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梁少仁带人大张旗鼓的围了客栈,引起了好一阵轰动,已有不少人在客栈外头探头好奇张望。


    客栈掌柜则在楼下急的来回踱步,这位公子和夫人明明有几个护卫,怎就这时候全都不见了踪影!


    梁少仁好男风在这城里并不是秘密,掌柜的瞧见过谢蘅的长相,说句倾城之色也不为过,他那时还特意提点过一位护卫,不好让公子在外头露脸,但那位护卫只道了声谢,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他也不好去明说。


    而那位少夫人的模样亦是万里挑一,那几个中除了陈公子外都是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若这小夫妻落入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玄烛包下了这家客栈,此时里头也没有别的客人,所有伙计便都在一楼等着,负责给谢蘅送饭的小二靠近掌柜的,担忧的小声道:“怕是前两日这位公子出门撞见过梁公子,小的听说昨日梁公子满城找了一日,没想到还是找到了这里,这可怎么办啊?”


    掌柜的望着二楼轻叹一口气。


    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天高皇帝远,一方县令就是这里的天。


    正担忧着楼上便传来了动静,见谢蘅和柳襄携手下来,身后跟着梁少仁张公子和一众官兵,掌柜从头凉到了脚。


    “公子……”


    他才开了个口,官兵便将他推搡到一边,离他最近的伙计连忙扶住他,敢怒不敢言。


    柳襄将众人焦急的神色收入眼底,朝掌柜的轻轻颔首以示安抚。


    见柳襄没有怪他们保护不周,还反过来安抚,掌柜的心底的不安和愧疚便愈发深了。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没有能力跟县令之子抗衡,即便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走。


    外头看热闹的人见到谢蘅和柳襄,顿时便也什么都明白了。


    许多人脸上都是麻木的神情,显然,他们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心底里都还是为那对小夫妻感到惋惜。


    瞧着这多半是刚成婚不久出来游玩的,只是运气实在不好,怎就来了这里。


    掌柜的目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县衙而去,重重叹了口气,而后似是想起什么忙吩咐伙计:“快,快找找他们的护卫,我记得楼上还住着一位壮士,与他们是一起的,赶紧去通知他。”


    伙计们还不待分散开,就听一道声音传来:“掌柜的。”


    他们回头望去,便见高嵛成缓缓下楼。


    掌柜的忙迎过去道:“壮士,公子和少夫人被带走了,你可知道……欸……”


    掌柜的话音一顿,仔细盯着高嵛成,若有所思:“我怎么瞧壮士有些眼熟呢。”


    高嵛成住进来时戴了帏帽,掌柜的只知道他与谢蘅是一起的,并没有见过他的容貌。


    这时,一个小二踌躇的上前,试探道:“您是……高秀才?”


    掌柜的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心彻底沉了下去。


    高嵛成是后来搬到平堰城的,一来就住上了大宅院,因身手好大受县令一家青睐,曾在梁府当过一段时间门客,更重要的是,高嵛成和县令是姻亲!


    平堰城众所周知,高嵛成和县令是一丘之貉!


    后来高嵛成到溯阳考试,听说过了乡试,到京城去了,前些日子官府到高家报喜,说是高中榜眼了!


    在平堰那会儿,高嵛成和梁家几个公子关系都很不错,如此看来,那小夫妻多半怕是被他们算计了。


    掌柜的突然一阵后怕,忙后退了几步,恭敬而疏离道:“前些日子听闻大人高中榜眼,真是可喜可贺。”


    高嵛成高中榜眼,前途无量,县衙更是如虎添翼,这里的百姓更是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高嵛成将掌柜的前后态度的变化尽收眼底。


    不止掌柜的,所有的小二看他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


    恭敬忐忑,恐惧而厌恶。


    高嵛成没打算解释。


    他们看到的都是事实,县令看中他读书人的身份有意拉拢,所给的便利他全都受用了的,那间宅院的主人尸骨未寒,他便在里头大办宴席,庆贺新居,甚至办了喜宴。


    县令试探他的背景时,他与弟妹妹妹还有刘大哥,包括那些孩子,全都称他父母是病死的,弟弟是上山打猎时不慎摔死了的,与此次雪灾没有半点关系,反正整个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死光了,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们这十几人。


    为了活下去,他们所有人都对凶手感恩戴德,笑脸相迎,阿谀奉承。


    梁宇或许怀疑过,但那又如何呢。


    他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只要够听话,能为他们所用即可。


    梁宇从不认为他一个乡野出来的人会抛下荣华富贵去追究当年的真相,更何况,当年有什么真相可以追溯的?


    朝廷的赈灾银最后是到了百姓手上的,只不过因为大雪封路迟了一些,他们的罪责顶多就是没有减免赋税,可这不是一个县令能做主的,那些银子都到了上头,那是他们撼动不了的人。


    这些话梁宇虽没有明说,却也在他要去赶考时旁敲侧击过。


    而最能让梁宇放心的是,他的亲人全都在他手里!


    晨曦缓缓撒进屋内,高嵛成捏紧手中的刀,眼角落下一行泪。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掌柜等人见此都面面相觑。


    只还不等他开口,高嵛成就已经大步离开了-


    马车在官兵的押送下缓缓驶向县衙。


    薛姑娘远远见马车驶来,心中很有些不安。


    她知道梁少仁一直在找那位公子和夫人,昨日没找到人,她还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


    可今日一早一大队官兵就从摊前经过,她隐约听到说是找到人了。


    薛姑娘紧紧捏着桌布盯着那辆马车,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他们,可这时,窗帘被打开,露出一张艳丽的脸庞。


    “夫人……”


    薛姑娘惊慌的低唤了声。


    柳襄也看见了她,见她惊慌失措,朝她轻轻笑了笑便放下了车帘,朝梁少仁道:“停车,我要去买包米糕。”


    梁少仁看了眼她身旁的谢蘅,皮笑肉不笑:“好啊。”


    柳襄因他的语气感到一阵噩寒,起身的动作一顿,拉开车帘朝马车旁一个衙役道:“你去买。”


    她不能将谢蘅留在这里跟梁少仁独处。


    衙役自然不会应,而是看向梁少仁。


    梁少仁眼看猎物要到手,脾气极好:“买。”


    衙役应声而去。


    柳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确认他没有在米糕里做任何手脚。


    梁少仁看出她的意图,不由在心中冷笑了声。


    进了县衙,他们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何须在这时候用这些手段。


    米糕很快买了回来,柳襄接过来小心放着,他还没吃早饭,待会儿在县衙肯定要大闹一场,一时半会儿了结不了。


    且,待会儿免不得要动怒,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或许能安抚他一二。


    她坐的笔直,有意无意的挡住梁少仁看谢蘅的视线。


    谢蘅再是对男风之事不了解,此时心中也开始生了疑。


    柳襄似乎一直在防着梁少仁靠近他,且粱少仁为何要跟他搭话,又为何非要跟他交这个朋友。


    答案渐渐的清晰,直到到了县衙,身后的门关上,粱少仁肆无忌惮的靠近他,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


    柳襄看了眼关上的门,唇角轻轻勾了勾,这可是他们自己关上的,倒是省事了。


    她转过头看向谢蘅,便见谢蘅脸色沉的可怕,她隐约还听到了拳头咯吱的声音。


    她抬眸瞥了眼直勾勾盯着谢蘅的梁少仁,便明白谢蘅这应该是发现了。


    火气直冲心头,柳襄也顾不上再做什么戏,抬脚便要踹去,但没想到,这回谢蘅动作比她还快。


    “砰!”


    谢蘅忍无可忍,一拳打到了梁少仁的脸上。


    气的太狠,这一拳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粱少仁的身体早被酒色掏空,哪里经得住这一拳,当即就被打的跌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在当场,就连梁少仁自己都一时没有回神。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一阵呼天抢地。


    一群官兵手忙脚乱的上去搀扶梁少仁,并拔出了刀直指谢蘅二人:“好大的胆子!”


    张家公子张志更是气的哇哇大叫:“你疯了!梁公子你也敢动!来人啊,快将他们给我绑了!”


    离的近的人一拥而上,柳襄轻而易举便将人拦下,并夺下了一把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本事!”


    衙役们都没想到她会有这般身手,一时间都没敢再动。


    梁少仁被搀着站起身,却并没有多怒,他擦了擦唇角的血,看谢蘅的眼神满是邪念和色欲:“够劲儿,本公子喜欢,小心些,别将人伤着了。”


    梁少仁话落,谢蘅便抬起了手。


    柳襄看了眼他发颤的手,下意识以为那一拳将他手打痛了,鬼使神差的俯身轻轻吹了吹。


    手上传来一股凉意,谢蘅一怔,转头茫然盯着柳襄。


    柳襄眨眨眼:“?”


    谢蘅:“……”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刀!”


    柳襄见会错意,颇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但她并没有将刀递给谢蘅。


    她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自然而然按下来:“这种事,不必你来。”


    这些官兵没什么功夫,但武器倒是锋利得很,她怕他伤着自己。


    安抚了谢蘅,柳襄再看向梁少仁时,眼底已尽是凌厉和杀气。


    柳襄长在军营,从记事起便每日都在练武,十四岁那年软磨硬泡终于如愿随父亲上了战场,那一杖她算过,她共斩杀十一个敌人。


    从那以后,每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她全都参加过,哪一回回去不是全身是血。


    整整四年,她已经算不清斩杀过多少敌人。


    但面对自己国人时,她向来都是温和无害的。


    她从不愿意将刀剑对准自己人,这是第二次,她对自己国人动了杀念。


    第一次是柳老管家死时。


    县衙中的衙役都是些酒囊饭袋,一时间都被柳襄的气势骇住,还是张公子又怒喊了声他们才一拥而上。


    柳襄将谢蘅紧紧护在身后,一脚踢开最先冲上来的人,又反手劈向一侧的人,不过几个眨眼间,十来个衙役全都躺在了地上,哀嚎一片。


    柳襄持刀冷冷望着挡在梁少仁身前的张公子,她的脸上被溅上一串血花,从眉眼到唇角,看的人心惊肉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张公子眼底逐渐有了惊恐,吞咽了一下,缓缓往后退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会有如此惊人的武功!


    “来人,来人啊!”


    看着柳襄渐渐逼近,张公子急的连忙大喊。


    很快,县衙里的人听得动静,陆续有衙役赶来,其中包括典史刘斌父子。


    刘公子那日也随梁少仁去了豆花摊,他见过谢蘅柳襄,当即就明白了什么,轻声朝父亲说了什么。


    刘斌皱了皱眉头,眼底快速闪过几分嫌恶,随后才看了眼倒了一地的衙役,沉声朝儿子刘诚道:“再叫些人来。”


    这回怕是碰到惹到什么硬茬了。


    刘诚忙转身喊人去了。


    很快,便有几十个衙役围住了柳襄谢蘅。


    柳襄扫视了眼周围,目光淡然,全然不将这些人放进眼里。


    谢蘅这时看到了她脸上的血迹,不满的拧起了眉头。


    “柳襄。”


    柳襄刚要动手,听见谢蘅的声音转过头,却见谢蘅拿着一方手帕走近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起了手。


    谢蘅轻缓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从眉眼到唇角,专注而仔细。


    柳襄紧紧握着手中的刀,眼也不眨的看着他,心跳如雷。


    他每擦拭一处,她便觉心尖也跟着一颤。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很喜欢他这幅皮囊,他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的喜好上。


    她也一直认为,她喜欢的只是这幅皮囊。


    但现在,她意识到,好像不是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喜欢的似乎不止这幅皮囊了。


    他的帕子上是淡淡的檀香混合着一点药香,独属于他的气息从鼻尖上划过,柔和的落在她了的唇角。


    柳襄心中仿若有什么突然炸开,顿时耳清目明。


    这一刻,她确定她喜欢的是谢蘅,是他整个人。


    他生气炸毛的样子,睥睨众生高傲矜贵的样子,他为百姓遇难生气的样子,雷声大雨点小不舍罚玄烛的样子,为话本子上的结局而难过的样子,此时此刻温柔为她擦血迹的样子,她都喜欢。


    好喜欢。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姑娘是藏不住的。


    她的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分外灿烂的笑颜。


    姑娘笑容太过明艳,谢蘅的手不由一颤。


    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为那里头的星光不自觉的沉溺。


    梁少仁见到这一幕,气的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典史刘斌。


    刘斌此时正皱眉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梁少仁便气急败坏道:“上。”


    几十官兵立刻便拔刀冲了上去。


    柳襄在他们刚动时就察觉到了。


    她脸色一变,快速抬手握住谢蘅的手腕将他护到身后。


    她一手拉着谢蘅,一手迎战,面对几十人的围攻游刃有余。


    刘斌紧紧盯着柳襄,眼神逐渐凝重了起来。


    他方才听见那公子唤那夫人的名字,音节竟与当朝的云麾将军重叠!


    但据他所知,云麾将军并没有成婚。


    他想着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也猜测这二人可能出身于江湖门派。


    可现在他竟从那夫人的出招中看出了军中招式!


    一个是巧合,两个就不一定了!


    刘斌遂缓缓将视线放到了谢蘅身上。


    这份气度绝非寻常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他甚至能从中看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刘斌想到这里,心头已是惊疑不定。


    这恐怕是哪方高官世家子弟,不过若真是这样的身份,为何身边无人,还能被公子带进县衙?


    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几十个人已经全部倒地。


    柳襄皱眉看了一圈,冷嗤道:“一群酒囊饭袋!”


    她连一成功力都没有用到,这些人却无一人能在她手上过第二招。


    足矣可见平时有多么懈怠!


    谢蘅往她脸上瞥了眼,见干干净净这才挪开视线,看向梁少仁。


    柳襄大约猜到谢蘅在意溅在她脸上的血,所以方才她用的是刀背,没有见血。


    梁少仁此时眼底也开始有了惊恐之色,瞪着柳襄:“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斌这时轻声吩咐刘诚几句后,大步走到梁少仁身前,离得近了,他一眼便看见了谢蘅腰间的玉佩,这等成色的东西可不多见,且玉佩上的纹路似曾相识。


    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梁少仁见到他,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快,刘典史,快将他们拿下!”


    刘斌沉默片刻,没有理会他,而是沉眸朝柳襄拱手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恐怕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眼下之计还是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


    梁少仁见刘典史这般态度,登时火上心头:“你在干什么!”


    刘斌仍旧直直看着柳襄。


    柳襄看清刘斌严重的谨慎和试探,轻笑道:“总算来了个长点脑子的。”


    “你骂谁呢臭娘们!”


    “公子!”


    刘典史皱眉打断粱少仁。


    这几个公子里头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嫡长子!


    因是老爷第一个孩子自小便被宠坏了,文不成武不就只知仗势欺人,说是草包都是玷污了这二字。


    粱少仁见刘典史竟敢吼他,气的脸色一片铁青,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


    “不知公子和姑娘自何处而来?”刘典史再次拱手道。


    他没听说上头来了什么人,看年纪多半是出来游玩路过此地,只要好生招待着,必也出不了岔子。


    柳襄盯着刘典史似笑非笑道:“南边。”


    刘斌猛地抬头看向柳襄,震惊而错愕。


    南边,京都的方向!又是一个巧合?


    对,应当是巧合,云麾将军远在玉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刘诚带着县令赶了过来。


    “大人。”


    刘典史拱手行礼后,附耳轻声说了什么。


    梁宇闻言脸色大变,他已经从刘兴口中得知大概发生了何事,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爹,爹你快给我做主,这个臭娘们……”


    “啪!”


    梁少仁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宇:“爹……”


    爹从未打过他,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闭嘴!”梁宇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身朝柳襄陪着笑脸道:“都怪犬子无状,给二位添麻烦了,听二位从南边而来,不知二位贵姓呐?”


    柳襄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刘斌,道:“这位刘典史,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梁宇忙看向刘斌,却见刘斌已是脸色大变,他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而接下来听到的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窖。


    “玉京,骠骑将军府,柳襄。”


    梁宇身子一颤,惊愕失措的与林斌快速对视一眼。


    云麾将军!她怎么来平堰城了!


    梁少仁和张志此时亦是呆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是柳襄。


    “骗子,爹,她是骗我们的!”


    梁少仁反应过来,怒目瞪着柳襄:“你说是就是,得拿出证据来!”


    “闭嘴!”


    梁宇再次呵斥道。


    不同于梁少仁的猪脑子,此时梁宇已经在打量柳襄身后的谢蘅。


    若柳襄是云麾将军,那么被她护着的人身份必然是更加尊贵。


    云麾将军今岁回京全国皆知,而她的身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副将,如今已被陛下亲封为怀化中郎将,看年纪倒是与眼前的人差不多,但应该不会是他。


    中郎将会武功,且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站在云麾将军身后。


    可骠骑将军府没有其他公子了,除非……


    梁宇猛地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


    骠骑将军府过世的主母是乔家人,难道眼前的公子姓乔!


    乔家如今有一对双生子,长子入翰林,次子进了刑部,若他真是乔家的人,又不会武功,那么只能是乔家大公子。


    乔相年!


    梁宇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一头冷汗,赶紧恭敬行了一礼道:“竟是云麾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云麾将军里头坐。”


    不论她是不是云麾将军,都得先将人稳住再做商夺,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他们不是她的对手。


    柳襄侧首看了眼谢蘅,谢蘅微微点头,她才淡淡嗯了声,拉着谢蘅往大堂走去。


    梁宇面上的恭敬立刻消散,沉眸看了眼二人的背影,朝刘斌使了个眼色。


    若只是来游玩路过的,好生将人送走就是,若是有别的目的,那恐怕就不能叫他们走出平堰城了。


    刘斌会意颔首离开。


    一则,去查他们可有带人手入城,二则,自然是去召集好手,一旦事态有变,这二人便留不得了。


    至于如何善后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了,上头的人自会处置妥当。


    梁少仁见此心中恨恨的看了眼柳襄的背影,看来爹爹也对他们动了杀心,就算真是云麾将军又如何,她若是只身到此只有死路一条,他倒要看看,今日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走进大堂,一行人便见谢蘅端端坐在主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惊堂木,而柳襄拎着刀立在他身侧。


    身份高下立判。


    梁宇心中更是肯定了方才的猜测。


    他恭敬的朝谢蘅行了一礼,道:“不知公子贵姓?”


    谢蘅抬眸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过了片刻,他突然啪的拍下惊堂木,将所有人吓的一震后,才笑着道:“你猜呢?”


    第52章


    梁宇身形一僵,他听闻乔家长子温润如玉,脾性与眼前人大相庭径。


    旋即,他拱手赔笑道:“公子说笑了,下官不敢妄测。”


    “不敢?”


    谢蘅捏着惊堂木,食指缓而有序的在上头轻轻敲着,目光淡淡的看着梁少仁:“我瞧贵公子胆子可大得很呐。”


    梁少仁心中的恶念仍旧未散,他也不信柳襄会是云麾将军,但因梁宇在他到底没敢多放肆,只目光森寒的盯着谢蘅。


    梁宇警告的看了眼梁少仁,梁少仁这才忙低下头去。


    梁宇遂又转身恭敬赔罪:“犬子无状,多有得罪,还请公子消消气。”


    说罢,他一脚踢向梁少仁:“还不快给公子赔罪!”


    梁少仁痛呼一声,在梁宇警告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抬手:“请卫公子见谅。”


    她若真是云麾将军怎么可能身边不带人,谁知道这是不是仗着武功好出来招摇撞骗的!


    卫公子?


    梁宇微微皱了皱眉,还真不是乔大公子。


    可他并没有听说京中有比云麾将军门第高的卫姓,他到底是何人?


    柳襄见梁少仁这般态度,猛地将刀往案上一插,随手将镇纸丢出去击在梁少仁膝上,随着一声脆响,粱少仁惨叫一声后被迫跪在了地上,抱着膝盖痛苦哀嚎大叫。


    柳襄用了两成的力道,玉制镇纸硬生生碎在膝盖,梁少仁短时间内是站不起来的。


    梁宇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怒目瞪向柳襄:“你!”


    柳襄云淡风轻道:“请罪便该有请罪的样子。”


    柳襄说罢也不待梁宇开口,便从怀里掏出铜牌扔给梁宇:“不是怀疑我的身份吗,梁大人好生瞧瞧,可认得?”


    梁宇下意识接住铜牌,仔细辨别。


    他确实怀疑柳襄的身份,一则上头没有消息下来,二则他知道柳襄没有成婚,但据刘诚所言这二人是夫妻,所以他对柳襄的身份没有尽信。


    然此时握着铜牌,梁宇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当朝为官者都有身份牌,他自然也有,眼前的铜牌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梁少仁还抱着膝盖在嚎叫,梁宇压下杀意和烦乱,捧着铜牌跪了下去:“下官见过云麾将军。”


    他一跪,身后张志刘诚等人也都赶紧跪了下去。


    这时刘斌和师爷陈谦赶了过来,见这般场景二人对视一眼后,亦随后跪下。


    一阵寂静中,梁少仁的惨叫声便格外的突出,吵的人耳朵疼。


    谢蘅重重拍下惊堂木:“再叫一声,另外一条腿也别要了。”


    粱少仁的哀嚎戛然而止。


    这回,他看向柳襄的眼里终于开始有了畏惧。


    她竟真的是云麾将军!


    那么这个卫述,又是谁?


    许久不见谢蘅再开口,也不见柳襄让他们起来,梁宇遂半直起身子恭敬道:“不知云麾将军驾临此地,有何贵干啊?”


    他虽问的是柳襄,但看的却是谢蘅。


    他很清楚,这个人的身份高于柳襄。


    果然,柳襄没答,谢蘅开口道:“听闻此地是个风水宝地便特意来瞧瞧,怎么,不欢迎啊?”


    梁宇忙陪着笑道:“欢迎,贵人驾临自是万分欢迎。”


    “下官这就让人备好酒菜……”


    “梁大人的酒菜可不敢碰呐。”


    谢蘅打断他,目光再次落在梁少仁身上:“贵公子说请我来此坐坐,我来了,不知贵公子有何贵干呢?”


    梁少仁此时已痛的后背被汗浸湿了一片,根本说不话来,只抬头看了眼谢蘅,便又不甘的低下了头。


    知子莫父若,梁宇又岂能不知梁少仁的毛病,气的狠狠一巴掌打过去,斥道:“孽障,可是你言行无状得罪了贵人,还不赶紧给贵人请罪!”


    与此同时,梁宇也松了口气,人若真只是儿子招进来的,此事倒也好解决了。


    梁少仁又挨了一巴掌,方才的气焰早也已消散的差不多了,忍着痛磕了个头:“是我不知卫公子身份尊贵,妄想与卫公子结交一二,请卫公子恕罪。”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可能承认他别有用心,反正他也还没来得及下手。


    梁少仁一口一个卫公子,梁宇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谢蘅的身份。


    谢蘅看父子二人做够了戏,才冷声道:“若我不恕罪呢?”


    梁宇身子一僵,虽然他还不清楚谢蘅的身份,可单有柳襄的身份压着,他也不敢节外生枝,眼下,能将这两尊神好生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他想到此,狠了狠心作势又要动手,却听谢蘅道:“梁大人爱子心切,不忍下狠手我倒也能理解。”


    梁宇忙道:“犬子冒犯了贵人,理该重罚,下官没有不忍。”


    “是吗?”


    谢蘅扫了眼众人,目光落在刘斌身上:“我瞧刘典史有点功夫在身,不如,就由刘典史动手吧。”


    梁宇身形一颤,咬着牙回头看了眼林斌。


    刘斌皱了皱眉头,没动。


    好半晌,梁宇才深吸一口气,道:“贵人说的是。”


    只要能将这事揭过去,就当是让这狗东西长个教训了!


    刘斌得到示意,起身上前,梁少仁惊恐的盯着他:“不,不能,你敢打……啊!”


    刘斌不待他说完,便已是一巴掌呼了过去。


    习武之人的力气到底是不一样,这一巴掌下去,梁少仁便昏死了过去。


    谢蘅意兴阑珊的啧了声:“真没用。”


    梁宇忍着心痛道:“若是贵人不解气,犬子任由贵人处置。”


    “不急。”谢蘅淡淡瞥向张志。


    张志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与谢蘅对视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众人也都随之看向张志。


    主簿张安心里暗道不好,只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谢蘅道:“这一个也冒犯了我,劳烦刘典史,一并处置了?”


    刘典史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张安。


    可此时连梁少仁都挨了打,张安又岂敢护自己的儿子。


    张志比梁少仁抗揍,挨到第三巴掌才晕过去。


    待一切平息,梁宇恭敬道:“都是小辈们不懂事冲撞了贵人,下官这就让人准备宴席,给贵人赔罪。”


    谢蘅还是道:“不急。”


    梁宇笑容一僵。


    都打晕了两个,他还想怎样?!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道烟花。


    谢蘅瞥了眼,垂目看向梁宇:“小辈们的事解决了,还有长辈们的呢?”


    梁宇几人听到那声烟花响,正在心中猜疑时便听得这话,都不由大惊。


    毕竟,做贼心虚。


    “不知贵人此话何意啊?”梁宇压下惊疑,试探问道。


    “听说这平堰城风调雨顺,是块风水福地。”谢蘅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所以我昨夜四处走了走,打算去城外赏赏月,可谁知一不小心却被绊了一跤,气恼之余将那东西捡起来瞧了瞧,这一瞧便吓了一大跳,梁大人猜猜是什么东西?”


    梁宇听的云里雾里,谨慎道:“下官不知。”


    谢蘅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人骨啊,梁大人不知吗?”


    ‘人骨’二字一出,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梁宇的眼底顷刻间便溢满了杀意,但很快他就按了下去,强行扯出一抹笑:“贵人说笑了,夜色下,许是贵人看错了。”


    刘斌几人皆已是脸色大变,屏气凝神。


    “哦?”谢蘅皱眉似乎在怀疑着什么般,低喃道:“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梁宇见此,笑的万分殷勤道:“是,许是贵人看错了。”


    谢蘅与他对视片刻,而后突然轻笑出声:“是,梁大人说的是,许是我看错了。”


    梁宇等人提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下。


    只这口气还没有喘匀,却见谢蘅收了笑容,问道:“可那么大一片地的人骨啊,我怎么会看错呢。”


    梁宇几人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一共七处,这怎么都得有三千余尸骸吧?我不应该看错了才是啊。”谢蘅继续低喃了几句,看向梁宇:“梁大人觉得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宇几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哪是被梁少仁招进来的,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只是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了,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更是不清楚柳襄二人到底知道多少,不过,事情说破梁宇心头竟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他顿了顿,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惊愕:“怎会有这样的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平堰城这些年一直是风平浪静,和乐融洽,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白骨。”


    谢蘅淡淡的盯着他。


    梁宇故作思忖后,神情凝重道:“不知贵人在何处所见,可否带路,下官这就去查看一二。”


    刘斌听到这里,心头已经有了数。


    不论这二人有何目的,都留不得了。


    这里的秘密绝对不能见光!


