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受伤了,它的触手支离破碎。
    纵使吃下了断开的部分,怪物的触手还是没有好,它一瘸一拐地朝着蔚秀靠近。
    蔚秀没有撵它,它又靠近一点点。
    又靠近一点点。
    靠近一点点。
    近一点点。
    一点点。
    怪物得寸进尺,当它还想靠近蔚秀的时候,已经被拎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蔚秀把它提起来了。
    它保持着肥猫的大小,蔚秀拎着它时手腕发酸。
    但怪物一紧张,它无法保持猫的形态,浑身软绵绵的,像是没骨头的半凝固液体,垂下来的猫腿变成黏糊糊的触手,身后长出了三条晃晃悠悠的尾巴。
    它的蓝色眼睛写满心虚,映出蔚秀的面孔。
    她的秀眉蹙起,弧度圆润的杏眼泛着水光。
    [她真好看。]
    重点不是这个!
    [总之请不要丢掉它……]
    怪物思维简单,它没有人类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自己撒谎骗了蔚秀,就会受到惩罚。
    猫耳朵被蔚秀捏了捏。“我的猫呢?”
    这不是她的幽灵猫。
    “喵……”
    怪物装死,假装自己是一只长有四根触手、三条尾巴的猫。
    是的,雪淞镇的猫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把它抱进怀里,触手们卷起来,全部朝蔚秀怀里钻。
    她拖着行李箱,拒绝警察们的帮助,下车,回家。
    怀里的怪物用触手紧紧抱着蔚秀,它动也不敢动,姿势别扭,乖乖地被她抱回家。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太阳又要落山了。
    天气越冷,黑夜越长。等到了冬至那一天,黑夜最长。
    蔚秀的脚步停在老宅外,她灰头土脸地推开门,最先看见的是缪尔冷脸。
    蔚秀尴尬地笑。
    “hi……”她招招手,“我回来了。”
    缪尔靠在椅背上,他面前是热了三次的早饭。
    蔚秀顶着他打量的目光,垂着头,把怪物放在椅子上,坐下,喝粥。
    缪尔的手艺比之前好了些。
    之前的味道要么太咸,要么太淡,蔚秀吃人的嘴软,她不好意思说他做的饭不好吃,但恶魔仍然能从她时不时蹙起的眉头看出蔚秀的想法。
    蔚秀更是心虚,加快喝粥的速度。滚烫的粥滚进喉咙,蔚秀捂住嘴,呛得咳嗽。
    坐在对面的缪尔起身走了。蔚秀把头发挽到耳后,她垂着头,表情狼狈。
    两天以来的糟糕体验不免让她唇角压下,流露出几分不开心。
    倒霉。她神情低落,感到迷茫,似乎明天就是死期。
    活一天,算一天吧。
    说不定活着出去了呢。
    蔚秀哄着自己,她沮丧地喝粥,装着水的玻璃杯被放到了桌子上。
    蔚秀握紧勺子抬眼,视野里是缪尔的背影。
    她喝水润润喉咙,把剩下的粥喝完。
    缪尔去而复返,他一言不发地收拾碗筷。
    蔚秀想主动搭话活跃气氛,她脚步不自觉地跟在缪尔走到厨房门口。
    他听见脚步声,不回头,问:“干什么?”
    “没事。”蔚秀无所事事地转了圈,又回到了客厅。
    她把行李箱提回二楼。
    行李箱装得满满的,她今早提起来很重,今天提上楼,居然意想不到的轻松。
    上最后一截楼梯时,蔚秀顿下脚步,眼睛往下看。
    行李箱没有放在楼梯上,它被浓厚的阴影拖着。
    阴影的颜色比普通的影子更深,仔细看就能辨别出来。
    感受到行李箱没再前进,怪物睁开眼睛,圆眼睛看向蔚秀。
    [又被发现了。]
    蔚秀无法听见它的内心活动,她把行李箱提上走廊,犹豫着说了一句:“谢谢你。”
    它一下子呆在原地。
    万向轮在木板上滚动,蔚秀走进房间。
    她没有关门,给它留了道门缝。
    反应慢半拍的怪物欢欣鼓舞,挪动触手,跟上蔚秀,溜进房间。
    蔚秀没开灯,她将行李箱的衣服挨着拿出来,叠放在床边。
    停下动作休息的功夫,床边的衣服全部被放进了衣柜。
    行李箱也放回了原位,它甚至贴心勾上了衣柜门。
    蔚秀开灯,光照亮房间。
    门缝下的阴影明显跑得慢些,被她抓住触手,拖了出来。
    她捉住的怪物晃动触手,想逃跑,又舍不得离开蔚秀的掌心。
    它瞧着她的神色。
    [应该……没有生气。]
    怪物的脑袋上冒出一对猫耳朵,它不会做出友善的笑脸,仅能趴着耳朵夹起嗓子,装乖卖萌。
    “喵~”
    蔚秀被逗笑,她揉揉猫耳朵,在怪物额头亲了一下。
    “不管你是不是猫咪,你都是好宝宝。”
    怪物呆呆地站在原地,它被蔚秀放到了床上,她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
    等到水声响起,床上怪物慢慢地化了,化成一滩烂泥,它用触手搓搓额头。
    [好宝宝……好宝宝……]
    [被亲了……被亲了——!!!]
