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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王妃请进。”比之江鹤雪的震惊,卫疏檀仍语音淡淡。


    “……朦娘?”江鹤雪跟在她身后,看她关起了那只又长大许多的白虎,问。


    卫疏檀“嗯”了声:“我的小字,朦朦。”


    她引着江鹤雪在长案前坐下,向她推过一杯白水:“我身子有恙,素日不饮茶,王妃将就。”


    江鹤雪笑着接了:“白水便好。”


    她同卫疏檀的相见并不尴尬。


    一来是沈卿尘给足了她安全感。


    二来是她觉着,卫疏檀好似比先前有活力了许多,唇畔笑意虽淡,却极温柔,在她略有了血色的面庞上,如她小字一般,如月朦胧。


    “先前那回,是我之误。”卫疏檀主动同她道歉。“是我好奇,恩人会娶何种女郎,有心作弄,着实抱歉。”


    这般情态,江鹤雪也不在意,能同她笑盈盈地聊起来了。


    卫疏檀果断应下了修缮雕像之事:“待我先打磨一座小巧的试试,不会出纰漏。”


    她这般审慎严谨,江鹤雪面上笑意扩大,盈盈问她:“朦娘的薪酬是?”


    卫疏檀摆手回绝:“殿下于我有恩,你是他的王妃,怎能从你这里收银子。”


    江鹤雪从不愿强旁人所难,也疲于做表面功夫,只是对她这态度好奇:“什么恩?”


    她只知是沈卿尘将她送来仁姝寺的,可觑着卫疏檀病容,又觉着皇宫与仁姝寺恐怕无甚差别,甚至皇宫里御医随时当值,可照料她病体,比仁姝寺强些。


    “宫里……有我得罪不起的人欺辱我。”卫疏檀淡唇微启,眸光微黯。“其实,我谁都开罪不起,拘于宫中,堪比为奴。”


    “还是这处好。我不出院,也鲜有人来,道长只当我是久居于此的香客,日日定点送来素斋。”她笑笑,眸中多了点亮光。“偶尔还能瞧见有趣的人。”


    江鹤雪并未问她是何人,总归开心便罢。


    卫疏檀想同她聊,她便如沈卿尘素日待她那般,做了个安静的听众。


    “我原长在西南,那处的人好养蛇,御兽之事,我其实会的极浅,能将猛禽当宠物,却不能指挥其做事。令弟就极为聪慧,借着西南古籍,现下御兽之道,都可上阵杀敌。”


    “我无可指点,便将他放回公主身侧,自己也乐得清静。”


    “是说他学御兽,还是殿下之意,说是这般,能护你无虞。”她病弱,饮水极慢,语速也极慢。“殿下与王妃当真惹人羡艳。”


    “我原以为他是极为冷清冷性之人,未曾料想,他竟会专情地恋慕一位女郎至此。”


    江鹤雪讶然:“疏檀何出此言?”


    恒丰王去岁年初伏诛,这般想来,卫疏檀与沈卿尘至多相识一年多,而她又抱病在身,极少外出,应不至如此。


    “殿下未曾同你提过么?”卫疏檀平静的眸中终起了波。“先前,青原和亲在即,原是选中了殿下。”


    “可他却同仁姝郡主说……”


    “若是娶不到恋


    慕多年的女郎,他便遁入空门,或殉情同亡。”


    “而今既是未曾,岂非得偿所愿?”


    “那殿下恋慕多年、甘愿为她终身不娶乃至殉情的女郎……”卫疏檀望着江鹤雪,一字一顿地开口。“不就是你吗?”-


    再离开仁姝寺,江鹤雪似被抽去了灵魂。


    她说不清心头的感受,只是知晓,她迫不及待地想见沈卿尘。


    可风风火火地回了府,却如何都寻不见他人,经福伯一提醒,才恍然记起今日是殿试的前一日,他已进宫准备了。


    而为了保证殿试绝对的客观公允,考试的两日,加之试后核分的一日,他不仅要宿在宫中,见不得旁人,连口信都传不进去。


    江鹤雪头一回觉着,自己像被架在热锅上烘烤的蚂蚁,心急得恨不能把这三十六个时辰掰碎了扔掉。


    小禾禾也极其想念沈卿尘,蹭着她的裙边来回打转,江鹤雪把它抱在腿上,才惊觉它比刚入府时重了不少,毛发雪白,眼瞳乌润。


    一瞧便是被沈卿尘养护得极佳。


    江鹤雪揉着它的毛,问:“想爹爹了?”


    小禾禾呜噜一声。


    “娘亲也想爹爹了。”江鹤雪又捏捏它柔软的肚皮,轻叹。“爹爹当真很温柔。把你,把我,都养得很好。”


    小禾禾又呜噜一声,以表赞同。


    弯月跳出碎云,寝殿内,小禾禾窝在铺厚绒缎的狗窝里睡得正酣,小琼花挂在金站杆上打盹,而披着寝衣的江鹤雪则窝在躺椅里,比着绣棚耐心地绣花。


    前几日收整好的衣箱已被她藏到了偏房,免得沈卿尘再多心,看穿她和江鹤野的计划。


    江鹤雪垂眸望着绣棚上猫与鱼的图样。


    她希望沈卿尘回府前,能把这两只荷包完工,赠予他-


    春闱的头一道消息不是放榜。


    是昌平侯世子傅妄,遣人替考被抓。


    依着龙邻律法,本是替考者与被替考者皆发配边疆充军,但此次的惩处结果,替考者依旧,被替考者傅妄判的却是——


    昌平侯削官为昌平伯,世代贬职至布衣。


    说是世代贬职,直至布衣,其实不过傅妄承袭时便为昌平爵,下一代便是布衣了。


    消息一出,各州府世家不寒而栗。


    自恒顺帝登基伊始,盘踞京都数百年的若干世家而今终一个不剩,帝王集权的手,终是伸向了地方。


    春闱试毕的傍晚,沈卿尘尚在宫中未归,江鹤雪却收到了一张傅妄送来的字条。


    “王妃,傅某明日便离京了。相识一场,可愿来为傅某践行?”


    “若王妃愿意独自前来,傅某愿将手中殿下的秘密告知。”


    “是你被逐出镇北侯府后,殿下来寻你之详尽。”


    江鹤雪盯着字条,沉思良久,遣人去宫中唤了江鹤野。


    “在外面候着我,若我打更了还未出来,即刻闯进来。”到了傅妄字条上所写的酒楼,江鹤雪嘱咐他。


    江鹤野掏出个小瓷瓶:“软筋散,以防万一,带好。”


    江鹤雪妥帖地藏进袖袋,推门而入-


    傅妄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前,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为她斟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王妃比傅某想象中更在乎殿下。”他意味不明地笑。


    江鹤雪客套地沾了下唇:“我们是夫妻。”


    “这世上多的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傅妄微微眯眼。“王妃与殿下倒是鹣鲽情深。”


    江鹤雪坦然承认:“是。切正题。”


    “可若你当年未被逐出镇北侯府,而今成亲的应是你我。”傅妄却是灼灼望向她。


    “错了。”江鹤雪轻笑。“江涛就未打算将我留到出嫁。”


    “不是殿下,也不可能是你。莫傻了。”


    “快些讲。”她再度催促。


    “那,王妃是想听殿下的秘密,还是想知晓……”他抚着茶盏边缘,幽幽。“我为何会取你的紫牙乌项圈来?”


    他以为江鹤雪一定会选第二个。


    像她那般明事理的清醒女郎,既是先前大费周章地用回魂香问过他但无果,便不会错失此良机……


    “头一个。”江鹤雪却毫不迟疑。


    若傅妄不说,以沈卿尘的沉闷性子,定不会主动告知她的。


    傅妄怔忪片刻,释然笑了。


    “告知你,倒也无妨。”他于江鹤雪认真的目光中,缓声。“当年,殿下去寻你时……”


    “镇北侯告诉他,你病逝了。”


    “而后遣人,领他去瞧了你的坟墓。”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恒安王殿下,那时……”他回忆着,扯唇笑了。“像是疯了。”-


    夜幕将至,大雨忽而倾盆。


    “王妃呢?”沈卿尘蓑衣未解,先问。


    “去京郊的酒楼见那位傅公子了。”雪梅毕恭毕敬地回答。


    沈卿尘怔住,迟疑地瞥了眼漏刻。


    还有一刻钟宵禁。


    他又望了一眼答话的雪梅,阔步进殿,瞧见另外的雪兰与雪菊。


    她一个婢女也没带。


    先前将寝殿挤得快要无从下脚的衣箱也不知所踪,原趴在狗窝里打盹的小禾禾走来蹭了蹭他,一旁的食碗中,肉饭堆得冒尖,牛乳尚有余温。


    梁上的小琼花歪头看他,喊了句“昭华”,旁边的饭碗里,剥好的葵花籽也堆得凸起。


    她记得为小禾禾与小琼花添粮,却只言片语也未曾留予他。


    “王妃可有说过几时回府?”沈卿尘强压着情绪,问。


    三人齐齐摇头。


    “雪竹,备马。”沈卿尘未再多问,取了龙舌弓,两箙箭,腰间别了一对弯刀。


    追雪身为日行千里的战马,今日终于体会到久违的冲刺,背上的主人带齐了他的武器,似要奔赴前线。


    它激动,疾驰飞奔。近四十里路,压着最后一尾更声,停在酒楼外。


    暴雨如注,沈卿尘模糊的视线里,有三人在房檐下避雨。


    是江鹤野,傅妄,还有他的妻子。


    笑望着身旁二人,相谈甚欢,不知是因着不日去往江州享乐而渴盼愉悦,还是已在畅想回到凉州故里的恣肆快意的时日。


    下人牵着两匹马来到他们身前。


    江鹤野利落翻身,上了其中一匹,而傅妄妥帖地制住另一匹的缰绳,示意江鹤雪上马。


    而后,待她坐稳,他好似伸脚踩了马蹬,要与她共乘一骑,于夜雨中离去。


    冒着瓢泼暴雨也要一刻不停地离去,好让雨水洗净行踪,让他再也找不见她。


    骏马再度扬蹄,利箭脱弓而出。


    “当心!”


    羽箭射穿马腿,江鹤雪胯.下.骏马长啸而起,她尚不及惊呼,腰肢被稳稳搂住,摁回追雪的马背。


    江鹤雪惊魂未定地回眸,对上沈卿尘浓沉的桃花眸。


    “王妃,”他音调嘶哑。“你要背着本王,去何处?”


    第72章


    雨势浩大。


    透明的雨沿着青年的斗笠下落,点滴连成线,沾湿他散在肩头的乌发,一缕缕黏绞在一处。


    冷白肌肤因着疾驰微泛着红,却又沾了雨水,泛出几近苍白透明的冷泽。


    纤长而浓密的鸦睫也湿透了,琥珀色的瞳仁却暗得发沉,呈现出晦暗的深褐色,似幽冷寒潭,似寂寥孤山。


    握着马缰的手,青筋根根绽起,袖缘下卷半寸,露出在她尚未察觉时,变得清瘦到锋利凸起的腕骨,和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红得与他手珠不相上下的半截手腕。


    江鹤雪喉间窒涩,忽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可眼下她哪怕是同他大吵大闹,或是大哭大喊,也胜过沉默的。


    沈卿尘不知自己是如何抑制住想要立即吻她,吻到让她难以喘息,再质问她的冲动的。


    索取从来都是本能。


    他猛然阖了下眼,旋即回身,架弓。


    傅妄仍在妄图制服那匹受伤要发疯的马,在马背上被颠得摇摇欲坠,这一箭便是不能从胸至背地射穿他,也得让他濒死或永残。


    “姐夫,冷静点!”江鹤野高声,可声音几近散在隆隆雨声中。


    但沈卿尘放下了弓箭,不是因着他劝慰。


    他回身,望向抱住他腰身的少女。


    “不要。”她开口,嗓音轻软地在为傅妄乞求他。“昭华,不要杀他。”


    沈卿尘握回马缰,长指倏然紧攥-


    回程比来程慢得多,但也不足两刻钟的时间,王府大门便跃然眼前。


    等候在门边的一众下人见是两人一同归来,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福伯关切地为他们撑开一把宽大得能遮蔽二人的油纸伞:“殿下、王妃,淋雨奔波,这蓑衣都湿透了,可要备水沐浴?”