    谢蘅啧了两声,抚了抚掌道:“梁大人的演技真不错,该去当角,当县令简直是埋没了梁大人。”


    梁宇神情一滞:“下官听不懂贵人在说什么。”


    “听不懂无妨。”


    谢蘅道:“左右不过脖子一抹,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宇终于演不下去了。


    他沉着脸盯着谢蘅:“贵人到底想做什么?”


    谢蘅略有些诧异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来杀你们的啊。”


    说完,他还失望的摇了摇头:“都是笨蛋。”


    柳襄忍不住轻轻瞥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扬。


    梁宇几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良久的沉寂后,梁宇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再无方才的恭敬,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云麾将军!”


    柳襄学着谢蘅的语气道:“呀,不演了啊?”


    梁宇目光如炬的看向她:“这位姑娘,你为何冒充云麾将军,若不说实话,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柳襄看向他手中铜牌。


    梁宇冷哼了声,没有将铜牌还给她的意思。


    人死了,这东西有一万种处置的方式。


    “喔,我明白了,你现在在演一出杀人灭口的戏。”


    柳襄笑了笑,看向谢蘅:“他们要杀我们,怎么办?”


    谢蘅侧目看向她,挑眉:“他们不是没人了么,收拾这几个人你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柳襄点头:“也是。”


    她说完便拔下插在案上的刀,指向众人:“一起上吗?”


    梁宇等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斌这时上前轻声朝梁宇道:“查过了,他们没带人进城,只有一个护卫不知去哪里了。”


    梁宇闻言彻底放了心,抬起下巴看向二人:“既然你二人不知悔改,那本官也只能公事公办了,来啊,将这两个冒充朝廷命官的贼人拿下,就地斩杀!”


    话音一落,便涌进数十官兵。


    显然,这些人与方才在外头的官兵不是一个级别。


    柳襄呼出一口气:“可算是出来了。”


    她早就察觉到外头有人埋伏,也感知到这些人的武功都不算低。


    梁宇等人还没听懂她这话是何意,便见她转头看向谢蘅,神色淡然,眉眼弯弯:“世子,他们要杀你欸。”


    世子?!


    所有人皆惊的瞪大眼看向谢蘅。


    他是世子?


    梁宇脑袋一阵轰鸣,震的半晌没能说出话。


    他竟然是世子,不,不可能,世子怎么可能来这里?


    但若真是,他是哪家世子?


    梁宇强撑着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姑娘可要慎言啊,冒充世子,罪名可不轻。”


    谢蘅盯着梁宇,淡淡道:“你方才是不是问过我姓什么?”


    梁宇紧盯着他不做声。


    即便是世子,他也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否则,他们都得死。


    “我姓谢。”


    谢蘅徐徐道:“单字蘅。”


    “轰!”


    一个‘谢’字犹如一道惊雷砸在众人心间,让人猝不及防,头晕目眩。


    梁宇手中的铜牌惊的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嗡鸣,周遭也在顷刻间落针可闻。


    姓谢,国姓!


    他是明王府那位世子!


    梁少仁刚悠悠转醒,听得这话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他不是姓卫吗,怎么会是明王府那个祖宗!


    梁宇身子一软,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他无比清楚柳襄的身份是实打实的,也因此,他知道他们绝不会冒充谢蘅,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真的是谢蘅。


    皇族的小王爷。


    此时,他也终于明白那卫姓从来而来,已故的明王妃姓卫。


    不论是姓乔还是其他国公府侯府的世子,他都能押上命去一搏,上头的人也自会周旋一二。


    但这位,绝对不行!


    当今圣上只有明王一个胞弟,兄弟二人感情自来极好,而众所周知谢蘅是明王府的独苗苗,是被明王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他若在这里有个好歹,没有任何人承受得住明王的怒火。


    别说把命丢在这里,怕是人少根头发丝他们也全都得遭殃!


    梁宇万分清楚,这位出事,上头的人是绝对压不住的。


    刘斌几人此时亦都是惊慌中并着绝望,他们想过无数可能,都没想到他竟会是明王府那位小王爷。


    毕竟众所周知,谢蘅和柳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们绝无可能同行!


    所以他们根本没往那里想!


    可这个祖宗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跑到他们这个地方来的!


    一片死寂中,柳襄的声音便如同索命的鬼差:“杀明王府的世子,你们是要谋逆吗?”


    是了!


    谢蘅是皇族人,杀他,等同于谋逆!


    “没有!”


    梁宇猛地清醒,高喊道:“退下,全都给我退下!”


    那个秘密被破,祸不及九族。


    但谋逆,是株连九族之罪!


    “世子恕罪,方才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梁宇所有的气势尽数消散,只拼命的磕头请罪:“下官不知世子身份,多有冒犯,请世子降罪。”


    梁宇不是什么愚笨之人,他很清楚若他是谢蘅,那就绝无可能身边无人!


    即便只有一个护卫随行那也不会是普通人,硬碰硬他们是绝对碰不过的,眼下唯一的出路,只有请罪。


    再找机会尽快将消息送出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谢蘅却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道:“想送消息出去啊?”


    “晚了。”


    梁宇猛地看向谢蘅。


    谢蘅指了指天边:“听到刚才那声烟花了吗?”


    他们自然都听到了的,难道跟谢蘅有关?!


    “此时,平堰城的所有城门口都是本世子的人,没人能出得去。”


    谢蘅淡淡看着梁宇:“梁大人,本世子没什么耐心,若要动刑,怕是诸位承受不住,不如就省了这一步,都交代了吧?”


    到了这个地步,梁宇终于确定谢蘅是有备而来了。


    他绝望的闭了闭眼,抱着仅剩的一丝侥幸道:“不知世子想问什么?”


    谢蘅盯着他道:“本世子记得两年前雪灾溯阳上的折子是无一伤亡,因此还得了嘉奖,那城外三千白骨又是从何而来?”


    不止梁宇,此时堂内所有人都卸力般跌坐在地上,肩膀沉了下去。


    他们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梁宇唇角蠕动了好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让他们没有丝毫防备,这个秘密为什么会被泄露出去,京城来了人上头会为何没有提前通知。


    他心头萦绕着万千疑问,无从解答。


    谢蘅也不急,慢慢地等着。


    过了许久,梁宇低沉的声音才传来:“世子容禀。”


    谢蘅淡淡的盯着他:“嗯,开始狡辩吧。”


    梁宇身子一抖,而后还是镇定下来,道:“两年前雪灾来的迅猛,大雪封了路,也拦住了赈灾粮,以至于死了许多人,但下官不敢怕被牵连,没敢上报。”


    柳襄皱了皱眉:“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梁宇身躯伏地,没吭声。


    这件事他是不可能摘的出去的了,只有认下来,家人族亲才能活命。


    “你想扛下来,也要问问本世子同不同意。”


    谢蘅缓缓道:“来人,拿下!”


    话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响动,没过多久,玄烛便踏进堂内,拱手道:“世子,外头的人已经全部缉拿,一共四十人。”


    梁宇见此心中不由庆幸,幸好方才没有一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很快,谢蘅的话就截断了他的退路。


    “四十个人证,应该足够证明梁大人的谋逆之罪。”谢蘅:“是一门伏诛,还是株连九族,梁大人,想清楚了再回话。”


    梁宇颓废而惊愕的看向谢蘅。


    原来是这样,他故意不露身份只为逼他动手!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他的陷阱!


    谢蘅目光扫过其他人,淡声道:“所有人,分开审问。”


    “若有一个人的答案不一样,按谋逆罪处置,若谁说的多,本世子心情一好,或许能从宽处理。”


    玄烛拱手应下:“是。”


    很快,便有几个暗卫上前将堂内所有人拉走。


    这些都是谢蘅在见到高嵛成后,传信给重云调来的人手。


    待所有人离开,柳襄将刀搁在一旁,一跃坐到案上看向谢蘅:“世子觉得他们知道多少?”


    谋逆的帽子扣下来,不怕他们不说实话,但就算所有人知无不言,他们也不知道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谢蘅抬眸看了眼她:“问过就知道了。”


    “溯阳知府是一定要去会一会的。”


    柳襄点头:“嗯。”


    “那我们何时出发,二表哥他们知道吗?”


    “已经给他们去信了,他们不来平堰,已转道去溯阳。”谢蘅:“按脚程,我们可以比他们更快到达溯阳。”


    柳襄又喔了声,脚在桌边上晃了晃,道:“溯阳怕是一场硬仗。”


    这里能处置的这么快,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但溯阳,就没这么简单了。


    谢蘅瞥了眼她晃悠的脚,道:“嗯。”


    他正要开口,柳襄便从怀里掏出一包米糕打开递过去:“先垫垫肚子,等审完了我们去吃豆花。”


    谢蘅咽回了刚要出口的话,接过米糕。


    柳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等他吃了两块后,突然道:“世子为何一直没有定婚啊?”


    “咳!”


    谢蘅不防她突然冒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呛的轻咳了几声,柳襄忙跳下去给他找了水过来,道:“世子慢些吃。”


    谢蘅喝了水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是他吃的急?分明是她……


    罢了。


    待柳襄又跃坐在案上,他将剩下的两块米糕递了过去。


    柳襄下意识道:“我不饿。”


    但顶着谢蘅不耐的视线,她还是接了过来,捻了块小口吃着。


    她其实不爱吃甜食,但今天这份米糕的味道好像格外香。


    她边吃着边打量谢蘅,见他并无不快之色,又道:“世子有喜欢的人吗?”


    谢蘅本不打算回应,但姑娘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直白。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良久后,道:“没有。”


    柳襄的眼睛霎时就亮了,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嗯。”


    没有好啊。


    “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谢蘅:“……”


    他抬眸对上柳襄期盼的眼神,一时哑了声,耳尖也慢慢地泛红。


    “你到底是怎么做上将军的?”许久后,他才道。


    如此藏不住事。


    “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啊。”


    柳襄笑着催促道:“你还没回答我。”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他面前越发自如。


    谢蘅慢慢地别过眼,沉默了很久,才握住拳轻轻道:“端庄大气,治家有方,贤良淑德,毕竟,我的世子妃将来是明王府的王妃。”


    柳襄晃悠的脚突然停下,咀嚼米糕的动作也略作停顿。


    她这一刻的感觉就是阳光才起,暴雨就当头淋了下来。


    对啊,他的夫人将来是明王府的女主人,而她是要回边关的。


    她怎么就一时昏了头,存了那样的妄念!


    柳襄缓缓低下头,闷声道:“喔。”


    谢蘅看了她一眼,快速挪开视线:“先去吃早饭,这里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


    “好啊。”


    柳襄咽下最后一块米糕。


    这米糕一点都不香。


    第53章


    薛姑娘因实在担忧柳襄谢蘅,便去了趟陈家找未婚夫陈凇林打探消息,但陈凇林听她说完来意后却沉默了,良久才轻叹道:


    “阿瑶,我可以去探消息,但不论结果如何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薛瑶望着他,唇角蠕动片刻,咽下想要请他帮忙救人的话,低头道:“嗯,我知道了。”


    陈凇林靠近她还想要再说什么,她却已后退一步,微微屈膝,客气而疏离:“多谢陈公子。”


    陈凇林止住脚步,温声道:“阿瑶,不要为了无关人等乱来。”


    薛瑶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是她奢望了,陈凇林怎敢忤逆粱少仁。


    “阿瑶。”陈凇林又突然叫住她,上前几步语气温和道:“再过两月我们就要成婚了,豆花摊阿瑶还是别去了。”


    此事爹娘已经跟薛瑶说过几回,她不能忤逆父母,只能咬牙答应,但这一刻亲耳听陈凇林说这话,她心头的不甘和抗拒愈发浓烈,终是忍不住,转身看着陈凇林,反问道:“为何?怕我丢了你的人?”


    陈凇林忙解释道:“阿瑶,是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待我们成婚后你只负责在家相夫教子即可,况且我已是秀才,你若再抛头露面,同窗该如何看我?”


    薛瑶本在说出那句话时就有些后悔了。


    他们毕竟要成为夫妻,将来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有些事不好说的那么直白,伤了感情,但陈凇林的这番话却叫她心头越来越堵,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冷声道:“若我记的没错,当初是你到我的豆花摊吃豆花看中了我,这才托媒去我家中提亲,你认识我时我就在豆花摊,那时你怎没考虑我出身低微抛头露面,如今倒好,婚约一定就要我舍弃豆花摊,你凭什么?”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薛瑶已经略有些哽咽。


    是他要提亲,他要娶她,凭什么要强行断了她的营生!


    陈凇林错愕的看着薛瑶,仿佛才认识她一般。


    在他的印象中,薛瑶一直是一个大方得体,顾全大局的姑娘,他觉得她与市井妇人很不一样,所以即便知晓她出身微寒也并不介意,可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阿瑶,你……你怎会变成这样?”


    薛瑶满目惊愕的盯着陈凇林。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变成怎样?


    她不过就事论事,怎到他这里就像是犯了太大的错?!


    薛瑶气的发笑,憋在心口多日的气尽数涌了出来:“我一直都是这样,若有哪里不如秀才的意,退婚便是。”


    她一直都只道他为人做事古板陈旧了些,但想着到底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都远比她要明理些,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性子。


    “阿瑶!”


    陈凇林脸色一沉,呵斥道:“婚约大事怎可如此儿戏,你若有什么不满,我们好商好量,何必以退婚来威胁,且我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只需在家相夫教子,伺候婆母,不用每日再辛苦的出摊,我也顾及你是家中独女,也承诺愿意奉养岳父岳母,为二老送终,我一片良苦用心,你怎就不能明白?”


    薛瑶被他吼的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哭似笑一阵后,厉声吼了回去:“为我好?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我爹娘我自己本就能养,需要你来施舍?”


    陈凇林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中是错愕而难过:“阿瑶,女子在外怎可如此大声叫喊,如今你怎越发像那市井妇人。”


    薛瑶心口已气的生疼。


    他这已经不是迂腐了,是自私!


    她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只还不待她开口,在暗处听了半天的陈母赶紧跑了出来,亲热的拉着她手臂,笑着道:“我老远就听到声音,原来是阿瑶来了,呀,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可是淞林惹阿瑶生气了。”


    薛瑶别过头,抬手抹了抹泪,没吭声。


    陈母瞥了眼陈凇林,朝他使了个眼色,才故作生气道:“还不快给阿瑶赔罪。”


    陈凇林见薛瑶落泪,心头也是一软,放低声音道:“阿瑶,方才许是我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只是以后万不可将退婚二字挂在嘴边了。”


    “退婚?”


    陈母一惊,忙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闹到退婚了。”


    她说罢,拉着薛瑶郑重道:“阿瑶,若是淞林惹你生气,伯母给你做主,万不可任性再说这样的话了。”


    薛瑶抿着唇,委屈的眼泪直往下落。


    怎三言两语就成了她的错了。


    陈母见此,又放低了声音哄着道:“好了阿瑶不哭了啊,你这一哭啊伯母心都要碎了。”


    薛瑶有心想辩驳几句,可陈母根本没给她机会,继续道:“阿瑶啊,听伯母的,莫要再跟他置气了,还有两月便要成婚了,阿瑶便安心在家待嫁,退婚这种事可万不要再说了,阿瑶今岁已经二十三了,再过个年就二十四了,若婚事再生变,将来可没法活了。”


    陈母一边给薛瑶擦着泪,一边哄道:“淞林比阿瑶小一岁,还不懂事,成婚后慢慢的教教,定也是个体贴人的,且阿瑶知道的,淞林虽有时候固执些,但品性是不错的,他可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没有到外头去沾花惹草,将来后宅安宁,阿瑶也省心不少。”


    薛瑶有几分恍惚。


    如此便就真的是如意郎君了吗?


    陈母好说歹说将薛瑶哄好,亲自送她出了门。


    待薛瑶走远她才转身关上门,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朝陈凇林道:“还未成婚一切就都有变数,你哄哄怎么了,待将来尘埃落定人到了咱们家,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陈凇林低声道:“儿子知道了。”


    陈母脸色这才稍缓,轻声道:“好了,母亲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若非你执意看上她,母亲是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年纪大是个老姑娘不说,门第也也配不上咱们家。”


    陈凇林皱眉道:“母亲,我既打算娶阿瑶便不在意这些,以后这样的话就别说了。”


    陈母没好气瞪他一眼:“行了行了,就知道护着,母亲知道了。”


    若不是看那丫头手上有些银钱,她可绝不会同意!


    且也想着待将来儿子考取了功名,再休妻另娶一位大家闺秀回来,陈家可就能跃上一个阶梯了,她也不怕届时儿子不同意,人嘛都是图个新鲜,过了几年就腻了-


    薛瑶擦干泪回到豆花摊。


    虽然她知道她可能保不住这摊子,但只要还能开一日,便要好好做。


    “谢了婶子。”


    薛瑶朝隔壁卖烧饼的大婶道谢。


    她方才去找陈凇林是大婶帮忙看着摊位的。


    大婶看见她眼眶红着,忙放下手头上的活过来问道:“瑶丫头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薛瑶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婶子关心,没事的。”


    大婶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丫头也真是个命苦的,爹娘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得吃药,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都知道她家是个无底洞,也没人敢提亲,硬是拖成了老姑娘,所幸得了陈秀才这段良缘,这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薛瑶一边擦着桌椅,心情低沉到了极点。


    方才不过是气急了才说出要退婚,但她明白这婚是退不了的。


    爹娘一心盼她成家,只要陈凇林不说退,爹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可一想到那人的性子她就犯愁。


    嫁过去这日子当真能像陈伯母说的越过越好吗?


    “薛姑娘。”


    一道清脆且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薛瑶忙转头看去,见是柳襄谢蘅二人,她顿时便抛下了方才的低沉,惊喜交加道:“夫人,公子,你们没事啊。”


    姑娘笑起来颊边两个酒窝好看极了。


    但眼睛红的像只兔子,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柳襄忙拉着她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薛瑶飞快摇头:“我没事。”


    她有些后怕的看着柳襄,又看一眼谢蘅,激动道:“你们当真从县衙出来了,那粱少……梁公子没有为难你们?”


    柳襄笑着道:“嗯,我们没事。”


    “太好了,那真的是太好了。”


    薛瑶眼底隐有几分泪花闪过,她放下帕子,殷切道:“夫人公子可以要吃豆花,跟上次一样吗?”


    柳襄看她片刻,轻轻点头:“劳烦了。”


    “夫人不必客气。”


    薛瑶应了声后便去忙活,很快就端上了豆花:“公子夫人慢用。”


    “谢谢。”


    柳襄将甜豆花放到谢蘅面前。


    谢蘅慢条斯理的用完,擦了擦嘴,才抬头看向薛瑶,问道:“可是因你夫家之事?”


    薛瑶一怔,神色略有些慌张的低下头。


    “没,没有。”


    如此反应,便是了。


    柳襄爱世间一切好看的事物,薛瑶虽算不是叫人惊艳的长相,但生的干净清澈,尤其那双眼睛很亮很灵,柳襄见第一眼时就很喜欢她。


    她可见不得薛瑶这般模样,忙起身将她拉到桌前坐下,温声哄着道:“出了什么事,可愿与姐姐说说,姐姐或许能帮你。”


    谢蘅:“……”


    他的视线在柳襄拉着薛瑶的手上一扫而过。


    薛瑶有些不自在道:“我……可能比姑娘大些。”


    柳襄一愣:“不会吧,我瞧你应该比我小些才是。”


    薛瑶轻声道:“我已经二十三了。”


    别说柳襄,便是谢蘅都有些微惊。


    他们竟没看不出来她二十三了,大抵是长了张娃娃脸的缘故。


    柳襄立刻便改口道:“那姐姐说给我听听。”


    她这一声姐姐叫的自然而温柔,让薛瑶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不由自主的就对她多了几分信任和亲昵。


    谢蘅捏着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淡淡看了眼柳襄。


    “我有预感,姐姐所担忧的事我肯定能帮上忙。”


    柳襄继续哄着:“要是帮不上,我就不走了,以后留在这里陪姐姐。”


    薛瑶脸色更红了,她忙惶恐的唤了声夫人,又飞快看了眼谢蘅,见他并未因此气恼,才垂首轻声道:“确实是为了未婚夫的事。”


    柳襄又温柔的鼓励了一番,薛瑶才总算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但她省略了自己是因为想救他们才去的陈家。


    柳襄听完眼底的笑意已彻底消散了。


    谢蘅亦是微微皱着眉头。


    这陈家母子明摆着是在唱双簧,欺负姑娘家中无人撑腰。


    若真嫁过去,等同于跳进了火坑。


    还好,嫁不成!


    “陈家在何处,我去会会这陈家母子。”


    柳襄取下腰间的匕首往桌上一拍,冷声道。


    薛瑶看了眼匕首,吓的忙拉着她道:“夫人不必如此。”


    柳襄拍了怕她的手,安抚道:“姐姐放心,这婚成不了。”


    薛瑶闻言讷讷的看着她。


    真的成不了吗?


    “他是的父亲是师爷,他又是秀才,县令也都向着他们,夫人莫要为了我得罪他们。”


    薛瑶回过神来,按下那份侥幸,低声道。


    他们也不知怎么才从县衙脱的身,若为了她再得罪人出了什么事,她下半辈子都不会安宁。


    柳襄看出她的心思,掏出腰牌递给她:“放心,我不惧他们。”


    薛瑶不解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片刻,有些羞赧道:“我……我只认识这个云字。”


    柳襄闻言便凑近她,一个一个字教着:“这是‘麾’,这是‘将’,这是‘军’,反过来看这边,是我的名字。”


    “这个字我认识,柳。”


    薛瑶见柳襄丝毫没有嫌弃,还耐心的教她认字,语气略有些轻快道。


    “对,后面这个字读‘襄’。”


    柳襄轻声道:“我叫柳襄,姐姐可听过?”


    薛瑶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她的脸上就逐渐浮出震惊之色。


    “柳……柳襄,我们当朝的女将军,好像就叫这个名……”


    薛瑶的话还未说完,就想起来方才柳襄教她的字里有‘将军’二字,她又低头看了眼腰牌,随后惊的慌乱的站起身,语气颤抖:“您,您是……”


    她一个小镇的民女本不该知道京都的将军叫什么名,但柳家镇守边关十几年今岁回京全国皆知,且柳襄又是当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她不免就多关注了些,曾特意问过陈凇林女将军叫什么名字,并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她一直对柳襄心生敬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见到她。


    柳襄轻轻将她拉了回去,低声道:“姐姐小声些,我们是微服出来的,暂时还不能传出去。”


    薛瑶定定的看着她,看着看着眼泪就唰唰的往下落。


    柳襄赶紧拿出绣帕温柔的给她擦拭着:“姐姐别哭啊,眼睛都肿了。”


    “您,您当真是云,云麾将军?”薛瑶激动难以自抑。


    柳襄柔声道:“嗯,我是。”


    “所以姐姐放心,姐姐这婚,成不了。”


    薛瑶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她信云麾将军,云麾将军说成不了,那就一定成不了。


    她是真的不想嫁给陈淞林,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


    “姐姐现在便带我们去陈家,退婚。”


    柳襄拉着她起身:“对了,可有什么信物?”


    陈家马上就要遭殃,得尽快将她摘出来。


    薛瑶点头:“有。”


    柳襄便征求谢蘅的意见:“那我们现在去陈家?”


    她怕吓着薛瑶,没有叫破谢蘅的身份。


    谢蘅放下茶杯,轻轻嗯了声。


    随后,薛瑶又请隔壁婶子帮忙看着摊位,带着柳襄和谢蘅回家去取信物。


    周围的人见薛瑶跟柳襄谢蘅离开,都不由偷偷张望着,暗忖薛家丫头怎会认识这样的贵人。


    或许是沾了陈家的光吧。


    薛瑶先是带着二人回到家中取信物。


    二老起先并不愿意,是柳襄报了身份,又留了很大一笔银子才让二老将信物给了薛瑶。


    紧接着,便到了陈家。


    薛瑶刚要上前叩门,就听里头隐约传来声音,柳襄听到了几个字,抬手阻止了薛瑶。


    “夫人,眼看少夫人就要入门了,院子可要修整修整?”


    “只将外墙刷一刷即可,其他的她进门自己出钱修整。”


    “是,那聘礼该如何准备?”


    “她家都没后了,看着随便准备几箱子,到时候再充作嫁妆抬回来,等那两个老不死的断了气,她家中的一切还不都是我们的。”


    柳襄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一脚将门踹开,厉声道:“依我看,聘礼就不用备了!”


    陈母正往门口走着,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将她吓的一抖,飞快往后退了几步,再定睛望去时,却见被踹破的门板后,薛瑶泪攥着双拳泪流满面愤怒的站在那里。


    陈母呵斥的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


    她强行扯出一抹笑:“阿……阿瑶啊,怎么又来了,何时来的啊。”


    她不是才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两个通身贵气的人又是谁?


    薛瑶咬牙切齿骂道:“你们无耻!”


    陈母笑容一僵:“阿瑶你误会了,我……”


    “这就是陈秀才的家?”


    柳襄打断陈母,缓缓靠近她:“你,是他的母亲?”


    陈母哪里见过这样气势的姑娘,骇的连连点头:“是,姑娘……可是来找淞林的?”


    柳襄拿着匕首在手心拍了拍,道:“是,叫他给我滚出来!”


    陈母脸色一白,心知这是来者不善。


    她忙走向薛瑶,欲去拉她:“阿瑶,这位是……”


    只还未走近,谢蘅就拦在她薛瑶跟前,无声的盯着她。


    虽然眼前的公子好看的跟神仙似的,可周身的气场却跟鬼差差不多,这般阵仗,陈母哪里还敢越过他去拉薛瑶,赶紧让人去叫儿子出来。


    此时,陈凇林却听得动静出来了。


    他远远便看到柳襄谢蘅,一眼便知二人身份非凡,遂加快脚步赶紧迎了上来。


    “不知二位……”


    “你就是陈秀才?”


