昀谨一顿,手下忽然变得炽热滚烫,隔着薄薄一层夏裳,热流一路顺着手臂传至五脏六腑,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女娘已经醉了,还往他怀中凑了凑,像小猫般窝在他怀中。


    江昀谨嗓音嘶哑了几分,从唇齿间挤出字句,唤道:“崔宜萝。”


    崔宜萝反应迟钝,片刻后才抬起头,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轻声道:“慎之哥哥。”


    女娘双颊绯红,嘴唇更加红艳水润,像极了昨夜唇齿交缠后的她。


    胸腔鼓胀得快要炸开,体内忽的涌上热烫血液。


    “唔……”


    郎君对着这双唇,将薄唇压下。


    崔宜萝只感觉一片迷朦之中,唇上倏地一热,她不由得惊呼,但瞬间就被吞没在唇舌之间,失了声响。


    肺间的气息越来越少,憋闷得像是要炸开,崔宜萝下意识地张口想要言语,依旧在转瞬间消逝在唇齿间的濡湿中。


    就在此刻,她似乎无意中触到了一片柔软。


    与她双唇相贴的郎君动作一僵。


    正当崔宜萝疑惑之时,那条游鱼又钻了进来,带着酒液肆意游荡,先前香甜醇郁的果酒味在二人唇舌相交处流转。


    郎君的动作瞬间变得猛烈起来,颇有狂风暴雨之势,而她就是被狂风暴雨不断翻卷的孤舟。


    她肺间气息已耗尽,直喘不上气来,挣扎地用手捶了捶他紧搂着自己的坚硬臂膀。


    “唔——”


    搂着她的郎君终于松开她。


    崔宜萝因呼吸不畅,立即大口大口地吸气,缓解胸口的憋闷感,眼中波光涌动得更加急骤,不满又委屈地看向面前的郎君。


    素来冷静自持的郎君,许是醉意流蹿,眼眶微微发红,眼底沉重地压着狂涛,呼吸粗重几分,胸口起起伏伏。


    他声音沙哑极了,还带着几分滞涩,“怎么了?不喜欢?”


    “我疼……”崔宜萝闷闷地道。


    江昀谨微微扬起染着水色的唇,又重复了一遍,“不喜欢?”


    崔宜萝一怔,那浓度甚高的果酒令她的情绪感知能力变得迟缓,脑中也沉重不已,只觉得她舌根那般疼痛,怎会喜欢?


    思及此处,面对郎君散着点点星子的眼眸,不解地摇了摇头。


    环在她身侧的两条臂膀收紧,她呼吸一窒,蹙起秀眉,不悦地望向这个似要将她捆起来的郎君。


    “慎之哥哥,你……”女娘已是醉了,连恼怒的情绪都发作得有些无力。


    他周身气息压迫,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再度重复那一句话,“不喜欢?”


    少女下一刻便答:“不……”喜欢。


    那最后二字又在唇齿交缠间消散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周遭的动静都小了,天地间变得静谧,明月悄悄爬上柳梢头。


    少女双颊绯红,也不知是那果酒劲儿涌了上来,还是因长久的呼吸不畅。


    她无甚力气地靠在郎君的肩头。


    忽地又被摇了摇,她含糊应了一声。


    “我问你个问题,你如实答我。”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嗯。”她此刻已神识不明,仅凭借着本能在回答他。


    “若是……”他艰涩开口,“有人不得不瞒骗了你,你会恼么?”


    醉酒的少女又没了声响,只闻她浅浅的呼吸声。


    江昀谨皱了皱眉,环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唤道:“宜萝。”


    女娘抬起头来,似是惊讶于他怎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实诚道:“自是不会,我讨厌被骗。”


    得到答案的郎君喉头一滞,几息后似还是不死心,又问:“若他是有缘由的呢?”


