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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chapter雪微→西林


    一顿饭吃得算不上和谐。


    陈嘉迦知道自己说错话后,明显小心谨慎了很多,她这个攒局的人不活跃,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闷了下来。


    陆西林在这个家宴上本来就局促放不开,这下更是吃得胆战心惊。涂雪微看他不自在,吃完饭就提出要走。


    陆西林是妇唱夫随,见涂雪微起身,马上恭恭敬敬地朝几个长辈颔首致意,紧紧地跟在涂雪微身后,就跟小鸡崽似的。


    出了包厢,总算能舒舒服服地喘一口气了。


    涂雪微去洗手间,陆西林先行去了餐厅门口,让侍者把车开出来。他在门口等了又等,侍者都把车开到大门外了,还不见涂雪微出来,便又折进餐厅里,结果好巧不巧在走廊上看到涂雪微和她妈在吵架。


    这个场景实在不陌生,陆西林有一瞬间都恍惚了。当年在医院,他就是站在这个角度,看到她们母女俩在激烈地争吵。


    这算家事,陆西林觉得自己这个“假女婿”掺和进去不合适,刚要回避,抬眼就见陈嘉懿举起手,狠狠甩了涂雪微一耳光。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你再说一遍?”陈嘉懿指着涂雪微,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涂雪微没去管脸上火辣辣的痛,转过头冷冷地看着陈嘉懿,轻呵道:“我说错了吗?你一直都嫉妒小姨,因为她在水墨画上比你有天赋,你不甘心,所以费尽心思让我出名,就为了能出一口气。”


    陈嘉懿似乎被戳中了痛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抬起手又想甩巴掌。陆西林神色一凛,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拉过涂雪微护在身边,阻止陈嘉懿:“阿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陈嘉懿看到陆西林,似乎醒过神来了,意识到自己动了手,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悔。不过余怒未消,她仍是对着涂雪微尖锐地斥责道:“别说出口气了,你让我把脸都丢尽了!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当初就没必要花心思培养你!”


    “我是自作孽,养出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女儿,当初你要是能听我的话,不那么任性,你爸爸就不会出事!”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炸弹,落地的那一刻,轰然一响,炸得人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往往最亲近的人最知道往哪儿捅刀最痛。


    涂雪微抿紧了唇,冰封的脸上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底下的伤色。她抬眼,语气却平静到近乎麻木:“对,爸爸是我害死的,你恨我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陈嘉懿的神情更加沉痛,她看着涂雪微嚅了嚅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愤然离开。


    陆西林忙回过身,低头去看涂雪微。她的半边脸已经有些肿了,他抬了抬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能问道:“痛不痛?”


    涂雪微摇头,神色还是非常平静,对陆西林说:“我们走吧。”


    从餐厅离开后,陆西林开车去最近的药店买了冰敷袋,上车后递给涂雪微,让她捂着脸。


    “先敷一会儿。”陆西林说。


    涂雪微接过冰袋贴在被打的脸上,掀起眼皮看着陆西林,见他眉头不展,轻轻一哂,问:“今天晚上吓到了吧?”


    陆西林盯着涂雪微的脸,仍然心有余悸:“何止是吓到,心髒病都要犯了……你怎么和你妈妈吵架了,她还对你动手。”


    涂雪微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是平淡至极:“我和她没有不吵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不经常挨打。”


    不经常挨打算什么安慰人的话?


    陆西林不放心,凑过去再看了看涂雪微的脸。没刚才那么红肿了,但仍然能看出明显的挨打痕迹。


    “你妈妈下手也太狠了,回去我再给你煮个鸡蛋揉一揉。”


    陆西林皱眉忧心的样子,好像那巴掌是打在他脸上一样。涂雪微垂眸,看着他关切的模样,心头一动。


    “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涂雪微开口问。


    陆西林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睛,两相对视,他心头怦然一跳,不自在地往后坐直了身体,轻咳了声,说:“问什么?”


    “我妈和我小姨的事,还有……我爸爸,你不好奇他是怎么去世的?”


    陆西林觑了涂雪微一眼,试探道:“我好奇,你就会说吗?”


    涂雪微:“你应该猜到了一些。”


    陆西林心念几转,才斟酌着说道:“我听说过一些你妈妈和你小姨的传闻,她们以前是不是被称为‘水墨画双姝’?”


    涂雪微“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后,她平静地开口说道:“我的外公外婆都是艺术家,我妈和我小姨是在艺术熏陶下长大的,也都喜欢画水墨画。因为我外婆的身份,她们难免会受到关注,被拿来比较。”


    “有比较自然就有高低,慢慢的,我小姨的锋芒压过了我妈妈,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后来,我妈就再也不画水墨画了,她改学了主持,进了电视台。”


    涂雪微眨了下眼睛,目光望着车前,似乎在看路面,又好像在怀念过去:“小时候我很喜欢跟着她去台里,她主持节目的时候很有魅力,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崇拜她,把她当作自己的榜样。”


    陆西林:“那后来……”


    “我五岁那年,她发现我对色彩很敏感,就送我去学画,听到老师夸我有天赋,她非常高兴。那时候我以为她是为我高兴,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自己高兴。”