    柳襄压根不想跟他多废话,皱眉道。


    陈凇林怔了怔,望了眼双眼充满恨意的薛瑶,有些茫然的点头:“正是在下。”


    柳襄将玉佩扔到他怀里,道:“将薛家的信物交出来,从这一刻开始,你和薛瑶再无关系!”


    她在过来的路上,知道了薛瑶的名字。


    陈凇林大惊失色,连忙看向陈母,陈母知道方才的话大约是叫薛瑶听去了,略有些心虚的别开视线。


    不对,不管他们听没听到她刚才的话,他们特意上门就是来退婚的!


    陈母遂眼神复杂的看向薛瑶:“阿瑶,这是你的朋友吗?你当真因为方才跟淞林拌了两句嘴就要退婚?”


    陈凇林闻言眉头紧皱:“阿瑶,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你还要我如何?”


    “解释什么?”


    柳襄一脚将陈凇林踢倒在地上,居高临下道:“解释你上门提亲却又嫌弃她抛头露面损了你秀才的面子?还是解释打着口口声声为她好实则只是想将她困于后宅?亦或是解释你们想吃绝户?”


    陈凇林只是个读书人哪里经得起这一脚,倒在地上半晌都没爬起来,陈母惊慌失措的扑过去将他扶起来,尖叫声刺耳:“淞林!”


    “你们是谁?为何跑到我家里来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薛瑶,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你带着人来打你的夫君,你是要忤逆吗?”


    薛瑶咬着唇还未出声。


    柳襄便将手中匕首甩过去,擦着陈母的耳边飞过,扎在柱子上。


    陈母吓的脸色一片苍白,惊恐的望着柳襄再不敢出声。


    “我再说一次,将信物交出来!”


    柳襄幽幽上前拔出匕首,半蹲下看着二人,在陈凇林胸口比划着:“否则,下次就是往这里扎了。”


    “士可杀不可辱。”


    陈凇林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我不会退婚!”


    “哟,有骨气。”


    柳襄似笑非笑道:“这话就留给阎王说去吧。”


    陈凇林叫她动手,强撑着冷静咬牙道:“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你不敢杀我!”


    柳襄故作惊讶的喔了声,而后拿出腰牌递到陈凇林眼前:“那真是巧了,我也有功名在身,好像比你要多一点点呢。”


    “所以,你看本将军敢不敢杀你?”


    陈凇林认出腰牌脸色顿时就白了。


    他惊愕而不敢置信的看向柳襄:“你,你是……”


    陈母听得那句将军,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不,不可能……”


    她看向薛瑶,着急开口:“阿瑶,你说句话啊,你就让人这么欺负你婆母和夫君……”


    “闭嘴!”柳襄不耐的打断她:“婚事未成,你哪来的脸一口一个婆母夫君,想娶阿瑶姐姐,你们可没这个福气!”


    她不耐与这些人多纠缠,将匕首靠近陈凇林脖颈:“我数到三,若再不交出信物,那就只能送你去见阎王了。”


    “一……”


    “交,我们交。”


    陈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我这就去拿信物!”


    柳襄冷笑了声,收回匕首。


    陈凇林则用一种痛苦的眼神看向薛瑶,活像是被人辜负了的受害者。


    柳襄翻了个白眼儿,起身走向气的直落泪的薛瑶,挡住陈凇林的视线,道:“姐姐别哭了,为这家人生气不值当。”


    “这种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也不必指望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不必期待他幡然悔悟,在他的心中,旁人只要不顺他的意那都是犯了天条的。”


    柳襄说到这里,转身看着陈凇林:“只要不愿意让他们算计,那就是十恶不赦,对付他们,一刀致命即可,多看一眼,都是给他们脸了。”


    陈凇林脸青一阵白一阵,想看薛瑶却只能瞧见一片衣角,最终只能道:“阿瑶,这都是误会,我没有算计……”


    “这些话,留着去牢里说吧。”柳襄看向回来的陈母,待人走近,她接过信物问薛瑶:“是这个吗?”


    薛瑶点头:“是。”


    柳襄便将信物递给薛瑶,问:“可有话与他们说?”


    薛瑶盯着二人几番欲开口,最终却只是摇摇头:“我与他们无话可说。”


    柳襄勾了勾唇:“好。”


    旋即,她笑容散去,扬声道:“来人,送进大牢。”


    话落,周遭便有暗卫现身,朝陈家母子而去。


    陈凇林慌忙开口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即便你是将军也不能无故抓人,这是犯法的,我要告你们!”


    柳襄挑眉:“去告啊,我送你们一程。”


    “你这是知法犯法!”陈母尖声道:“我们老爷是县丞,我这就要去县衙找县令大人评评理!”


    “好一个知法犯法。”


    柳襄:“不过,县令大人现在恐怕没办法给你们评理,因为……”


    在陈家母子愕然的视线中,柳襄笑盈盈道:“你们的县令此时也在受审。”


    “哦,忘了说了,你们家的老爷也被抓起来了哦。”


    “你……”


    陈凇林身子瘫软在地上,呆滞的看着柳襄:“你这是何意?”


    “到了县衙自然就知晓了。”


    柳襄收回视线,冷声道:“带走!”


    柳襄抬头望了一圈院子,如果没有遇上他们,薛瑶这辈子便要葬送在这里头了。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她知道她管不完,但只要遇上了,就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


    暗卫上前将陈家人带走,薛瑶还处于震惊之中,待周遭一切平静下来,她才缓缓看向柳襄:“将军……”


    柳襄轻笑着安抚道:“别怕,陈家所犯之事与你无关。”


    薛瑶茫然的点了点头。


    陈家犯什么事了?县令大人怎会在受审?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即便她心里有万千个疑问,也还是忍住没有问出来。


    她很清楚,有些事,不是她该问的。


    “世……我们回去吧。”


    柳襄牵着薛瑶,朝谢蘅道。


    从头到尾谢蘅都没说一句话,看起来似乎这事与他无关。


    但,方才是他主动说要出来吃豆花的。


    柳襄心里明了,却并不点破。


    谢蘅淡淡嗯了声,转身走出陈家。


    他突然发现,柳襄处理起这种事好像格外得心应手。


    就好像是做了千遍万遍。


    而此时的他并不知,在边关,柳襄有一个外号,叫青天女侠。


    几人刚出了陈家,突觉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玄烛出现在几人跟前,他看着薛瑶认真道:“我觉得,光退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别说薛瑶吓到,就是柳襄和谢蘅都微微怔了怔。


    等缓过神来,柳襄忙安抚道:“自己人,姐姐别怕。”


    薛瑶自知晓柳襄是她敬佩的云麾将军后,对她更是信任,虽然初时被玄烛吓到,但知他与柳襄是一起的后便没有生惧。


    她小心翼翼望向玄烛:“大人这是何意?”


    玄烛偏头看向谢蘅,谢蘅没好气的剜他一眼,都无召窜出来了还有必要问他的意思?


    “说!”


    玄烛这才道:“嫁一个比他好百倍千倍的人。”


    薛瑶吓的赶紧摇头:“不,不可能的。”


    她一介民女,嫁秀才就已是高攀了,怎敢妄想那般贵人。


    柳襄谢蘅对视一眼,心中隐有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听玄烛道:“薛姑娘介意他年纪比你大吗?”


    薛瑶茫然无措的看向柳襄。


    柳襄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薛瑶见此,便猜到玄烛说的人柳襄大概也认识,顿了顿后,鼓起勇气问:“大多少?”


    玄烛:“看起来三十出头,有功名在身,文武双全,长得也好。”


    柳襄:“……”


    谢蘅:“……”


    什么叫看起来三十出头?!


    薛瑶一听赶紧摇头。


    这样的贵人可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他没成过婚,是个老实人,家里没有双亲在世,只有一个弟妹和妹妹和几个孩子。”玄烛继续道:“但他有钱,多少孩子都养得起,也不会过多干涉薛姑娘,他还是今科进士。”


    薛瑶想也没想的拒绝:“多谢大人挂心,但民女高攀不起。”


    金科进士,那般人物哪是她梦都不敢梦的!


    柳襄瞥了眼玄烛,直接道:“他今年四十。”


    薛瑶一怔,四十?


    这和三十出头差十岁啊!


    “但他看起来年轻。”


    玄烛解释道:“且年纪大会疼人啊,他品性也很好的,陈家这个给他提鞋都不配,而且他常年练武,身体好,能活得久,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比薛姑娘走的早,他也能留下万贯家财,让薛姑娘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柳襄:“……”


    谢蘅:“……”


    柳襄默默看向谢蘅,能不能管管?


    谢蘅没好气的抬手给了玄烛一下:“滚!”


    玄烛:“遵命。”


    “薛姑娘好好考虑考虑。”


    柳襄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道:“这些年那位是不是净教他做媒了?”


    谢蘅沉着脸:“我跟他不熟。”


    被自己暗卫丢了人的他大概是头一个。


    柳襄憋着笑喔了声。


    二皇子瞧着沉默寡言,原本她还觉得玄烛是不是跟他久了,很有些像他,如今方知,竟是半点不像的。


    起码,二皇子应该没有给人做媒的兴趣。


    随后柳襄认真朝薛瑶道:“虽然他有些唐突,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条件也都如他所说,你可以考虑考虑。”


    虽然玄烛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有吹捧的嫌疑,可认真想想,每一点倒也都与高嵛成符合。


    要不怎么说媒人的嘴……不对,玄烛是暗卫。


    不过二人年纪确实差了些,她也不好撮合,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吧。


    薛瑶轻轻嗯了声,没拒绝。


    她想着那样的人应是瞧不上她的,但那位大人如此热心肠,她不好拒绝,或许等这里的事了,他们离开这里这事自然就搁置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暗卫出现。


    谢蘅走至一旁,他便轻声道:“县衙出了点意外。”


    谢蘅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柳襄,柳襄顿时会意,朝薛瑶道:“姐姐先回去,我们去处理点事。”


    薛瑶忙屈膝应下:“是。”


    待薛瑶离开后,柳襄便道:“出了何事?”


    谢蘅加快脚步,沉声道:“梁宇的妾室,是高嵛成的妹妹。”


    柳襄脸色一变:“什么?”


    第54章


    陈家离豆花摊不远,薛瑶很快就回到了豆花摊。


    她才刚戴上围裙,豆花摊便来了客人。


    “客人吃点什么?”她边招呼着边抬眼望去,而后微微一怔。


    来人是一位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他面色沉着,浑身透着一股骇人的煞气,薛瑶看了眼那把被他轻放在桌上的大刀,有些忐忑的抿紧唇。


    “一碗豆花。”


    男子声音低沉道。


    薛瑶回过神应了声,麻利的舀了碗甜豆花小心翼翼端到桌上:“客人请慢用。”


    男子看了眼碗中的糖,默默地拿起来勺子。


    薛瑶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虽然这人看着很吓人,但不知为何,她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


    这时,太阳已渐渐升起,照耀在了小摊上。


    早不早晚不晚的时辰,摊位上没什么客人了,薛瑶一边收拾着一边偷偷打量男子,见他吃完了豆花却并没有走,而是抬头盯着某个方向,眼底的难过和恨让人心惊。


    薛瑶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轻轻皱了皱眉。


    那是县衙的方向。


    薛瑶收回视线,大着胆子又舀了一碗豆花放了糖无声的放在他面前。


    男子缓缓垂目,先是看了眼豆花,才抬头看向薛瑶。


    薛瑶不敢跟他对视,惊慌的挪开视线:“这碗不要钱。”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一碗豆花安抚不了他什么。


    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良久后,男子道:“多谢。”


    他低头吃完了豆花,留下了一两银子,拿起刀离开。


    薛瑶忙追出去:“大人,给多了。”


    男子脚步微滞,微微侧首:“再帮我留一碗。”


    薛瑶还没答,人便已经远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安。


    虽然这个想法不吉利,但她此时的感受就是他像是要去赴死,像是,在走一条不归路。


    薛瑶缓缓低头看着手中的碎银子。


    他说再给他留一碗,意思就是还会再来,应该是她多心了-


    柳襄谢蘅刚到县衙,乌焰便迎了出来,行了礼后,神情凝重道:“世子,刚刚审问梁宇家中的人时,有一位姨娘姓高,属下便多了个心问她认不认识高大人,可她却说不认识,但属下觉得她神情有疑,便去查探了一番,这才知她竟是大人的亲生妹妹。”


    “高嵛成说过他只有一个妹妹。”柳襄:“应就是那位丈夫死于灾情中的娘子。”


    几人快步往高姨娘房中而去,然才走到院外,便有一暗卫便疾步走了过来,沉声禀报道:“世子,梁宇死了。”


    柳襄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立刻问:“他怎会死?”


    暗卫看了眼谢蘅,斟酌道:“属下问过其他兄弟,最后一个见他的是高大人。”


    “高嵛成?”


    柳襄皱眉:“他不是负责把控城门吗?”


    暗卫对此也不知晓,他只知道世子信任高大人,所以在高大人说要见梁宇时,他们并没有拦,也没有理由拦,毕竟高大人也是奉旨查案。


    可谁知……


    “梁宇身上一共有五刀,大手指上有血,像是按过指印。”暗卫看了眼柳襄,欲言又止。


    五刀……


    柳襄神情复杂的看向谢蘅。


    “高嵛成因雪灾死去的亲人是双亲,弟弟,妹夫,还有一刀是?”


    谢蘅轻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的妹妹。”


    柳襄心中咯噔一下,看向院中。


    这时暗卫声音低沉道:“其中一刀,在……裆下。”


    柳襄捏了捏拳,担忧道:“世子,他……”


    梁宇是重要证人,高嵛成杀了他,免不得要面临牢狱之灾。


    谢蘅不查高嵛成的家人,是因为信任,也是因为尊重,他本打算今日去高嵛成家中看看,但粱少仁来的太快,最终竟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先按下来。”


    谢蘅冷声道。


    暗卫应声:“是。”


    谢蘅抬眸看向院中被暗卫把守的房间,抬脚走去。


    暗卫行了礼,将门推开。


    谢蘅便见到了坐在桌边的妇人。


    妇人身旁立着一个小姑娘,看见他们,她害怕的往妇人身后躲去。


    妇人轻轻安抚了她,起身拉着她行礼:“见过二位大人。”


    谢蘅抬了抬手:“高娘子,坐。”


    妇人因这称呼心中一惊,飞快抬头看了眼谢蘅,但很快又收回视线,垂目立着不敢动作。


    柳襄见她没敢动,温声道:“高娘子别怕,坐。”


    她比谢蘅看起来亲切许多,妇人犹豫过后,这才小心翼翼坐下。


    柳襄便看向她身边的姑娘,问:“这是高娘子的女儿?”


    妇人轻轻点头:“嗯。”


    柳襄了然,高嵛成曾说过他将妹妹和孩子带了出来,想来这应该就是那个孩子。


    她朝小姑娘温和的笑了笑,道:“小姑娘姓什么?”


    高娘子诧异的看了眼柳襄。


    她是梁宇的妾室,不知情的自然会认为孩子姓梁,这位姑娘有此一问,自然是知道内情,问的是她亡夫的姓。


    ‘若有人过来问起妹妹,妹妹照实说便是’


    想到哥哥的嘱咐,高娘子轻声道:“姓林。”


    柳襄看了眼谢蘅,才又道:“可否请娘子告知为何会嫁给梁宇?”


    高娘子沉默了片刻后,如实道:“是梁宇强要民妇过来的。”


    “梁宇知道哥哥在意民妇,便提出纳民妇为妾,若是哥哥不应,他便不会放哥哥离开平堰城,哥哥本是强烈反对,是民妇以死相逼,哥哥才不得不点头。”


    “只有哥哥走出去,我们的仇才有机会报,这里的真相才有可能公之于众。”


    这个答案与柳襄和谢蘅心中所想是一致的。


    他们也终于明白那日高嵛成为何会有那么重的杀气。


    屋子重安静了许久后,柳襄才低叹一声,开口道:“委屈高娘子了。”


    高娘子眼眶一酸,泪潸然而下。


    她忙抬手擦了擦道:“不委屈,只要能替父母弟弟,亡夫还有乡亲们报仇,民妇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柳襄看着她,鼻尖隐隐泛酸。


    委身仇人,她心里比谁都苦。


    也由此可想而知高嵛成将那折子递给谢蘅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许久后,谢蘅突然开口:“你知道梁宇死了吗?”


    高娘子神情顿时慌乱,低下头:“民妇不知。”


    妇人的演技太拙劣,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谢蘅却没有拆穿她,只是问:“休书拿到了吗?”


    暗卫说过梁宇的大手指上有血印,除了休书外他想不到高嵛成有其他用途。


    果然,高娘子沉默半晌后,点头:“嗯,拿到了。”


    柳襄无声的看向谢蘅。


    高娘子知道高嵛成杀了梁宇。


    她怕长兄因此受罚,才选择了隐瞒。


    可这种事,又怎么瞒得住呢。


    屋中又安静许久后,谢蘅起身,道:“既然已经拿到休书,高娘子便归家去吧。”


    高娘子忙站起身应了声。


    她看着二人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后,还是鼓起勇气出声:“大人。”


    柳襄止步,回头:“高娘子怎么了?”


    高娘子神情担忧道:“大哥他……”


    柳襄遂转头看向谢蘅。


    高娘子担忧高嵛成的安危,但这件事她也不知该要如何处理。


    “他没事。”


    谢蘅撂下这一句后,便走出了房间。


    柳襄忙跟了上去,眼睛微亮:“他真的会没事吗?”


    谢蘅冷笑了声:“杀人偿命,知法犯法,你说呢。”


    柳襄眼神顿时就暗了下去。


    “人在哪里?”谢蘅。


    乌焰回道:“刚传回消息,在豆花摊,要抓吗。”


    谢蘅加快脚步:“我过去。”


    “光休书还不够,查一查梁家的族谱,再出一纸文书,将她们摘干净,再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乌焰:“是。”


    高娘子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的大石也彻底落下。


    “娘,舅舅杀了县令,真的没事吗?”小姑娘担忧道。


    高娘子垂目看向她,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眼底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大人说没事,就肯定不会有事。”


    小姑娘乖巧的点头:“嗯。”


    高娘子认真的看着女儿,眼眶渐渐发红。


    “芳儿以后要听舅舅和二婶婶的话。”


    林芳握住母亲的手,点头道:“娘放心,女儿懂的,女儿回去肯定听话,不惹舅舅和二婶婶生气。”


    高娘子落下一行泪,笑着道:“嗯,我的芳芳最懂事的。”


    她说罢,紧紧将女儿涌进怀里。


    过了好久,她才放开,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交到女儿手中:“芳芳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这是娘提亲给芳芳的及笄礼。”


    林芳不解:“娘到时再给女儿就是。”


    高娘子笑了笑,将簪子插在林芳发髻中,道:“届时,芳芳肯定会有更好的及笄礼。”


    林芳看着高娘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好了,我们收拾东西,回家吧。”


    见高娘子这么说,林芳便又开心起来:“好的娘,我们回家。”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梁宇给的高娘子半点不想碰,她将原本带来的几样东西整理好,朝女儿道:“芳芳,你去问一问有没有马车,这只箱子是我们带来的,得带回去。”


    林芳不疑有他,应了声后转身出门-


    薛瑶心中始终不落,她边忙活着,边不时往远处看一眼。


    直到看见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她心中一喜,放下抹布去门口等着。


    果真是她多虑了,他没有出什么事。


    然随着那人的靠近,薛瑶一颗心却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身上有血,尤其是袖口上,几乎都浸湿了。


    薛瑶手不由颤了颤,惊慌的看着他。


    高嵛成见此,微微止步。


    他似乎吓着她了。


    他默了默,转身欲离开,薛瑶却颤抖着声音叫住他:“大人。”


    高嵛成遂转身看向她。


    “我……留了豆花。”


    薛瑶强自镇定道。


    她说罢也不敢去看他,忙去舀了豆花放在桌上。


    高嵛成便无声的坐了过去:“多谢。”


    薛瑶微微颔首退到一边。


    她拿着抹布的手还在抖着。


    她以前从未见过他,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方才去的是县衙的方向,他和云麾将军是一起的吗?


    她方才也正是有这个猜测,才敢留他。


    然很快,豆花摊就被包围了。


    薛瑶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个黑衣人,已是吓的六神无主。


    但黑衣人并没有动,只是立在高嵛成不远处。


    薛瑶不敢上前,不知所措的看着安静的吃豆花的男子。


    这些人是来抓他的吗?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在没过多久,柳襄和谢蘅的到来终于解救了薛瑶。


    她一看见柳襄,心神就安了大半。


    柳襄朝她投去安抚的一瞥,才将视线落在高嵛成身上。


    高嵛成见着二人,起身拱手行礼:“世子,云麾将军。”


    “砰!”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却是薛瑶听得那声世子吓的手中的碗掉落。


    见几人回头看来,薛瑶忙道了几声歉,弯腰收拾碎片。


    柳襄几人收回视线,谢蘅缓缓坐下,抬眸看向高嵛成。


    高嵛成衣袍一掀,跪在了地上:“下官有罪,请世子降罪。”


    谢蘅声音冷冽:“杀人偿命,高大人是活腻了?”


    高嵛成脸色未变:“下官愿意偿命。”


    他从没有放弃杀梁宇的想法,今日大仇得报他已无遗憾。


    柳襄语气复杂道:“为什么?他总是要死的,你何必急于这一时?”


    高嵛成轻轻抬起头,眼底痛苦和释然并存:“我与梁宇不共戴天,我走出平堰城那天便发了誓,我一定要回来亲手杀了他。”


    他恨梁宇,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柳襄想到暗卫所说的那一刀,心中便明了,高嵛成对梁宇最大的恨是梁宇纳他妹妹为妾。


    因为高嵛成知道赈灾粮梁宇只是个棋子,不是罪魁祸首,他虽也恨极,但尚能忍到梁宇伏法,不会为了这样的人自毁前程,可偏偏梁宇为了拿捏他纳了高娘子为妾。


    高娘子的夫君在雪灾中丧命,她却要却给杀夫仇人为妾,这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这于高嵛成而言亦是心头大恨。


    一时间,众人各自沉默。


    薛瑶收碗的动作也慢慢的停了下来。


    原来他杀的是梁宇。


    那他就是好人。


    “下官知法犯法,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高嵛成取下腰牌放在桌上,俯身重重磕下头。


    柳襄看了眼腰牌,又看向谢蘅,几番欲言又止。


    若换做是她,她或许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她觉得,高嵛成不应该因此毁了前程。


    谢蘅淡淡看向柳襄。


    她心中在想什么总是藏不住,轻而易举便能叫人看穿。


    柳襄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凑到他跟前轻声道:“世子,高大人虽然有错,但他也有功,此次能这么快解决这里的事,高大人当居首功,要不,功过相抵?”


    谢蘅不作声。


    柳襄便倒了杯茶递给他,继续求情:“梁宇本身就是死罪,若还要因他折个朝廷栋梁,不划算。”


    谢蘅慢条斯理的端起茶,饮了口。


    随后,在柳襄紧张的注视下,他皱眉道:“我何时说过要处置他?”


    柳襄一愣:“啊?”


    高嵛成也惊的直起身子看向谢蘅,而后赶紧道:“下官不能牵连世子……”


    “那你说,你犯了什么法?”谢蘅打断他。


    高嵛成沉声道:“下官杀了梁宇。”


    谢蘅云淡风轻道:“此次奉旨出巡陛下给了先斩后奏之权,梁宇罪行罄竹难书,斩了就斩了,犯的是哪门子法?”


    “世子……”


    高嵛成红着眼望着谢蘅。


    柳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惊喜道:“当真,陛下当真给了先斩后奏之权?”


    谢蘅觑她一眼:“本世子何时说过谎?”


    柳襄欢呼了声:“太好了,世子怎不早说啊,吓我一跳。”


    她说完忙起身去将高嵛成扶起来:“高大人快起来吧。”


    谢蘅:“……”


    这女人在他面前好像愈发放肆了。


    “你在怪本世子?”


    谢蘅直接忽略高嵛成的谢恩,盯着柳襄道。


    柳襄动作一滞,一时高兴倒是失言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快步走向薛瑶,让她舀了碗甜豆花,亲手端到谢蘅面前:“世子如此英明,我怎么会怪世子啊,崇拜都来不及呢,你们说是吧?”


    高嵛成忙颔首道:“多谢世子。”


    薛瑶也过来屈膝行礼:“世子英明大义,民女万分敬佩。”


    谢蘅冷冷看着柳襄,柳襄手撑在桌上偏头朝他笑的眉眼弯弯。


    半晌后,他没好气的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没个正形,好生坐着。”


    “遵命。”


    柳襄立刻便端端坐下。


    薛瑶见此轻轻抿唇笑了笑。


    她给几人各自盛了碗豆花后,转头望向县衙的方向,县令死了,平堰城是不是就要安宁了。


    这时,柳襄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有所思看了眼高嵛成,又看了眼薛瑶。


    还别说,光这么看着不说年纪,竟也有几分相配。


    她轻轻碰了碰谢蘅,朝他使眼色。


    谢蘅瞥了眼她的手臂,才看向薛瑶。


    最终,他收回视线舀着豆花只当什么也不知。


    柳襄:“……”


    见他不出声,柳襄便起身拉着薛瑶坐下。


    薛瑶惊恐的看了眼谢蘅,坐立难安:“云麾将军,我……”


    她如何能与他们同席。


    然很快,柳襄的一句话就叫她忘了这些规矩。


    “我给姐姐介绍一下,这位是今科榜眼,高嵛成,高大人。”


    今科榜眼?


    那不就是早晨那位大人说要给她介绍的……


    薛瑶震惊的看了眼高嵛成,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吓得连忙低头,脸颊一片通红。


    高嵛成见此,赶紧挪开视线,不解的看向柳襄。


    柳襄跟他大眼瞪小眼。


    高嵛成实在瞧不懂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便求救般看向谢蘅。


    谢蘅放下勺子,喊了声:“玄烛。”


    下一刻,玄烛就出现在了豆花摊。


    柳襄眼睛一亮,对嘛,这种事就该玄烛来做。


    “愣着作甚?”