    崔宜萝皱着眉头,垂下眼睑思索了一阵,语速因醉意变得缓慢,“那要看什么缘由。”


    郎君面色微松,又将她揽进怀里,她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间,将体内的热意烧得更旺。


    恍惚间,崔宜萝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在驶入拐角的前一刻,她听到他吩咐马车外的闻风:“去洛云巷。”


    洛云巷,是他的私宅。


    崔宜萝彻底松了身子,毫无抵抗之力下,瞬间被女子强势卷入凶涌。


    闻风将马车停到洛云巷漆黑的宅子外,宅子内空无一人,车内不断传来的声响让他局促不安。


    那根弦是彻底断了。


    他识趣地不发一言跳下马车,走到巷尾的大树下。


    片刻后,遥遥黑夜中,身形劲瘦的女子下了马车,手臂托在男人膝弯,娇小玲珑的女子被他的身影尽数罩住,只露出云头履上晶莹的珍珠,在暗夜里颤巍巍地晃。


    女子脚步凌乱又急促地将人横抱进了宅子里。


    直到远处传来屋门被撞开又被合上的两砰声,荔兰才走上前,将宅门拴好,守在了宅外-


    灯火通明的郑国公府中,众人三两成群,皆玩乐得酒酣耳热,并未注意到有谁离宴。


    谢楹珠便是在此刻离开的,匆匆往后院奔去。


    一刻前,她独坐在府中一隅,谢曦云似乎察觉到了,这些日子直接疏远了她,京城贵女皆是人精,也开始若有若无地疏远,她前来赴宴,却根本无多少人愿搭理她,酒壶中酒水几乎未动。


    她正烦闷着,崔宜萝的婢女忽然出现,正焦急寻人,说是楚大公子有事请她家姑娘一叙,还不许人跟着,但这一去,她便找不到人了。


    谢楹珠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纵使她不想,也不得不承认崔宜萝的容貌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若不是身份低微,又被许配给了程监丞这种难缠的老叟,怕有不少世家公子要为了她违抗家令纳她为妾。


    但男人皆是那副德行,总会有惦念美色而不顾一切的,而楚恪不就是吗?否则他又怎么会在和谢曦云自小定亲的情况下,被她勾着滚上了榻?


    推谢曦云落水后,她处境本就艰难,她是庶女,楚恪于谢曦云而言是略降身家,于她而言更是高攀。她当初勾引他和他睡,是孤注一掷,但他既和她缠上,就别想甩开她!


    后院很大,谢楹珠没想到自己运气倒好,胡乱走过几个拐角,就碰上了守在门口的楚恪的贴身侍从。


    侍从登时大惊失色。他认得她,从前她和楚恪在谢府中偷欢时,一直由他掩护。他显然也没想到来的不是崔宜萝,而是她谢楹珠,说话磕磕巴巴:“谢……谢二姑娘,您不在前头玩着,怎来了后院?”


    谢楹珠见他这副神情,更加笃定猜测,里面并无预想中的声响,是人未到,还是已经结束了?


    她径直冲过侍从,一把推开了门。


    门扇被冲开,只见里头楚恪倚在小榻上,姿态慵懒,神情却露些焦急,听见开门声难掩激动地看来。


    见是他,他神情讶异又失望,语气难掩烦躁:“怎么是你?”


    谢楹珠快步入内,目光暗暗扫过桌案上的错金铜博山炉,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催情香,准备得可真充分。


    短短几步,谢楹珠眼中溢满了泪:“阿恪哥哥是不想看到楹珠吗?”


    谢楹珠虽不如崔宜萝容貌姝丽,但也是个清秀美人,眼中含泪时更楚楚动人,楚恪心里生出的烦躁被她这么一哭,登时散开了,只想将人搂到怀里哄一哄。


    但顾及着等会崔宜萝还要被带来,谢楹珠日后随时都有机会,可错过了今晚,他就没办法得到崔宜萝了。


    他松了几分的神色又冷了起来:“我还有事,你听话,回前头去。”


    怎知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谢楹珠今日却逆反起来,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主动抱住了他:“阿恪哥哥,楹珠想和你待在一处,楹珠已经好几日未同阿恪哥哥……”