    “备,要热些烫些,劳烦福伯。”沈卿尘接过了伞,江鹤雪在他身侧应声。


    福伯舒了口气,当即命人去备了。


    沈卿尘步履如飞。


    他本就比她身量高了六七寸,人高腿长,加之武艺精湛,江鹤雪小跑着都快跟不上他的步伐。


    可二人隔着一两步的距离,油纸伞却一直撑在她头顶,原该掩护两人的油纸伞此刻仅她一人,雨滴砸在伞面,在江鹤雪眼前连成下坠的雨线。


    模糊的雨幕里,青年披蓑衣戴斗笠地直立着。他淋了太久,蓑衣已不大能吸水,紧贴在他身上,一条一条的雨水淌下来,被淋湿成前所未有的狼狈失仪。


    江鹤雪喊他,他却如马背上那好几回一般置若罔闻;便只好三步并作一步地去追他,可等她追上了,也进了寝殿了。


    “昭华,”她攥住他湿透的蓑衣袖缘,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帮你解……”


    唇瓣在下一瞬被封住。


    青年的唇冰冷,攥着她下颌的手也冰冷,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地摩挲着她面颊。


    他并未如素日一般刻意收着力道,磨蹭过之处痒而麻,泛着微微的疼。


    同正在被他碾磨的双唇一样。


    齿关微启,他舌尖探入,凶急的绞缠间,气息愈加稀薄。


    江鹤雪被逼得想后退,可肩胛被沈卿尘另只手托着,向他怀中摁,要与他身体紧贴。


    蓑衣被雨水淋浸得冰凉,甫一挨上,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冷……”


    沈卿尘短暂地停了动作。


    他握着她的手,近乎粗暴地扯开蓑衣与斗笠的系带,露出内里同样被淋湿的月白直裰。


    手被引着下移到他腰间,拉开暗扣,玉带坠在丝毯上,短促地响了一声,又被坠地的直裰压住。


    在内的里衣总算是干爽的了,可沈卿尘动作未停,牵着她的手探入,挑开系带。


    衣裳一件一件地褪,他身上只剩了条雨水未沾湿的中裤,上半身赤裸,冷白肌肤透着浅淡的红,不知是受了寒,还是什么旁的缘由。


    而后,沈卿尘又去解江鹤雪的蓑衣与斗笠。


    即便她的蓑衣与斗笠都是在酒楼现买的劣质品,未经桐油浸泡,更远比不得他出宫时穿的编织精细,可甫一被解开,内里的罗裙却未曾沾到一滴雨水。


    是因着回程中他一直将她护在怀中。


    江鹤雪将将平复了凌乱的呼吸,乍然望着可谓是“一干一湿”的蓑衣意识到此事,眼圈霎时便红了:“昭华……”


    可沈卿尘误解了她眼瞳泛泪的缘由。


    他重俯身,将她未尽的话语吞没,一手掌着她后腰,另一只则按在她的蝴蝶骨,手指不轻不重地顺着她脊骨游移,几分安抚,却更似撩拨。


    他实在是过分的好记性,也对她身体的每一处都过分了解,不消多时,掌下的少女腰肢已软绵绵地塌在他掌心,喉间难抑地溢出零碎的甜音。


    “不要……”但即便如此,江鹤雪仍是以手指抵着他的胸口,坚决地不容他再靠近。


    沈卿尘终是稍稍退开:“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他拉过她的手,陷入自己胸腹的沟壑,一寸寸地带她抚摸。“你不是说过,我生得好,很合你心意吗。”


    江鹤雪被这陌生的感觉刺激得手抖。


    两段指节陷入精壮的胸肌缝隙,他微绷着腰,紧实的肌肉压得她的手分毫拔不出来。


    只能随着他动作,寸寸描摹过每一块的轮廓。


    “何处不喜,”沈卿尘复又上前,轻轻浅浅地吮吻着她唇瓣,哑声。“我练,我改。”


    江鹤雪摇不了头,只能以断断续续的语声回答他:“夫君……何处都好……”


    “那卿卿,为何一定要抛下我。”沈卿尘重复问,掀眸,望着她颤抖的鸦睫。


    “你又同我说谎。”见她沉默,他低低笑了一声。“又这般口蜜腹剑地骗我。”


    江鹤雪被他闹得有些生气了。


    这人压根就没想听她解释。


    是她想沉默么?堵她口唇的人不是他么?


    吻得那般凶急,他却一撤又能说话,她呼吸还没整理过来,又被他吻上来,如何能答他的问话?


    她又气又觉着委屈,方才便酸涩的眼眸,这会儿掉下泪来了。


    “我何处做的不合你心意。告诉我。”沈卿尘以指腹轻轻拭去,诱哄似的吻她。“我改,改成你喜爱的那般。”


    可江鹤雪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南珠,如何也拭不净。


    沈卿尘若即若离地缠着她唇瓣,音调轻若未闻:“卿卿……就这般厌恶我?”


    分明半个时辰前还对傅妄笑得那般眉眼弯弯,到他这里却只剩哭。


    “难怪要抛下我。”他终于从她的泪珠里寻到了答案,哑声。“难怪你不要我。”


    “我何曾要抛下你,又何曾不要你……”江鹤雪哽咽着,偏不敢放过这难能的能张口的机会。“昭华,不要这般,将你自己说的像我的宠物……”


    “宠物?”沈卿尘重复了一遍,嗓音里带上极轻的讽意。“可我连你的宠物都不如。”


    外间响动窸窣,是吃饱喝足的小琼花在扑棱着翅膀乱飞,小禾禾在用爪子挠门,似是想瞧瞧它的爹爹娘亲在做何事,为何回了家,却没有一个蹲下来摸摸它,陪它玩。


    她走之前,记着给小禾禾和小琼花添好粮,放好水,或许还知会过它们她要离开。


    可莫说饭菜,她一张字条都未留予他。哪怕是一句敷衍的口信,都不曾得到。


    自然是不如她的宠物的。


    小琼花在门外扑棱着翅膀喊两人,急切之声配上小禾禾挠门之声,惹得方才哭噎的少女唇角微勾。


    沈卿尘倏然抽回神识。


    是了,她的宠物会逗她笑,会讨她欢心,会取悦她。他却只会让她哭,不如它们,怨不得她。


    但他应当也会取悦她的。他准备了许多。


    沈卿尘又捧着她面颊亲了亲,才俯身,自床下拖出一口金丝楠木的箱子来。


    “这是什么?”江鹤雪自朦胧泪眼中望去,只觉着这口箱子堪比她衣箱大小,也不知沈卿尘这时拖出来,是要做何事。


    总不会吵架吵一半,亲热也亲热一半,他要戛然而止地收拾衣箱吧?


    江鹤雪方欲启唇问他,却在看清被他主动打开的箱内物什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最上方,是沈卿尘昔日戴过的那串金链,其下还压着几条她未见过的,好似是一套,银质的,缀着琼花状的琉璃,他一连取出,长短不一。


    江鹤雪只能认出其中一条极短的,当是作项链来用,便盯着其他几条出神。


    “我戴给你赏玩。”沈卿尘观察着她神色,没再去寻旁的,侧坐在榻边,拎起其中一条。


    这一套是去醉乐居瞧见的。先前那位乐师教导过他,取悦贵客多的是花样。


    就连饮酒品茶,也有新颖的法子。


    思及什么,沈卿尘遂又起身,牵过呆愣愣地打量着木箱的江鹤雪,垂首索吻。


    口齿间果真是普普通通的茶水味,煮的时辰把握不佳,还带着些许茶叶的苦涩。


    傅妄连酒都舍不得请她喝,连她不喜羊肉都记不得,究竟比自己好在何处。


    沈卿尘难抑地将吻加深、加重,直到江鹤雪又开始推他,方止息。


    “我请你饮酒。”他退开,哑声。


    江鹤雪被亲得迷糊,对他这没头没尾的话难以理解:“什么?”


    沈卿尘掂过案前的酒壶,向她手中塞了一只鎏金酒盏,为她斟满。


    葡萄的浓香四溢,江鹤雪一垂睫,瞧见是色泽红醇的佳酿,禁不住抿了口,酒香浓郁,入口回甘。


    沈卿尘在榻缘重斜倚下,为自己也斟了一盏,缓缓举起,另只手将她拉近。


    而后,酒盏微倾,暗红的酒液滴流。


    “听闻,用酒也有这般新鲜的方式。”他掀眸,撞入她怔愣的眼瞳。“要试试么?”


    “……主人。”——


    作者有话说:后面几章都快看吧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审核要捉我[爆哭]


    有存稿,所以会提前存稿箱进审,but如果晚了的话,就是跟审核斗智斗勇ing[心碎]


    椰:吵得凶吗?[可怜]


    基友:吵了吗?调情呢呀[黄心][黄心][黄


    心]


    椰:[化了][爆哭]


    基友:给我猛火爆炒


    椰:在炒了ovo[黄心]


    第73章


    江鹤雪讶然失措。


    双脚似是被钉在了原地,她一步也迈不向他,视线也像被胶黏在了他身上,一寸也挪不开。


    这幅场面对视觉的冲击力太过强烈。


    上好的葡萄酒酒液呈现出玛瑙般的暗红剔透,落在沈卿尘深陷的锁骨窝,滴滴汇聚到不堪其负,才下落到他白里透红的胸腹,顺着方才他引着她的手摩挲过的沟壑,缓慢地滴流。


    而容色清绝的青年,墨发湿散,鸦睫浓黑,眉骨因着消瘦而愈显英挺优越,桃花眼的眼尾泛着浅淡惑人的红晕,眸色浓沉,令人参悟不透其中的情绪。


    握着鎏金酒盏的手指冷白修长,绯色比他的胸膛更深更透,已然与腕上的手珠成了一个颜色,红得像他先前犯了敏疾的耳孔。


    菲薄的唇沾过酒液,渡上湿润诱人的红,他唇角微抬,勾出清浅的笑弧。


    可笑影只停留在他唇畔,落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眸。


    “一步也不向我来么。”沈卿尘启唇,嗓音轻,哑,带着模糊的笑意。“不够新鲜么。”


    江鹤雪不知为何说不出话,只好摇头。


    她只觉着喉间艰涩,纷杂的情绪交错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向他说起。


    但沈卿尘勾过了那口木箱。


    “喜欢哪一样。”他问她。“拿给我。”


    江鹤雪被迫低眸去看。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连淫词艳曲里都不敢写的物什。


    有半透的镂空的轻纱。


    有一条小皮鞭和一捆绳索。


    还有很多,她分辨不清用途,或者说能分辨,但想也不敢想,只好又抬起眼,同他对视着,轻唤:“昭华,不要……”


    沈卿尘将江鹤雪向他身前拉,抬身向她索吻。


    鎏金酒盏中的酒液已倒尽了,他将酒盏随意一搁,长指压着她后颈,与她贴近,交吻。


    心绪紊乱,拧成麻绳解不开的死结。


    他先前分明是最不愿同她过分肌肤相亲的那个,总觉着那般,情意与色.欲.掺杂,她会分不清。


    可而今却恨不得她能主动吻一吻,摸一摸他,让他知晓,她还未对他的身体腻烦。


    毕竟除却这幅皮相,他也绝无旁处能令她喜爱了。


    可江鹤雪没有,只是仰颈,沉默地承接,指尖触着他湿黏的锁骨,抵开距离。


    似是生怕同他挨近,污脏她。


    “我不脏。”沈卿尘退开,嗓音微颤。“我只为你学过。我只有你,很干净的。”


    “你见过我的守宫砂的。”他而今也无法给她瞧见了,只是执拗地点她。“我同傅妄不一样。”


    江鹤雪连连摇头,气喘微微地回答:“我绝非此意……你等等我,我想洗沐。”


    洗沐是托词。她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将错乱的思绪捋清楚。


    沈卿尘太反常了,反常得让她不知从何处开始开解宽慰他。


    她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她现下才知道,傅妄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中使了比她想象中更大的绊子。


    而她也一定有所让他误会的作为过。


    “我陪你。”可沈卿尘起了身,拦腰将她抱起。“我服侍你。”


    江鹤雪徒劳地挣扎着,适得其反,腰封被抽开,从罗裙向内的衣裳一件件曳地,从床榻到净室,铺出一道蜿蜒凌乱的路。


    沈卿尘将婢女们送水的后门自内锁死了,抱着她踏入浴池,却不将她浸入浴水,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


    好似单薄的衣料起不到任何阻隔。


    羞臊。气恼。慌张又急切地想安抚他。


    江鹤雪又挣扎起来,搂着他脖颈的双臂撤下,捂在自己身前:“放开我!”