    谢蘅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见柳襄不动,皱眉道。


    柳襄回过神忙跟着他一起出了豆花摊。


    薛瑶意识到什么,有些惊慌无措的拉着柳襄的衣角,柳襄俯身轻声安抚道:“没事,别怕,我们不走远,你按自己的心意即可。”


    薛瑶这才微微安心,放开她。


    柳襄谢蘅缓缓离开,身后传来玄烛一板一眼的声音:“薛姑娘,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大人,你瞧瞧,是不是显年轻?”


    薛瑶大着胆子看了眼高嵛成,再次与他视线相对,这回,她吓得半天也没敢抬头。


    连脖颈都红了个透。


    高嵛成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不自在的看了眼玄烛。


    姑娘年纪太小了,不成。


    但他又不好明说,只能期盼玄烛能懂他的眼神,但玄烛根本没管他,注意力都在薛瑶身上。


    “高大人虽然现在刚入翰林,但回京后陛下肯定要封赏,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干得好说不定还能给薛姑娘讨个诰命夫人呢,届时薛姑娘就可以将父母接到京城去,高大人肯定不会介意的。”


    “高大人您说是吧?”


    高嵛成唇角蠕动着,很有些坐立难安。


    玄烛:“高大人点头了。”


    高嵛成:“??”


    他何时点头了。


    薛瑶不敢抬头,压根不知实情,只听见玄烛说高嵛成点了头,她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不如你们二人趁今日的机会好生聊聊?”玄烛:“就算不成,也只当多认识个朋友。”


    薛瑶只能点头说好。


    玄烛见此便朝高嵛成道:“高大人借一步说话。”


    高嵛成也正有此意。


    二人才走到一边,他便急急道:“大人,这位姑娘年纪太小了,不合适。”


    玄烛却直直看着他:“除了这个,有其他不满吗?”


    高嵛成摇头:“姑娘极好,不敢有不满。”


    “那就成。”


    玄烛快速将薛瑶的情况说了一遍,道:“薛姑娘是个好姑娘,也是个苦命人,翻了年就二十四了,家里又有两个老人要养,高大人应也明白,这种情况下之后怕说不到好亲事,以后不知多可怜呢。”


    高嵛成神情复杂的看了眼薛瑶。


    如此,确实是个苦命的姑娘。


    但他心中仍有些不自在:“我比她年长十多岁,这……”


    “依我看薛姑娘并没有嫌大人老,好像还对大人有些意思,若是大人点头,这事就成了,说不定我们还能给你们成个亲再走呢。”玄烛说着就将高嵛成往桌边拉:“合不合适大人和薛姑娘先聊聊再说。”


    靠近了薛瑶,高嵛成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玄烛适时的功成身退。


    高嵛成看着对面羞的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姑娘,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和姑娘相处过,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这种情况下总不能叫姑娘先说话,于是,他镇定下来,放柔声音:“我今年四十,薛姑娘可知晓?”


    薛瑶轻轻点头。


    随后她觉得不说话好像有些不礼貌,便道:“我叫薛瑶。”


    姑娘细柔婉约的声音让高嵛成脸色微微发红,他嗯了声,绞尽脑汁寻找话题,最终憋出一句:“姑娘做的豆花很好吃。”


    薛瑶闻言这才又飞快抬眸看他一眼,红着脸道:“多谢,大人若是喜欢,我再……”


    “不必。”


    高嵛成忙抬手阻止她,怕她误会,补充道:“我今日已经吃了四碗了。”


    薛瑶一怔,随后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是哦,去时吃了两碗,回来吃了一碗,方才陪世子又吃了一碗。


    再是饭量大,也是差不多了。


    柳襄谢蘅为了给二人腾出空间,沿着街道缓缓往前走着。


    突然见柳襄轻笑了声,谢蘅转头问:“笑什么?”


    柳襄忍俊不禁道:“我信高大人没有接触过什么姑娘了,他们在聊今日吃了几碗豆花。”


    谢蘅:“……你偷听他们说话作甚。”


    “冤枉啊世子。”


    柳襄无辜道:“耳力如此,并非刻意偷听。”


    谢蘅被她逗得轻轻弯了弯唇角,而后不自觉的放慢脚步,漫不经心道:“听你的意思,你在这方便有些见解?”


    柳襄忙摇头:“没有!”


    “我没有定过婚,也没有过…以前也没有过心上人,哪里懂这些。”


    以前,也没有过心上人。


    这句特意加上去的话,意思已经显而易见,她现在有心上人。


    谢蘅交握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他似乎在压制着什么,许久后才沉声道:“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


    柳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方才她的解释暴露了什么,她飞快瞥了谢蘅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镇定下来,状似随意道:“不知道,大概…就是近段时间吧。”


    她做不来明王府的女主人,他也不会跟她去边关,他们不可能。


    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似乎只能永远埋藏在心底了。


    谢蘅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暗淡尽收眼底。


    傻子。


    她近段时间身边只有他。


    她这到底是隐晦还是直白。


    谢蘅看着姑娘突然低沉下来的气息,忍了半晌,才道:“云麾将军何时回边关?”


    柳襄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原本是回来看柳爷爷的,没想到柳爷爷…待此次回京,再看陛下是什么意思。”


    谢蘅轻轻嗯了声。


    二人慢慢往前走着。


    太阳被房屋挡住,一半在阴影处,一半在阳光下。


    谢蘅走在暗处,柳襄走在光里。


    他悄然的看着她,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突然,柳襄停住了脚步,转头认真的看着他。


    谢蘅猛的意识到什么,语气第一次有些慌乱:“他们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回……”


    “世子想去边关吗?”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周遭万物仿若在顷刻间静止了。


    这一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两道目光久久纠缠在一处,谢蘅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挪开,不温不淡道:“不想。”


    柳襄却并没有露出失落之色,而是继续问:“那…你的世子妃一定要一直都在玉京吗?”


    她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她还是打算再问的清楚些。


    万一,明王府不是那么讲规矩,可以容世子妃在边关呢。


    如此,她再同他表明心意,认真的追求他。


    都说有喜欢上一个人时偶尔会犯蠢,柳襄现在便是如此,谢蘅是何等聪明之人,她这些自认隐晦的打探在谢蘅眼里,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这些问题就好像在问谢蘅,我做你的世子妃可不可以?


    可以。


    谢蘅心中的答案也很明确。


    他知道她喜欢他,比知道他喜欢她要晚一些。


    但也没晚几天。


    她看他的眼神渐渐的与看旁人不一样。


    他又怎能感受不到。


    至于是何时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谢蘅已经说不清了。


    或许是那日她说她要将刀立在他院中,看哪个姑娘敢进门时,或许是她打算孤军奋战保护乔二的名声时,或许是她带他跃上瀑布石时,亦或许是那日黄昏,她在河中戏水时,也或许是那日她从晚霞中飞身而下,落到他的身边时……


    如今想来,那两颗樱桃好像没那么酸了,那日的河水,也没那么凉。


    他只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黄昏很美,彩霞很好看。


    她,最好看。


    眼下,她站在光里,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蘅儿还能撑多久?’


    ‘最好的情况,也不过而立’


    最好的情况不过三十。


    这其中不免有大夫的宽慰之意,即便他想逃避,再不愿意去深究,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没有十年了。


    她的眼神极其专注,发丝被吹到颊边也恍若未觉。


    谢蘅的手抬到了一半,又无声落下。


    “是。”


    “此次回去明王府应也就是明亲王府了,作为未来的明王妃,只能在京中。”


    姑娘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暗沉了下来,谢蘅不忍再看,垂下视线。


    脚下的那道线泾渭分明。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就好像预示着他们二人一般。


    “你问这作甚,怎么,要给本世子做媒?”


    “那待回去你替本世子掌掌眼,几个国公府的姑娘可有合适的。”


    柳襄慌忙别过眼。


    阳光下,她眼中似有水光闪过。


    谢蘅心口猛地一疼:“咳,咳咳…”


    柳襄吓得飞快转身,一步跨过那条线,迈到他身边:“世子,怎么了?”


    谢蘅瞥见她眼角的湿润,又是一阵咳嗽,柳襄一手扶着谢蘅,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过了许久才渐渐重归于静。


    谢蘅侧眸对上柳襄的担忧的神情,轻轻笑了笑:“没事,习惯了,过一会儿便好。”


    柳襄眼底的担忧却未减分毫。


    “好了,我们回去吧。”


    谢蘅只当瞧不见,抽回手直起身子折身缓缓往回走。


    他没有未来,她前途无量。


    她灿烂如朝阳,他怎舍拉她坠永夜。


    第55章


    “原来高大人便是当年的高秀才。”


    豆花摊上,随着你来我往的几次问答,薛瑶和高嵛成的关系渐渐拉近,话匣子打开,薛瑶便也没有初时那般羞臊了:“高大人离开平堰城那日,有许多人相送。”


    高嵛成便忍不住问她:“那你……去了吗?”


    薛瑶面颊又微微泛红,她至今还是不敢和高嵛成对视,细声道:“当时,高秀才路过了豆花摊,但被很多人围着,我垫着脚尖也只看到了高大人的背影。”


    高嵛成听她这般说,不由细细回想,那日是否路过过豆花摊。


    但想来想去都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那时他一颗心都扑在考试和仇恨上,实在很难去注意到旁的。


    薛瑶见他面露茫然,便转开了话题:“高大人何时走啊?”


    高嵛成遂收回思绪,道:“应该就这两日。”


    此间的事虽了,但这只是个开始,大鱼都在后头。


    薛瑶轻轻嗯了声,微微攥紧手中的绣帕。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仍旧不敢心存妄念。


    诚如那位大人所说,眼前的人很显年轻,瞧着不过三十出头,且虽说年长些,但不论是样貌还是身材都不输于人,且又身居高位,于她而言仿若云端,是她跳起来都够不到的大人物。


    以他如今身份地位,并不愁娶不到大家闺秀,无论怎么看都应是瞧不上她的。


    薛瑶无声呼出一口气,在心中告诫自己万不可奢望。


    而此时,高嵛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诚如玄烛所提点的,眼前的姑娘除了年纪小些以外,无可挑剔。


    若是她愿意,他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于他而言,她实在是太年轻了。


    就在两相沉默间,柳襄和谢蘅回来了。


    二人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立在不远处等了等,见高嵛成发现他们起了身,他们才缓缓走过去。


    谢蘅瞧了眼耳尖仍旧发红的薛瑶,又瞥了眼面色看起来柔和许多的高嵛成,心中便有了底。


    这事,有戏。


    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有暗卫突然出现:“世子。”


    谢蘅见他神情有异,皱眉:“又怎么了?”


    暗卫若有若无的抬眸看了眼高嵛成,沉声道:“高娘子出事了。”


    话落,几人惧惊。


    高嵛成在原地僵立半晌后,突然拔腿便朝县衙跑去,将木桌撞的移了位。


    柳襄谢蘅对视一眼,折身快步跟上。


    薛瑶看了眼桌上高嵛成没来得及带上的刀,几经挣扎后,她抱起刀小跑着追了上去-


    简洁的小院中栽种着很多盆花草,假山旁边的树上挂着一个秋千,水声潺潺,芳草青青,一眼便能将小院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


    那间正屋大敞着门,里头传来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和男人低沉的呜咽。


    柳襄谢蘅神情复杂的立在圆石门口。


    追上来的薛瑶止住脚步,停在二人身后半步的地方,她紧紧抱着刀,眼眶微微泛红。


    她知道高家娘子做了县令的妾,但初时听到高嵛成的名字时,她因为过于羞涩并没有将二者联系到一起,是在稍微聊熟之后她才隐约察觉高嵛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问之下才知他竟是两年前与县令‘同流合污一丘之貉’的高秀才。


    以前不知内情,如今真相大白,她才知高家咽下了多少苦痛和酸涩忍辱负重至今。


    他们不仅为报私仇,也是为百姓讨公道。


    可一切明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高家娘子却……


    “林姑娘出来问属下马车的事情,属下当即便觉得不对劲,冲进屋时高娘子已经刎劲自缢,高娘子下手太狠,没留任何救治的余地。”暗卫低声禀报道。


    “为什么……”薛瑶低喃道。


    人活着才是最最重要的啊。


    谢蘅闭了闭眼,沉声道:“不是让你们看好的吗?”


    暗卫立刻跪下请罪:“是属下失职。”


    柳襄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道:“刎颈自缢,可见她死志多坚定,看不住的。”


    方才高娘子掩饰的太好了,他们竟都没有看出分毫。


    也正因此,足矣可见她寻死的决心。


    谢蘅没作声,但柳襄知他在愧疚难过。


    高娘子受了太多苦,在他们看来她终于能过好日子了,于她而言却早已是活不下去。


    “高娘子和她丈夫的感情很好,她的丈夫是为保护她和孩子被人活活打死在她眼前的,归根究底,是因为有人贪污了赈灾银,梁宇是她的杀夫仇人。”


    柳襄徐徐道:“或许,从她选择入梁家的那一刻起,就做了这个决定。”


    她能忍辱负重至今,只因大仇未报。


    如今一切已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东西便不存在了。


    薛瑶一惊,眼泪潸然而下。


    原还有这样的内情。


    委身杀夫仇人,搁谁都是难以迈过去的坎。


    几人静静地立在屋外,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声音才渐渐停止。


    他们看着高嵛成抱着高娘子缓缓踏出房门,他的脚步沉重的有些踉跄。


    谢蘅几人默默地让开了路。


    看着高嵛成略有些沧桑的背影远去,柳襄才道:“我们去送送高娘子吧。”


    谢蘅没吭声,柳襄便知他也正有此意。


    薛瑶这时道:“我也去。”


    高家离县衙不远,到了高家玄烛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妇人。


    她看见玄烛先是愣了愣,待玄烛让开,她便看到了高嵛成抱着高娘子立在那里,惊慌过后她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捂着嘴哭了出来。


    妇人便是高嵛成的弟妹于氏。


    她从头到尾都没问小姑子是如何死的,只强撑着让孩子去将同村的刘大哥叫了过来帮忙。


    刘大哥只看了眼高娘子的伤,便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帮着布置灵堂。


    柳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轻声道:“他们是最了解高娘子的人,应该早就猜到了会有今日的局面,想必也想过很多办法劝过,连他们都改变不了的结局,旁人更是无力回转。”


    谢蘅知道她是在安慰他,没有接话。


    灵堂布置好,谢蘅去上了一炷香,便转身去了县衙。


    柳襄薛瑶也各自去上了香。


    之后,柳襄去了县衙,薛瑶则选择留下来帮忙。


    并不只是因为高嵛成和她在相看的缘故,都是乡亲们,她理该搭一把手。


    柳襄回到县衙,乌焰已经将所有的口供都整理好了。


    “这里没一个人是干净的。”


    乌焰将口供交给谢蘅,禀报道:“两年前的事他们都知内情,他们分了一千两,其余的都进了上头的口袋,而据他们所招,上头指的是溯阳府尹,所有人的口供都在此。”


    谢蘅粗粗翻了一遍,交给乌焰:“誊抄一份。”


    “是。”乌焰。


    柳襄气的攥紧双拳:“为了这一千两,竟不惜葬送了三千余人!”


    “梁宇说,上头威逼利诱,他们不得不从。”乌焰又道。


    柳襄冷哼了声:“贪生怕死,怎配为一方父母官。”


    谢蘅微微眯起眸子:“溯阳不是终点,恐怕也不止五千两。”


    柳襄一怔,猛地看向谢蘅。


    是啊,溯阳府尹不应该为了几千两银子冒这么大风险,这其中怕还有更深的东西。


    “准备准备,明日启程。”


    谢蘅话音一顿:“告知高嵛成,他晚几日出发。”


    “另,立刻往京中去一封信请一道旨意。”


    乌焰问道:“请何旨意?”


    “先斩后奏之权。”


    谢蘅淡声道。


    柳襄:“……”


    柳襄:“?!”


    她万分惊讶的盯着谢蘅,合着根本没有什么先斩后奏之权!


    谢蘅瞥了眼她,皱眉:“不过是走的急忘了讨这道旨意,这么惊讶作甚?”


    柳襄:“……”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谢蘅能将假传圣旨这种事做的云淡风轻了。


    他这才是真正的先斩后奏。


    乌焰领命而去。


    过了许久,柳襄才道:“这里世子打算怎么办?”


    这里的消息按不了太久,他们得尽快赶到溯阳,但如今的县衙无人做主也是万万不成的。


    正在这时,长庚进来禀报:“世子,人到了。”


    谢蘅轻轻勾唇,起身:“走吧,跟本世子去迎接新任县令。”


    柳襄难掩惊讶:“新任县令,谁啊?何时的事?”


    谢蘅没有答她,直到她出了县衙看见门口的那人才惊愕的睁大眼。


    “这……宁远微?!”


    来人正是宁远微。


    他看见二人亦是惊讶万分,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世子,云麾将军。”


    柳襄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谢蘅。


    她实在不明白这新任县令为何会是宁远微。


    其实,宁远微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早朝后被陛下宣见,然后就得了这道密旨。


    前往平堰城接任县令。


    但对外他只是奉旨出巡,且去的是西边,查一桩走私案。


    他实在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问过后,陛下却说待他到了自然就知晓了。


    他也想过无数次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出来游玩且此时应该在回南边路上的谢蘅。


    谢蘅目光上下一扫,意味深长道:“陛下竟派了你来。”


    柳襄更茫然了。


    合着谢蘅不知来的是宁远微?


    宁远微也是一阵怔愣后,道:“回世子,陛下派下官出任此地县令,且是密旨,不知……此为何意?”


    他还从没见过谁上任需要奉密旨的。


    谢蘅并未答,而是道:“我只是请陛下派个信得过的人来走这一趟,没想到竟会是宁大人,此地略微偏远,宁大人来此,委屈了。”


    宁远微诚惶诚恐道:“下官不敢,能为陛下分忧,臣万死不辞。”


    谢蘅盯着他,轻笑了声:“如此,宁大人里面请。”


    然宁远微刚进门,谢蘅却又驻足,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世子。”


    柳襄一惊,忙扶着他担忧唤道。


    谢蘅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移开手掌,手心隐有几丝血,看的人心惊肉跳。


    柳襄的脸色霎时就白了:“世子……”


    宁远微亦是面色大变:“世子!”


    谢蘅浑然不在意的翻转手掌,摆摆手道:“无碍。”


    “不过是想出来散个心,没成想在这里撞上一堆白骨,但如今我已是有心无力,这里的事就交给宁大人了。”


    宁远微郑重抬手:“下官定竭尽全力。”


    谢蘅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掌心的血迹,缓缓道:“明日我便要离开了,卷宗和口供稍后自有人送到宁大人跟前,之后诸事宁大人也不必跟我汇报,自行处理即可。”


    宁远微稍作犹豫后,道:“是。”


    “既然陛下派了你来,便是十足的信任你。”


    谢蘅擦干净血迹,将帕子收好,看向宁远微,语气不轻不淡道:“宁大人做的好,便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做不好……”


    宁远微一掀衣袍,跪下道:“下官必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谢蘅垂目,扫了他一眼:“如此,最好。”


    说完,谢蘅便在柳襄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宁远微站起身,看着二人的背影,深沉而复杂。


    出了县衙上了马车,柳襄才忙问起谢蘅的身体状况,谢蘅却瞥她一眼,嗤道:“鸡血也看不出来?”


    柳襄一怔,错愕的看着他:“鸡血?”


    她哑然半晌,才隐约猜到了什么:“做给宁远微看的?”


    “还不算笨。”


    谢蘅理了理衣袖,轻淡道。


    柳襄立刻便明白了:“世子不相信他?”


    谢蘅挑眉:“这不是很明显?”


    柳襄皱眉:“也不知陛下为何派了他来,若他真有问题,那……”


    “不是陛下派他来,是我请陛下让他来。”谢蘅。


    柳襄一惊,不解道:“为何?”


    谢蘅俯身去倒茶,柳襄忙先他一步道了杯热茶递给他。


    谢蘅接过饮了口,缓了会儿,才慢慢道:“怀疑一个人,可又找不到他的任何嫌疑,便可以给他十足的信任。”


    柳襄没有听的太明白。


    “他接的是密旨,平堰城我也让人封了,也就意味着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谢蘅捏着茶杯,徐徐道:“你说,若此地的事还是传了出去,是谁的问题?”


    柳襄眼睛一亮:“原来是请君入瓮啊。”


    “可是,他就算有嫌疑,也不见得与溯阳这里的事有关啊。”


    谢蘅轻轻勾唇:“还记得之前我给你看过的一个名单么?”


    柳襄想了想,道:“琼林宴通敌的嫌疑人名单?”


    “嗯。”


    谢蘅道:“其中有一位大人,与溯阳府尹有关。”


    柳襄忙道:“是?”


    谢蘅轻轻道:“兵部侍郎。”


    这也就是他为何要来平堰城的原因之一。


    他有预感,顺着这条线摸上去,能够得到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柳襄了然的点头,随后想到什么,又道:“可万一宁远微聪明过人,知晓这事有诈呢?”


    谢蘅淡淡道:“正因为他聪明过人,便一定能看出我想做什么,陛下想做什么,所以,只要他与他们有关系,就一定会冒险送消息。”


    “若不送,我就逼他送。”


    柳襄思索片刻后,心中明白了。


    如果宁远微有问题,这于他而言,几乎是一个死局。


    “溯阳若真收到了消息,我们会有危险。”


    “真相险中求。”


    谢蘅毫不在意道:“若任风平浪静,他们的根只会越扎越深。”


    柳襄点点头,倒也是这个理。


    不过……


    “但他若不是呢?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谢蘅冷哼了声:“谁说的?”


    “嗯?”


    柳襄好奇的望着他。


    “他在京中有些碍眼。”


    谢蘅推开车窗,将茶倒了出去:“若他是清白的,就当是我替某个不争气的人清除障碍,届时待他任期满,再在封赏上补偿他一二。”


    “且陛下亲派他下来,也不辱没他。”


    “这杯茶凉了。”


    谢蘅不等柳襄有所动作,便俯身又倒了一杯,捏在手心。


    柳襄一心在思索某个人是谁,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好半晌后,她才灵光一闪,惊讶道:“世子说的该不是二皇子吧?”


    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宁远微挡了谁的路。


    再联合‘某个不争气的人’这有些熟稔的称呼,柳襄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宁远微二皇子身份天壤之别,他自然挡不了他别的路,除了,儿女情长。


    云国公府府及笄宴上,她非常清楚二皇子钟情于乔月姝,且宁远微那日也特意找乔月姝搭过话。


    柳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世子真是煞费苦心。”


    谢蘅拂袖,深藏功与名般叹了口气:“谁叫我是他兄弟呢。”


    柳襄被他这般神态逗的轻笑不止。


    同时也暗暗心惊,原来谢蘅竟那么早就布下了这个局,而她心中也隐隐不安,溯阳一行,怕是困难重重。


    马车渐渐远去,车道旁边被茶水溅湿的一颗小石子上,隐有几丝血迹-


    次日天明,谢蘅一行人便准备启程。


    临走前,柳襄去见了薛瑶。


    薛瑶和邻居在高家帮忙,听得他们要走,很有些不舍。


    “云麾将军还会来吗?”


    柳襄摇头:“大概是不会了。”


    “不过……”


    她靠近薛瑶,轻声道:“若是阿瑶姐姐和高大人成了,我们很快就会在京中见面了。”


    薛瑶脸色一红,忙底下头娇嗔了声:“云麾将军。”


    柳襄见此心中不由暗道,看来她们是一定会再见面的了。


    高嵛成这时也知道他们过来了,迎了出来。


    “世子,云麾将军。”


    几人转头看向他,不过一夜,这人瞧着却已沧桑了许多,片刻后,谢蘅道:“节哀。”


    高嵛成颔首:“嗯。”


    “你等些日子再出发,不急。”谢蘅又道。


    “是。”


    高嵛成:“多谢世子。”


    谢蘅嗯了声,看了眼薛瑶,道:“高大人借一步说话。”


    “是。”


    高嵛成与谢蘅走到了一边,谢蘅将手中盒子递给他:“我知道此时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但溯阳之事不可耽搁,我得先行。”


    高嵛成一时没明白谢蘅的意思,没敢去接盒子惶恐道:“世子但说无妨。”


    谢蘅放低声音道:“若你二人能成,若不嫌弃,我做你们的主婚人。”


    高嵛成一惊,忙回头看了眼薛瑶。


    此时,柳襄正和薛瑶轻声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高嵛成回过头,有些踌躇道:“世子……”


    “若是没成,你离开前将它给薛瑶,当做她以后的嫁妆。”


    谢蘅顿了顿,又道:“她处境艰难,你若是有意,在离开前做好安排。”


    高嵛成又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盒子:“多谢世子。”


    而另一边,柳襄也同样递了个盒子给薛瑶,说着与谢蘅差不多的话。


    “若没成,它就是你将来的嫁妆,有它在,没人敢轻看你。”


    薛瑶感激不已,要屈膝跪下被柳襄拉住了。


    “相识一场便是缘分,无需如此。”


    几人又寒暄一番,话别之后,二人目送柳襄和谢蘅上了马车。


    柳襄掀开车帘笑着朝他们招手:“后会有期。”


    薛瑶立在高嵛成身边,笑中带泪:“后会有期。”


    二人并肩立在那里,倒很有几分相配。


    身影渐远,柳襄放下了车帘,朝谢蘅道:“我觉得他们能成,世子觉得呢?”


    谢蘅淡淡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


    柳襄好奇道:“还有,世子方才送的什么呀?”


    谢蘅如实道:“一块有明王府图徽的玉璧。”


    “你送了什么?”


    柳襄呀了声:“那看来我跟世子想到一块去了,我送的是一把有柳家图徽的匕首。”


    玉璧和匕首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图徽。


    有它在,日后也没人敢为难薛瑶。


    谢蘅的眼神在她颊边的酒窝上一扫而过。


    良久后,他问:“几日能到溯阳?”


    马车外传来乌焰的声音:“回世子,快的话六日。”


    谢蘅嗯了声,轻轻靠在榻上,微微合上眼。


    六日,可真是难熬。


    柳襄瞧见他眉目中的疲态,不由皱了皱眉。


    他昨夜睡的很早,今日瞧着似乎精神还是不大好。


    想到他昨日的咳嗽,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世子可有哪里不适?”


    谢蘅袖中的手微微颤了颤,而后淡声道:“无事。”


    柳襄还想要说什么,便见他不耐睁眼:“你认为,本世子是会隐忍的性子?”