    楚恪更是烦躁,博山炉内的香气本就熏人,点这香本是为了和崔宜萝顺利办事,也多些意趣才点的,没想到人迟迟未来,他倒被熏得难受。


    谢楹珠婉柔,又紧紧抱着他,楚恪不由想起过往同她的情形,更加按捺不住。


    楚恪在美人面前根本没有耐力,香气袅袅,接下来的一切顺势而为。


    帐内翻涌,正是晴难自抑时,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一众贵女郎君闯入-


    直到天色微朦,洛云巷屋内的声响才彻底停了。


    洒进帐内的日光稍亮的时候,江昀谨从混乱沉沦中恍然醒来。


    日光刺破帷帐,涌进荡着浅浅果酒味的拔步床内。


    崔宜萝眼皮沉沉,眼眸微转,片刻后方掀开眼帘,熟悉的床顶映入视线。


    女娘无力地伸出手摇了摇床边的铃铛,不过片刻,紫锦同霜云便带着几个女使鱼贯而入。


    “娘子醒了,快饮了醒酒汤。娘子昨晚喝得也太多了,把婢子们都吓了一跳。”霜云帮她挂着帷幔,紫锦则将尚温热的一碗醒酒汤递给她。


    女娘皱眉饮完,此刻脑中才渐渐浮起昨夜的情景。


    最先想起的,自然是用时最久之事。


    崔宜萝捂额,不愿再回忆那被缠绕的窒息感。


    她此刻方才明白——原来,双唇相贴并不是情人间最紧密的亲吻。


    她冷静了片刻,将那羞人的回忆驱出脑海,但她又发现,在这后头的记忆已是模糊不清。


    女娘疑惑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紫锦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表公子背您回来的。”


    崔宜萝一愣,但比起羞涩的情绪,更快涌入脑海中的是——昨夜他说今日便离开的画面。


    宿醉过后的女娘连忙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已是日上三竿。


    她抱着一丝希望,“表兄呢?”


    霜云不知从哪处找出一张字条,递给自家娘子,边道:“表公子今晨天一亮便走了,这是昨夜他交给婢子的,吩咐待娘子一起身便交给娘子。”


    崔宜萝直起的身体又因着失落微微垂下,抿了抿唇接过那张字条。


    墨迹微微洇湿透过纸背,修长的手指将字条展开。


    字条上不过简单四字——


    “京中等你”


    崔宜萝不悦地摇了摇唇瓣,用力合上字条。


    什么嘛,还以为会同她说些什么。况且他竟走得那般着急,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她-


    回到崔府已是接近辰时。为掩人耳目,马车停在侧门。


    见崔宜萝回府,守在侧门的门卫立刻跑去通报荔兰。


    日光打在崔宜萝玉白的侧脸,她咬了咬唇,面色有些赧然:“表哥,那我先回院子里了。”


    手腕被他拉住。


    “我和你一起。”


    江昀谨沉着声,带着令人安稳的力道。


    “好。”


    崔宜萝本就没想拒绝,她留下荔兰,就是要让兰蕙和江老夫人知道,她昨夜是被江昀谨带走的,孤男寡女一夜未归,即便未发生什么,他也不得不对她负责,兰蕙更一定会为她出面。


    她反握住他的手,冲他扬起唇。


    分明已有了最亲密的接触,但江昀谨脸色还是十分不自在,将手抽了回来。


    “走吧。”


    一路上的仆从见他们一道回二房的院子,且素来齐整得发丝都不乱分毫的大公子,此刻身上穿着的衣袍却略带褶皱,像是未换过,注意到此事的仆从只觉窥探到惊天隐秘,面上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闷不作声低头干活。


    兰蕙听了门卫回禀,早赶到崔宜萝的院子,崔宜萝刚踏进院门,兰蕙就冲了上来。


    “宜萝,你没事吧?”


    见兰蕙焦急得像是一夜都未睡好的模样,崔宜萝难忍地生出一丝愧疚。


    她轻轻抱了抱兰蕙,半张脸隐在兰蕙肩头,声音带着艰涩:“姨母,我没事,对不住……”


    利用了您。


    兰蕙见她只是面色略微苍白,眼下带着些乌青,确实未有任何损伤,这才放下了心。她看向站在崔宜萝身旁,一向稳重的夫侄。


    “慎之,昨夜是出什么事了?你怎的突然把宜萝带走了,又去了何处?”