    可沈卿尘还是将她牢牢抱着,手掌托着她纤薄的蝴蝶骨,轻柔地抚摸,比方才若有似无的撩拨之意更甚。


    江鹤雪身体发颤发软,又怕当真自己一头摔进浴池,不得不又将手搭回他颈间。


    沈卿尘轻轻笑了声:“好乖。”


    江鹤雪耳际发麻又发烫:“你……”


    沈卿尘抱她在池边坐下,手臂一腾,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有点烫。”他低声,好像是在同她解释为何还不能沐浴,可指尖却一寸寸地蹭磨着她的脊骨,又像是在说旁的。


    “不要碰我了。”江鹤雪抗议。


    再这般被他引诱下去,一顿翻云覆雨,她恐怕要连他方才说的话都记不清了。


    而他又会将自己的情绪粉饰太平,遑论她如何问,也是一句轻飘飘的“无妨”。


    “为什么。”沈卿尘在她后背的手停住,另只手抚上她脸颊,语焉不详。“不喜欢。”


    “没有,”江鹤雪否认,可还没出下半句,唇瓣又被他封住。


    又凶又急的吻,满是掠夺欲与攻击欲,沈卿尘将她整个人桎梏在自己怀里,不容她后退一分。


    江鹤雪只觉自己要在他怀里融化,呜咽着推拒,狠狠咬他唇瓣,迫他停下来。


    可这回咬破皮,他也不停,只是掀眸,端详着她情态。


    江鹤雪看到他暗沉的眼眸中倒映的自己,两靥绯红,眼波迷离。


    沈卿尘稍退了几分,又转为轻浅地吮吻,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勾着金丝,另一只向下。


    江鹤雪被他欺负得委屈:“水都冷了……”


    净室里还缭绕着朦胧的雾气,许多东西瞧不清,许多情绪也从她手中溜走。


    沈卿尘吻掉她的泪,抱她沉入:“刚好。”


    温热的池水涌溢。


    当初凿的浴池很大,他却偏要将她抵在池壁,双臂牢牢圈住,让她无处可逃。


    “昭华。”江鹤雪气息凌乱,紧绷着最后一线清明的神思,唤他。“卿卿,不要这般。”


    可现下如何撒娇都不起效了,那些娇甜缠绵的称呼也哄不了他,沈卿尘顶开她双膝,迫近她。


    他手指托着她面颊,耐心地次第摘去她的发簪,项圈,耳坠,松开她挽起的发。


    “为什么不要。”他垂眸,冷润的唇流连在她眼睫,鼻尖,耳珠,重复那句问话。“不喜欢?”


    怀中的少女雪肤已透出如春桃般的羞粉,眉眼含春,软若无骨地靠着池壁,搭在他肩头的手臂也软得不成模样,还有方才他所触碰到的潮湿。


    每一处都告诉他,她分明是陶醉的。


    可她还是拒绝,同他说“不要”。


    压抑许久的情.欲.难耐,因着未及时服用抗敏汤药的肌肤红而痒,但一切都抑不住胸腔里酸痛的、横冲直撞的情绪。


    她还是不要他。


    即便她现在这幅情态与先前年关大宴时中情香的模样相仿,她都不要他。


    分明她那时还会主动要他帮,眼下却只剩哭,只剩拒绝。


    “为什么不要我。”沈卿尘嗓音哑得近乎失声,捧着她的脸,执拗地问。“就只喜欢他。”


    他做不到不顾她意愿地做到最后一步。


    可实在是太痛苦,痛苦得令他几乎都站不稳:“就这般厌恶我,琼琼。”


    江鹤雪终于理解了他现在的思路。


    简单却执拗。


    要就继续,不要就是不喜欢他,就是不要他,就是厌恶他。


    “我不厌恶你。”她搂紧他脖颈,软声。“我没有不要你,没有不喜欢你。”


    “我爱你。”


    沈卿尘没应,但紧绷的下颌好似松下了寸许,轻轻一托她的腿根,让她坐在白玉池缘。


    江鹤雪压低他脖颈,边这般柔声哄着,边轻轻吻他,从耳尖,沿


    着下颌,吻到他喉结旁那颗隐秘的小痣。


    但甫一挨上,便被沈卿尘躲开。


    “又这般,”他喉结上下滚动,难抑地阖了下眼。“又骗我。”


    “我没有……”江鹤雪被他说懵了。


    “你有!”他忽然拔高了音量,似尾巴被踩后炸了毛的猫,死死盯着她不放。


    可只是那一声,见她面色被吓得一白,沈卿尘又重新放轻了嗓音,藏不住的委屈:“你就有骗我。”


    他额头抵在她肩窝,江鹤雪手指向上伸进他的发,柔柔拨弄着:“夫君——”


    “你还记着我们是夫妻。”沈卿尘紧紧拥住她,语带哽咽。“那你要背着我,同傅妄去何处。”


    “同他情奔也罢,要我同你和离也罢,可江鹤雪,你怎能这般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小琼花和小禾禾,你都有所关照,那,我呢?”他直身,望着她的眼睛,眼尾一片湿红。“和你朝夕相处和你同床共枕的人,分明是我,江鹤雪,我呢?”


    理智终是碎得支离,咄咄逼人的质问也终究没能抑住,沈卿尘握着她的肩,桃花眸里水色晶莹:“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当以色侍你的色伶,还是当任凭你利用的工具,”他嗓音艰涩,话语几乎是勉力挤出的。“还是供你取乐的玩物。”


    江鹤雪被这一连串的话冲击得大脑空白。


    “不是这般……”她讷讷,万没想到他误会的那般深。“我并非要和傅妄……”


    “我都认,琼琼。”沈卿尘截断了她的话,哽咽出声。“可你不该这般,弃我如敝履。”


    泪珠滴落,水面砸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江鹤雪心口被砸得钝痛,想说话,想说许多许多话,嗓子又哑得让她挤不出一句来,她迫切地需要润喉。


    在浴水和沈卿尘锁骨窝残存的酒液里,她果断地选择了后者,垂首,迫切地吮得干净。


    “昭华,你听我说,”发干发哑的喉咙得到润泽,终于能发出音,她急切地道。“误会太大了……”


    可沈卿尘以指腹堵住了她的唇,弯起清浅的笑弧,问她:“好喝么。”


    “点头,或摇头。”他近乎是将手指塞到她口中,让她咬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江鹤雪只能点头。


    “还要我么?”他又问。


    江鹤雪着急地点头。


    脆弱的结扣被挑开,沈卿尘拉她坠入浴水中,握住她后腰。


    平静的水波骤然浮涌——


    作者有话说:椰:就是吵的超凶[爆哭]


    基友A:就是调情[害羞]


    基友B:娇夫呀[害羞]


    基友C:我要看他们()()()[害羞]


    椰:[化了]


    第74章


    江鹤雪彻底被沈卿尘所作为激怒了。


    她狠狠咬口中他的手指,泪眼迷蒙地望向他,用力摇头,又挪他抵在她下腹的掌根。


    可哪个都无用。


    灼灼盛放的重瓣碧桃被春风吹落在水面,水波荡漾,花瓣娇嫩,在被吹皱的池水中颤抖。


    沈卿尘指尖克制着并未陷入。他手指碰小禾禾最多,过敏最为严重,恐伤到她。


    只视线锁着她面容,鸦羽似的长睫潮湿,轻轻颤抖。


    “不适?”他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水痕。


    江鹤雪含着泪摇头。


    “不喜欢?”他又是这句致命的、执拗的问话。


    江鹤雪委屈地摇头,发狠地咬着、推着他那根手指。


    分明被她咬得很重,可他好似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或难耐了,年关扎入心口的棘刺不知何时这般地深、重,将心脏贯穿得支离,令他捧着她面颊的手指都在轻颤,泪也收不回。


    “方才还说要我,为何现下又这般。”沈卿尘倾身,吻掉她的泪水。“舒服。喜欢。但就是不要……不要我。”


    咸涩的味道在口齿间漫开,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江鹤雪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方才微阖的凤眸睁大,但旋即,羽睫无力地扇了两下,齿关松了。


    像是心灰意冷地放弃了所有挣扎与抵抗,变成任他摆弄的偶人。


    “你是觉着……我在强迫你么?”沈卿尘手僵住,轻声问。


    江鹤雪没有摇头。


    “对不起。”沈卿尘手指抽离,垂落,勉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重复。“对不起,琼琼。”


    他将她轻轻抱上池缘,胡乱将身上的酒痕洗去,踏出浴池,为她取来沐巾。


    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头,指尖不敢碰到她一寸肌肤,更遑论如素日那般为她裹了。


    江鹤雪自己动手,将沐巾拉严。


    沈卿尘僵立在她身后,片刻后,轻轻向外挪了一步。


    中裤湿透了水,滴滴砸在青砖上,他垂着睫,茫然无措地盯着青砖鎏金的缝隙。


    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


    连痛感都变得麻木。


    他只是迟钝地想着,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只要知道她尚平安快乐活在世间,就该知足的。是他太恶劣,太贪心,总不知餍足地向她索求。


    害她还要劳心费神地哄骗他。


    原本有一点喜欢就够了的。他不该奢求这般多,致使与她闹到如今难堪的地步……


    “卿卿昭华。”可这时,江鹤雪唤他,嗓音轻又哑,唤得却是这般亲昵。


    沈卿尘怔然望去,听她软声:“抱我。”


    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先一步作出回应,他走到她身边,弯身将她抱起。


    “去榻上。”江鹤雪一手攥着沐巾的边缘,另一手抱着他的颈。“我想喝水。”


    沈卿尘依她所言,将她妥帖地放在榻边,又去外间取了水壶与两只茶杯来,习惯性地自己先倒了点试试温度,见合宜,才斟了茶杯的八分满,递给她。


    江鹤雪就着他的手饮尽一盏,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勉强地纾解。


    “你也喝几盏。”她道。“嗓子舒服了,再去把湿衣裳换掉。”


    想了想,又怕他磨磨蹭蹭地躲着她平复情绪:“不许超过一盏茶。能快则快。不许胡思乱想。”


    沈卿尘乖顺地应了声“好”,为她又添了一盏,自己喝了一盏,拉开衣柜取了套洁净的中衣,返回净室。


    “雪兰,雪兰。”江鹤雪又用了一盏白水,扯着嗓子用气音唤。


    房顶上传来雪兰的应声:“奴婢在。”


    “把殿下抗敏疾的药物送来。”江鹤雪一桩桩地说。“再问问是什么过敏,多久了……”


    她听雪兰应了声“是”,而后淡声:“回王妃,是狗毛。自幼便患敏疾。”


    雪兰飞身离了,江鹤雪还愣着,半晌,轻阖了阖眼,压下泪意-


    沈卿尘最是守时,分秒不晚地回了屋,未至榻旁,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汤药味。


    他脚步微顿,榻上的江鹤雪已冲他勾手,待他走近,拍了拍榻缘:“坐。”


    他听话地坐下来,与她隔了三步远,怔愣地盯着那碗汤药。


    “抱我。”江鹤雪冲他张开手臂。


    沈卿尘不知晓她缘何这般转变,但依着她的照做,将她从寝被里捞出,抱在自己怀里,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垂眸看了她一眼,可她寝衣的系带却系得分外松垮,他不敢瞧,慌张地错开。


    江鹤雪够过药碗,以瓷勺舀了,鼓着腮吹了两口气,喂给他。


    “我自己来……”沈卿尘话音未落,便被瓷勺抵住唇,怔了片刻,只好用了。


    江鹤雪紧接着又喂过来一勺,他无奈,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喝净了。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僵直地坐着,手不敢使力,等她的宣判。


    “说‘不要’不是厌恶你,不是要抛下你,是怕完事后累得没力气说话,又放你自己收拾情绪,我又察觉不到任何。”可江鹤雪却是这般说的。


    沈卿尘身体微僵。


    “所以你方才那般,我很生气。但我并未觉着你强迫我之类,没那般严重。我只是想同你要一个解释的机


    会。”


    “我不想让你带着火气,不想让你错认此事是我逼迫你履行义务,是你取悦我。”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夫妻,是对等的。”


    沈卿尘终于低眸望她,眼睫颤抖得厉害。


    “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就今日,一件一件解释清楚。”江鹤雪分开他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喝饱了水的嗓音又如素日一般沙甜温柔。“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记住——”


    “昭华,我是爱你的。”


    “我可以证明。无论以什么方式,无论你需要多少次,无论何时何地。”


    她字字切真绝不似作伪,沈卿尘手上不自觉地使力,将她的手越握越紧在掌心。


    “我大致能猜到一些。”江鹤雪头一次堪称乖巧地偎在他怀中,没有捏他的指节,也没有玩他的头发。“先说今日,傅妄。”


    “我从未想过和他情奔。我同他绝无任何私情。”她举手发誓。“是他说,要同我讲你的秘密。”


    “那样大的雨,回程便耽搁了些。傅妄突然说脚蹬瞧着不对。你的箭就飞来了。”她解释。


    “非要去见他。”沈卿尘别扭道。他实在是太讨厌这个人了。


    “那问你?”江鹤雪轻“哼”了一声。“我问过你呀,你同我说谎。”


    “我问你当年是否去凉州寻过我,你说去过,江涛告诉你‘我去了北玄探亲’。”她见他不解,挑破。“可傅妄同我说的是江涛告诉你,我病逝了。你疯了。”


    屋内诡异地静了。静了至少一弹指。


    “我没有疯。”沈卿尘辩解。


    “你没有疯,你只是拿箭抵着他,要整个镇北侯府给我陪葬。”江鹤雪眨眼。


    沈卿尘哑然,片刻后颔首,承认。


    “我也觉着没有疯。迷人迷晕了。”江鹤雪亲了亲他红肿渐退的手腕。“可惜不在当场,没能亲眼瞧见。”


    沈卿尘紧绷的神色又松了几分,但依旧清醒着,又碰了碰腕上手珠,望她。


    江鹤雪偏头思忖片刻,试探地问:“是傅妄……戴给你瞧过?何时?是年关么?”