    那倒不是。


    她见识过他出城后的‘娇气’。


    柳襄遂暂时放下心来,见谢蘅昏昏欲睡,她也没再出声打扰。


    好在这一路谢蘅虽每日看起来恹恹的,但到底没像上次一样病倒,七日后,一行人到了溯阳城。


    与此同时,收到了重云的信。


    他们一路上已经遇到了多次大大小小的刺杀。都是北廑人,有冲谢蘅去的,也有冲柳襄去的,毕竟二人离开玉京,是一个绝佳刺杀的机会。


    但好在至今为止,还没有叫人看穿柳襄和谢蘅并不在车队中。


    第56章


    溯阳客栈


    “世子,重云来信问他们何时能到溯阳?”


    伺候完谢蘅沐浴更衣,玄烛便问道。


    一路舟车劳顿,谢蘅懒散无力的躺在斜躺在贵妃榻上,闻言微微睁眼:“到何处了?”


    玄烛:“后日便能到溯阳城。”


    “在城外找地方等信号。”


    谢蘅思索片刻,道。


    玄烛应下后,道:“可要重云先过来?”


    近日世子的精神不大好,他有些担心。


    “不必。”


    谢蘅:“重云不在车队,会有人起疑。”


    玄烛正还要开口,便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门就被推开。


    谢蘅瞥了眼进来的人,又缓缓阖上眼。


    柳襄关上门,走近谢蘅仔细看了他片刻,有些担忧道:“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


    来溯阳的这一路上,谢蘅安静的有些吓人。


    她宁愿他折腾些,趾高气扬些,起码瞧着有精气神,能叫人心安一点。


    谢蘅换了个姿势,不耐的看她一眼:“不过是有些疲乏,无妨。”


    太医院首都只能勉强保他十年,若随便找个大夫来瞧那只有一个结果,将死之脉。


    不待二人开口,谢蘅又道:“还有何事?”


    柳襄并没有事,她只是担心谢蘅,过来看看。


    玄烛便道:“高大人昨日已经出发了,以高大人的脚程,最多两日便能到。”


    算日子,是过了高娘子的头七走的。


    谢蘅轻轻嗯了声。


    “暗卫称高大人在临走前与薛家定了亲。”玄烛又道:“世子与云麾将军的东西如今都摆在薛家,即便高大人不在平堰,薛姑娘也能顺遂平安。”


    柳襄闻言脸上有了几分笑容:“我就说他们能成。”


    “还有,如世子所料,高大人果真从那宅院中搬出来了,将原来的地契交还给了县衙,打算另租一间屋舍。”玄烛继续道:“暗卫将世子提前给高大人置办的宅院地契并五十两银子给了高大人,说是世子给的新婚贺礼,不过高大人不愿白要,说是当向世子借的。”


    柳襄闻言不由看向谢蘅。


    这人还真是算无遗策,连这些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知道了。”


    谢蘅眼也未抬,摆了摆手。


    玄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拱手退下。


    柳襄本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但看着这样的谢蘅,她心里很不安,便一时没有挪动脚步,只静静地盯着人瞧。


    她的存在感太强,谢蘅无法忽略。


    他终是抬眸看向她:“云麾将军还有事?”


    柳襄唇角轻轻蠕动,没有作声。


    不是她的错觉,他对她好像确实比以往疏离了些。


    为什么呢?


    难道是他察觉到她对他图谋不轨?


    不应该啊,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她觊觎他的皮囊么?


    只不过现在她觊觎的是他整个人,他应该没发现吧。


    柳襄不吭声,谢蘅便也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姑娘眼底的担忧和落寞,他冷漠的神情下,早已是方寸大乱。


    她不该是这样。


    她应该明媚无双,灿如朝阳。


    突然,眼前红影靠近,她半蹲下手肘撑在贵妃榻上,偏头看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谢蘅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语气却仍是那般淡然:“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


    柳襄皱眉看他半晌:“真只是疲乏了?”


    谢蘅:“不然呢,若有不适我有强撑的理由?”


    倒也是。


    他若真的病了,没有理由忍着不说,作践自己的身子。


    柳襄微微放下了心。


    她缓缓直起身子,道:“那世子休息吧。”


    谢蘅嗯了声。


    半晌后,他睁开眼:“你还不走?”


    柳襄眨眨眼,坦然道:“对外我们是未婚夫妻,此时在一间屋子合情合理,待天黑了我再走。”


    谢蘅:“……”


    真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如果忽略她眼底化不开的情愫的话。


    谢蘅不敢再看,闭上眼转了个身:“随你。”


    他没有说谎,他这几日确实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总感困乏。


    谢蘅意识渐渐模糊时,感觉到身上轻轻盖上了软被。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彻底陷入了沉睡。


    以前有外人在,他不可能入睡。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似乎已将柳襄归为了自己人的行列。


    柳襄守着谢蘅睡熟后,出去问了玄烛。


    玄烛的答案与重云一样,谢蘅只是身子比旁人稍微弱些,好好养着,是能长寿的。


    柳襄看的出来玄烛没有说谎,勉强安心。


    谢蘅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玄烛端了晚饭进来,他用完看了会儿话本子,就又睡下了。


    安睡一夜,次日天明,谢蘅的精神果真好多了。


    玄烛和柳襄也终于放下了心。


    用完早饭,几人还未出门就收到了京中来的信。


    是乔月华的。


    谢蘅看完随手递给了柳襄:“乔月华已经摸清,兵部侍郎有一个侄女嫁给了溯阳府尹的长子,此女实则是兵部侍郎的私生女。”


    柳襄略有些惊讶:“三表姐何时开始查的?”


    “离京之前我去见过她。”


    谢蘅:“这些后宅隐秘藏得深,妇人姑娘间好查许多,也不容易引来怀疑。”


    “原是这样。”


    柳襄皱眉道:“在边关时便隐约听过世家大族之间往往以姻亲稳定关系,如今倒是深切见识了。”


    梁宇拿捏高嵛成如此,兵部侍郎和溯阳府尹亦如此。


    “兵部侍郎疑是琼林宴的奸细,如今又与溯阳府尹有了牵扯,这水好像越来越深了。”柳襄看向谢蘅:“眼下该如何查起?”


    谢蘅没答,先问玄烛:“宁远微有动静吗?”


    玄烛摇头:“没有任何异常。”


    谢蘅淡淡嗯了声。


    半晌后,道:“先会会这位姚家长媳。”


    溯阳府尹姓姚。


    柳襄见谢蘅看向自己,顿时意会过来,看向玄烛:“这位大少夫人此刻在何处?”


    既然谢蘅让她见,她此时应该就不在姚家。


    果然,玄烛回道:“在首饰铺查账,这间首饰背后的东家是姚家。”


    柳襄当即起身:“那走吧。”


    “等等。”


    谢蘅叫住她,朝玄烛道:“给她弄身衣裳来。”


    柳襄不解:“我这身不是挺好的吗?”


    谢蘅:“大家闺秀大多只有在骑射时才会如此装扮。”


    柳襄细细一想,好像也是。


    她在京中见过的那些贵女大多都不是她这样的束腰窄袖裙。


    玄烛很快便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套鹅黄色杏花裙。


    重云曾经说过,云麾将军曾在杏花林中救过世子。


    窗户纸还没有捅破的时候,免不得要制造一些巧合出来。


    但玄烛忽略了一件事。


    柳襄救谢蘅时,谢蘅早已晕了过去。


    而柳襄压根没往那上头想。


    柳襄换衣裳时,谢蘅去了门外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门从里头拉开,谢蘅自然而然的抬眸望去。


    柳襄平日大多都是怎么方便怎么穿,很少像这样认真打扮过。


    她的衣裙大多也都是鲜艳靓丽的,相比之下,这套衣裙便称的上素了。


    但穿在柳襄身上却并不违和,相反,衬出了别样的气质。


    柳襄的气场相较于寻常闺阁姑娘多了一定的侵略性,而在这套衣裙的中和下,她更多了几分灵动,顾盼回眸间,像是无忧无虑的小仙子。


    谢蘅半晌没有挪开眼。


    直到柳襄站到他跟前,他才勉强回神,将视线落到她头上。


    她大多时候都是梳着高马尾,便也很少有发饰,此时为了这身衣裳梳的发髻上仅有一根簪子。


    且看得出来她不怎么会梳发髻,明明是女子最简单的发髻,却都经不起细看。


    谢蘅的手抬起又落下,如此反复几次后,吩咐玄烛:“去请掌柜夫人来一趟。”


    玄烛的目光随着谢蘅的手抬起,落下,最终听得这句,沉默片刻才轻轻应了声。


    很快,玄烛便带着掌柜夫人上楼,一听是帮姑娘梳发,掌柜夫人格外热情,没过多久便给柳襄重新盘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


    谢蘅这才算满意。


    待掌柜夫人离开,他便让玄烛将银袋子给了柳襄。


    柳襄忙道:“我有钱。”


    她正要将银子还回去,便听谢蘅道:“这一趟是办公差,自然不必花自己的银子。”


    柳襄想了想,倒也是这个理。


    再说,她得留着银子给宋长策买生辰礼物,再过两日就是宋长策生辰了。


    想到这里,柳襄道:“后日,他们能进京吗?”


    谢蘅知道她应指的是乔祐年一行,道:“他们明日便能到城外客栈,至于何时进京,先见机行事。”


    柳襄喔了声。


    到了城外客栈就行,后日就算他们没进来,她也可以出去给他庆生。


    柳襄看了眼钱袋子,见里头碎银子有二三十两,还有一张千两的银票,忙道:“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既是做戏便要做的真些,哪家闺秀头上只有一根簪子?”谢蘅起身往外走着,淡淡道:“用不完便留着,当公费。”


    柳襄:“?”


    这一路上的公费不都是从谢蘅那里出么,不过见谢蘅不愿再在此事上多说,便没再拒绝将银袋子收好。


    而她并没有瞧见身后玄烛发亮的眼神。


    那分明是世子的私银,哪里是公费了。


    如此说来,世子已经开窍了,知道给姑娘花钱了。


    “闭好你的嘴。”


    玄烛忙跟上去,在柳襄不解的目光中,道:“是。”


    柳襄:“?”


    玄烛方才说什么了吗?


    她都没听见,谢蘅能听见?


    谢蘅出门依旧戴了帷帽,溯阳府尹姚慷进京述职时许见过他。


    马车缓缓听到了姚家首饰铺,玄烛扮作马夫,谢蘅等在马车里。


    柳襄则提着裙角在玄烛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谢蘅掀开车帘一角,看着柳襄缓慢而小心的步子,眉眼轻轻弯起。


    柳襄并不知身后的目光。


    她很少穿这么繁琐的裙子,初时稍微有些不适应。


    进了铺子,柳襄先是四下看了眼,并没有瞧见要找的人,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这生意既然不是做在明面上,姚家来查账,便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这里查。


    “这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这时,铺子里的伙计迎了上来,他打量了眼柳襄身上的衣裳料子便知是位贵客,态度格外的恭敬。


    柳襄四下看了眼,面露失望之色:“听说这里的首饰不错,我瞧着也是寻常。”


    “这……”


    柳襄知他的顾虑,取出千两银票给伙计过了眼,伙计这才忙道:“店里来了几个新样式还没摆上来,小的这就去给姑娘拿来瞧瞧,请姑娘稍等片刻。”


    说是新样式,其实就是店里的好货。


    这种东西娇贵也贵重,大多不会摆在明面上以免沾了尘垢,一般生客想要见,得先证明出得起价。


    很快,伙计便端出来几个匣子,在柳襄面前一一打开。


    掌柜的看到了柳襄方才展示的银票,遂过来亲自介绍:“姑娘,这几套头面都是上好的玉石,乃名师打造,姑娘瞧瞧可有中意的?”


    柳襄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对杏花红玉头面,她抬手拿出那根红玉簪子,细细瞧了瞧,果真是精致。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套头面做工最为精巧,且这杏花也正好与姑娘今日打扮相配。”掌柜的见此,热情的道:“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试试。”


    柳襄确实有些心动:“那我试试。”


    她坐在铜镜前,刚拿起簪子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不动声色的轻轻偏移了位置。


    伙计忙提醒:“姑娘,偏了些。”


    但恰逢今日店里客人多,店里的娘子都在招呼客人,伙计和掌柜男女有别,不好上手,只能出声提醒。


    柳襄轻轻皱了皱眉,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对后,便没什么耐心的放下簪子:“平日都是丫鬟梳头,今日没带丫鬟出来,改日再看吧。”


    说着她便要起身。


    “姑娘。”


    这时,突有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柳襄回头,便见一位锦衣夫人笑盈盈朝她走来,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我帮姑娘试?”


    柳襄皱着眉似在犹豫。


    夫人柔声道:“姑娘的发髻有些乱了。”


    柳襄忙回头看向镜子,果然见方才试戴中不慎弄乱了头发,遂有些烦躁的皱起眉头。


    “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替姑娘整理?”


    柳襄犹豫片刻,只能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夫人这才上前拿起梳子,一边给她整理发髻,一边问道:“我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


    柳襄兴致缺缺道。


    夫人脾性瞧着很是不错,并没因她的冷脸而生气,而是继续道:“姑娘似乎有心事?”


    柳襄眼神微闪:“没有啊。”


    夫人遂轻笑道:“我夫家妹妹年纪与姑娘差不多,不高兴时就是像姑娘这样。”


    柳襄抬眸从镜子中看了眼她,对上她温和善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的挪开。


    夫人立刻便明白了什么,轻声道:“姑娘可是和心上人闹别扭了?”


    柳襄闻言,轻哼一声偏过头去:“谁和他闹别扭。”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夫人:“夫人怎知我有心上人?”


    夫人又是轻轻一笑:“过来人,岂会看不出来呢?”


    夫人说完朝门口望了眼,又道:“等在门口的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柳襄一听,眉头皱的更深了:“才不是。”


    夫人但笑不语。


    果然,很快又听柳襄抱怨道:“是我未婚夫,让他陪我买首饰都不肯下马车。”


    夫人这时已经替她梳好发髻,闻言便道:“男人都是这样,不乐意逛的,不过姑娘的未婚夫肯在外头等,已是不错了。”


    柳襄半信不疑的看向她:“是这样吗?”


    “是啊,不信姑娘问问掌柜,来这里的夫人哪有几个丈夫陪着的?”


    夫人边给她插好簪花边道:“姑娘瞧瞧,我不也是自己过来的?”


    柳襄被她渐渐哄软了脾气。


    这时,夫人又给她换上了耳铛,一切妥当后,看着镜子道:“姑娘可真好看,这套头面柔中带艳,极少有人能衬得起来。”


    柳襄立刻便有了笑颜。


    “真的好看吗?”


    “好看的。”


    夫人揶揄道:“保证叫姑娘的未婚夫看了挪不开眼。”


    柳襄忙问道:“这套多少钱?”


    夫人这回没答话,掌柜的道:“回姑娘,这套三十五两。”


    柳襄一惊:“这么贵?”


    她这次没在演,是真的觉得贵!


    掌柜的飞快看了眼夫人,夫人便笑着道:“这家铺子是本地最有名气的首饰铺,又是名师打造,价格倒也中肯,姑娘只要喜欢就行,男人的钱不给自己花,他早晚就得花到别人身上去。”


    柳襄皱了皱眉,一时无言。


    真要花这三十五两吗,虽说谢蘅将公费给了她,但花公费给自己买首饰,肯定不成!


    罢了,大不了就自己买,就当是问谢蘅借的,回京还给他。


    她正要开口时,一道声音便传来:“少夫人可有看上喜欢的,公子说了,只要少夫人看上的,都买。”


    柳襄抬头,便见玄烛十分阔气的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台上。


    柳襄唇角一抽。


    他们都听见了?


    也是,以玄烛的耳力,很难听不见。


    “姑娘的未婚夫可真是大方啊。”


    夫人缓过神来,笑着揶揄道。


    此时在店里挑选首饰的夫人姑娘们都转头看来,一时间,许多道视线落在身上,柳襄顿觉坐立难安。


    偏这时,玄烛看了眼柳襄头上的簪花,又道:“少夫人不用给公子省,反正等成婚后公子万贯家财都是少夫人的。”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和惊呼声,柳襄的脸颊砰地就红了个透。


    她咬牙瞥了眼玄烛,这真是谢蘅说的?


    玄烛面不改色点头。


    公子原话是让云麾将军随便买,意思反正都差不多。


    掌柜的极有眼力见道:“那小的再拿些旁的给姑娘瞧瞧。”


    玄烛:“拿。”


    他瞥了眼方才伙计打开的几套首饰,皱眉:“这种成色的就不用拿出来了。”


    柳襄:“……?!”


    这一套都要几十两,再好的不得上百两!


    但她没法拆台,只能硬着头皮将戏演下去,遂红着脸看向夫人:“可否还请夫人帮我试试?”


    夫人柔声道:“好啊。”


    随后,柳襄将店里所有镇店之宝都试了一遍,只要她稍微多一个眼神,玄烛就道:“买。”


    以至于她后头都不敢多看任何首饰。


    但最终,玄烛手上的那一千两还是全部花了。


    柳襄大致数了下,别说头面,光镯子就有五个,耳铛大约有十来副,玉佩也有好几块。


    柳襄看着玄烛往外搬,一阵肉疼。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拉着夫人道谢:“多谢夫人帮忙,为表谢意,我送夫人一套首饰。”


    夫人连忙推辞:“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是这里的常客,碰上了便是缘分。”


    但柳襄还是坚持赠送了她一套五十两的头面。


    夫人几番推辞未果,很有些受之有愧:“不知姑娘要在此地呆几日,若是有需要的,尽管开口。”


    柳襄遂道:“我未婚夫是北边的商人,此次来这里是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商机,应该要多留几日。”


    夫人眼神微亮,亲热道:“原是这样,对了,还没问姑娘贵姓?”


    柳襄脑海里快速转动着,回道:“我姓宋,夫人叫我昭昭就好。”


    柳姓近日太敏感,母亲的姓更引人瞩目,她思来想去,便用了宋长策的姓。


    反正他们兄妹多年,合情合理。


    “好,那我就唤你昭昭了。”


    夫人亲切的拉着她,将她送到门外:“我经常来这里买东西,若是姑娘有事寻我,知会这里的掌柜一声,他们便会派人寻我。”


    “好,那就多谢夫人了。”


    柳襄说罢,似是想起什么,轻声道:“我确实有件事想问问夫人。”


    夫人忙道:“该是我谢谢昭昭送我那般重礼,昭昭尽管开口,不然啊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柳襄便放低声音道:“我想给我兄长买件生辰礼,但昨日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时也不知去哪里合适。”


    夫人闻言立刻道:“这是小事,姑娘想何时去。”


    柳襄看了眼马车,有些为难:“要不,明日可好?”


    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知道啦,昭昭今日要陪未婚夫,明日我正好也无事,那便在这里等昭昭。”


    柳襄娇羞低头:“那就多谢夫人了。”


    “既然我们这般有缘,昭昭再唤夫人难免生分,我比昭昭长几岁,不如昭昭唤我声李姐姐。”


    柳襄自不拒绝,甜甜的唤了声:“李姐姐。”


    夫人听得笑容满面,依依不舍的将柳襄送到了马车前。


    柳襄上了马车,拉开车帘朝她招手道别:“李姐姐明日见。”


    “昭昭明日见。”从车帘缝隙中,夫人隐约看见了一身华服的男子,她一眼便认出男子那身行头过了千两。


    目送马车远去,夫人折身回到店铺。


    掌柜的朝她微微颔首:“夫人。”


    夫人淡淡嗯了声,看了眼柳襄送她的那副头面,轻轻勾唇:“是个肥羊。”


    “明日要去城南的铺子,送几件好货过去。”


    掌柜的恭敬应下:“是。”


    马车走远,柳襄轻轻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脸颊,她脸都快笑僵了。


    谢蘅瞥见她将自己的脸揉成一团,不由轻笑出声,柳襄听见,回头看向他。


    她的手还按在两腮,挤的唇微微撅起,眼神无辜。


    正如那夫人所说,谢蘅看的挪不开眼。


    柳襄缓缓放下手,不满的道:“一千两,就这么送出去了?!”


    谢蘅朝马车上那一堆东西点了点下巴:“怎么算送,这些东西值那个价。”


    柳襄还是皱眉。


    “可是也太多了。”


    将军府倒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她觉得有些铺张浪费。


    这些东西,她带不了几次。


    “要不将它们卖了吧。”


    谢蘅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好半晌后,他道:“不是公费。”


    柳襄一愣:“嗯?”


    谢蘅:“你救过我几次,就当是谢礼,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柳襄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可这事不是已经说好了,那颗铃铛换一件事。”


    “你迟迟不提,这些便当是利息。”


    柳襄不由瞪大眼:“利息,哪有这么收利息的,犯法的。”


    谢蘅淡淡瞥她:“你是觉得本世子的命连这些东西都不值?”


    柳襄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蘅顿了顿,又道:“再者,过几日姚家嫁女,你要尽快取得她的信任,拿到请帖,期间免不得要周旋几番,少不得要戴首饰,一方富商的未婚妻岂能寒酸?”


    “且,姚家既然牵扯进贪污,那自然是爱财,我们若不露财,他们如何上钩?”


    谢蘅解释了一长串,柳襄只听见了未婚妻几个字。


    她抿着唇,笑着喔了声。


    第57章


    次日,柳襄早早便出门赴约。


    谢蘅吩咐乌焰跟在暗处。


    虽然眼下柳襄不会有危险,但还是谨慎为上。


    柳襄一露面,李氏便亲热的迎了上来,还往马车里瞧了瞧,打趣道:“今日昭昭的未婚夫没来?”


    柳襄适时的露出几分羞赧。


    “我们去逛,不用理会他。”


    随后二人便上了马车,往城南而去。


    到了铺子,李氏拉着她道:“这家铺子是溯阳城最具盛名的,我寻常给公公丈夫小叔子送礼物,都是在这里挑。”


    柳襄点头,四下扫了眼,虽然她清楚这家铺子是李氏的,她是将她当成了肥羊特意带到这里,但瞧着这里的东西倒确实还是不错的。


    “掌柜的,将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李氏朝掌柜的道。


    掌柜的忙接过话,殷勤道:“夫人可是好久没来了,小的这就将店里的新货拿出来给夫人瞧瞧。”


    很快,一排上等配饰便展现在柳襄面前。


    柳襄看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一块玉佩上。


    玉佩是上等料子,中间镶嵌着一只用红玉雕刻而成正酣睡的小猫,做工极其精巧,连腮上胡须都是栩栩如生。


    “这块可是前几日才到的货,乃大师兴致所致随性雕刻而成,世间独一无二。”掌柜的笑着介绍道。


    独一无二。


    柳襄心中大动:“这个多少钱?”


    “一百二十两。”


    掌柜的笑眯眯报了个数。


    柳襄面上不变分毫,心头已是波涛汹涌。


    这玉确实还算不错,但远不值这个价。


    掌柜的一口一个大师,无非就是在告诉她手艺难得。


    柳襄缓缓放下,重新开始挑选。


    但掌柜的拿出来的东西中并没有她瞧上的。


    因为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都不适合宋长策。


    李氏见此,便轻声问道:“不知昭昭兄长喜欢些什么,让掌柜的推荐一二。”


    宋长策喜欢什么?


    他喜欢刀枪,喜欢马,还有美酒美食。


    每年他生辰,她都会想办法给他弄来好酒好菜,今年这些更不会缺。


    但生辰礼得另挑。


    每年都是如此。


    不过以前大多都是将人带上,他看上什么她给钱就是,不像今年人不在身边,得她来挑选。


    “我先自己看看。”


    柳襄折身在店里慢慢看着。


    李氏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后,不动声色的跟在她后头。


    这里的东西都太易碎了,买回去宋长策也不见得会佩戴。


    柳襄逛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东西。


    李氏便适时道:“若是这里没有,我们再在别处看看。”


    柳襄也正是这么想的,但是……


    她抬眸看了眼那块红玉小猫玉佩,心里实在有些不舍。


    李氏察觉到她的心思,遂轻声道:“昭昭可是喜欢这块玉佩,若是想要,我同掌柜的说说,让他少些。”


    柳襄抿了抿唇,狠下心道:“我只是在想它合不合适。”


    她扮演的是富商出手大方的未婚妻,还价不符合身份,容易叫人起疑。


    掌柜的闻言立刻便是一顿吹捧,将这玉佩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柳襄确定它当真独一无二后,咬咬牙:“包起来吧。”


    “好嘞。”


    掌柜的动作麻利的将玉佩包了起来。


    “这附近有成衣铺吗?我想去看看。”


    柳襄付了钱,询问李氏道。


    李氏笑着点头:“有啊,离这里不远。”


    她的目光在柳襄手中的盒子上一扫而过,暗道果真是个出手阔绰的,看来得想办法跟她夫家那边搭上线。


    之后二人便去逛了成衣铺子。


    柳襄给宋长策选了一套衣裳。


    宋长策的尺寸她知道,今年杨氏给宋长策量尺寸裁衣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她也不由庆幸还好没有将那二十两先还给谢蘅,这套衣裳花了四十多两,几乎将她从京中带出来的钱花干净了。


    买完东西,柳襄自然不能让李氏白陪,送了她几盒胭脂,又请她吃了一顿饭,才同她告别,回了客栈。


    临走前,李氏说不好白收她东西,明日要做东请她吃饭,柳襄自是满口答应。


    回到客栈,柳襄先去将买回来的衣裳放好,而后拿着装着玉佩的盒子在屋里徘徊踱步。


    而这边,乌焰也将今日情形一一禀报给了谢蘅。


    包括柳襄去了男子的成衣铺和配饰铺。


    谢蘅自然也就知道了柳襄今日是去给‘兄长’买礼物的。


    柳襄是柳将军独女,能称得上她兄长的唯有乔家两位公子。


    但好端端的,柳襄为何给他们买礼物?


    且他记得,那二人的生辰也还早。


    乌焰则在一旁欲言又止。


    谢蘅瞥他一眼:“说。”


    乌焰这才道:“属下猜测,云麾将军说的兄长是大概是怀化中郎将。”


    谢蘅微微一怔。


    宋长策?