    崔宜萝垂下眼。


    院中有一刻寂静,兰蕙看着江昀谨衣袍上的几处褶皱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这个夫侄出了名的喜洁,怎会不换下昨日衣裳,除非——


    再看到他唇上微红的破口,映着冷白的肤色十分明显,像是被人咬破的。


    电光石火间,兰蕙神色骤变。


    兰蕙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慎之,你和宜萝……”


    江昀谨几乎是下一刻就上前半挡在崔宜萝身前。


    “婶母,是侄子酒后失德,与表妹无关。请婶母放心,我会对表妹负责,婚事我会尽快安排,其他事也会处理妥当。”


    兰蕙脸色霎时全白,身子一软就要往旁栽去,婢女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崔宜萝微怔地看向他,只看到他冷毅的侧脸。


    他丝毫未提他们是被下药才做了那事,反倒用了个醉酒的由头,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是因为此事还未查清吗?


    兰蕙攥着锦帕的手颤抖,怒目向屹立挺拔的男人:“你……宜萝她和程监丞早有婚约,慎之你如此行事,可顾及过宜萝的名声!”


    江昀谨垂着脸,对兰蕙作了一揖:“此事是我一人过错,我理应负责。我今日以性命向婶母作保,定不会让人毁了表妹名声。”


    崔宜萝心跳微微一停。


    兰蕙沉脸默着思虑了许久,自己这个夫侄处事最是稳妥,若换做从前旁的事,她定不会生疑,但他昨夜做出了那样的事,兰蕙刚放下的心又高高吊了起来。


    况且江老夫人虽这两年未再给江昀谨物色娶妻人选,但并不代表对家世没有要求。若老夫人不同意,外甥女岂不是要吃了这个哑巴亏,程奉那头若知道此事,外甥女的日子岂不更加难过?


    兰蕙脸色又白了几分。


    兰蕙神色几变,江昀谨似乎看透她的顾虑,郑重道:“侄儿会同祖母陈明,请婶母放心,我定会娶宜萝为妻。”


    崔宜萝盯着云头履下的石砖,心思却全放在了二人的对话上,江昀谨的承诺一字一句传进耳中,她暗暗紧攥着的手微松。


    夫侄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眼下又再三承诺,兰蕙脸色也缓和些许,事已发生,如何补救才是要紧的。


    她暗暗催促:“眼下你赶过去,想来正能赶上婆母用完药。”


    江昀谨端正行了一礼:“那侄儿先去明华院了。”


    他转过身,直接与身后的崔宜萝对上了视线。


    他递来的眼神似是安抚,但崔宜萝还未来得及回应,他便快步离开了。


    江昀谨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她与兰蕙。


    对着兰蕙复杂担忧的眼神,崔宜萝准备好的说辞忽打了住,“姨母……”


    “宜萝,你想好了?”


    崔宜萝没想到兰蕙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愣了瞬后点了头。


    本就是她一手设计的。


    兰蕙看着她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罢了。希望能顺利解决吧。”


    崔宜萝明白她的意思,但比起嫁给程奉,以不光彩的手段嫁给江昀谨,即便名声稍有损失,也好过太多。


    兰蕙又叹了口气:“慎之从小便被他父母严格管教,心力更是全放在朝政之上,待人如何,想来这段日子你也知晓,不是个会疼人的性子……日后你若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姨母。唯一便好在你如今是嫁进江家,姨母总能多照应你。”


    崔宜萝乖巧应:“是。”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意江昀谨关不关心她。妻子对夫君有情,才会因夫君待自己不上心而难过,她对江昀谨根本没有情,喜欢的是他的权势地位,怎么可能因他伤神。


    “对了姨母,昨日我走后,郑国公府那头可遮掩过去了?”