    一声轻不可闻的“嗯”,让她一对秀眉紧紧拢起,片刻后,忍无可忍地怒骂:“卑鄙无耻的贱.狗.!”


    沈卿尘愣了一下,强压住想上扬的唇角,长指微抬,轻轻抚着她脊背:“动怒伤身。”


    “你积郁也伤身。”江鹤雪攥住他衣袖,巴巴地望着他。“说来话长……”


    她慢吞吞地解释了,解释完自己都觉着荒谬:“都赖小琼花!我要给它断粮!”


    沈卿尘不置可否。只是迟缓地意识到,原来她年关那回,未曾想过去找傅妄。


    “还有么?”江鹤雪问。她想不到了。


    “收拾衣箱,是要同鹤野去江州。”沈卿尘并未直视她,以免自己的目光过分泄露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问。“缘何不能知会我?”


    “……我如实相告,你决计不可置气。”江鹤雪先是有些心虚地道。


    沈卿尘颔首:“不会。”


    至多便是同他说,与他相处腻烦了,失去新鲜感了,或许是要同他和离,想要去旁处散心游玩……


    只要她心里不是傅妄那个烂人,好像也能够勉强接受……只是很困难。


    “是想要他带上荣昌,我带上你,我们一同去江州散心。”可江鹤雪是这般说的。“但怕你拒绝,便想到最后再一起同你撒撒娇。”


    沈卿尘呼吸一窒,片刻后低声:“他们撒娇无效。”


    “只有我撒娇有效!”江鹤雪这时理解得飞快,凤眸晶亮地望来,晃着他衣袖。“那夫君去不去——”


    她晃还不够,干脆整个人都趴过来,发顶蹭着他肩窝:“夫君最好,最最好——”


    “去。”沈卿尘身体不觉发烫发燥。


    江鹤雪欢呼了声,贴过来亲吻他面颊。


    沈卿尘没推也没回应,绷着最后的清醒问她:“头一回结束……缘何不应,爱我。”


    江鹤雪回忆了一下,脸霎时红了。


    “羞。”她别开视线。


    “但我、可以现下补给你听。”她磕绊了一下,半掀起睫毛。“沈卿尘,江鹤雪爱你。”


    愈说嗓音愈轻,到最后几不可闻。


    可沈卿尘还是扬眉弯唇,笑出了声。


    “我解释清楚啦。”江鹤雪埋在他怀里,小声。“哄好你啦?”


    沈卿尘低“嗯”了声:“那这般,会羞么。”


    “哪般……?”江鹤雪低眸望去。


    冷白的长指轻轻搭在她寝衣的束带。


    沈卿尘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眸中的爱意浓烈到满溢——


    作者有话说:和好啦真的和好啦再也不酸了[爆哭]昭华和琼琼都是好宝宝[害羞]后两章速看。


    第75章


    江鹤雪险些融化在这般炽热的目光里。


    青年哭过的眼瞳潮润剔透,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可眼色是那般清亮浅澈,似被阳光洗过的琥珀,笑影与情意乖巧地交织在一处。


    “我、才不会。”她已有些心悸,佯装硬气地开口,却磕绊了一下。“分明你也……”


    沈卿尘气性急躁地不听她把话讲完,勾着她后腰,俯身吻上。


    又凶又急地,他撬开她齿关,与她舌尖绞缠,迫不及待地向她索求。


    江鹤雪浑浑噩噩,恍惚间,似是觉着回到了她去岁生辰的那日。


    一般的强势,激烈……失控。


    她懵懵懂懂地想,或许,之于沈卿尘,那是他们情意最浓烈的一刻。


    之后,他们有过了夫妻之实,他好似却愈加患得患失,偏又克制隐忍得不让她察觉。


    思绪混沌间,江鹤雪瞥见他耳骨的琼花银钉,忽而想起他赠予她的年节礼。


    那枚别致精巧的琼花戒指,白玉的,同他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白玉戒指的镂空形状刚巧一样的……


    当真只是一件普通的首饰么?


    唇瓣忽而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将视线从他耳缘收回,懵懵地“啊”了声。


    “走神。”沈卿尘退了寸许,勾着她下颌,与她对视着,气息微乱。“看我。”


    他的占有欲明目张胆地叫嚣着,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她腰间松垮的系带,却总不扯落,方才急迫的吻又变得轻柔缱绻。


    “看我。”黏黏糊糊地啄吻着她唇瓣,他又重复,鼻尖在她面颊上又蹭又拱。


    又开始撒娇了。


    江鹤雪丁点招架不住,也没想招架,心尖软得像一团被阳光晒干的云。


    她仰起脸,同他认认真真地对视着:“我在看你呢。”


    要她看的是他,这会儿被她盯得耳尖羞红的也是他。


    江鹤雪被他这副模样勾得坏心思乍起,伸手,指尖抵在他锁骨下方,推他。


    一推就倒。


    她趴在他身上,夺过来主动权,轻轻浅浅地吮吻着他唇瓣。


    沈卿尘的唇很漂亮,菲薄而色淡,但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泛着浅浅的红。


    也很好亲,温冷而柔润,像杏仁酪。


    她一点点描摹着他唇形,舌尖偶尔一探,他回回都配合地启唇,但她回回都不深入。


    骗了他三次,一直轻轻搭在她后腰的手力道重了,眼前的景象忽而天旋地转,江鹤雪再看清时,两人已经掉转了姿势。


    沈卿尘鼻尖微红,双手撑在她颊侧,清朗的眸浸染上情.欲.,灼灼地烫人。


    但江鹤雪胆大得很,一抬身,


    轻轻咬住他的耳垂。


    他刚平复的呼吸又霎时乱了。


    “昭华,”她牙尖轻磨着,指尖还要坏坏地点他小腹。“你又闹我。”


    沈卿尘握住她的手腕,低下身来。


    “谁闹谁?”喝足了水,但他嗓音又哑了,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寝衣的束带本就系得松散,几经拉扯,堪堪悬于腰间。


    也不伸手拢着衣领,露出大片霜白细腻到晃眼的雪肤,肌骨柔胜春水,莹润的肩半遮半露,随她呼吸,丰盈玉山轻轻起伏,晃动。


    沈卿尘嗓子紧得要命。


    或许是因着不再有任何或酸涩或痛苦的情绪,此间经年来仍青涩纯然的爱意蔓延,他反而比头一回羞得更厉害。


    两指勾着那根一扯就掉的系带,又一动不敢动。


    他极轻地阖了下眼,视线方上移,停在她颈窝那颗灼目的小红痣上,俯身轻咬。


    耳际的吟声娇又碎。


    江鹤雪微微弓腰,又觉着他磨蹭了,伸手去解他的束带,干脆利落。


    “我想看。”搭在他腰间作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她掀眸,音调软绵绵的。“我好奇。”


    沈卿尘已经放弃了维持平稳的呼吸,或是克制的情态,闻言也只是抬睫。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握着她的手没松,也没带她挪开。


    江鹤雪抬身,吻他因动情而潮红的眼尾,拖长尾音撒娇:“夫君——”


    手被他引着,前腰的锦绳绕在指尖时,她却反而有些羞怯了,迟疑着要不要继续。


    但她只迟疑了不到一弹指。


    反正碰都碰过了,现下只是瞧瞧……


    过去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又涌入脑海。


    那是她头一回将图册里所讲落到实处,只觉自己分外生涩,远比不得沈卿尘那般善学。


    被他拢着手,最后也没学会。但他好像也只需要她在,能让他感受到她在身边便好。


    到现下,她只记着那时过分灼烫的温度,和一手完全合不拢的分量……


    罢了,她就看一看,他都同意了。


    江鹤雪心一横,手一扯,望去。


    ……?


    她第一反应是,她先前不该嫌他磨蹭的。若是不那般,她保不齐会晕过去。


    紧接着就是疑问。


    便是那般,可、究竟是如何能成的?


    也过分夸张了吧。


    像是要在她千香坊插花的小竹筒里,栽一棵定空寺的古松,还须得保证都不会碎裂才成……


    “看够了没。”正慌乱茫然地想着,耳际,传来青年隐忍到轻颤的嗓音。


    江鹤雪这才意识到,她眼睫还未抬起来。虽然也没再看了,但……


    他耐心都告罄了,还是抓紧?


    她于是又匆匆瞥了一眼,这回彻底把自己烫熟了。


    天呐。


    怎么有人害羞起来,全身都泛粉啊!-


    锦帐重重垂落。


    沈卿尘还是担忧着敏疾,不愿用手,要低身时,被江鹤雪抱住了脖颈。


    “昭华,”她嗓音软软。“直接来嘛。”


    “……怕你疼。”沈卿尘端详着她反应,其实心下觉着大差不差,但仍是道。


    “我来。”江鹤雪仰眸望着他,勾勾他手珠,小声。“上来。”


    沈卿尘目光灼烫,像是要将她也变成被阳光晒干的云朵。


    江鹤雪吞.唾,攥着他手腕,艰难唤:“卿卿,夫君。”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但江鹤雪着实也有不擅长主动之事。


    时间恍惚回转到生辰那日,沈卿尘不抱她下天灵山,她只好自力更生。


    但对天灵山人生地不熟,找路都找了好几回,终于寻到下山的石阶。


    刚下山时尚且精力充沛,但不过下了个山尖,便觉着疲惫了。


    “昭华。”她握紧了沈卿尘的小臂,好像是该让他帮扶的,但自己偏又拗着劲儿,想证明些什么。


    可能是她的蔻丹太长太尖,抓握得用力,沈卿尘瞧着也不太好受,眼尾薄红,向下瞥了一眼,又凑上前吻她。


    带着鼓励的意味,吻过她的唇,又吻她的下颌和脖颈,锁骨和心口。


    “再向下一点点。”他哑声哄。“好琼琼。”


    江鹤雪严谨地依他所言,说一点点便是一点点。


    沈卿尘被折磨得低叹出声,似是也觉着这漫长的路途难捱又煎熬。


    “再二、三点点。”他只好又鼓励地亲了亲她。“卿卿。”


    江鹤雪又努力地向下走了好久,大致走到半山腰,实在是体力不支,累得眼眸沁泪了。


    她仰颈望他,可怜兮兮的。


    又飞快地向下瞥了一眼,见路途仍漫漫遥遥,不禁唤他,声如蚊呐:“昭华……”


    “怎的?”沈卿尘再度瞧了一眼,觉着她已足够尽力了,便回握了她的臂弯,让她一点点泄力放松,轻轻吻她。


    江鹤雪受不住了,向他愈发偎近了,又忍不住要问:“昭华,为什么……”


    沈卿尘动作停住,轻轻“嗯”了声:“要问什么。”


    “为什么……”江鹤雪羞于启齿,手撑在他胸膛,反复了几回才别扭地偏了话题。“是我不够努力么?”


    沈卿尘没反应过来,懵然地望着她。


    “还是……还是因着这般是头一回。”江鹤雪眼睫颤着,声线也在抖。“为什么,还差这般多……”


    她从未觉着天灵山这般高而险过,走得浑身无力,还是没走到山脚下。


    沈卿尘被她逗得要笑出声来,诱哄似的亲亲她的鼻尖,又亲亲她的唇,亲亲她的颈。


    他的吻烫热,身上酥痒,江鹤雪撑不住,手臂脱力,只能被他把扶着,不至于掉下去。


    “昭华——”她近乎告饶地唤他。“为什么呀……”


    “不多。”沈卿尘轻声慰她。“素日也这般。”


    江鹤雪差点没撑住,一整个人滑下去。


    沈卿尘及时扶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一下到底,却也比先前更向下走了几阶。


    他额上冒了些汗,望向泛泪的江鹤雪,哑声:“疼了?”


    她捱得答不出话,沈卿尘便将她向上拉了把,回到合宜的位置,亲亲她:“不动了,我来。”


    他又抱她向上,却见江鹤雪忍着泪摇头。


    “还是难受么?”沈卿尘停住动作,让她又向上一寸。“这般?”