    她今日是去给宋长策买礼物的。


    谢蘅神色微淡,没再多问让乌焰退下。


    乌焰走后没多久玄烛便进来了,他端了碟点心给谢蘅,磨磨蹭蹭不走,直到谢蘅不耐烦让他有屁快放,他才道幽幽道:“属下问了乌焰,云麾将军今日买了一块玉佩和一套衣裳。”


    谢蘅眸色一沉。


    玉佩?


    她送宋长策玉佩?


    玄烛紧紧盯着谢蘅,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神情。


    即便谢蘅极力掩饰,他还是感受到了满室浓郁的酸味。


    吃醋好啊,吃醋是增进感情最快的途径。


    “玄烛。”


    玄烛立刻回神:“世子。”


    要把云麾将军叫过来问问了吗?


    谢蘅却盯着他不作声。


    如此半晌后,玄烛终于所有察觉,偷偷看了眼谢蘅,然后干脆利落的跪下:“属下知错。”


    谢蘅仍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又过许久,谢蘅才缓缓开口:“我记得,你是两岁到的我身边。”


    玄烛心一沉:“世子……”


    谢蘅继续道:“跟在我身边那段日子,你多在暗卫营,后来出了暗卫营拜了殿前大将军为师,之后便到了谢澹身边。”


    玄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抬眸略有些紧张的看向谢蘅。


    谢蘅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底一软,将要出口的训斥又收了回去。


    最终,他只淡声道:“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了,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日后你便去谢澹身边,不必再回来了。”


    玄烛呆愣的看着谢蘅,这是谢蘅同他说过最重的话,他很清楚谢蘅这不是在与他玩笑。


    他怔愣之后,很有些不解:“可是世子明明……”


    明明喜欢云麾将军。


    谢蘅知道他未尽之言,也知道他这些心思瞒不过身边的人,所以他没有否认。


    但他也知,如何说才能叫玄烛死心。


    “我与她,不是一路人,终将要天各一方。”


    “再下去,我身陷其中难以自拔,徒留余生相思,是你想看到的吗?”


    “且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想看我日日担忧?若她有个万一,我又该如何活下去?”


    玄烛果断摇头:“不想!”


    王妃走的早,王爷的痛苦悲伤外人或许不知,但他们这些人却是无比清楚的。


    还有骠骑大将军。


    将军夫人离世后,骠骑大将军是什么模样满京皆知。


    他绝不想看世子步这些后尘。


    但是……


    “云麾将军心里也有世子,自有两全的法子。”玄烛挣扎道。


    世子这些年太苦了,看着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可自从冬日落入湖中损了根本后,世子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云麾将军,走进了世子的心,他自然要不留余力将人留在世子身边。


    可偏偏,她又是长在边关镇守边关的将军。


    “且只要陛下一道旨意,云麾将军就会留在玉京。”


    谢蘅面色微冷,凉凉的看着玄烛。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她,便要让她舍弃她的前程,理想,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困在后院?”


    玄烛也自知失言,低头认错。


    谢蘅正色看着玄烛,道:“她遂自己的愿活,才是我想看到的,此事之后不可再提,明白吗?”


    玄烛闷声应道:“属下明白了。”


    世子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


    如今时候尚早,还来得及抽身。


    谢蘅知他听进去了,不再多言。


    母妃离世早,他亲眼看着父王每年那几日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日不吃不喝,半夜都还能听见哭声。


    他注定是短寿的命,他不想她也如此。


    这时,敲门声响起。


    谢蘅瞥了眼玄烛,玄烛立刻起身立到他身侧。


    柳襄进来见玄烛也在,下意识将手中盒子藏在了身后。


    玄烛正要退下,被谢蘅叫住了:“给云麾将军上茶。”


    玄烛低头应道:“是。”


    柳襄本想说她等会再来,但见玄烛已经取出了杯子,只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云麾将军有什么事?”谢蘅语气不温不淡道。


    柳襄将盒子往身边藏了藏,摇头:“我,没什么事。”


    谢蘅看她一眼,道:“下次若无召见,不可直接进来。”


    柳襄怔了怔,心中划过一丝难言的酸涩,好半晌才轻轻嗯了声。


    按照规矩,她确实不该随意进出他的房间。


    之后二人各自沉默下来。


    玄烛煮好茶,默默地添上。


    柳襄随意端起饮了口,然后微微皱起眉头。


    玄烛果然不适合干这个,这未免也太苦了些。


    一向挑剔的谢蘅却面色如常,饮完两杯茶,他道:“云麾将军若无其他事,我要午憩了。”


    柳襄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玄烛。


    但向来敏捷的玄烛却好像感受不到她的意思般,低头杵在那里不动。


    谢蘅也好似未察觉到她的意思。


    她一进来他就看见了她手中的盒子。


    结合玄烛所说她买了玉佩和衣裳,他不必深思便明白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他初时听她买给宋长策,心中确实难受至极,毕竟玉佩常有定情之意,多只送给心上人,他想着她长在边关或许并不懂这些,且就算懂,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在意。


    可他没想到,她是送给他的。


    他狠不下心拒绝,也怕拒绝后见她难过,便只能阻止她将东西递出来。


    有玄烛在,她不会开口。


    但他还是算漏了。


    有玄烛在,柳襄确实不好开口,但因她自小长大的环境所致,在很多事上她不会扭扭捏捏。


    即便是面对心上人,她的选择也是直白而热烈。


    所以,柳襄鼓起勇气将盒子放到了谢蘅跟前。


    谢蘅紧盯着盒子,眸光沉的可怕。


    “我今日见到一块玉……”


    “出去。”


    谢蘅突然打断她。


    柳襄一愣,呆呆的看着谢蘅。


    心中的酸涩刚升上来,玄烛便已起身离开。


    原来,他叫的是玄烛。


    柳襄心中回暖,眉眼又添了笑意,待玄烛离开,她更是无所顾忌,继续道:“我今日见到一块玉佩,觉得很适合世子,便借了世子的钱买下来了,世子看看喜不喜欢。”


    “等回京城,我便将欠世子的钱一道还给世子。”


    谢蘅目光淡淡的看她:“为何送玉佩?”


    柳襄脸上闪过几丝慌乱,有些磕磕绊绊道:“世子昨日送我那些东西,我便想着给世子回礼,所以……”


    “我说了,昨日买那些东西只为引姚家上钩,并非是要送你。”谢蘅打断她。


    柳襄自然明白,也没有误会。


    但除了这个,她又找不到其他给他送礼物的理由。


    “你可知道送玉佩代表什么?”谢蘅继续逼问道。


    柳襄脸颊一红。


    她当然知道。


    大多为定情所用。


    “我,我只是……”


    “你喜欢我。”


    谢蘅再次打断她。


    柳襄话音一止,从头到脚都觉一阵滚烫,她无措而惊慌的看着谢蘅。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长久的对视中,柳襄只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冷漠和疏离。


    那股滚烫慢慢的减退,随之而来是一片冰凉。


    谢蘅忍着喉中的腥味,狠下心,冷淡道:“我不喜欢你。”


    柳襄鼻尖一酸,快速低下头。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他不喜欢她。


    也是,谁会喜欢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当着文武百官调戏自己的人。


    但亲耳听见,仍是心痛如绞。


    两厢沉默许久后,柳襄缓缓抬起头,眼眶微红的看着他:“是,我喜欢你。”


    “所以呢?”谢蘅淡淡挪开目光,似乎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而实则,他竟是不敢跟她对视。


    长痛不如短痛。


    如今她只不过一时迷了心窍,等他们再无交集时她便能将他忘却。


    柳襄直直盯着他,没从他脸上寻到一丝一毫的可能,她终是认输,收回了视线。


    “如今我们奉旨查案,若因这些事影响到公事……”谢蘅的语气似乎带着某种警告。


    “不会。”


    柳襄打断谢蘅,轻声道:“没有下次了。”


    若横在他们之间的没有身份那道鸿沟,她不会因此放弃,她喜欢的,她总会拼尽全力争取。


    但谢蘅是明王府世子,不一样。


    即便她撞破南墙都不回头,他们之间也不可能。


    谢蘅喉中的腥甜越来越浓:“最好如此。”


    柳襄抬头看了眼盒子。


    “这玉佩是用世子给的钱买的,若是世子不喜欢,就让人卖掉吧。”


    谢蘅不在意的嗯了声。


    柳襄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告退后疾步离开。


    她回了房间,立在窗边望着远处,久久未动。


    她早知这是妄念,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与他无关。


    他拒绝的很干脆,没有留丝毫情面,于她而言也并非是坏事。


    她才十八岁,还有很多年。


    在很久很久的将来,她或许早已忘记了今日。


    也忘了他。


    一行泪缓缓落下。


    就算如此,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这一刻,她忘不了,也放不下。


    罢了。


    就这样吧。


    忘不了便不忘,放不下便不强求,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有一天,她会释怀的。


    她也相信到了那时,她也绝不会后悔喜欢过谢蘅。


    因为,他本身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柳襄离开后,谢蘅便捂着唇难以抑制的轻咳出声,等缓过了那阵,他看了眼帕子上的几丝血,将其藏进怀里。


    玄烛不知内情,不能让他发现。


    谢蘅缓缓打开了盒子。


    他拿起盒子中的玉佩轻轻摩挲着,许久后,唇角微微勾起。


    胆子倒是大,将他喻作猫。


    谢蘅拿着玉佩起身,寻了几处地方都不满意,最终,将它放在了枕头下。


    他时日不多,睹物思人也思不了几年,能多看几眼是几眼。


    一夜的时间,柳襄已经整理好心绪,回到之前的状态,一大早便请来掌柜夫人替她梳妆打扮,去赴李氏的约。


    回来时,她已拿到了请帖。


    玄烛本想着她或许此时不愿意见谢蘅,欲代为转达,却没想到柳襄坦坦荡荡敲了谢蘅的门。


    只是这一次,她等着谢蘅说了进,她才推门而入。


    二人好像都找到了一种方式调节好了自己,谈起公事来没有丝毫隔阂。


    玄烛实在看不懂,他牵过这么多红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的。


    寻常要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要不就是继续痴缠,这二人倒好,好像都默契的失了忆,当昨夜那块玉佩从未出现过。


    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他们二人心里,心上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公务,是查奸细,肃朝堂。


    大是大非面前,儿女情长暂时可以不提。


    “我已经答应李氏带世子赴宴,届时李大公子或许会来试探一番。”柳襄相信谢蘅可以应付妥当,但他们此行并不在李大公子。


    “世子之后打算如何做?”


    谢蘅沉思片刻,道:“喜宴人多,你找机会进府探探,尤其是库房或者禁地。”


    “库房,禁地?”


    柳襄立刻便意识到什么:“世子有所怀疑了?”


    姚慷与兵部侍郎有了关联,那他们所图谋的就定然不止赈灾银


    但其中藏着什么,他们至今还未窥见。


    “不确定。”


    谢蘅道:“但只要与北廑有关,绝非寻常。”


    柳襄哦了声,道:“知道了,届时我找机会去探。”


    “但我离开世子身边就无人了,若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无妨。”


    谢蘅:“我会带信号弹,玄烛他们都在姚家外头待命。”


    如此一来,柳襄便放心了。


    二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待一切确定好后,柳襄便道:“我今日要出城。”


    谢蘅一愣:“去哪里?”


    柳襄随口道:“去找宋长策。”


    玄烛下意识看了眼谢蘅,却见谢蘅面色如常,淡淡嗯了声


    玄烛在心底一叹。


    世子这演技堪称一流。


    天渐渐暗了下来,柳襄便带上之前买的衣裳出了门。


    她先去买了些酒菜才往城外而去。


    宋长策从天擦黑就在客栈外头徘徊,重云问乔祐年他在等什么,乔祐年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啊,今日一早就跟孔雀开屏似的,难道是约了什么人?”


    重云笃定道:“没有。”


    车队所有人的行踪都在他掌握之中,这两日没有信送出去,也没有信来过。


    宋长策在外头来回踱步,乔祐年和重云也不去干别的,就躲在廊下盯着。


    他们定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随着夜色降临,乔祐年拍了拍蚊子,想放弃了:“要不还是算了吧,蚊子太多了。”


    重云纹丝不动。


    今天这个热闹他看定了!


    重云不走,乔祐年便也留了下来。


    没过多久便听一阵马蹄声传来。


    乔祐年见宋长策咧嘴一笑,眼里在放光,顿时明白了:“人来了来了。”


    然而,随着马匹靠近,乔祐年的神情越来越古怪:“我怎么觉得,怎么那么像昭昭表妹呢。”


    重云神色复杂:“……不是像。”


    云麾将军怎么来了?宋长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很确定他们没有联系过。


    “阿襄。”


    马刚刚停下,宋长策就迎了上去,拉住缰绳,朝柳襄伸手。


    柳襄可以自己下马,但这么多年来,只要宋长策接她,都会习惯性的伸出手。


    柳襄自然而然的搭在他手腕上跃下:“在这儿等我呢?”


    “不等你等谁。”


    宋长策将马牵到马鹏拴好,瞥了眼马背上的东西,挑眉:“这些都是给我的?”


    柳襄学着他的语气:“不给你给谁?”


    宋长策边取东西边哼了声:“这么久也没来过一封信,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将我忘了呢。”


    柳襄想了想,道:“这不也才十多天?”


    宋长策小声嘟囔了句:“我们何时分开过这么久?”


    柳襄一想也是。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确实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这不是为了查案么?再说了等以后各自婚嫁,总不能每日还混在一起。”


    柳襄不待宋长策开口,就指了指那个包袱:“你去试试合不合身。”


    宋长策捏了捏,猜到了:“衣裳?”


    “嗯呐。”


    柳襄咬牙道:“四十多两银子,把我当冤大头宰!”


    宋长策被她这咬牙切齿的神情逗笑了:“明明知道,怎么还被宰了?”


    柳襄不假思索道:“它值这个价。”


    说完便是一愣。


    她想起谢蘅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宋长策抱着新衣裳窜了进去,柳襄这才看到廊下的乔祐年和重云。


    她抬脚走过去,二人也迎了过来。


    “二表哥。”


    “昭昭表妹你怎么来了?”乔祐年道。


    “云麾将军。”


    重云拱手行礼,柳襄微微颔首后,才回乔祐年:“我来给宋长策过生辰。”


    这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今日是宋长策生辰?”


    柳襄点头:“嗯。”


    乔祐年和重云对视一眼。


    生辰不说,只等着柳襄来,这其中深意似乎并不难理解。


    乔祐年错愕又惊喜。


    这小子藏的还挺深啊。


    很快,宋长策就换好了衣裳。


    几人回头望去,便见翩翩少年郎咧着一口大白牙健步如风的出来。


    而他的眼里只有柳襄。


    重云看着这一幕,神色很是复杂。


    宋长策的生辰不用通信往来,他便知道柳襄一定回来,可见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也不知道世子知不知道云麾将军出来了。


    他很清楚,世子对云麾将军有意。


    不过眼下倒也不是提这些的时候,他笑着跟在乔祐年后头也道了句祝贺:“生辰快乐。”


    宋长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阿襄带了好酒好菜,我们喝一杯。”


    柳襄挑眉:“狗鼻子吧,没打开就知道是酒菜?”


    “往年哪回生辰不是这么过的?”


    宋长策嘿嘿笑着:“不过今年的酒菜肯定比往年好。”


    “那肯定啊。”柳襄:“溯阳最好的酒楼买的。”


    “对了,银子不够,我把刀当了,你给我些,我明日去赎回来。”


    她总共带了五十两出来,买衣裳花了四十六两,只剩四两是不够买这些的。


    但她不好用谢蘅给她的钱给宋长策庆生,所以把刀当了。


    乔祐年:“……”


    重云:“……”


    宋长策则是见怪不怪的翻了个白眼儿后,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扔给她。


    动作熟练的好像这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所以乔祐年顺嘴问了问。


    “没有啊,以前在边关就算没带够,也可以叫人送过去。”


    乔祐年:“……我瞧宋长策这么淡然熟练,还以为这事不少发生。”


    柳襄给几人倒好酒,宋长策则将菜拿出来摆好,随口回道:“虽然这件事没发生过,但符合阿襄的性子,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乔祐年长长的喔了声,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还偷偷碰了碰重云的胳膊肘。


    重云:“……”


    重云面不改色四平八稳的坐着。


    他看得见,但并不想看。


    “今天生辰也不跟我们说,不够意思啊。”乔祐年端起酒杯:“先自罚三杯。”


    宋长策倒也不推诿,直接连干了三碗。


    乔祐年瞪大眼:“这么凶吗?”


    柳襄端起碗,朝乔祐年道:“反正没见他怎么醉过。”


    “来,祝你生辰快乐。”


    几人碰了杯,柳襄便道:“府里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回去便行冠礼。”


    宋长策点头嗯了声。


    随后他自己掏钱让厨房做了些菜,在院子里摆上桌椅板凳,宴请在客栈的所有兄弟。


    这些都是明王府的人,得到重云首肯后,才都坐了下来。


    期间免不得向宋长策敬酒,宋长策来者不拒。


    乔祐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今日怎么像是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柳襄也看出来了:“大约高兴吧。”


    乔祐年喔了声,重云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借着如厕偷偷放了只信鸽。


    溯阳客栈中。


    谢蘅坐在窗边捏着红玉猫猫发愣,玄烛则在一边禀报道:“云麾将军去买了酒后,当了刀去这里最好的酒楼打包了好些菜。”


    “重云来信,说今日是中郎将的生辰。”


    原来,是宋长策的生辰啊。


    谢蘅捏着玉佩,抬头望向天边,那正是城外的方向。


    玄烛忍不住道:“这里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世子……”


    谢蘅轻轻抬了抬手:“给宋长策准备一份生辰礼送过去,待他们酒宴结束再让重云送,避着柳襄给,别扰了她的心绪。”


    “之后的事不必再禀报。”


    玄烛眼眶一红,半晌才应下:“是。”


    玄烛离开,谢蘅很快就熄了灯。


    他屋里若灯火通明,他们几个便也会守一夜。


    而谢蘅不知,玄烛几人内力高深,他有没有睡着他们在外头也一清二楚。


    三人各占一角,安静的守着。


    一片漆黑中,谢蘅捏着玉佩坐在窗边看着远方的灯火,久久未动。


    时间缓缓流逝,谢蘅却没有丝毫困意,他就那么枯坐在黑夜中,望着灯光处。


    他其实很喜欢喝酒,但他喝不得。


    不知何时,他缓缓闭上眼,渐渐沉睡。


    玄烛又等了一会儿,才轻轻推门进去。


    他轻手轻脚走到谢蘅跟前,从椅子上将他抱到床上。


    借着外头的灯火,玄烛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痕,和他掌心的玉佩。


    玄烛沉默了片刻后,终究没有将玉佩拿出来,他轻轻掖好被角,折身出了门。


    第58章


    出门在外,加上时有刺客突袭,众人都不敢多喝,尽了兴后院子里的桌子便收了起来。


    乔祐年借着醉酒拉着重云离开,虽然重云有些不想走,但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乔祐年将他拉走后,还非要按着他在暗处看戏,重云哪里看得下去,趁乔祐年不注意溜了。


    乔祐年一个人看也没意思,加上多喝了几杯,到底不如宋长策的海量,没撑一会儿就回屋睡了。


    月色下,便只剩柳襄宋长策二人。


    前半场,宋长策猛灌,后半场,柳襄把酒当水喝。


    宋长策看了眼柳襄面前的空坛子,终是忍不住伸手按住酒碗:“阿襄,差不多了。”


    柳襄却干脆舍弃了碗,抱了个酒坛在怀里,不满道:“什么叫差不多,以你我的酒量这才是开始。”


    宋长策紧紧盯着她,突然道:“你在难过。”


    柳襄倒也不在意被他看出来,托腮嗯啊了声:“你今天好像格外高兴。”


    宋长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簪子,心咚咚跳的飞快。


    “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想了很多日,为何在他看到她和谢蘅走得近心里会出现异样的情绪,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想过是不是护犊子,但在她离开的这十多天,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对她,并非单纯的兄妹感情。


    逃婚约那年他十四岁,年岁尚小还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只听柳襄说他们是兄妹不能成婚,他也没多想,就带着她跑了。


    他也一直以为对她是兄妹之情,直到那日在琼林宴,他听谢蘅说他轻薄了柳襄,他才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


    以前她也爱美人,看到长得好的男子也走不动道,但他知道,她那都只是欣赏,不足为惧,他也就没往心里去。


    直到谢蘅三番两次出现在她身边,他有了危机感,加上这十多日度日如年的思念,他才渐渐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这段日子他后悔过


    他不该让她和谢蘅结伴而行,给他们更多独处的机会,但后悔没有用,当时是他自己放弃了的。


    他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


    所以他提前准备了礼物,想告诉她他的心意。


    “说什么?”


    柳襄随口问了句后,就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宋长策看的直皱眉,当即便压下要说的话,转而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柳襄放下酒坛,直直盯着他半晌,才眨眨眼:“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长策思绪停滞了一瞬,她说,什么?


    好半晌后,一阵夜风袭来,宋长策打了个冷颤,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他听见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谁?”


    她喜欢上了谁?


    柳襄又喝了几口酒,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蘅。”


    那一刻,宋长策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冻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发麻。


    她,喜欢上了谢蘅。


    她真的喜欢上了谢蘅。


    许久后,宋长策僵硬的灌下一口酒,醇香的美酒却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什么时候?”


    宋长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柳襄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抱着酒坛子轻轻摇头:“不知道。”


    “或许一见钟情,或许日久生情,总之就是不管不顾的一头栽了进去,然后就爬不出来了。”


    宋长策缓缓看向柳襄。


    他的所有直觉都没错,谢蘅果真成了他最大的威胁。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买醉,听着她对自己说她有多喜欢另一个人,他的心痛的似乎正拿刀子在剜。


    眼角也慢慢的红了起来。


    “他知道吗?”


    柳襄轻轻垂眸,咬着唇半晌不语。


    宋长策便紧紧的盯着她。


    他们一起长大,十几年来形影不离,也因此,他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喜欢一个人必不会遮遮掩掩,一定是直白而热烈的。


    她同谢蘅说过了。


    果然,半晌后,柳襄抬眸眼眶红红的看着他,声音哽咽:“他拒绝我了。”


    “他说,他不喜欢我。”


    宋长策看着她泪珠滚落,看她为另一个男人难过成这般,他的泪也再没忍住。


    “你哭什么啊,我被拒绝了,又不是你被拒绝了。”柳襄边哭边道:“你也在替我难过吗?”


    宋长策咽下苦涩,低低嗯了声:“嗯,我为你难过。”


    这话一出,柳襄哇的一声就抱着酒坛子大哭了起来,清醒的时候尚能克制,喝了些酒,便再也控制不住,将所有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宋长策紧紧捏着拳头,眼底一片猩红。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样子。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半晌后,姑娘大哭声中,伴随着轻轻一声低叹。


    宋长策起身走到她跟前,轻轻将她拥入怀里,手安抚般的拍着她的背。


    柳襄反手一把抱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他站着,她坐着。


    那几年他个子疯狂往上窜,而她却迟迟不见长时,她在外头挨了打回来就抱着他大哭,喊哥哥给她报仇时,也是刚好到他的腰。


    他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眸光暗沉:“喜欢就想尽办法去追,拒绝一次算什么,你不是最会死缠烂打的磨人?”


    “哭有什么用?”


    柳襄哭声更大了。


    “不行啊,他是金疙瘩。”


    她做不了明王府的主母。


    “那又如何。”


    宋长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声道:“阿襄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皇子也嫁得。”


    “不嫁。”


    柳襄摆着头将眼泪全部擦到他身上,哭着撒泼:“哥,我就要他。”


    一声哥让宋长策痛苦的闭了闭眼,眼泪再次悄然落下。


    从小到大她叫了他很多回哥,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窒息苦痛。


    他怎么就没有早些察觉到自己的心意,非要等到她爱上了别人才看清。


    柳襄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仰头看着他,委屈极了:“哥,你帮我把他抢回去吧,绑起来装麻袋,连夜抗回边关去藏起来。”


    宋长策眉头微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眸看了眼桌上的酒坛子,伸手拿起晃了晃,而后面色一沉,她什么时候将这一坛子酒全都灌下去了。


    “哥,好不好嘛,求求你。”


    柳襄揪着他的衣裳摇晃着。


    宋长策从来不跟醉鬼讲道理,他温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低声哄道:“好,哥哥去把他装麻袋,阿襄不哭了,乖,好好睡一觉,明天睁眼就能看到他。”


    “真的吗,睡醒就能看到他?”


    柳襄一片水光的眼睛中带着丝丝期盼和亮光。


    “嗯。”


    宋长策忍着心痛,低低嗯了声。


    若柳襄没有喝醉,她一定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哽咽。


    宋长策将柳襄懒腰抱起缓缓走向客栈,柳襄如儿时一般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


    临踏进客栈,一声低喃传来。


    “哥哥不要伤了他哦。”


    宋长策脚步一滞,只觉五脏六腑痛的他直不起腰,许久后,他才低头看向已经昏昏欲睡意识不清的人,沉声道:“好。”


    他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他此时也最清楚她对谢蘅有多喜欢。


    连醉到胡言乱语都舍不得伤他。


    不知不觉间,脸上划过一丝凉意。


    宋长策恍若未觉,将柳襄抱到他的房间,给她简单净了脸,盖上软被。


    他蹲在床前认真的看着她。


    睡梦中,她眉头紧紧皱着,时而伴随着抽泣声,他抬手轻轻抚平她的额头,而后取出怀中的簪子,放在了枕头边,才起身离开。


    出了客栈,他脚步未停,速度愈疾,最终虚脱般靠在桥柱上。


    起先他只是掩面哭着,后来哭着哭着,他就笑了。


    他大概是这世上最蠢的人,竟带着心上人逃了他们的婚约。


    一步错步步错。


    夜风渐大,吹的人头脑发昏,心口也痛的几近窒息。


    她只将他当做哥哥。


    从前是,现在是,也后也是。


    他呢,他该怎么办?