    提到此事,兰蕙笑意微敛,“郑国公府出了乱子,倒也未有人留心你与慎之。”


    “乱子?”


    “昨夜快散宴时,有人听闻后院动静不对,大伙儿都急忙赶了过去。怎知竟是楚家大公子,当时还有一女子同他在一处,二人衣衫不整……”


    兰蕙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已让人听得明白。


    “那女子若是旁人,或许还不会闹成眼下这般难堪,可偏偏是谢家二姑娘。”


    崔宜萝面色露出讶异,“竟出了这样的事……那楚公子和谢大姑娘的婚约该如何是好?”


    兰蕙只当崔宜萝与谢曦云交好,这才多问了一嘴,便也耐心答道:“昨夜楚谢两家长辈都赶到了国公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楚家人便提出让谢大姑娘做正室,谢二姑娘为妾室。”


    崔宜萝脸上忍不住泄露几分嘲讽,“姐妹如何能共事一夫?楚家竟提出这样的要求?”


    兰蕙认同地点点头,“是啊,此事牵涉谢家两个女儿,谢家自然不肯。今晨一早,贵妃娘娘又将两家人都召进了宫,眼下还不知如何。只是昨夜众目睽睽,众口铄金,外头风言风语已传开,此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谢家虽地位权势不及楚家,但谢太尉性子刚直要强,定不能忍受同嫁二女如此屈辱的要求,被捉奸在床的又是楚恪和谢楹珠,那他与谢曦云的婚约怕是八成要散了。


    崔宜萝肺腑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其实说起来,她还得多谢楚恪和谢楹珠。他们闹了这一通,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这才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若是被人发觉楚恪给她下药,即便什么也未发生,日后也免不了招致流言。


    虽然楚恪和谢楹珠的事是她顺手而为。荔兰引谢楹珠前去,又将国公府仆从引去,仆从又引来众人……


    但无论如何,去与不去,是谢楹珠自己的选择。可惜,谢楹珠没放过这个机会,也就造成了眼下被捉奸在床的结果。


    早该如此了。可惜还是便宜了楚恪,他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晨光熹微,澄明的细光透过晨间还未散的雾气,稀释庭院中的无边墨色,庭中海棠迎风绽放摇曳生姿,织成一片锦绣,一滴露珠正顺着花瓣边缘缓缓滑落。


    “娘子醒醒,已经卯时一刻了,若夫人知道您今天睡迟了,又要罚您了。”


    贴身女使紫锦急切的嗓音传入江昀谨梦中的无边黑暗里。


    江昀谨感觉意识沉沉下坠,双眼如有重石压镇,秀眉紧蹙,莹润的指尖不复往日红嫩,用力得发白,死死攥着盖在身上的衾被。


    梦里大雨滂沱,男子身形颀长宽阔,臂膀遒劲有力,死死地箍着她,将她固定在身前。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逃开汹涌的浪潮,还未爬出几寸,身后覆上一阵温热,她又被拖了回去。


    如被巨蟒缠住一般,只得承受汹涌撞击的浪潮,仿如在急江中无舟乱荡而下。


    男人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打在她的耳畔。


    在一片模糊与凌乱中,她只看清了不断摇晃在她眼前的,那个男人胸口的月牙胎记。


    紫锦见江昀谨神情昏沉,额间不断冒出豆大冷汗。


    “霜云,霜云,娘子是不是魇着了,快去叫大夫。”


    这时,江昀谨撑开双眼,光亮刺过薄纱,将噩梦破碎。


    紫锦与霜云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欣喜笑道:“娘子您终于醒了。”


    说着紫锦连忙扶刚梦醒的江昀谨起身,却感觉寝衣被冷汗浸湿,纤弱无骨的玉手冰冷异常。


    紫锦吓了一跳,“娘子是梦魇了吗?”


    江昀谨无力地接过霜云递来的茶水,茶水的温热透过瓷杯传至指尖,茉莉的淡淡清香绽在唇舌间,她总算找回了几分清明。


    竟又梦到了前世,此刻那种恐惧窒息感还沉沉如棉花般堵在她的胸口。


    她掀开衾被,想要下榻,可肌肤间传来的黏腻感令女娘不适地直拧眉。


    “先备水,我要沐浴,现在什么时辰了?”