    江鹤雪手掌撑在他胸膛,还是摇头。


    “再试试吧。”她这般还是撑不住,却环上他的颈,怯声。


    下山要一鼓作气下到底,不能这般半途而废,且是与相爱的他。


    “我可以的。”江鹤雪微微阖眼。


    “你别动,我自己试。”她又胆小又倔。“你陪我说说话,我不紧张,便不会累了。”


    沈卿尘拿她没办法,又哄着般地亲了亲她,松了手:“想说什么。”


    “小禾禾。”江鹤雪问。“既是过敏,为何还要?只因着我?要听实话。”


    沈卿尘低低“嗯”了声:“它也喜欢我。”


    “那时想,你喜欢它,它喜欢我。”他没敢看她的眼睛,嗓音很轻。“你会多留些时候。”


    江鹤雪眼瞳酸涩,捧过他的脸,想吻他。


    可她忘了她还在山上。一倾身,脚不慎一滑,人也从山腰滑到山脚下。


    翻涌的快意里,江鹤雪双眸失焦。


    第76章


    帷帐顶端的夜明珠摇晃着,晃出一片迷离的碎影。


    少女的脊背战栗着反躬,足弓亦紧绷如弯月,方才的动作将柔滑的锦衾踏得褶皱凌乱。


    浓沉错乱的呼吸声里,肩膀被轻轻搂住。


    “卿卿,”沈卿尘唤她,嗓音哑得与素日的清冷全然不似一人。“疼不疼。”


    夜明珠的碎影终于拼凑成形,血液重新向大脑回流,江鹤雪勉强地回握住他的手指,发不出音,点头又摇头。


    温凉的指尖覆着薄茧,轻轻抚过她肩背。


    沈卿尘不敢轻举妄动,牵过她的手来吻,从指尖,沿着手指吻到手背,又翻过来吻她的手心,向下吻她的腕骨。


    被他这般温柔以待着,江鹤雪终于觉着好受了些,想抱抱他。


    可稍一动,又不受控地发出一声羞怯的呜咽,只好慢吞吞地攀住他的颈,嗓音抖得自己都赧于听到:“夫君……”


    沈卿尘吻掉她眼尾的泪,嗓音也隐隐在发抖,又问:“疼不疼。”


    他眼尾的绯色好似比她更重,薄汗覆上清隽的面容,难捱地缓慢滴落。


    “你不可莽撞……”江鹤雪小小声。


    沈卿尘反应片刻,才领会了她意思,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锦帐摇曳,衾满春风。


    弯月西垂,帐上金线勾勒的一对鸳鸯,嬉戏间将水面翻起层层波澜。


    湿黏的暖香浮涌。


    江鹤雪视线迷蒙地盯着素日平坦的小腹,红唇张合几下,愣是没发出半个音来。


    沈卿尘倾身来吻她,双手握着她双足,磨摁着她足心。


    足踝上的琼花金铃随他动作,晃出细碎清脆的响音,平添艳色。


    他们早已颠倒过来,江鹤雪视线被锦帐挡住,瞧不见漏刻,问他:“几时了?”


    “累了?”


    江鹤雪想说“不累”的,可这话实在是太违心,她便只好小声抱怨:“有二点点啦。”


    “快了。”沈卿尘拂开她鬓边湿黏的碎发,别到她耳后。


    “快了是多久呀。”江鹤雪又软声问。


    沈卿尘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来,被她这般水光盈盈的眼眸望着,手指微蜷。


    “讲几句甜言,能再快些。”他音调哑着,知她不会大声,俯身下来,耳朵贴着她的唇。


    唤唤他便好,“卿卿”、“宝宝”、“夫君”,她撒娇时嗓音那般甜,如何唤都好听得让人心尖酥麻。


    或是对他说句喜欢,说句爱。其实方才已哄着她说了许多遍,但这般的甜言蜜语他遑论如何都听不够。


    可他这般想着,耳垂却被她轻轻咬了下。


    江鹤雪在他耳边说了句直白到荒唐的话。


    沈卿尘怔住,随她所言,视线下移,停在她小腹微微凸起的轮廓线上。


    再与她对上视线时,面色红得像熟透的虾子。那句大胆的话又在耳际回响了一遍。


    嘴皮上又占了上风的江鹤雪洋洋得意。


    “当真该给你的嘴买上保契「1」,说这般浑话。”沈卿尘亲亲她肆意妄言的唇,哑声。


    “这算什么。”江鹤雪便宜全要在嘴上占回来。“你可知还能如何说么?”


    她缓缓启唇,吐出轻飘飘的三个字-


    快了。也快不了了。


    素日温柔克制、对她堪称百依百顺的沈卿尘再也寻不出踪影,任凭她如何作为,也再无休止。


    按捺多年的情.欲.倾泻,随波逐流的碧桃愈发脆弱,偏偏只有唯一可依靠的青莲。


    江鹤雪开始后悔同沈卿尘逞了这一时口舌之快,又开始撒娇,或是啜泣着博他怜惜。


    但为时已晚。


    沈卿尘只会分外勉强地稍待,揩去她眼尾的泪水,安抚地吻一吻她的耳尖。


    或是松开她咬得泛白的唇,将自己的手指又塞到她齿间。


    却遑论如何也不会饶过她。


    更漏声声,江鹤雪眼泪都流干了,挠他也挠不动了。


    沈卿尘还能从案上揽过茶盏,为她喂水。


    暖黄的灯影迷离,江鹤雪费尽力气将视线重聚起焦来,仰脸望他。


    她大抵也明白缘何沈卿尘总一直看她了。


    现下的他也分外迷人,是与素日大不相同的好看。


    霜雪般清隽冷冽的眉眼依旧,桃花眼眼尾撩人的红意却渐深,琥珀色的瞳仁浸透浓烈的情.欲.,唇是浓艳的绯色,唇角留着最初时争执的破口,在昏暗的灯下现出情迷的性感。


    对视让人羞臊又着迷。


    沈卿尘也在专注地看她,不知是否与她感同身受,手指分开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他今日未曾用手,无名指上温凉的白玉戒指便没摘,江鹤雪感受到,想起年节礼。


    “昭华,”她嗓音轻轻地问他。“你先前送我的年节礼,当真只是……普通的首饰么?”


    沈卿尘动作稍慢。


    片刻后垂首,含住她耳珠,边吻着边含糊地问:“缘何忽而问起。”


    江鹤雪已经知晓答案了。


    “是送我的婚戒么?”她只是同他确认。


    沈卿尘吻着她空落落的无名指,半晌,低低“嗯”了声。


    江鹤雪艰难出声:“可你当时……”从未同我提过。


    甚至还平静地对她说,若不喜爱,便丢了吧。……就好似是借着戒指,在说他自己之于她。


    那时的他,心里究竟多难受,多痛苦。


    江鹤雪不知道,只想若易地而处,她定会撂脸便走,同负心人老死不相往来。


    但她未出口的问话被他的动作截断,音调跟着忽而拔高。


    “专心。”沈卿尘不愿她多想,手指轻点了点她的腰,让她更塌挨到锦枕上。


    又牵过她的手,覆上她小腹,一点点引着她抚过。


    江鹤雪被激得脚趾蜷缩,再顾不得想其他了,垂眼怔愣地望着。


    嗓音凌乱成破碎的音调,她头皮发麻。


    前所未有的崭新感受逼得她战栗。想抽开手,却被他摁着。想说话,可红唇微启,又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混沌思考的时间,沈卿尘已熟练地将舌尖抵入她牙关,又与她绞缠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壶里的水被沈卿尘给她喂完了,江鹤雪又发不出哭音来了。


    攀着他肩背,用她能言语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向他求饶。


    寂静的寒潭终是在波澜翻涌中滚沸。


    江鹤雪被热意激得蜷身,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被沈卿尘紧紧搂进怀里,又与他拥着吻了吻。


    似是误坠水面的碧桃,随波逐流太久,花茎都被风浪打折,娇柔的花瓣零落,蔫蔫的。


    “几时了。”她有气无力地问,漏刻都瞧不清楚了。


    沈卿尘为她捻开支摘窗的锦帘。


    “第二回通宵了。”她瞥了眼微微泛白的天际,没好气也没任何杀伤力地瞪他一眼,嗓音哑得不成模样。


    沈卿尘无声地笑了笑,替她试了试水温,将她浸入浴池中,又去外间取了茶水喂她。


    江鹤雪就着他的手喝了半壶,终于又舒服了,同他抱怨:“我今日还约了小荣昌去看状元游街呢。”


    “申正才从皇宫出发,赶得上。”沈卿尘估算了一下她今日安眠的时辰,道。


    江鹤雪没骨头似的依偎在他怀里,鲛绡制的浴衣漂浮着,与他的浴衣袖缘挨在一处。


    这是他们头一回在一个浴池中一同沐浴。


    沈卿尘揉捏着她酸痛的后腰,拿鼻尖蹭蹭她耳垂,问她还痛不痛。


    江鹤雪摇头,又问他。她瞧着敏疾是大部分褪去了的,还是怕有万一。


    沈卿尘也摇摇头:“无碍。”


    “小禾禾以后如何?”江鹤雪问。“你敏疾这般严重,便是不碰,乱飞的狗毛也够难捱。”


    “如常养着。”沈卿尘道,对上她不解的视线,不自在地解释。“都带它唤我‘爹爹’了。”


    江鹤雪被他这幅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逗得心软,捧过他的脸,又贴着他问:“那你就当真丁点不想,家里多个真会喊你‘爹爹’的?”


    沈卿尘是用旁处回答的她。


    “又来……”江鹤雪老实地松了手。“你慕色。”


    “若是日后旁人再说你如何寡欲,我定要背地里悄悄撇嘴。”她悄悄分开衣襟,瞥了一眼身上深浅不一遍布的痕迹。


    沈卿尘又将她抱过来,贴着她平复着,同她道:“便是要,现下也过早。你也疼,那般危险,不成。”


    “可我不想你喝药了。”江鹤雪不敢抱着他乱蹭,嘟哝。


    沈卿尘摸着她鬓发,轻轻落了一吻:“总不能要你喝。无碍。”


    又抱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江鹤雪由着他为自己沐了发,晾干,偎在他怀里打呵欠,又说:“饿。”


    沈卿尘去外间拿了早已吩咐的糕饼与热牛乳,掰碎了泡着喂她。


    “好似有你在,我的手便只需牵着你。”江鹤雪能自理,但就是娇懒,要同他黏着。


    “还需这般。”她吃饱喝足,沈卿尘将她不爱吃的那块莲蓉糕用了,放下碗道。


    他向她张开手臂,江鹤雪立刻钻进来,与他紧紧抱住。


    听着彼此的心跳,安安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江鹤雪还是不禁对他抱怨:“我好累呀。”


    “辛苦了,”沈卿尘垂首,轻轻地吻着她发丝,手向下揉着她小腹。“乖宝宝。”


    初升的日光泛白,越过锦帘的缝隙,落在他眉梢眼角,青年嗓音清冷,情意却是藏不住的温柔缱绻。


    “我想看婚戒。”江鹤雪望着他。


    沈卿尘起身,熟练地拉开她妆奁,为她取出,递来。


    但江鹤


    雪将左手搁在了他掌心,语调轻柔若琼花落地:“夫君,我也想听。”


    静默片刻,沈卿尘抬手,轻轻将那枚婚戒套在她无名指上,严丝合缝。


    熹微晨光里,他语调虔诚。


    “江鹤雪,沈卿尘爱你。”——


    作者有话说:「1」古代保险


    第77章


    暴雨过后,晴空如洗。


    江鹤雪惺忪转醒时,晴光正从锦帘的一角滑入,支摘窗微敞,窗外小禾禾和小琼花又在打闹。


    腰间横搭着一只手臂,手掌落在她小腹,轻轻缓缓地按摩着。


    “早就醒啦?”江鹤雪没回头,语声倦懒。


    沈卿尘“嗯”了声。


    “怎的不起床?”江鹤雪拢过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玩,又戒指贴着戒指地欣赏。


    “……麦芽糖也不能赖床吗。”身后传来青年清哑又略带别扭的嗓音。


    江鹤雪一愣,回过味来,登时笑了。


    “甜甜,你怎的一大清早就撒娇?”她转过身来,仰起脸笑他。


    指尖一戳他颊侧,给他戳出个小梨涡来。


    她寻到了乐子,左右开弓,这边戳戳,那边也戳戳。


    沈卿尘一下也不制止,垂眸望着她,眼角弯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闹了一会儿,他垂首,向她努了努嘴。


    江鹤雪会意地扬起下巴,与他接了会儿吻。


    谁都没张口,鼻尖错着鼻尖,唇贴着唇,像融化的麦芽糖一般,谁都拉不开谁地黏糊了好一会儿。


    “我爱你。”江鹤雪忽而想起先前的承诺,笑盈盈地同他道。“今日比昨日更爱你。”


    “日后我每日说予你听。晨起说一回,午歇说一回,夜里安寝再说一回。”她弯眸,眼眸澄澈。“不会再忘。”


    沈卿尘也弯起眸,鼻尖蹭蹭她的:“好。”


    “那这回,是算晨起还是算午歇?”他问。


    “……几时了?”江鹤雪惊觉地从他怀里撑起身,瞥向漏刻。


    申时一刻。


    “沈卿尘!你怎的不提醒我!”她惊叫,扑腾起来要下床。“这下申正如何能到……!”


    刚从榻上跳起来,双腿一软,又结结实实跌回他身上。


    沈卿尘将她搂了个满怀,手掌轻轻揉上她小腿,低叹:“就这般痛么。”


    江鹤雪又羞又臊地睨他一眼,嘟哝:“我只能像小龟一般慢吞吞地挪动了。”


    “那该如何。”他问。


    “趴在大龟背上,跟着大龟走咯。”江鹤雪揪着他衣襟撒娇。“你快点,要晚了。”


    被她比成两只龟,沈卿尘也不会置气,依言将她背起来,传了婢女给她拿衣裳,便自己给她洁牙,净面,通发。


    “做龟很好的。”江鹤雪由他侍弄着,含着满嘴泡沫同他含糊。


    沈卿尘递过淡盐水,让她吐掉:“怎的?”