    是去搏那一丝可能,有可能将关系弄僵,从此她躲着他走,还是将心思藏起来,永远也不叫她知晓。


    这样,他就仍能掩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厚颜无耻的听她叫他哥哥,仍然是她很亲近很亲近的人。


    这个选择太难,他一时找不到答案。


    罢了。


    就这样吧。


    她当他是兄长,他就做他兄长。


    只要她开心就好。


    也不知道就这么立了多久,宋长策才深吸一口气,抹干净泪缓缓回了客栈。


    待他离开,重云从一棵树后现身,神情复杂的看着宋长策沉重的背影。


    他对宋长策的心情很复杂,一边觉得他是世子最大的情敌,一边也很欣赏他。


    他心怀民生,豪情万丈,也活的滚烫肆意,如山野间敏捷聪慧的豹子,处处充满着活力和朝气,那是世子最向往的活法。


    如果世子不曾有过那一劫,如今便是和宋长策性子最相近的人。


    世子儿时很调皮,很爱动。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可那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慢慢地活下去。


    方才见他一人夜里出来,他有些担心便暗中跟着,但很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可是立志要做大将军的人,断不会因为儿女情长想不开。


    宋长策回到客栈,却见重云等在门口,他愣了愣后上前:“还没睡。”


    他声音沙哑而低沉。


    重云手中捧着两个盒子,微微颔首道:“我出来醒酒,恰好见中郎将出去了,便等候在此,想趁着今夜未过,给中郎将送一份生辰礼。”


    宋长策深深看他一眼,又看向他手中两个盒子。


    重云将上头那个盒子递过去,道:“这是世子给中郎将的生辰礼。”


    宋长策眼神蓦地一沉,闪过几分凌厉。


    这破世子不仅破事多,还没什么眼光,阿襄都瞧不上,他要娶天仙么。


    天仙也比不得阿襄。


    重云只当不知宋长策那一瞬的戾气,静静地垂目等着。


    没等多久,宋长策便接过了盒子,轻飘飘说了句:“代我多谢世子。”


    重云温和点头:“嗯。”


    而后他又递出另一个盒子:“这是我给中郎将的生辰礼。”


    宋长策一愣,这回接的快些,语气也真诚不少:“多谢。”


    他这一路来和谢蘅的人都混熟了,尤其是重云很对他的脾性,他不搞连坐那一套。


    重云始终没有多看他,仿若没有发现他红肿的眼睛,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时间不早了,中郎将早些休息。”


    宋长策刚应下,便听一阵嚎叫响起:“啊!”


    二人脸色一变,忙飞快上楼,然才刚走到楼梯,就听见了某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我怎么睡过去了啊,快来个人告诉我什么时辰了,子时过了吗,哎呀怎么没人叫醒我,我还没给宋长策送生辰礼呢。”


    门传来吱呀声响,乔祐年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外走:“也不知道他和昭昭表妹喝完酒没有,两个都跟酒罐子似的怎么也灌不醉,倒把我喝多……”


    乔祐年一抬头就与宋长策重云打了个照面,他先是吓得‘呀’了声,而后在看清人后,便赶紧迎上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宋长策看了眼他手中的盒子,被他刚才那一声嚎吓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慢慢落下,道:“正要回房。”


    乔祐年喔了声,咧嘴一笑:“正好,来,这是二哥哥送给你的生辰礼,祝你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重云唇角一抽,偷偷瞥了眼宋长策。


    今日于中郎将而言,可并非什么好日子。


    果然,宋长策也沉默了下来。


    乔祐年见此,迷茫的看看重云,又看看宋长策,小心翼翼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宋长策回神,接过盒子,朝重云挥了挥手,就揽着乔祐年进屋:“没什么乔二哥,我好困,想睡了。”


    乔祐年看着房门关上,皱眉:“但这是我的房间。”


    “阿襄在我房里。”


    宋长策道:“今夜二哥哥收留我一晚?”


    乔祐年眉头皱的更深:“你眼睛怎么肿的,哭了?”


    “没啊,刚才出去醒酒沙进了眼睛。”


    宋长策以雷霆之势飞快洗漱完,毫不客气的钻进了乔祐年的被子。


    乔祐年眼看他枕边的小枕头要遭毒手,跳扑上去:“你给我住手!”


    “那是我要抱着睡觉的!!”


    “二哥哥多大人了,还有这癖好。”


    “你闭嘴!”


    重云听着里头的打闹,轻轻勾了勾了唇,但很快,想到玄烛传回来的信,唇角笑容又消失了。


    今夜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安稳度过的。


    情之一字,果真磨人。


    玄烛那厮三番两次要给他牵红线,定是要害他!


    _


    次日,柳襄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按着太阳穴,只觉头痛欲裂。


    她躺了一会儿,勉强缓过神才慢慢地坐了起来,然后便发现了枕边的簪子。


    她拿起来瞧了眼,略有些疑惑,这是哪里来的?而后她似是想起什么,抬眸看了眼四周,见到宋长策佩剑后,便知晓她昨夜睡在了他的房里。


    如此,这簪子便应是宋长策送她的了。


    以往他送她礼物,多是悄悄放在她的枕头边,等第二天她一睁眼就能发现。


    回忆渐渐回笼。


    昨夜零碎的片段也涌入脑海。


    ‘哥,我只要他’


    ‘哥,你去帮我把他绑起来装麻袋,连夜抗回边关藏起来’


    ‘好’


    柳襄一个激灵,一把掀开被子飞快下床往外头窜去。


    天老爷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啊啊!


    宋长策该不会真去绑人了吧!


    她昨夜真是疯了!


    “宋长策,宋长策!”


    柳襄打开门,大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就往楼下窜,刚到楼梯口,一旁的门便打开,乔祐年睡眼蓬松的道:“昭昭表妹,宋长策在我这儿。”


    柳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乔祐年。


    乔祐年打了个哈欠,不满道:“就这么一会儿也离不得么,他半夜睡不着,跑到厨房偷了半坛子酒灌了才安生,这会儿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我没叫醒,你要不等会?”


    柳襄心神一松,没去就好。


    然很快她面色一紧。


    昨夜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她发酒疯,时常会缠着他求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比如求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求他去找一条龙或是凤凰回来养,他每回都是好声好气的答应,然后第二日他们默契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今日,她却乱了分寸。


    只因关乎谢蘅。


    “昭昭表妹?”


    乔祐年见她脸色不好看,犹豫片刻道:“你要实在等不了,那要不,你进来叫他?”


    “不不不,不行,男女有别,还没成婚呢,还是得避嫌。”


    柳襄一愣:“二表哥在说什么,我和宋长策是兄妹情。”


    乔祐年瞌睡顿时就消散了。


    兄妹情?


    不可能啊,昨晚宋长策明明……


    乔祐年看着柳襄坦然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


    完犊子,这该不是宋长策一厢情愿吧!


    “哦,我……我起来早了,说胡话呢。”乔祐年扯出一抹笑,找补道。


    柳襄倒也没往心里去,道:“我找他没什么事,我要回城了,想和他说一声,他没醒就算了,二表哥你待会帮我跟他说说。”


    她不能在这里久留,得尽快赶回溯阳城,万一李氏要去寻她。


    乔祐年:“哦,行,你要不再等等,我去把他叫醒……”


    “没事。”


    柳襄摆摆手阻止:“让他多睡会儿,我先走了。”


    柳襄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乔祐年神色复杂的回了屋。


    他还以为有戏呢,谁曾想昭昭表妹竟真只把宋长策当哥哥,但这小子明明对昭昭表妹有意啊,知道了不得哭死。


    这可难办了啊。


    不对,他记得宋长策昨夜眼睛是肿的!难道,昨夜他已经知道了?!


    乔祐年恨铁不成钢的啧了声。


    真没用,近水楼台十八年也没得月!


    _


    柳襄回了溯阳客栈,问厨房要了碗醒酒汤,又去问了玄烛,今日谢蘅有没有什么安排。


    玄烛看了她肿胀的眼,道:“今日无事,云麾将军好生休息,后日去姚家赴宴。”


    柳襄喔了声,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这两日她与谢蘅只在吃饭时见过,其他时候都各自呆在房里,相安无事。


    柳襄早晨仍旧练刀,但再抬头看时窗边已经没了那道身影。


    眨眼间,便已到姚家喜宴这日。


    柳襄早早就换上衣裳,又请掌柜夫人给她装扮了番才下楼。


    谢蘅早已等在楼下。


    柳襄进马车看见谢蘅时微微怔了怔。


    对比起前几日的随意,他今日堪称盛装,一身深蓝色华服,金簪挽发,腰间坠着价值连城的配饰,连手中的扇子都是金镶玉,的确符合他富甲一方的身份。


    柳襄很快就收回视线,在以往的位置上坐下:“世子。”


    谢蘅在她落坐时也快速看了眼她。


    她今日戴的是那日李氏陪她去选的首饰,在她有意隐藏身手下,更添几分灵动娇俏。


    他在她开口前挪开视线,淡淡嗯了声。


    马车缓缓行驶,行程过半时,谢蘅才拿出一个信号弹递给她:“玄烛昨夜已经探了位置,姚家的库房在西南方,但昨夜防守森严,他怕打草惊蛇没进去。”


    柳襄接过信号弹。


    “今日玄烛他们进不去,但会在外头接应,一旦出了意外立刻放信号。”


    谢蘅正色道:“记住,一切以安全为重。”


    柳襄点头:“好。”


    正事过后,他们又没了话说。


    柳襄逐渐的有些不自在。


    谢蘅不知她心思时,她尚不觉有什么,如今把一切说破,又被拒绝了,不谈公事独处时确实还是有那么几分尴尬。


    尤其是她一想到昨夜酒醉后说要把人装麻袋连夜抗走的话,更觉有些难以面对他。


    他要是听见了,说不定之后会防着她,连马车都不会愿意与她一起坐了。


    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姚家。


    马车一停下,柳襄就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


    等谢蘅下了马车后,二人便并肩往姚府走去,临到跟前,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快速朝谢蘅道:“我跟李氏说,我叫宋昭昭。”


    谢蘅垂眸:“嗯。”


    乔家几兄妹当着他的面叫过她昭昭表妹,他知道这应是她的乳名。


    至于为何姓宋,她是宋夫人带大的,借这个姓也在情理之中。


    不必深究。


    柳襄将贺礼和请帖一并递过去,管家一看立刻就热情了起来,亲自将二人引进门:“二位这边请。”


    “大少夫人早早就交代过,说今日定要招待好宋姑娘和宋姑娘的未婚夫,对了,还不知宋姑娘的未婚夫贵姓呢?”


    谢蘅:“玉。”


    管家记在心头后,将二人带到一处亭中,客套了一番便离开了。


    待他走远,柳襄才小声道:“怎么又姓玉了?”


    谢蘅折扇轻摇,淡声道:“确实有一玉姓的富商,眼下玉家长子正在外游历,刚好对得上。”


    “姚家不会全信我们,会去查。”


    柳襄了然:“原是这样。”


    还是他想的周全。


    第59章


    不到半个时辰,姚家就来了人。


    柳襄远远看见李氏,低声朝谢蘅道:“那应该就是姚家长子。”


    谢蘅瞥了眼李氏身旁的青年,轻轻嗯了声。


    姚慷一妻三妾,共有七个子女,嫡出占了三个。


    嫡长子姚修成,嫡次子姚修安,嫡女姚修宁。


    今日,是姚修宁出嫁之日。


    眼前与李氏相偕而来的自然便是姚修成。


    二人刚进凉亭,柳襄谢蘅便先后起身。


    李氏看见谢蘅心中很有些震撼,她竟不知宋姑娘的未婚夫竟是如此好模样。


    “李姐姐。”


    柳襄将李氏那一瞬的怔愣收入眼底,笑意盈盈的唤了声。


    李氏回神,忙挪开视线笑着同丈夫介绍:“这位姑娘便是我同夫君说的宋姑娘。”


    姚修成看了眼柳襄,轻轻颔首。


    柳襄亦屈膝回礼。


    待姚修成看向谢蘅时,柳襄便轻声向二人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夫,李姐姐先前还没见过。”


    李氏不由笑着打趣道:“是啊,一直听昭昭说起,这还是第一回 见。”


    姚修成与谢蘅互相见了礼,几人便各自落座。


    姚修成率先开口道:“原来是玉家长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谢蘅微讶:“哦?姚公子听说过我?”


    “玉公子声名远扬,自是听过一二。”


    姚修成这话并非虚言,他确实听过玉家长子的名头,传闻这位经商有道,年纪轻轻便已走南闯北,创立不少家业,却没想到竟悄无声息的来了溯阳。


    “前段日子我才听说玉公子刚从北边回来,没想到竟是来了这里,真是有失远迎。”


    谢蘅手持折扇,眼含笑意:“姚公子客气了,能赴令妹喜宴,是玉某之幸。”


    姚修成自又是客气一番。


    听到这里,李氏不由道:“我与昭昭性情相投,相见恨晚,以姐妹相称,你们这般倒显得生分了。”


    姚修成没开口,谢蘅却笑着道:“是,嫂嫂言之有理,若是姚公子不嫌弃,我便依着昭昭唤一声姚大哥?”


    柳襄正端着茶杯小口抿着茶,听得那句‘昭昭’她心神微怔。


    “姚某之幸。”


    姚修成端起茶杯,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便先以茶代酒敬明淮和弟妹一杯。”


    玉家长子,名唤玉明淮。


    谢蘅淡笑着举杯。


    李氏瞧了眼柳襄微红的耳尖,会心一笑,嗔道:“瞧你,昭昭与玉公子还未成婚呢,别乱叫,我们昭昭都害羞了。”


    谢蘅微微侧首看了眼柳襄,恰好对上她也抬眸,视线一触即分。


    柳襄低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


    “昭昭,不如我带你去府中走走?”


    这时,李氏贴心的询问柳襄。


    柳襄自是应下。


    二人随后便携手离开。


    姚修成收回目光,看向谢蘅道:“不知明淮这次来溯阳,可是有什么打算?”


    谢蘅道:“昭昭说想出来走走,我便带她四处游玩,恰好走到这里,见此地兴达,便多留了几日。”


    姚修成听懂了谢蘅的意思,他想在这里做生意,遂笑意更深:“好,若是之后明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寻我。”


    谢蘅自是道谢:“那便多谢姚大哥。”


    说罢,他又道:“本来我也想着这几日找机会拜见姚大哥,却没想到昭昭与嫂嫂一见如故,倒也是缘分。”


    姚修成眸光微亮。


    这玉家长子倒真是上道。


    另一边,柳襄和李氏沿着花园亲热的寒暄着,但今日姚家嫁女,客人自是不少,李氏不可能一直陪着柳襄。


    柳襄也有眼力见,体贴道:“李姐姐快去忙吧,不用陪我。”


    李氏面露愧色:“真是对不住,晚些时候再跟昭昭赔罪。”


    柳襄自也是客气了一番。


    待李氏离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园中随意逛着。


    她没逛多久便往回走去,远远的见凉亭里只有谢蘅时,便加快了脚步。


    但就在这档口,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柳襄看着姑娘走进凉亭脚步不由一顿。


    “请公子安。”


    妙龄少女轻轻屈膝,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蘅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淡声道:“姑娘有何事?”


    谢蘅一开口,姑娘的脸更红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完美的人,不仅长得好看,连声音都是如此勾人心魄。


    她直勾勾盯着谢蘅,一时没有回神。


    谢蘅眼底隐有几分不耐,重重收起折扇,听得声响,姑娘才清醒几分,红着脸道:“我是姚家的姑娘,行五,以前没有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可是哪位兄长的友人?”


    姑娘羞的不行,却也不忘打探谢蘅的身份。


    谢蘅闻言这才抬眸看了眼姚姑娘。


    姚家共有三位姑娘,今日出嫁的是嫡四姑娘,另有两个庶女,一个字出嫁,另一个行五,唤作姚芳茹。


    谢蘅这一看,姚芳茹脸直接红了个透,她鼓起勇气道:“不知,公子贵姓?”


    谢蘅正要开口,一道清脆的声音便传来:“这位姑娘是?”


    姚芳茹连忙回头,撞见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她微微一怔,眼底莫名的多了几分敌意。


    谢蘅看了眼柳襄,紧皱的眉头微松。


    “昭昭,过来。”


    柳襄却不动,只定定的瞧着姚芳茹。


    姚芳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红晕顷刻间消散,她正要询问什么,却见谢蘅已经起身朝她们走来。


    姚芳茹一颗心顿时跳的飞快。


    而后,谢蘅拉起柳襄的手,温声道:“这是姚姑娘,只是尽地主之谊进来询问一二,昭昭别误会。”


    姚芳茹看了眼二人相握的手,脸色微白。


    柳襄则似信非信的看了眼姚芳茹,皱眉道:“当真?”


    谢蘅点头:“当真。”


    说罢,他向姚芳茹道:“这是我未婚妻,宋昭昭,我们是受大少夫人邀约而来。”


    柳襄闻言这才作罢,抽回手朝姚芳茹微微屈膝见礼:“姚姑娘。”


    姚芳茹早便猜到二人关系不寻常,此刻听见是未婚夫妻,一颗心便彻底沉了下去。


    但她故作平静的还了礼。


    “原是大嫂嫂的朋友,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多谢姚姑娘。”


    柳襄笑盈盈道。


    姚芳茹微微颔首后,便借故离开。


    走出几步,她还有些不甘心的回头望了眼,恰好瞧见谢蘅牵着柳襄落座,瞧着很是恩爱。


    姚芳茹咬了咬牙,颇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才带着人离开。


    待人走远,柳襄才无声地的看向谢蘅。


    这人身边还真是半刻都离不得人,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有人拿着锄头来撬墙角了。


    虽然她这堵墙也是假的。


    谢蘅触及到她的视线,莫名有几分心虚,解释脱口而出:“我不认识她。”


    柳襄当然知道他不认识她,喔了声后,道:“我都听见了。”


    谢蘅便不说话了。


    沉默半晌,柳襄解释道:“我到底占着未婚妻的名头,所以才过来的。”


    谢蘅摇折扇的节奏微乱,声音却很平稳:“我知道。”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


    这次,是谢蘅忍不住开了口。


    “你去了何处?”


    柳襄捧着茶杯低声道:“就随便走了走,有人盯梢,没敢走太远。”


    她本是想找机会探探路,但察觉到有人跟着后就果断放弃了。


    她自然能将那人甩开,但如此会打草惊蛇。


    谢蘅嗯了声:“人还在?”


    柳襄点头:“在。”


    她侧身靠近谢蘅,轻声道:“斜后方的一株灌木丛后。”


    从远处看,只觉二人亲密无间。


    清香钻入鼻尖,谢蘅捏紧折扇,耳尖隐隐发烫,似掩饰般端起茶杯饮了口。


    柳襄坐直身子,那股清香淡了些,谢蘅才缓过来,道:“高嵛成今日带人去了西北方,他对溯阳比我们熟些。”


    高嵛成是昨日早晨到的。


    他知道谢蘅怀疑姚家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后,就自请带人出城搜查。


    柳襄嗯了声:“白日不好行动,我们得留到晚宴才行。”


    溯阳嫁女,重在午宴。


    一般宾客过了午宴后就会离开。


    谢蘅对此早有准备。


    “方才姚修成已经邀请我们今夜住在府上。”


    “如此便好。”


    但柳襄很快又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谢蘅:“说。”


    柳襄这才意有所指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谢蘅偏头与她对视片刻,很快就明白她指的什么,拧眉道:“她已知我们关系,当不会生事端。”


    柳襄却不信。


    “那梁少仁知你我是夫妻都不死心,何况现在只是未婚夫妻,还是谨慎为上。”


    他真是太小瞧他这张脸的诱惑力了。


    她不大信姚五会这么放弃。


    提起梁少仁,谢蘅的脸色猛地一沉,柳襄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谢蘅尽力压下煞气,端起茶一饮而尽:“知道了。”


    柳襄赶紧转移话题:“谨慎起见,只要我不在,今夜有人送来的东西都不要碰。”


    京中钟情于谢蘅的姑娘不少,但有他的身份脾性压着,没人敢乱来。


    可这里不一样,人生地不熟的不说,也没人知他身份,免不得生出别的歪心思,于公于私,她都得防着些。


    即便她得不到,也不能让他这么着了别人的道。


    “世子你听见了吗?”


    柳襄见他不应,语气更是郑重:“查案归查案,你可不能遭人算计了。”


    谢蘅脸色逐渐回暖,略有几分不耐道:“我遭人算计,你急什么?”


    柳襄想也没想道:“我会控制不住杀人。”


    谢蘅:“……”


    柳襄意识到自己话有些越界,但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破罐子破摔道:“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若你被人算计去了,我一定会弄死他。”


    直白不过的剖白让谢蘅手微微一抖,脸颊开始发烫。


    “我想通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用回应,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也绝不会影响公事。”


    柳襄继续道:“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毕竟这是我的私心,因为我虽然知道我们不可能,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放下,所以,需要时间。”


    柳襄顿了顿,试探的看向谢蘅:“这你能理解吧?”


    谢蘅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会觊觎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直到她不喜欢的那一天。


    而这不也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么。


    倒也不愧是他看上的人,这份率真洒脱便已能超越许多人。


    包括他自己。


    “嗯。”


    他轻轻看了她一眼,压下唇角的弧度,不温不淡道:“知道了。”


    她能如此通透。


    他很开心。


    如此,等到他不在了的那一天,她或许就已经放下了,也或许,心里装着了别人。


    但被她明目张胆的护着,实在是一件令人开怀喜悦的事,也让人欲罢不能,万分贪恋。


    柳襄见他反应不大,轻轻呼出一口气。


    说到底,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不应该给他造成困扰,他能默许,她便已很知足。


    她会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姚家喜宴热闹非凡,溯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到齐。


    锣鼓喧天中,新郎接走了新娘子,姚家的午宴也开始了。


    这场喜宴男女并不分席,谢蘅柳襄这桌,便有姚家五姑娘。


    柳襄看见她对谢蘅贼心不死的打量,无声一叹,快速瞥了眼谢蘅。


    看吧,她说吧,没那么容易打发。


    谢蘅只当瞧不见。


    借着做戏,他默默地给柳襄布菜,温柔的不像谢蘅。


    而柳襄从头到尾,筷子都没伸出去过。


    当然她也知道这只是谢蘅做给外人看的,若姚芳茹能就此死心,也少些麻烦。


    不怪她小人之心,而是在见识了梁少仁的做派后,戒心便自然而然重了些。


    桌子上的人见此都艳羡不已,一位性子开朗些的夫人期间还拉着柳襄多问了几句。


    当然更多的是夸赞二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一桌子的人只有姚芳茹如同嚼蜡。


    她已经问过大嫂了。


    他们看重的是玉家,想要和玉家搭上线,至于这个宋昭昭,大嫂根本不在意。


    她是庶女,上头有主母压着,婚事不可能如自己的意,最后也不过是和三姐姐一样,以家族利益为先嫁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


    而如今,一个绝佳的机会送到了面前,姚家有意拉拢玉家,而玉公子又生的如此好看,还是这般体贴温柔,极合她的心意。


    如果她能取而代之,姚家不会反对。


    所以,她得好好筹谋筹谋。


    而她不知,她的所思所想早已被柳襄察觉。


    柳襄没见过什么后宅手段,但她是自己一刀一枪杀上的将军的位置。


    她是女子,又是大将军独女,期间不乏有人质疑,有人不服,但她不仅能稳坐至今,还能令军中信服,若胸无丘壑,是做不到的。


    且后来回京,也见识过一些阴谋诡计。


    若她此时连姚芳茹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那真是白活了这十几年。


    “淮哥哥,我想吃那个。”


    柳襄放柔声音朝谢蘅道。


    谢蘅手指一颤,筷中的青笋掉落进碗中,他侧眸看向柳襄。


    她叫他什么。


    柳襄见他看来,抿唇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昭昭夹不到。”


    谢蘅的心漏跳了一瞬。


    在一片打趣声中,他感受到了另一道突兀的视线,立刻便明白了什么。


    他伸手夹起柳襄指的菜放进她碗中。


    柳襄甜甜的道谢:“谢谢淮哥哥。”


    姚芳茹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这女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如此夫君,不为他布菜便罢了,还在外对人颐指气使,像什么样子。


    “姚姑娘,你怎么不吃啊。”


    柳襄突然看向姚芳茹道。


    姚芳茹被她看的措不及防,连忙扯出一抹笑:“我吃饱了。”


    “啊?”


    柳襄诧异道:“可我见姚姑娘都没怎么吃啊,姚姑娘胃口真小,不像我,能吃得很,不过淮哥哥说就喜欢看我吃饭的样子,瞧着香,淮哥哥你说是吧?”


    谢蘅温和的嗯了声。


    其实他此时压根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他耳边只不停的重复着那句又轻又柔撒娇似的淮哥哥。


    不过很快,他的眼底又划过几丝暗沉。


    玉明淮,他凭什么!


    姚芳茹扯唇僵硬的笑了笑后,不再做声。


    午宴过后,柳襄谢蘅被安排到后院歇息,二人不在一个院子。


    谢蘅身边无人,柳襄当然不肯。


    把谢蘅一个人放在这院子里,就等于在这里放了块香饽饽,等着人来吃。


    她拒绝了丫鬟的安排,娇蛮道:“我不住那边,我要跟淮哥哥一个院子。”


    丫鬟为难道:“今日客多,这里住的都是男客,有些不便。”


    柳襄冷哼道:“如此,那我们便回客栈。”


    她说着拽着谢蘅就要走。


    丫鬟紧跟着在后面追,却又不敢拦,好在一出院落就看见了李氏,丫鬟忙上前禀明了缘由。


    不待李氏开口,柳襄便脸色不佳道:“我从出门就一直跟淮哥哥住隔壁,绝无可能分院子来住,既然李姐姐这里没有合适的房间,我们便出府去,待晚宴开了再进来。”


    李氏为难的看向谢蘅,指望他劝说几句,却见谢蘅宠溺的摸了摸柳襄的头,哄道:“好了不气了,多大点事,我们回客栈便是。”


    说罢他又向李氏道:“抱歉,昭昭自小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脾气难免娇纵些,给嫂嫂添麻烦了,我们这就离开。”


    李氏忙拦下二人,陪笑道:“怎么算麻烦呢,这事是我疏忽了。”


    说完她责怪的看了眼丫鬟:“不是说了昭昭和玉公子是贵客不可怠慢么,怎还将人领到这里来了。”


    丫鬟赶紧请罪:“奴婢知错。”


    李氏这才又握住柳襄的手,安抚道:“都怪我今日忙没交代清楚,让下头的人将昭昭妹妹当做寻常客人安排了。”


    “我早给昭昭妹妹和玉公子准备了独立的院子,我带你们过去吧。”


    柳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些。


    李氏便赶紧拉着她边走边哄道:“昭昭妹妹不生气了,待晚宴我自罚几杯给昭昭妹妹赔罪。”


    她早就看出来了这姑娘是被宠着长大的,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这样的人最好对付。


    果然,她几句话就将人哄的开了笑颜。


    待安置妥当后,李氏才离开。


    出了院子,她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没好气道:“她在急什么,不是说了要从长计议么!”