    涂雪微顿了下,接着说:“那之后她找了很多老师教我画油画,让我去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又通过各种人脉关系,将我推到公衆面前,‘天才少女’的虚名就是她给我营销出来的。”


    “一开始,我其实很享受被追捧,被夸赞的感觉,那时候我自负地认为自己就是油画天才,直到我去了艺高。”


    涂雪微说到这儿的时候沉默了下来,陆西林没有催她,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她说,他听着;她不说,他就陪着。


    半晌,涂雪微才再次开了口,声音清冷:“到了高中,我发现自己被孤立了。这倒没什么,我本来也不是多合群的人。真正让我动摇的是,我发现我在油画上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天赋。”


    陆西林这才出声接上话:“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涂雪微垂眸:“因为我见到了真正有天赋的人。”


    “谁?”


    “苏弗云。”


    涂雪微回头看向陆西林,听到苏弗云的名字时,他愣了一下。


    她收回目光,由衷地夸道:“她的画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浑然天成,比我一板一眼画出来的作品好多了。”


    陆西林眉头一锁:“会不会只是风格不一样而已?”


    涂雪微摇头:“她的画自由灵动,感情充沛,而我的画是被规训过的,尽管看上去无可指摘,但……只是像一幅画而已。”


    一个画家,如果被评价画的作品只是像一幅画,而不是真正的一幅画,该多么悲哀。


    涂雪微至今都能想起来,当年老师说她的画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时,她内心的惶然无措。


    长久以来,依靠外界的赞美所积攒起来的自信瞬间被抽空,她才惊觉自己所看到、听到的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她被虚假的美名迷住了双眼。


    涂雪微自嘲地笑了下,说:“虽然每次考核我们两个的分数都不相上下,表面上看好像没有差距,但是我心里清楚,我差她很多,因为她有我没有的东西。”


    “我觉得很迷茫,就和我妈提出休学的想法。她知道苏弗云的存在后,不仅不同意我休学,还逼我去参加更多的访谈节目,杂志采访,获取更多的曝光度。”


    “她想让我的名声彻底地盖过苏弗云。”


    涂雪微说到这里,情绪才有了些许起伏,只是些许,并不剧烈,像是死水微澜。


    陆西林心口一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涂雪微叙说的痛苦是以前的,现在的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同情,他也没办法穿越时空去安慰当时的她。


    “因为这件事,我和我妈开始频频发生争吵。高三那年,在联考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我离家出走,之后,我爸爸就出事了。”


    “他在出门找我的时候出了严重的车祸,手术后没能醒过来,成了植物人。”


    涂雪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波澜,平静得可怕,仿佛说的不是至亲之人的生死,而是在简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西林却听出了她声线的轻微颤抖。


    明明早就知道了事实,但他仍觉得喘不上气来,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巨石。他一个聆听者尚且如此,涂雪微这些年又是怎么扛过来的?


    “这不怪你,意外难以预料,并不是你造成的。”陆西林快速说道。


    涂雪微笑了,是一种苍白的笑。她没有接下陆西林的话,而是说:“早知道今天就不忽悠你过来了,让你掺和进我们家的是非里。”


    陆西林想也不想就说:“还好我过来了,不然你被打了我都不知道。”


    涂雪微眼波一泛,看着陆西林的眼神愈加深沉。他却没有发现,仍然皱着眉盯着她的颊侧,满眼的担心:“还痛吗?”


    涂雪微摇头。


    陆西林低声咕哝了句:“被亲妈打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不痛。”


    就是这么一句带有不满的话,却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暖心。


    涂雪微不惯于在别人面前示弱,她一向都是铮铮的、昂扬的,没几个人看过她脆弱的模样,就连交往多年的沈成渊都是如此。


    但今天,她在陆西林面前露出了自己残缺破碎的底色。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堪,把过往压在心头上的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后,反而轻松多了。


    医生天然会让人卸下心防吗?那为什么她会对心理医生的谈话那么抗拒?


    涂雪微看着陆西林,冷不丁开口问道:“陆医生,你对沈成渊的每一任女友都这么好吗?”


    陆西林正在察看涂雪微的脸,闻言先是一愣,很快炸了:“你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有病,干嘛对别人的女朋友好?”


    “这段时间你很照顾我。”涂雪微陈述一个事实。


    陆西林本来还梗着脖子,听到这话一下子瑟缩了起来,咳了声说:“这是因为……那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了嘛,我对你有一份责任在。虽然结婚是你提出来的,但是我答应了,所以我有义务照顾你。”


    涂雪微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陆西林会照顾她的生活,不过是责任感使然,会关心她的身体,是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


    他们之间只有义务,这个义务还是她逼他履行的。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涂雪微对陆西林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陆西林不知道涂雪微心里所想,一门心思都在她被打的脸上。他伸手想要拉开涂雪微敷在脸上的冰袋,再看看她颊侧的情况,涂雪微脑袋一偏,躲开了他的手。


    陆西林愣了下,抬眼看向涂雪微。


    “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涂雪微把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


    陆西林眸光一闪,收回想触碰她的手,点了下头,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