    “神话里有情人双双变蝶,但蝶如何也活不过半载的。我们以后,就一同变龟吧。”江鹤雪把红樱香胰起的泡沫往他面上点。“活几百年。想上地上地,想下水下水,头叠头,做何事都黏着。”


    “好。”沈卿尘笑应。


    都妥当了,他又瞧了瞧婢女为她准备的那件淡粉罗裙,没纠结,自己回寝殿换了与她一同裁的淡粉直裰。


    再回来时,却见雪梅在为她翻箱倒柜地寻另外的。


    “不喜这件?”沈卿尘问。


    江鹤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放下捂着脖颈的手,抬起下颌:“敢问罪魁祸首,我如何穿出门?”


    她纤白的脖颈上,红痕斑驳错落,似碧桃花瓣坠入澄澈湖水,零落缠绵。


    沈卿尘瞧了一眼,耳尖霎时红了,偏头,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江鹤雪把脸颊鼓得像肺鱼「1」一般,看着他:“说话呀。”


    “我有为你抹过两回药。”沈卿尘垂着首,语气轻轻。“抱歉,琼琼。”


    “王妃,您瞧瞧可是这些?”恰在这时,雪梅双手捧过来两物,沈卿尘余光一瞥,微怔。


    是一方桃粉的领巾,和一条同色的披帛。


    “我试试。”江鹤雪提裙走到镜前,披好披帛,仔细地戴好了领巾,又在颈下认真打了个漂亮的花结,刚好遮住最后一点痕迹。


    “如何?”她满意地转了个圈,向沈卿尘展示。“丁点也瞧不见了吧。”


    “怎的不换件立领?”对方明知故问。


    “立领也挡不住呀。”江鹤雪故意先道,随即勾勾他淡粉的袖缘。“想和夫君穿同色。”


    沈卿尘点点自己的耳垂,江鹤雪又揽镜瞧了一眼。


    雪梅从妆奁里挑了一对粉水晶的耳珰递给她,看着他们王妃戴上,又冲殿下仰脸展示。


    殿下走过来,帮她勾了缕碎发到耳后。


    王妃点上口脂,冲他伸手,被他牵住,又用空着的手点点他的背。


    而后,殿下俯身,把王妃背起来,向外。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也一句话也无需说。


    雪梅不禁抱着雪菊直偷笑,待两人走了,性子活络的雪菊跳起来:“这下福伯应当可以宽心了!”-


    申正还是没到与沈初凝约好的知味观。


    大概迟了一刻钟,江鹤雪才叩响了提前定好的包厢门,开门的是江鹤野。


    “公主输了。”他唤了声“阿姐”,随即得意洋洋地回头,对沈初凝道。“两样都输了。”


    沈初凝鼓了鼓嘴,闷闷:“皇婶——”


    “赌什么了?”江鹤雪挽着披帛在她身边坐下,见她竖着两根手指,道:“头一桩,是皇婶会按时到。”


    “第二桩,是皇叔不会来。”


    “我输了他两旬的芝麻糖。”沈初凝唇角耷拉下来,可怜巴巴的。


    江鹤雪忍俊不禁,一旁的江鹤野则摆手解释:“她牙痛,可算不得我欺负她。”


    喜庆热闹的鼓乐声传来。


    “三表兄来了!”沈初凝不与他争辩了,兴致勃勃地趴到窗口,江鹤野紧随其后。


    “三表兄?”江鹤雪偏首问沈卿尘。“今岁的状元郎是……?”


    “湘州许氏的三公子,清晏。”沈卿尘答。


    湘州许氏是龙邻盘踞百年的世家,世代从军,沈初凝的母妃许妃便是许氏长女。


    “他还尚未及冠吧?”江鹤雪回忆了一下,惊叹。“当真称得上年少有为。”


    “他生在永嘉四年。”沈卿尘颔首。


    江鹤雪瞥了一眼和沈初凝肩并肩趴在窗边的、同样生在永嘉四年的江鹤野,叹了口气。


    “这般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又与荣昌是表亲,”她试探着问沈卿尘。“陛下是何意?”


    沈卿尘安抚地摸了摸她发髻上的珠花。


    “是否能尚公主,看鹤野成就。”他客观开口。“与许三公子无关。”


    “且许三公子已有心上人,不必忧心。”他手指轻轻推了推她后腰。“去瞧瞧吧。”


    江鹤雪尚未追问,又听沈初凝兴奋地喊了声“三表兄”,也赶紧挪到窗边去看了。


    状元游街,围观的百姓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当头的少年郎簪花红袍,眸如晨星,弯着如沐春风的笑同围观的百姓招呼,丢来的荷包手绢却是一样未接。


    此刻正仰脸,冲趴在窗边的沈初凝挥了挥手,口型道:“公主表妹。”


    沈初凝冲他抛下去一枝花,但他也摆了摆手,没接,反是江鹤野摁回她探出的脑袋,语调沉沉:“小公主。”


    沈初凝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通:“莫吃飞醋,乖。”


    江鹤野望望他憋着笑的阿姐,和面无表情的姐夫,哑火了。


    “哇!状元郎接了!”恰在这时,底下传来百姓的惊呼声,江鹤雪登时讶异地垂眸,果真瞧见许清晏手中多了一方雪白绣紫檀的绢帕。


    他正仰脸,向她这边举着绢帕挥手。


    江鹤雪随他视线转眸,瞧见隔壁包厢的窗边,一只苍白羸弱的手摁着雪白的虎爪收回。


    而意气风发的状元郎笑容满面。


    她惊讶地阖窗躲回,望向沈卿尘:“许三公子的心上人……是疏檀?”


    后者波澜不惊地“嗯”了声。


    江鹤雪张了张口,觉着不可思议,又觉着倒也般配。


    毕竟她上回所见的卫疏檀,确乎与头一回所见的阴冷模样大不相同了,温柔清朗似月,比先前的模样更符合她。


    就像她本来便是这般的人,拨开阴霾后,清月流霜。


    江鹤野和沈初凝在争论若许清晏和卫疏檀修成正果,两方该如何称呼。


    “你觉着,能吗?”江鹤雪问沈卿尘。


    沈卿尘将人抱过来,漫不经心地点着她珠花上的南珠:“没卜。”


    江鹤雪实是忧心。不知许清晏是否知晓卫疏檀的身份,更不知卫疏檀是否能摆脱束缚。


    槅扇在几人各怀心思时被轻柔叩响。


    “师傅。”江鹤野敞开门,迎她进来。


    卫疏檀的状态瞧着比上一回更好,面容虽依旧略显苍白,但她抹了层淡淡的胭脂,瞧着血色丰盈,便也显得神采焕发了不少。


    “殿下,王妃,公主。”她一一福身,礼节性地行礼,随即弯唇。“恩人竟也来了。”


    沈卿尘指尖虚虚搭着江鹤雪的椅背,冲她微一颔首。


    “王妃要的。”卫疏檀将一只沉甸甸的桃木匣递到二人面前,一眨眼。“若是合宜,朦娘便继续了。”


    “师傅重新开始修古董了?”江鹤野讶异。


    卫疏檀笑着点头。


    “那叫阿姐和姐夫看呗,咱仨出去瞧瞧状元郎何时来。”江鹤野转了转眼珠,牵过沈初凝的手腕,向卫疏檀勾手。


    “我也想……”沈初凝话说一半,人已被他牵出去,阖上了门。


    “你有何古玩要修复?”沈卿尘这才望去,开口问。“还大费周章地打听朦娘,不进宫。”


    江鹤雪笑了笑,点点木匣:“夫君开。”


    对视片刻,沈卿尘敞开匣盖,低眼。


    内里是一只精巧的陶塑。女子面容姝丽清晰,阖眼跪坐于锦垫上,唇畔挂着温柔和蔼的笑弧。


    是仁姝郡主。


    记忆似迷雾被拨开,高悬的朗月将零星的过往映照得清晰。


    沈卿尘轻轻握着那只陶塑,望向江鹤雪。


    “昭华,向我许愿,兴许能成真哦。”少女支颐望他,眉眼弯弯。“再许一个吧。”


    春日晴阳融融,她紫眸中清晰映出他一人的倒影。


    沈卿尘微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


    “那便许愿与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作者有话说:「1」古代河豚的叫法


    咋没人夸我技巧提高了[爆哭]都没有括号了[爆哭](椰是能不加就不想加的[爆哭]除非没招儿了[爆哭])


    等完结回去重修一下31和32,争取把括号修没[化了][心碎]


    第78章


    说开了,和好了,就是与先前不同。


    暖融融的春色里,他们又依偎着,黏黏糊糊地拥吻了许久。


    “我先前怎的就没发现,”江鹤雪活似一尾脱水的鱼,软绵绵地靠着他臂弯。“你这般爱亲亲。”


    沈卿尘只是弯唇笑了笑,不予辩驳。


    “我没带口脂出来。”江鹤雪揽镜瞄了一眼口脂斑驳的唇,恨恨。


    沈卿尘取出她新绣成的荷包,从中拿了盒口脂给她,她一瞧,正是出府前涂的那一盒。


    “好呀。”江鹤雪指尖戳点着口脂盒,瞪他。“原是你有恃无恐?”


    沈卿尘依旧不予辩驳,握住她的手,打开盒盖,指腹稍沾了点,轻轻摁在她下唇。


    江鹤雪下意识地微启唇,怔愣地感受着他指尖游移,为她涂抹上新的口脂。


    “看一看。”沈卿尘将手持的铜镜递到她面前。


    浓淡合宜,色泽均匀,她肤白,娇嫩的桃红也能驾驭得极佳,人如花娇,姝丽明媚。


    江鹤雪满意地点点头,不与他计较了。


    “许三公子应当回来了呢,去隔壁瞧瞧,闲聊几句。”她挽过他手臂,施施然向外-


    许清晏是个极好相与的少年郎,丁点没有新科状元郎的目中无人的架子。


    头上三大簇簪花,最大一簇给了卫疏檀,粉嫩的一簇给了沈初凝,还给江鹤雪留了那簇更鲜艳的。


    少年人的话题也是纯粹无拘的,他和江鹤野一个赛一个的话多到聒噪,滴酒不沾也能聊得天南海北。


    江鹤雪惦记着沈卿尘不喜人多,便也未曾多留,简单地恭贺了几句,便先行告辞了。


    “朦娘送送二位。”卫疏檀这时起身,让小白虎趴到许清晏脚边去,淡笑。


    “朦朦姐。”许清晏喊了一句,想追在她身边,被她挡回去,悻悻然坐好。


    “到这里吧。”江鹤雪在楼梯口止住她,莞尔。“多谢朦娘,我们很喜欢。”


    沈卿尘立在她身边,与卫疏檀对视一瞬,缓缓启唇:“珍重。”


    她先前的消极沉郁与而今的改变,他们都看在眼中,只是怕过犹不及,未曾说什么恭贺之言。


    “放心吧,朦娘会好好活着。”反倒是卫疏檀最不避讳,温和地笑笑。“恩人若是乐意,便帮朦娘卜一卦,这病体能否撑过今岁。”


    “你想,便能的。”江鹤雪握着小木匣,眼瞳微湿。“便如现在这般好好的。多与许三公子待一待。”


    卫疏檀轻轻笑了:“好啊。”


    “和小许多待待,变成最伊始的朦娘。修修我的老古董,这着实令人向往。”她微微抬睫,轻叹。“若是日子能一直这般便好了。”


    包厢内,许清晏探了一簇簪花出来,小幅度地晃动着催促她。


    卫疏檀弯着唇把花推回去:“回见。”


    “是啊,”她回了屋,江鹤雪方抬步,边走边轻叹。“若是日子能一直这般便好了。”


    沈卿尘拢住她的手,另一只抬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会的。”他道。“会更如意的。”-


    但事与愿违总是常态。


    凉州.镇北侯府


    “晦气!”魁梧的中年男子将傅妄的来信狠狠一掷。“两个贱.种竟都活着!”


    “侯爷,消消气。”下人递了杯茶,却被他一把掀翻。“当真祸害遗千年!”


    “一个勾搭上王爷,一个勾搭上公主,倒是一模一样的狐媚子手段!”江涛怒道。“当时就该把他俩碾死在襁褓里!”


    “王爷便王爷,有何可怕?”桌案对侧,另一位中年男子幽幽。“去岁襄王可是带着讨伐北玄之命来的,武艺举世无双,照旧是奄奄一息地回去,一个最善卜卦的王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你忧心何处?”


    “梁大将军。”江涛神色一凛,当即一挥手,将方才那位递茶的下人抹了脖,才平声。“求您不吝赐教。”


    “先夫人是北玄和亲来的,这对长得像北玄人的野种,还不知该如何?”梁励寒声。“昌平伯府那个拿了项圈走,现下在他们手中,先夫人不是还有另一个破遗物,这都不够你栽赃?”