    霜云立刻转身出房,招呼外面的女使们立刻动作麻利地将热水送进浴房。


    紫锦答道:“卯时一刻了。”


    得知时辰的江昀谨烦躁地闭了闭眼,卯时三刻她便要见胡先生,练上两个时辰的琴,再进行插花,用完午膳后还要练习作画与棋艺。


    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三个月了。


    这般算起来,自她重生归来,也已过了将将两月了。


    父亲膝下无子,又能力不足,多年来只止步于济江知府,想再往上攀升,振兴家族,怕是无望。她是家中独女,因此他与母亲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婚事上,想要依靠姻亲关系获得助力。


    姑父官拜礼部侍郎,前世江昀谨靠着姑父姑母的打点,再加之自己又费了不少心思结交他人,上京未过多久,便被三皇子看中定了亲。


    三皇子容恂母家势微,性格温润,娶她为正妃并不算辱没了他,彼时她又被顺遂之势所带来的惊喜迷昏了头,飘飘然地未曾细想。


    在吃下容恂遣人送来的茶点后,她的意识便陷入昏沉。


    只隐约记得被送上一人的床榻,而她直到死前,也不知躺在她身侧、与她翻云覆雨的人是谁。


    但这半月,她无数次在午夜梦回又惊慌醒来后,终于在某日忆起男人服饰,辨认出那男子。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未婚夫要设计下/药。


    染指已经与亲弟定亲的女娘,私德有亏,对于一向洁身自好的太子公子可谓是有力一击。


    容恂这步棋走得可真是阴狠,她一向识人老辣,竟被他的温润表象骗了过去。


    幸而老天眷顾,她重回上京前。重生后,她殚精竭虑,苦思改变命运之法。想来想去,先将上京之日延后,原本该二月上京,如今延后到五月。


    虽延后约定期限,但上京之后,仍有可能重蹈覆辙,功亏一篑。她要在三皇子看中她之前抢先定下婚事!


    但想要达到目的,光凭京中姑母的打点与助力自是不够。


    虽然她自小到大便被严格培训,但与自小在京中生长高门贵女,还是不能比的。因此这段时日她刻苦练习,腰间整整细了一圈。


    “动作快些。”她听见她声音带着嘶哑急促-


    崔府内。


    紧赶慢赶还是误了些时辰,教习弹琴的先生早已品完一盏茶,正要再用上一盏,沐浴梳洗完毕的小娘子才姗姗来迟。


    “先生,对不住,学生来迟了。”江昀谨跨进院门后,立即向正坐在太师椅上等候片刻的胡先生致歉。


    “无妨,无妨,娘子多礼。”


    江昀谨不好意思笑笑,底下的女使们动作利落,做事周全得当,早就提前将琴摆好,等待娘子每日的晨间弹奏,并贴心地在案上点上主子素日喜爱的香料,此刻香雾正从小巧精致的香炉中飘出。


    如冰泉流水一般的琴音自她细长的指尖倾泻而出,直将她的思绪从昨夜的噩梦中抽出,融至眼前的琴弦里。


    待得练过数曲,庭院外出现一个身着绿衣的女使,江昀谨抬眼望去,顷刻便认出是母亲身边的女使。


    最关注她是否能具备大家闺秀的品性气质的便是她的母亲姚氏,因此姚氏从来不会在她白日练习时打搅她,如今派人前来,想必是有何要事了。


    手下动作不停,江昀谨脑中转了几转,她转头望了一眼一直候在身侧的霜云。


    紫锦与霜云都是自小就跟着她,伺候她的,十余载的朝夕相处下来,二人早已是她的心腹,对她忠心耿耿,到如今她一个眼神,紫锦与霜云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霜云会意,立即快步行去,问明立在门中的女使的来意。


    霜云三言两语便弄明情况,短暂的交谈之后,霜云立刻附在仍低头拨弄琴弦的女娘耳畔。


    “京城的表公子突然拜访,夫人请娘子立刻去前厅相见呢。”


    京城里的表公子?