    [)*(&(*^&*3^*^)*#&%——3——!]
    它用两只触手捂住脸。
    害羞。
    怪物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对屋内情况一无所知。
    咔嚓声响起,房门打开。
    猝不及防地,瘫在被子上的怪物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
    啪叽,啪。
    怪物在地面滚了两圈,它灰扑扑地抬起头,看见缪尔坐在床边。
    他的指尖绕着蔚秀刚摘下来的粉色珍珠项链,若有所思。
    蔚秀把从他那拿走的宝贝们放在了桌上的盒子里,打包好,准备还给他。
    珍珠和宝石光泽莹润,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缪尔墨色指尖挑起一截钻石项链。
    他都记不清了这是在哪个世纪囤下的宝物了。
    恶魔和恶龙拥有相同的癖好。
    他们不喜欢阳光,喜欢居住在阴暗潮湿的深渊,但喜欢亮晶晶的宝物。
    他们行事肆意妄为,烧杀劫掠,抢走无尽的宝藏藏起来,藏在唯有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如今看久了只觉得腻味,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玩,没什么意思。
    小隔间的水声停了。
    门开,换了睡衣的蔚秀和蒸腾的热雾一起出来,她看见恶魔的须臾,先是愣怔,再是心虚。
    蔚秀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她把床头柜的珠宝朝他的方向推,“还给你。”
    “不要,对我没用。”
    他单手撑着下颌,灯光在流畅轮廓边缘晕开一层光圈。
    仰头看她时,缪尔看见蔚秀薄薄的面皮上沾着的水汽,洗漱后她的面色白里透红,在他注视中,蔚秀眼神飘忽,心神不宁。
    “那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饿了。你倒是吃饱喝足,我怎么办。”
    他眼底灯光流转,率先移开视线。
    越靠近她,小腹的咒纹越烫。
    其实它完全没有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只是会时时刻刻地提醒缪尔,契约的存在。
    有它在,他的目光不得不紧随蔚秀,一个他收紧五指就能扭断喉咙的孱弱人类。
    不太妙的预兆。
    夜色深了,屋外的怪物倾巢而出,它们受饥饿驱使,把小镇翻个底朝天,四处寻找食物。
    恶魔受限于契约,没办法和其他怪物一般自由选择进食方式。
    “那你帮我解开封印。我就不会缠着你了。”
    蔚秀挨着他坐下,“怎么解开?”
    她的目光盯着拖鞋鞋尖,脑海回想起各种外国恐怖片。
    解开恶魔封印,意味着缪尔没有了掣肘。他又不是好怪物。
    蔚秀低垂着眉眼,听见缪尔又提起了地下室。
    他提到这东西三次了。
    “你跟我去地下室,那里有解开封印的方法……”
    “不,不了。”蔚秀双手捻着衣角,坚决拒绝了恶魔的要求。
    她思绪翻飞,从恶魔的危害性跳到自身安危。
    首先,缪尔是个坏恶魔,一个强大的坏恶魔。
    其次,契约能让他保护她。
    与其解开封印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蔚秀认为目前的情况是最优解。
    “放走你,肯定会有坏结果发生。”蔚秀安抚恶魔的情绪,拍拍他的背。
    “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油嘴滑舌。
    缪尔眸色冷下来。他的主人比想象中难糊弄。
    “你怎么对我好?你都不让我吃饭。”
    “不是我不让你吃饭,是你吃饭的方式太怪了。”蔚秀声音越来越小。她大致了解到契约的作用,她不仅是缪尔的主人,甚至算是他的妻子。
    搞什么啊,先婚后爱吗?
    “大部分人类都不太能接受和陌生人亲密接触,要不我们先培养感情?”蔚秀细数恶魔的优点,做饭可以、长得帅、能干。
    算下来是她赚了。
    “那要多少天,你要饿死我吗?”他气极反笑。
    蔚秀两手一摊,摆出不负责的模样。“随你咯。反正被饿死的又不是我。”
    她余光觑向缪尔,后者眼眸沉沉,目光阴暗,看得她心理发怵。
    缪尔视线湿黏,他再次感受到了饥饿感。
    好饿。
    占有欲和爱欲在涌动,向他展示无穷的饥饿。
    唯一的食物、掌控他的自由的人类就在眼前。
    蔚秀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主人,在这段关系里处于上位的人类女性,在他视线里表情变得惶恐,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和不在意趋向崩塌。
    蔚秀放低呼吸声,她悄悄往旁边挪动,拉开和缪尔的距离。
    他的主人看起来异常美味。
    缪尔似鬼非人的眼珠转了下,他掐紧手中钻石项链,尖锐的菱角陷入皮肉。
    “好啊。不过你得先亲我一下。”
    在正餐开始前,他需要一些开胃小菜。
    体.液交换是进食的方式之一。
    向主人索要一个吻,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