    江涛微怔。


    “蠢驴。”梁励点破。“通敌叛国,不是杀头的大罪?谁有能耐保下?”


    “恒安王毕竟是手握实权的国师……”江涛辩驳。“若有所差池,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梁励嗤笑出声:“懦夫。”


    “江涛,本将告诉你,”他撂下茶盏,一字一顿道。“随便杀。”


    “梁家戍边十五万铁骑,算上你我私兵,他一个王爷,手里就五万,你怕什么?还是怕本将的贵妃妹妹吹不动皇帝枕边风?”


    “本将告诉你,上头那位重名得很,此事至多保持中立,绝不会偏颇‘逆贼’。”他鹰眼眯起。“本将还有好外甥翎王,手里还有


    五万。”


    “杀个王妃而已,又不姓沈。”于江涛语塞的目光里,他混不在意地笑笑。“便是杀个姓沈的,那又如何?”


    “龙邻小半江山是我梁家跟着太祖皇帝打下来的,我梁家——”梁励笑得有恃无恐。“可是龙邻的功臣!”


    “夏日将至,该再来一次洪灾了。本将要拿点金子打水漂去。”-


    凉州来的“密信”将送到恒顺帝手中,谣言便已轰轰烈烈,甚嚣尘上。


    “什么?恒安王妃是镇北侯府嫡女,那怎会以布衣身份出现在京?”再一次听到百姓这般的言谈时,江鹤雪停了手中活计,竖耳。


    “哎呦,这你可就不知了!”答话的正是千香坊隔壁卖肉夹馍的李婆。“这一对姐弟,是被镇北侯逐出家门的!他们是北玄的细作!”


    “这话可不能乱说!”一旁有人急急道。


    “真相如何怕说?”李婆扬声。“先前恒安王毫无征兆娶了她一个看似没背景的布衣女子,老婆子我便觉不可置信!而今他们成婚四个多月了,一无子嗣,二无侧室,试问寻常贵人家哪有这般的?更不必说天家了!定是细作要功成身退,不留念想!”


    江鹤雪听得脑筋直抽。


    她倒是犯不着同李婆置气,因着有更严峻之事,她几句话便听出来了。


    江涛要对她和江鹤野动手了。


    从舆情开始,悠悠众口,堵不住。


    总不能一个个封口吧。封不过来,且封的住口,封得了人心么?


    “你可有何凭证这般觉着?新婚夫妻,不急着要子嗣的虽少但绝非没有,大皇子也是陛下与皇后成婚一载多才有的哇!”那边还在争辩着。


    “先前苏大娘子项圈之事,听说没?咱们普通百姓,哪有机会知晓紫牙乌?”李婆梗着脖子辩道。“北玄的物什,自是只有北玄的人知晓咯!”


    何馨忍无可忍:“这老太婆,没读过书还有理了?紫牙乌又不是北玄的什么秘密。”


    江鹤雪拉住想冲出去的她:“再听听,听听江涛是怎的教人传的。”


    “还有她那个弟弟,都能攀上未出阁的公主,这般高明的手段,绝非常人能及……”李婆说着,连连摇头。“况且你们瞧,这香铺的人儿,竟是她从青楼招来的,指不定哦——”


    她拖长尾音,话未尽而意已明。


    “最重要的是,他俩的眼睛可是紫的!这偌大的京都,除了他们,哪还有紫眼睛的北玄人?”


    这下不只是何馨,何馥都气着了:“先前咱们同北玄尚缓和着时,凉州有北玄血统的紫眸子民何处少了?还不让我们四处走了么?这也过分肆意妄言了!”


    “莫急。”江鹤雪一边一个给人拦住。“继续听,听听江涛究竟是何思路。”


    “若仅仅是这般不痛不痒的话,倒显得他愈活愈倒退。”


    “而且老婆子还听说,”李婆说着,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他们还有边关的城防图。”


    “听闻是先前的镇北侯夫人留下的,那可是纯纯正正的北玄公主,你说这留遗物,可曾有留城防图的?”她信誓旦旦。“定是镇北侯觉察出细作意图,杀了大的,可惜两个小的逃跑了——”


    “朝会之事,你倒知之详尽。”她话音到一半,被熟悉的寒冽嗓音截断。


    江鹤雪这才探头出去,望向身着朝服、驭马而来的青年,平复了一下心中乍起的波澜,盈盈唤了声:“殿下。”


    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人群霎时沉默,如受惊鸟兽般四散开来,却都未曾走远,屏声静气地观察着二人。


    沈卿尘勒停了追雪,淡扫了眼,冲她伸出手:“上来,送你回府。”


    江鹤雪点头,望了眼千香坊,轻声:“这几日,闭店吧。”


    沈卿尘不置可否,只拉她上马,安抚性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追雪被驭得很急。街上不是说话之处,他们也没时间相谈,转瞬到了王府,沈卿尘都来不及跟她进门。


    “城防图,”江鹤雪拉着他道。“我们都不知道。最后一片是些奇怪的符号,我给他了。若是这般,你定要取回来。”


    “事出仓促,须得防其万一。”沈卿尘微敛眉。“朝会上,户部官员宣过苏太后来信,借先前周苏贪墨之事经我之手,将你说得……”


    他没说出口,江鹤雪也猜个大概。


    “这几日闭门谢客。荣昌也不可见。莫要出府,等我回家。”沈卿尘语速极快地叮嘱。


    江鹤雪一件件跟着点头:“你放心。”


    “卿卿,莫怕。”沈卿尘俯身,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我在。”


    江鹤雪仰脸,瞳眸晶亮:“我信你。”


    “此事只是开头。若是不顺……”对视片刻,沈卿尘轻轻吻了下她额头,难能调笑。


    “小细作,我跟你情奔。”


    第79章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


    恒顺帝手指无声地点着沈卿尘呈上的一摞簿册,黑眸浓沉。


    “昭华,你昔年去凉州,倒做了不少。”半晌,他开口,语焉不详。


    沈卿尘怔住,如何都未曾料想,他会如此开口。


    镇北侯罪大恶极,盘踞凉州多年,贪墨、走私、屯兵、贩卖人口、勾结北玄,桩桩罪名他皆未曾落下,条缕分明,甚至还带着他早年便留下的物证。


    可他信赖多年,敬如生父的皇兄对此未置一词,反是这般开口。


    “臣弟昔年去寻鹤雪,与镇北侯府府兵多次交手,并非刻意追查。只与鹤雪成婚后,方得闲整理上报,绝无隐瞒之心。”须臾,他福身拱手,这般道。


    恒顺帝轻抚着美髯,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番,倏然一笑。


    “苏大娘子的项圈是何人赠予?”他问。


    “翎王殿下。”沈卿尘如实相告。


    “昭华如何得知?”


    沈卿尘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补充:“臣弟知他与昌平伯世子勾结,便去追查,从醉乐居,查到绮梦轩。凉州天灾频发,绮梦轩内的舞女许多是凉州的难民,其中不乏通武艺者,恐怕别有用心。”


    “是翎王的铺子?”恒顺帝问。


    “是梁贵妃的陪嫁,皇兄。”


    “朕并非不想动镇北侯。”半晌,恒顺帝幽幽道。“可朕动不了梁家。”


    “镇北侯生性放浪粗鄙,不堪大用,能盘踞凉州多年,少不得与梁家勾结。”他点着茶盏,淡声。“梁家戍边多年,手握重兵,不宜轻举妄动。”


    “此乃王妃无妄之灾。”沈卿尘道。“止息流言,莫非要反咬镇北侯宠妾灭妻,抛弃子嗣,日日在朝会争辩?”


    恒顺帝于书册中抬眼,笑了声:“昭华,人人都曾年少过。看错人,也并非大事。”


    沈卿尘呼吸微窒,直身望向他。


    “昭华,她全然可以不是你的王妃。”恒顺帝淡声点破。“休了她,仅需你一句话。”-


    明夜无月,仲春的夜风冷如隆冬。


    虽是和恒顺帝称得上不欢而散,沈卿尘握着备本,仍不急不躁地梳理思绪。


    着实棘手。江涛的造谣从百姓下手,又直切这般敏感的身份,若想肃清,反证对方有不臣之心当是不二之选。


    可恒顺帝的态度……


    沈卿尘回忆着,浓眉渐蹙。


    “昭华,凉州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绝非不想动,只是时辰未到,尚不敢为之。”


    “须得待到……宜恩和亲,同北玄有所缓和,方敢肃清。偏而今和亲不逢战不逢年,名不正言不顺。可舆情等不得。”


    “若谣言不得平息,朕只能舍了他们。”


    沈卿尘点着茶盏,想了会儿,正欲起身去取他卜卦的物什,忽而听得落雨声。


    跟着一道人声:“姐夫。”


    “不在芷阳宫陪荣昌,寻本王做甚?”他瞥了眼翻窗进来的江鹤野,也顺带瞥了眼骤然落下的雨,将松了一寸的眉又蹙起。


    “梁贵妃、在那儿……公主让我赶紧带着图跑……”江鹤野气喘吁吁。“我也没时间同她争。”


    “去捉你的?”沈卿尘抿了下唇。


    “所以才措手不及。这个梁伊,不先去吹陛下的枕边风,先来捉我?谣言谣言,我又没定罪,凭何捉我?”江鹤野愤愤。


    “图拿来。”沈卿尘只伸手,要过谣言里所谓的城防图,敛眉打量。


    瞧着确乎只是一张边塞风光图,每一只碎片被用丝线细细地缝好,旁边印着一串江鹤雪口中的“符号”,像文字,可北玄与龙邻的文字皆不是这般;且若是题诗,也过分不规整。


    沈卿尘盯着瞧了


    一会儿,又翻过面来。


    背面的绣线针脚严密工整,一瞧便猜到是出自沈初凝的手笔,绣线交织成斜着的菱格,不知怎的,这走势越瞧越眼熟。


    他又翻转过来,反复几回,了无头绪。


    只提起炭笔将图象勾画下来,还给他。


    “明日,挂到荣昌的绣坊里。”他淡声。“并非城防图,堂正地展示便是。”


    江鹤野说了声“好”,看他还敛着眉,迟疑道:“姐夫,可是分外棘手?”


    沈卿尘看了看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须臾,还是点了下头。


    “须得防其万一,做好与凉州动兵,且兵力相差悬殊的准备。”他客观道。


    江鹤野长叹了一口气:“差多少?”


    “看圣上态度。”沈卿尘语声平静。“若是圣上中立,而梁家肆无忌惮,则差十几万。”


    两厢沉默。


    “江涛是为一己私欲要对你们赶尽杀绝,梁励的目的却是本王。”半晌,沈卿尘道。“仅是谈理,本王也不会舍下你们。”


    江鹤野倏然抬眸。


    “本王是国师,许多话,并未顺着梁励之意。”沈卿尘缓声。“若是未曾猜错,这串项圈原是冲本王而来。恰好鹤雪是王妃,便顺势借她而儆。”


    “不必过分忧心,事在人为。”


    “既是这般,姐夫也别皱眉了。”江鹤野顿了顿,故作轻飘道。


    “并非因此。”沈卿尘望了眼窗外愈下愈大的雨,低声。“你阿姐惧雷,我忧心她梦魇。”-


    轰轰烈烈的谣言自江鹤野大大方方地将绣图展示开始,打破了先前统一的口径。


    因着这如何瞧都瞧不出是城防图,独独一幅边关图,连是否为凉州都难以分辨。


    茶楼里说书先生将此编得天花乱坠,沈卿尘忧心江鹤雪安危,不允她出门,她在府中也未得闲,除了偶尔听听发展,便是分析沈卿尘送来的那张绘图。


    她只能看出菱格的走向像极了镇北侯府的布局,可那个复杂的纹样,她丁点也瞧不出。


    但不过一日,流言的风向急转直下。


    “梁氏旁支血溅朝堂,恳请彻查?”江鹤雪听着雪兰的禀报,秀眉紧蹙。


    “是今日朝会上,有人参镇北侯的谣言,看似污蔑的是您,实则是威逼殿下身为国师,王妃却不干净,挑拨社稷……且镇北侯与梁氏均久驻凉州,恐梁氏有反心。”雪兰极少有喘不匀气的匆促之时。“而后梁氏旁支的那位大臣,大哭此所作为寒梁氏忠臣世家之心,指责殿下位高权重,却为细作所迷惑,不孝生母,有愧于国,便撞死在立柱上……”


    江鹤雪面色一白,半晌,幽幽:“想借我扳倒昭华,倒舍得下血本。”


    但此事注定无法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如沈卿尘所言,细作的造谣只是开头。


    忠臣旁支当庭触柱而亡,谣言更似烈火烹油,沸沸扬扬不止息。


    太极殿外,上书的官员跪了齐齐两排。


    殿内,恒顺帝与沈卿尘相对僵持。


    “事至如此,朕再劝你一遍。”恒顺帝语重心长。“昭华,休妻。”


    “朕反复同你说过,而今对梁氏动手绝不明智。休了她,你仍是朕一人之下、得万民信赖的国师。”


    沈卿尘长身跪于案前,无论他如何相劝,也只有那一句话:“臣弟不。”


    “你意欲如何?”在承仁又一次来报殿外新添官员时,恒顺帝一挥衣袖起身。“可卜了?”