    江昀谨心下生疑,前世这时她已抵达京城,家书中也未提到有表公子到访家中一事。


    大姨母家在青州,那么此次到访的表公子便不是大姨母家的表兄。


    江昀谨脑中思索一番,近亲之中,唯有姑母家在京城。但是父亲在书信中早已道明,与姑母约定好她五月进京的,可如今才三月。


    那么是为什么?


    琴音戛然而止,江昀谨向胡先生道明有急事,并吩咐底下的小厮好生将胡先生送回府。


    虽然江昀谨琴技尚佳,本就不用他多费心思,但平日里都是练习两个时辰,今日才将将练习一个时辰便结束,胡先生自然也乐得自在,告辞后便由小厮带路离去了。


    她由女使们理了理披帛,再将发髻整理得一丝不乱,将被日头晒化的胭脂补好,一番动作下来闺秀做派愈加凸显之后,便立即带着女使们浩浩荡荡地前往前厅-


    春光融融,日头较起先更甚,照得前往前厅路上的鹅卵石更加发亮,崔府院中种了各种花卉,一直由江昀谨关注照料着,如今正是盛春,一路上花香满溢。


    江昀谨带着满腹疑云行至前厅外,遥遥望去可见厅中立着一个颀长的背影,男子锦衣玉服,芝兰玉树。


    男子正与崔廷和姚氏交谈,话语声传进她耳中,却听不真切。


    她快步走进前厅,端庄地向厅中坐在上首的崔廷夫妇以及立在她身侧不远的男子行礼。


    “见过父亲母亲,见过表兄。”


    说罢抬眼向身侧的男子望去,这不是京城姑母家的表兄。


    眼前的这位表公子周身气派,一看便出自高门世家,一身云水蓝,更衬肤色白皙,腰间所系玉佩玲珑剔透,价值连城。但更打眼的是他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江昀谨还未见过比他更俊俏的郎君。


    这位表公子并不答她话,只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


    崔廷清清嗓子,江昀谨如梦初醒,有些羞赧地略低下头。


    “这位是你的江表兄,江昀谨。”


    江表兄?江昀谨在脑中搜寻有关姓江的表兄的蛛丝马迹,只记起她的三姨父似乎姓江。


    只是因着些缘故,两家毫无往来,她也从未见过这位表兄。


    为何今日这位三姨母家的表兄突然上门?


    顷刻间江昀谨心中百转千回。


    姚氏开口解释道:“昀谨在京中生了重病,大夫说江南气候暖和,最宜养病,这不,就打算来咱们家借住两月。”又转头跟江昀谨说道:“昀谨,你尽管将二姨母家当作自家,不必拘束,二姨母会遣人尽心照料你的。”


    站在身侧的江昀谨回以一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贵气令人灼目,“如此,叨扰了。”


    姚氏笑得欣喜,暗暗给江昀谨使个眼色,又开口说道:“萝儿,你带你表兄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江昀谨收到母亲的眼神前,心下了然,生出几分无奈,刚要开口应答,身旁的男子抢先开口。


    “不必了,我身体尚为虚弱,怕是需要先回院休息了。”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姚氏一愣,面对气势压迫的青年,一时间说不出周旋之语,脸上扬起略微尴尬的笑容,转而说道:“说得也是,是姨母想岔了。那盈儿你便送表兄回院子里吧。”


    此番也太过明显,但面对母亲强势的眼神,江昀谨只得无奈应下。


    但转身的瞬间,看着已要行出厅门的高大背影,她心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能在上京前就觅得一位京城的高门贵婿呢,她岂不是能更早定下婚约,不重蹈前世的覆辙?


    而眼前这位出身将门、风采不凡且要在她府上借住两月、与她朝夕相处的表兄,便是最好的人选,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江昀谨向站在身侧不远处的男人甜甜一笑,“表兄,跟我走吧。”


    郎君神情依旧淡漠,只闻言瞥了她一眼,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