    “臣弟愿亲自北上,代梁氏戍边。”沈卿尘低眉,沉声。“捉拿逆贼。”


    “胡闹!”一声重重的拍案声,恒顺帝震怒道。“你,上战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皇兄,您属意的储君也并非翎王。”沈卿尘只沉声。“明君不便行之事,臣弟全然愿为您效劳。”


    恒顺帝沉沉吐出口气:“朕不舍你犯险。”


    “臣弟亦不会舍下王妃。”沈卿尘抬眸,重申,又意有所指道。“春日多雨,凉州大抵又要发水灾了。”


    恒顺帝望着他,终是长叹出声-


    舆情百变。民间甚至起了赌桌,赌恒安王是否会明哲保身,休妻了事。


    但谁都未曾料想,会有人主动为而今被口诛笔伐的一方发声。


    江鹤雪是接到消息,驭马赶到城楼下的。


    “疏檀!”她气喘着勒停赴华,喊。


    城楼下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发现了她,纷纷避让开来。未曾有敢对她动手之人。


    卫疏檀立于高耸城楼之上,清瘦苍白,手里握着长竹筒,嗓音哑着:“第三遍。”


    “我是朦娘,是先前隐退的修复家,亦是宜恩郡主。今日来此,是就恒安王殿下与王妃之事,浅谈愚见。”


    “人人皆知仁姝郡主,和亲异邦,于国有功。可经年仁姝寺雕像破败,大费周章求朦娘来修复的,是恒安王妃。她带了万两白银。”


    “那是亲王半年的年俸。若她为细作,试问为何,要将此花销用于修复龙邻的功臣?用于修复——龙邻子民都无谓之事?”


    “朦娘并非说她全无私心。但这绝非是细作合情合理的作为。”她病体撑不住多久,轻咳了声,继续。“再聊聊恒安王殿下。”


    “经年来身为国师之为,黎民众生有目共睹。大婚前后几日,舍下王妃奔波民生。莫非仅为着触柱而亡的一位,便要舍下己身多年之感?”


    一片寂寥中,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对”,接二连三,附和声此起彼伏。


    “诸位更不妨去想想,挑拨民众与国师离心,幕后之人,意欲何为?”


    “又何必参与那荒谬的打赌,去赌殿下是否会与王妃‘大难临头各自飞’?若人人皆守住本心,不为舆情左右,所谓危难,自迎刃而解。”


    长竹筒袅袅回音中,江鹤雪眼瞳潮湿。


    而虚虚握着马缰的手被人紧攥住。


    江鹤雪回身,与身着朝服自宫中赶来的沈卿尘对上视线。


    “不休。”日暮斜阳,青年嗓音掷地有声。


    “本王与王妃,生同衾,死同穴。”


    第80章


    舆情有所缓和,但朝堂的纷争如火如荼。


    不止不休的争论中,凉州洪灾急报终至。


    恒顺帝大手一挥,点了沈卿尘去主理赈灾事宜,前镇北侯世子江鹤野相辅,拨款二千两白银。


    举朝哗然,但无人敢妄揣圣意。


    只在私下里有人轻叹:“陛下还是持了中立,叫人亲自去解决旧事。”


    “强龙碰上地头蛇,悬啊。”亦有人忧心。


    众说纷纭,几位当事人倒显分外平静,收拾了行囊,当夜便要动身。


    事态敏感,牵涉的势力纷杂,人人持观望之态,明面甚至没什么人敢来相送。


    阮月漪嫁入姜家,也顾忌着姜丞相位高权重,不好露面,派人塞了一大把银票。


    但卫疏檀又光明正大地来了。


    “我不涉政,就想亲自来。”她下了马车,笑着指给江鹤野一摞御兽的孤本。“带走,以备不时之需。”


    江鹤野恭恭敬敬地拎上马车。


    “小许不便来,叫我代为转告。”卫疏檀叮嘱。“梁氏手中不仅有明面上的十五万,定有私兵,或与北玄有所勾结,万事当心,莫要硬碰硬,照顾好自己。”


    “京都有我。我帮你们守着小荣昌,守着京都,早日归来。”她笑笑。“说不准待你们回来,仁姝寺的雕像都修成了。”


    “你须得照顾好你自己。”江鹤雪眼窝浅,被她几句话说得泛酸。“等我们回来。”


    “珍重。”沈卿尘仍是那句话。


    “恩人算没算,朦娘可能撑过今岁?”卫疏檀笑问。


    “能。”沈卿尘错开视线,淡声。


    “不止今岁,我们朦朦要长命百岁。”江鹤雪晃晃她手腕,压住泪意道。“夏日或许回不来。待到秋日,我请你吃烤鹿。”


    “好啊。”卫疏檀轻轻笑了声。“等你们。”


    送走了她,却又等来意想不到的一人。


    “谢将军竟也来相送?”江鹤雪颇为震惊地瞧着策马而来的谢君骁。


    “无甚相送与否。是柔阳公主托臣来转交一物。”谢君骁将手中的荷包抛给沈卿尘,平声。“公主原话是,昔年读过不少书,认得些古文字,那绣图上的符号,她解出来了,愿对你们有所助益。”


    江鹤雪愕然,连沈卿尘平静的面色都略有波澜,须臾方启唇:“代我们谢过柔阳。”


    “尽量赶回来参加小县主的满月酒,”他笑道。“若是困难,百日宴也该回来了。”


    江鹤雪忍俊不禁:“一定。”


    “恭祝顺利。”谢君骁比手-


    路途遥遥,京都到北玄横竖都得费二十多日,他们走官家的驿道,没怎的耽搁,但也未曾“换马不换人”地日夜兼程。


    江鹤野懂事地自己骑马,只要他姐夫在马车里,他能不在就不在。


    但沈卿尘和江鹤雪倒也极少做他必须回避之事,自打离京那日收了柔阳公主的信息,便一直捧着绣图比对分析。


    字条上写着一串他们看不懂的古文字,而后,是龙邻语的仔细注解:“那串凌乱的符号是上面一行字从左至右叠起,或左半部分为古北玄语,右半部分为古龙邻语;或上下,内外如此。”


    “经我比对还原,应是这般的——”


    “东南,南三东八,北八西九。”


    “这是什么?”江鹤雪对这简单的一行字毫无头绪,绣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终是长叹出声。“娘亲实是过于聪慧了,我都看不出她是何意。”


    沈卿尘环住她的肩,安抚地摸了摸:“稍歇歇,莫急。”


    “睡一会儿。”江鹤雪看得头筋隐隐作痛,向他怀里拱拱。


    沈卿尘说了声“好”,倾身将香筒中的雪中春信熄了,为她换安神香。


    “不要这个。”江鹤雪止住他,倦声。“我离京前新按着北玄的古方合了支,比寻常的效果好些。要那个。”


    沈卿尘知晓她说的在何处,又耐心地应了声“好”,为她换了心仪的点燃:“睡吧。”


    “我想枕你腿上。”江鹤雪往他怀里拱了几回,都觉着不如意,软声。


    沈卿尘无言,但抱着她的手也没松。


    “夫君。”江鹤雪对他这默不作声的态度已了如指掌,熟稔地撒娇。“夫君最好啦。”


    她勾着他小指晃了晃,沈卿尘压着她半边肩,让她枕到自己腿上了。


    但江鹤雪调了调姿势,总觉着脖颈不大舒适,又问:“夫君,你把腿叠起来好不好?”


    沈卿尘仪态永远是规矩的,从不这般坐。


    江鹤雪拉着他的手亲了又亲,他才依言照做,叠起腿,重扶着她枕下,又为她将发髻上碍事的发钗取了。


    舒服了的少女抱住他的腰,蹭了蹭便寻到了合宜的姿势,脸往他腰腹一埋,困倦得分不清这会儿并非是午歇初醒,软着嗓子同他说了句“我爱你”。


    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了。


    但沈卿尘却不那么好受了。


    暖春的衣衫不厚,她手臂紧紧环着,鼻尖卡在他腰前,轻软温热的呼吸落下,那层布料似是起不到任何阻隔效用。


    那句猝不及防的告白也在耳际久久不散。


    取了发钗的乌发柔滑倾泻,丝丝缕缕覆在他赤露的手背和腕骨,肌肤痒,心尖也痒。


    原是不该在此时碰她的。贴得这般近,京中多日未曾相见的思念早已难耐,他想垂首,向她索吻,与她亲密。


    可她在安歇。而偏偏他须得以单手环着她肩膀,护着她后颈,以防马车颠簸,对她有所惊扰冲击。


    沈卿尘定了定神,另只手取过案上那张绣图,试图转移神思。


    只是这般一取,才惊觉其上竟多了许多半成的图样,他微一敛眉,想到什么,又将绣图向香筒下放了放。


    不多时,方才露出半截的图样便清晰地跃然图上了,他取回,重新观察着新的图示。


    背面的菱格果然是镇北侯府的布局,新的图示细细地标注了院落,还添了行小字:“证据。”


    画了一支小箭头,指到那串“东南”的字。


    除此之外,还多了两个小图样,其中一个沈卿尘认出,是江鹤雪那串紫牙乌项圈。


    另一个像是将这串项圈做了改造,只余最大的那颗紫牙乌不动,缠枝纹镂琼花的金丝被折成另一种繁复的纹样,但意义不明。


    只附了一句古北玄语,他看不懂。


    沈卿尘又反复检查了几遍新浮现的图样,没再瞧出其他,只是忽而想——


    难怪有江涛那般蠢笨愚钝的生父,江鹤雪和江鹤野还这般聪慧,原是侯夫人一己之力。


    他放下绣图,重垂眼看江鹤雪。


    她窝在他怀中睡得安稳,素日清媚里带着狡黠的凤眸此刻阖起,纤浓的睫毛微微上翘,落着暖阳金黄的光点。


    看着看着,沈卿尘唇角不禁地上扬一点,启唇,极轻地唤了句“宝宝”。


    而后将她稍抱紧一分,笔挺的脊背放松下来,靠着车壁,于浅淡的熏香中,同她一并小憩。


    似是一同去江州游玩一般闲适自在-


    凉州的水患态势比想象中严峻,也因此更显诡异。


    因着春日并非暴雨多发的时节,凉州又并非成日阴雨连绵的西南,梁河支流极少,且两岸植被茂盛,照理如何都不该发这般水患。


    但水患已发,当务之急定是赈灾。


    沈卿尘忧心实地勘察危险,多变故,遑论如何都不允许江鹤雪去,因而一行人下榻驿馆后,她便主要同知州共商资源调配。


    巧的是,凉州知州田榆,是傅娴的夫婿,几经交谈,江鹤雪觉他为人忠厚,办事也井井有条。


    “凉州天灾频发,遑论下官如何整治都难以避免,万盼此次能安稳度过,民心安定才好啊。”田榆知她与傅娴是闺中旧友,话也多说了些。“内人先前还念叨王妃多次,待事态缓和,愿王妃赏脸小聚。”


    “好啊。”江鹤雪松快地笑应。“岁末听闻令爱将满周岁,也该备礼……”


    “周岁?王妃是听何人所言?”田榆不解地开口。“小女上月已满三岁,是妻弟幼女去岁末满了周岁。”


    妻弟幼女?傅妄成家了?


    江鹤雪怔愣地问出心中所惑,得到田榆肯定的答复,并着一声叹息:“妻弟命苦,发妻早逝,留下的一儿一女,全靠妻弟拉扯大。”


    江鹤雪淡淡地应了声。她不在意傅妄,只是一想他已成家,还要生事让沈卿尘误会自己与他有私情,害他们之间错过了那般久,顿觉一阵恶寒。


    恶寒过后,便是翻涌而来的思念。


    她现下白日里和沈卿尘几乎见不着面,各自奔忙,只有晚间她半梦半醒时,感受到床铺微微下陷,方知他赶回陪她。


    但待到她翌日转醒,寝被已是空落落的,暖热的温度不散,却是他临走前贴心地为她放的汤婆子,不是他的体温。


    同田榆草草告了别,江鹤雪便不顾雪兰劝阻地往梁河河堤去,迫不及待地去见沈卿尘。


    河堤已重修加固了大半,她来时徭役正短暂地休憩着,却个个愁眉苦脸,堤长上前,勉强地撑起笑容向她见礼。


    “发生了何事?”江鹤雪为他们这幅模样而震惊。“是灾情又有恶化?生了疫病?”


    堤长摇头:“王妃宽心,河堤约摸两日便能加固好,殿下卜算过,未来几日都是晴日,不必忧心。”


    “那是在为何事烦忧?……殿下呢?”江鹤雪环顾了一周,未曾见到沈卿尘,问。


    堤长欲言又止。


    “说话!”江鹤雪敛眉,可人人噤声。


    “殿下……是那个像画里的神仙一般漂亮的哥哥么?”诡异地静默里,有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