    贴身妈妈恭敬道:“以五姑娘眼下的处境,难免着急些。”


    李氏冷哼了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些手段,去告诉她这两日安分些,我自会替她安排,若坏了我们的事,她别想好过!”


    “是,老奴这就去。”


    柳襄待二人远去,才折身进屋。


    将门关上,她冷声道:“果真是姚芳茹的安排。”


    谢蘅已经斜靠在榻上,昏昏欲睡,闻言只道:“她不足为惧。”


    柳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对比起姚芳茹,李氏才是个狠角色。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四处看了眼,寻了个椅子坐下:“我就在这里歇吧,晚上我也悄悄过来,我睡榻,你睡床。”


    虽然有些手段不咋样,但谢蘅毕竟不会武功,身边又没人,万一不慎着了道,仍旧是叫天天不灵。


    谢蘅没反对,若有若无的嗯了声。


    没过多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柳襄唇角一抽。


    他倒是心大,被人这么惦记着,还能睡得这么香。


    而她不知,谢蘅不是心大,只是如今的身体他已不能全然掌控。


    以往每日他只需四个时辰的睡眠,如今已逐渐的超过了五个时辰。


    不过谢蘅睡得并不安稳。


    天气太热,这里没有冰块。


    柳襄很快就发现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见他额上有一层汗,眉头也紧紧拧着,显然是受不住这炎热。


    她四下望了眼,看见了被放在一旁的折扇,遂搬了个矮凳过来,坐在旁边缓慢有序的给他扇风去热。


    期间她也做不了旁的,就盯着他瞧。


    平常不让她看,如今他睡着了,她倒是能看个够。


    真怪不得人见他一面就动了心思。


    这张脸实在是找不出一丝缺陷来。


    不过,他好像瘦了些?


    在京中那会儿看他时,他两颊还有些肉,如今却已是棱角分明。


    柳襄一手托腮,一手摇扇,不知不觉间,眉眼越来越弯。


    她是真的想通了,管今后如何,起码现在她能每日见着他,他的身边也只有她一个姑娘,这就足够了。


    以后回了边关,也能多些回忆。


    喜欢,并不一定要得到。


    虽然也难过,伤心,遗憾,但人生哪有处处完美的啊。


    能遇见他,就已是幸运。


    凉风徐徐,谢蘅也逐渐睡得安稳了些,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他睁开眼便见柳襄坐在榻边,手肘托腮眯着眼,另一只手却还在摇着扇。


    谢蘅心中一紧,眼眶隐隐泛酸。


    她竟一直在替他摇扇么。


    真是个傻子。


    他知道她没睡着,只是在假寐,所以一时没敢动,只贪婪的盯着那张脸。


    如此明目张胆而热烈的喜欢,这世上大约没人能抗得住。


    他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他的心软的不像话。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要找到父王口中的神医。


    很快柳襄就发现他醒了。


    她睁开眼,谢蘅就已经挪开了视线。


    她便也没看到那眼中蕴藏的情意。


    “你醒了。”


    谢蘅嗯了声:“什么时辰了?”


    柳襄朝外头看了眼,道:“快到酉时了。”


    晚宴要开始了。


    谢蘅缓缓坐起身,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脖颈。


    这榻他很睡不惯。


    “落枕了?”


    柳襄放下折扇,问道。


    谢蘅摇头:“没有。”


    柳襄便猜到他应当是睡不惯榻。


    “今夜还得委屈世子了。”


    他大概从没有在外面这样歇过。


    客栈里他用的都是玄烛安排好的,一应都是他用惯了的。


    谢蘅坐起身看向外头道:“若有收获,就没白受。”


    “晚宴大约还有半个时辰,你睡会儿?”


    柳襄起身伸了个懒腰:“不必了。”


    “方才眯了会儿。”


    方才她一直在给他摇扇,哪里睡着过。


    不过谢蘅也没拆穿她。


    柳襄要了盆水进来,二人净了脸,没多久就有丫鬟来请,说是晚宴开始了。


    柳襄应了声,很快就与谢蘅出了门。


    晚宴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多都是亲戚,少数是交往密切的挚友。


    一共坐了六桌。


    谢蘅柳襄与姚修成李氏和他们的朋友一桌。


    姚芳茹则在隔壁桌,眼底隐隐有些不甘。


    柳襄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四周。


    这些人大多都是今夜要留宿的,待晚宴结束,就是她行动最好的机会。


    “早闻玉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宴席过半,突有人举杯朝谢蘅道:“刘某敬玉公子一杯。”


    谢蘅刚端起茶,那人便皱眉啧了声:“我可是诚心诚意要敬玉公子,玉公子喝茶不好吧。”


    谢蘅从一开始就说过他近日身子不适,不能饮酒,这时这人却出此言,柳襄便多看了他一眼。


    “抱歉,我近日身子不……”


    “欸。”


    不待谢蘅说完,他便打断道:“都是男子,一点小病小痛也并不影响喝酒啊,我昨日也受了风寒呢,这不与玉公子一见如故,就算不适,也愿意交玉公子这个朋友。”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外人看来不喝便很有些不识趣了,可今日的酒太烈,谢蘅的确喝不得。


    他面色如常道:“交朋友,为何一定要喝酒?我与挚友便是因茶相识,以茶相交,刘公子若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便也以茶相敬,若是不愿,权当玉某无缘。”


    说罢,他便径自饮了一小口茶,就放下了茶杯。


    这茶太浓,喝多了夜里睡不安稳。


    然他此举却激怒了那人,那人重重放下酒杯,冷哼道:“即便是以茶相敬,饮一口又是何道理,看来是玉公子瞧不上刘某。”


    谢蘅微微皱了皱眉。


    他肯跟他周旋,肯喝这一小口就已是看在公事上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了,若他不高兴,便是谢邵的茶也不会沾一口,这人倒是给脸不要脸,愈发放肆!


    柳襄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她砰地放下筷子,冷眼看向那人。


    李氏见她发脾气,忙从中说和:“都是自己人,不讲究这些,吃菜吧。”


    那刘公子在此显然是有几分地位的,被柳襄一个姑娘落了脸,哪里肯就此罢休,当即就道:“男人的事,女人管什么?”


    这话一出,不仅刺了柳襄,也中伤了李氏,李氏的脸色也淡了下来,不再开口。


    姚修成这才出来打圆场:“刘兄也是喝多了,说的哪里话,吃菜吃菜……”


    “我又没说错。”


    刘公子:“姑娘家在外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谢蘅杀意顿起,刚要开口柳襄却已一掌拍在桌上,毫不示弱的怼了回去:“既然刘公子这么想喝酒,不如跟我喝。”


    谢蘅皱眉看向她,她头也不回的轻轻按住他的手,食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


    稍安勿躁。


    谢蘅便噤声。


    看来她也看出来了。


    姚修成是府尹嫡长子,这人却敢打断他的话,显然,这是要演场戏给他们瞧。


    他们若不上钩,他们怎么演下去。


    刘公子先是一愣,而后不屑的嗤了声:“谁跟姑娘家喝酒。”


    李氏这时忙起身去拉柳襄,担忧道:“昭昭,刘公子喝醉了胡言乱语别往心里去,我这就送昭昭和玉公子回去。”


    柳襄拂开她的手,紧紧盯着刘公子:“拿酒杯喝有什么意思,拿坛子来,刘公子敢吗?”


    刘公子被这一激,咬牙道:“我有什么不敢!”


    “昭昭……”


    李氏急的不行,见自己劝不动,便看向谢蘅,却见谢蘅无奈道:“昭昭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今日不依她诸位都不得安宁。”


    “谁先趴下谁是狗。”柳襄。


    谢蘅唇角一抽,而后无奈的看着李氏,意思是,你看,这么凶,我也不敢劝。


    李氏面色一僵:“这……”


    刘公子讥笑道:“行!”


    一个被宠坏了的丫头,也敢在他跟前大放厥词!


    “既是赌局,就得有赌注。”


    柳襄盯着刘公子,一字一句道:“若你输了,跪在我未婚夫面前磕头道歉!”


    谢蘅抬眸看她,她的食指又在他手背上敲了敲。


    我给你出气!


    谢蘅:“……”


    刘公子飞快瞥了眼谢蘅,而后目光凌厉的看向柳襄:“若你输了呢?”


    柳襄:“我给你一万两!”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


    就连其他桌都有人靠了过来。


    “一万两,赌这么大啊。”


    “这姑娘是哪家的,如此阔绰?”


    “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谢蘅再次抬头。


    柳襄又敲了敲。


    我不会输。


    谢蘅垂目,唇角微扬。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交流也能沟通了。


    李氏与姚修成对视一眼。


    她再次劝道:“昭昭,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我未婚夫有的是钱,区区一万两算得了什么。”


    柳襄看向刘公子:“刘公子,赌不赌!”


    谢蘅的唇角怎么压都压不住:“嗯,我有钱,赌注再加一万两,你若输了,也给我未婚妻磕头道歉。”


    “两万两?!”


    “他到底是谁啊?这么财大气粗啊。”


    “没听少夫人喊他玉公子么”


    “啊?难道他就是玉家那位长子!”


    “多半是。”


    “难不怪视钱财如粪土。”


    “两万两啊,我都想赌了。”


    谢蘅听到这话,淡淡看向那人:“若刘公子输了,这两万两便给在座诸位分了。”


    那人一愣,旋即眼冒星光,不敢置信道:“当真?!”


    “当真。”谢蘅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


    柳襄皱眉看向谢蘅。


    谢蘅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快速的眨了眨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柳襄莫名的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广撒网,再捞几条鱼。


    一片欢呼声中,刘公子飞快瞥了眼姚修成,而后攥了攥拳头,道:“赌!”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还能喝过他不成!


    第60章


    “好,刘公子好气魄。”


    柳襄拆开酒坛,将自己面前的五只碗分开一排,全都倒满,才看向刘公子:“规矩再说一遍,喝不下就认输。”


    刘公子刚应下,柳襄一把按在银票上,高声道:“烦请各位做个见证,我先将丑话撂在前头,一旦认了输就得当场兑现赌约,届时若想装醉跑人……”


    柳襄似笑非笑的盯着刘公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玉宋两家也会找到你,断你一条腿。”


    刘公子阴阳怪气的笑了声:“宋姑娘这么笃定自己能赢?”


    “我是在告诉你,事是你自己挑起的,赌约也是你自己应的,可别想输了就来使姚大哥的人情。”


    柳襄指了指桌上的一沓银票:“毕竟,两万两就在这儿摆着,我输得起。”


    “你说谁输不起呢?”


    刘公子自己面前的酒碗,狠狠道:“耍嘴皮子功夫可没用,手底下见真章!”


    “好啊。”


    柳襄抬眸看向姚修成:“那也就请姚大哥做个见证了。”


    姚修成此时虽有几分不安,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法再阻止了,只能点头给下承诺:“好,你论你们谁输谁赢,我皆不出面。”


    柳襄这才端起了酒碗,但却并没有开始,而是遥遥朝首位府尹大人那一桌长辈道:“小辈们玩闹作赌扰了诸位伯伯婶婶们兴致,昭昭在此先给伯伯婶婶们赔罪了。”


    说罢,她便仰首一饮而尽。


    然后又端起一碗,继续道:“昭昭自小熟读圣贤书,虽非惊才绝世,但也算识字明理,从不主动与人为难,但今日刘公子主动挑衅,落我与夫君颜面,我绝不能容。”


    “今日赌约关于玉宋两家颜面,不敢劳烦伯伯婶婶们见证,只请伯伯婶婶看个乐子。”


    柳襄两碗酒,彻底将刘公子的所有后路堵死。


    刘公子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能如此淡然,确实是打了这个注意,他家与姚家交情不浅,即便他输了,只要那桌的长辈发了话,这事就不过是个乐子。


    可现在,不成了。


    柳襄把话放在了前头,即便是他父亲,也不好再插手了,否则就成了欺压小辈,故意伤玉宋两家脸面。


    姚府尹与刘公子的父亲对视一眼后,笑着道:“孩子们年轻气盛玩闹,我们做长辈的,不插手。”


    柳襄灿烂一笑:“多谢姚伯伯。”


    这场热闹对于在场其他人来说,可比姚家嫁女好看多了。


    毕竟,一旦刘公子输了,那两万两就是他们的了。


    除去府尹和他们本身那桌人,便只有四桌人,四十个人。


    两万两,一人能分到五百两!


    五百两够普通人家吃几辈子了。


    即便对于他们这些人,也算得上大笔进项了。


    说心里话,这四十个人没有一个人希望刘公子赢,但到底还是碍于身份没敢太明目张胆,喝彩声勉强一半一半。


    时间缓缓流逝。


    二人面前的酒坛子逐渐空了。


    刘公子已经隐隐有些站不稳,柳襄却仍旧眼神清明。


    很快,送来了第二坛。


    刘公子狠狠的瞪了眼面不改色的柳襄,心里慢慢地的沉了下去。


    这娘们怎这么能喝!


    从第一轮五只碗空了后,柳襄的酒就是谢蘅倒的。


    他拿起第二坛时,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柳襄。


    他知道她能喝,重云送来的信上说,那一夜,她喝了快四坛才醉。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瞧着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且这些酒,都是为他喝的。


    但凡他的身子争气些,她也不必如此。


    柳襄这时转头催他:“快倒。”


    谢蘅默了默,继续倒酒。


    柳襄第二坛空了,刘公子的还剩一半。


    她笑盈盈的靠在谢蘅手臂上,指着他道:“不着急,你慢点喝,我等你哦。”


    刘公子又气又恼,拼命的往下灌。


    但酒量有限,终究是撑不下去,两碗过后,就已经站不稳了。


    眼前所有都逐渐模糊,连酒碗也端不住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能再喝了。


    姚修成眼眸闪过一丝暗沉,出声劝道:“刘兄,你不能再喝了。”


    再喝下去怕要出事。


    刘公子虽然心气高,但也爱惜性命,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且就算他继续比,也赢不了。


    周遭寂静半晌,响起一道咬牙切齿且不甘的声音:“我认输。”


    柳襄闻言欢快抚掌:“好呀好呀。”


    她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朦胧,口齿略有不清:“你,给我未婚夫道歉!”


    显然,她也醉了。


    谢蘅皱眉跟过去将她扶住。


    不是能喝四坛?


    柳襄靠在他怀里,仰头道:“淮哥哥,我厉不厉害。”


    谢蘅听得那声‘淮哥哥’,默了默后,配合着温声道:“昭昭厉害。”


    柳襄遂朝他弯唇一笑,微粉的颊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但这时,除了姚芳茹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刘公子身上。


    他们都等着他磕头道歉。


    但当着这多人面跪下磕头,谁也放不下这个面子。


    柳襄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了,她折身拿起桌上的银票,醉眼朦胧:“你道了歉,这些就是他们的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柳襄此言一出,便有人急不可耐的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道个歉无伤大雅。”


    “是啊,愿赌服输嘛。”


    “就是啊,刘公子放心,我们不看,过了今夜,这事就没人知晓了。”


    刘公子攥紧拳气的眼眶发红。


    一群见钱眼开的东西!


    但这时,没人能帮他了。


    姚修成无法开口,府尹也只能当没瞧见。


    人姑娘把话都放在了前头,他们若再出面,委实有仗势欺人之嫌。


    玉家富甲一方,还不能得罪。


    “你是不是要赖账啊。”


    柳襄见刘公子不动,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你输不起吗?”


    “怂货,懦夫!”


    “我道歉!”


    刘公子被激的扬声吼道。


    他推开来扶他的人,摇晃着走到二人跟前,忍着屈辱跪下磕了两个响头。


    “今日冒犯了玉公子,宋姑娘,对不住。”


    柳襄这才满意,将银票递给离他最近的人:“劳烦这位大哥,给大家伙儿分一分。”


    “那就多谢玉公子,送姑娘了。”


    那人也不客气,接过银票转身就给人分了。


    柳襄这时也再撑不住,软软的倒在了谢蘅怀里,嘟囔道:“怎么有两个淮哥哥啊?”


    谢蘅眼疾手快的搂住她,眼眸微沉。


    李氏这时走过来担忧道:“昭昭应是醉了,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醉?谁醉了?”


    柳襄伸出食指胡乱指了一通,最后落到李氏跟前,然后嘿嘿一笑:“李姐姐,你是李姐姐。”


    李氏忙哄着道:“是是是,我是,昭昭乖,先回去歇息。”


    谢蘅压着唇角的弧度伸手按下柳襄的手指,朝李氏道:“派个人领路便可,时间也不早了,不劳烦嫂嫂。”


    李氏确实需要留下善后,还要安排其他人的住房,便也没再推辞,让贴身丫鬟送二人回去。


    谢蘅弯腰将柳襄抱起,柳襄眼底的朦胧散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弥漫。


    她顺势靠在谢蘅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脸贴在他的胸膛,还轻轻蹭了蹭,舒舒服服的闭上眼,轻声呢喃。


    “淮哥哥,我们要回家了吗?”


    谢蘅只当不知她的放肆,温和道:“嗯,我们回家了。”


    目送二人远去,李氏脸上的笑容消散。


    传闻玉公子脾性不小,最不能容人挑衅,今日刘宣不过言语稍微冒犯,他们便如此大动干戈,看来身份是错不了了。


    李氏想到这里,瞥了眼还在不甘愤恨的望着柳襄谢蘅背影的姚芳茹,心底开始了盘算。


    若能与玉家联姻,于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看来,得好好筹谋筹谋了。


    _


    月光洒落,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柳襄贪婪的依偎在谢蘅胸膛,闻着熟悉而陌生的檀香,开心的不得了。


    她实在没想到演这出戏还能有这样的好处,若能每日都能这么演一回就好了。


    她悄悄睁开了眼。


    然而以她的视角最多就只能看见他的脖子。


    她的视线在喉结那处稍作停留,便大着胆子动了动,借着酒醉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好的姿势。


    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此,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得不到,偷偷看一看应该没什么吧?


    但她的偷看实在过于明目张胆,谢蘅想不发现都难。


    但他还是任由她去了。


    丫鬟将二人送到屋外,便没再进去,只是看着谢蘅抱着柳襄进了他的房间时,略有些迟疑道:“宋姑娘的房间在那边。”


    谢蘅遂解释道:“她喝醉了,身边得有人照顾。”


    丫鬟也没再说什么,屈膝告退。


    她感觉玉公子和宋姑娘的感情很好,五姑娘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且这种抢人未婚夫的事,怎么想怎么无耻。


    不过她只是个下人,没资格置喙。


    只希望夫人届时做的好看些,别连累了夫人的名声。


    房门关上,谢蘅抱着柳襄走向床边,然后便再无动作。


    等了片刻,怀里的人还没动静,谢蘅无声笑了笑,才沉声道:“还要装?”


    柳襄被拆穿也不害臊,干脆直勾勾的盯着他:“你何时发现的?”


    “叫我,淮哥哥时。”


    谢蘅淡淡道。


    原是这里漏了馅。


    柳襄遗憾的喔了声,然后继续装傻。


    谢蘅终是忍不住,问:“你还要赖多久?”


    柳襄眨眨眼,才似刚反应过来,连忙从他怀里下来,道:“我确实有些醉了,反应迟钝了些,世子见谅,我不是故意的。”


    谢蘅笑哼了声,坐在床沿。


    她这话,鬼都不信。


    不过他也不拆穿。


    他又何尝不想时间过的再慢些。


    “现在时候尚早,可以睡一觉再出去。”谢蘅道。


    柳襄见他没有怀疑自己,心中松了口气,道:“世子先睡,我晚些时候再出去。”


    谢蘅嗯了声。


    之后二人便一个躺床上,一个躺榻上,都没再说话。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柳襄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才轻手轻脚的起来,出了门。


    此时已近子时,万物寂静,正是夜探的好时机。


    谢蘅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他是被一阵不小的动静吵醒的。


    隐约听见外头在喊什么时,他猛地清醒,起身看向榻上。


    榻上空空如也。


    隔着房门也能看见外头亮起的火把,且越来越近。


    谢蘅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


    她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窗户处传来声响,谢蘅意识到什么,疾步迎过去,果真见柳襄翻窗进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


    谢蘅快速打量着她,声音微急。


    但夜里黑,她又身着黑衣,他瞧不清什么,且不待柳襄答,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玉公子,玉公子?”


    谢蘅压了压声音,道:“何事?”


    “回玉公子,今夜府里进了刺客,大人命我等挨个房间搜查,请玉公子行个方便。”


    谢蘅微微皱起眉。


    若在京城,他不应没人敢进来。


    但在这里,即便他不应,他们也会闯入。


    谢蘅看了眼柳襄身上的夜行衣,当机立断拉着她上了床。


    柳襄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快速脱下衣裳钻进了被子里。


    谢蘅回头看了眼她,才道:“不方便。”


    外头的人先是一怔,而后语气硬了几分:“刺客事关重大,玉公子得罪了!”


    话一落,门就直接被踹开。


    几人正要越过屏风而去时,里头传来一声怒喝:


    “滚!”


    几人脚步一滞。


    领头的眯起眼,手缓缓放在了刀柄上。


    若屋中没有异常,玉公子不会阻止他们!


    然紧接着,就听一道细弱的声音响起:“淮哥哥,怎么了?”


    几人脸色一变,慌忙停住了脚步。


    晚宴的事早就传开了,这么叫玉公子的人只有他的未婚妻。


    “滚出去!”


    谢蘅再次历喝道:“谁敢进来,我挖了谁的眼睛!”


    几人面色一白,虽然被人这么威胁面子上过不去,但一想到里头的情景,他们也自知是冒犯了。


    领头的瞥了眼手下人。


    不是说是未婚夫妻吗,怎么睡到一起了?


    手下人茫然摇头,他们也不知道啊。


    领头的人迟疑片刻后,拱手道:“对不住,一时心急冒犯了。”


    如今大人想拉拢玉家,他们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恰在此时,又听外头有人喊叫,说发现了刺客的踪影,领头的人这才赶紧带人离开?


    房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慢慢归于平静。


    谢蘅一把掀开被子,下床点了蜡烛再上床靠近柳襄:“伤到哪了?”


    他起初不觉,直到柳襄脱了衣裳靠近他他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所幸屋里点了熏香,那些人又离得远才没有闻到。


    柳襄趴在床上,艰难道:“背上。”


    谢蘅烛火往下,果然发现她背上雪白的里衣上有一道血痕。


    其实也不完全在背上,那道血痕仿佛是擦着腰过去的。


    “枕头下有药。”


    柳襄为了以防万一,进来时带了创伤药,她伤在后腰,自己处理不了伤口。


    谢蘅闻言便下床去榻上的枕头下摸出了一瓶药,而后他便欲将帕子打湿给柳襄清洗伤口,便听柳襄道:“不能用他们的帕子,不能留血迹在这屋里。”


    谢蘅捏着帕子闭了闭眼。


    这么大的纰漏他不应该忽略的。


    不过是关心则乱。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尽力平静下来,才放下帕子。


    随后,他脱下自己的里衣,穿好中衣后将里衣剪成碎片浸湿。


    “得罪了。”


    谢蘅拿着剪刀跪坐在柳襄身边,轻轻剪下伤口周围的衣裳。


    虽然他已经尽量不触碰到她,可期间手指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肌肤。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柳襄的脸逐渐发烫。


    腰间位置敏感,又是她满心满眼喜欢的人,谁能遭得住。


    连带着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不,还是很疼的!


    当谢蘅给她清洗伤口时,她痛的身子一颤。


    谢蘅的手也跟着一抖。


    他尽量放轻动作。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给人上药,勉强算是有几分经验,没折腾的太久。


    只是上好药后,他用里衣布条给她包扎时很费了一番功夫。


    她伤的位置隐秘,他给她包扎手便要环过她的腰,可她趴在床上,他的手根本无法穿过去。


    “你……能坐得起来吗?”


    谢蘅红着耳尖问道。


    柳襄也猜到为何,在谢蘅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


    然后就与谢蘅面面相觑。


    这个姿势确实很方便包扎,但,只要谢蘅伸手,就等于将她拥在了怀里。


    她虽然被剪的是后面的里衣,可毕竟只是穿了里衣,就这么面对面抱着,实在过于亲密了,也很难保证不碰到。


    谢蘅一眼不敢往下看,盯着她的头顶位置,再次开口:“你……转过去。”


    柳襄眨着眼看了他片刻,默默的转过身去。


    谢蘅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等到他上手时才发现,其实这个姿势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手从她腰间环过时,还是像将她抱在了怀里,但好在,只要小心一些,便可以不触碰到她。


    待终于将伤口包扎好,谢蘅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好了。”


    谢蘅拿起中衣给她披上,挡住了裸露在外的纤腰。


    柳襄下意识伸手去拢衣裳,却恰好碰到了他的手,二人同时一怔后,又默契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各自挪开。


    柳襄穿好中衣,才又转过身来。


    其实于她而言这点伤委实算不得什么,在战场上,哪次不比这次凶险,只是当她看见谢蘅担忧的神情时,心中不免起了私心。


    哪怕只是对同伴的关心,她也很受用。


    所以,她干脆就什么不管,任由他帮他清洗,上药,包扎。


    只是没想到,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世子竟然做得来这样的事。


    柳襄遂好奇道:“世子给人处理过伤?”


    谢蘅收拾着沾上血迹的碎布,头也没回道:“嗯,以前谢澹常常受伤……”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什么,不再继续往下。


    他对她竟已经没有什么防备了。


    柳襄很有兴致继续追问:“二皇子为何会经常受伤啊,且二皇子受伤应该多的是人给他上药,为何是世子做这事?”


    谢蘅沉默了半晌,随口给了个答案:“他练武受伤,不好意思叫别人知道。”


    柳襄并未怀疑,还要再问时,谢蘅便先开了口:“是怎么回事?”


    柳襄知他问的什么,脸色一沉,周身立刻添了诸多戾气:“我发现了兵器库。”


    谢蘅一愣,靠坐在床背紧紧皱起眉:“兵器库?”


    “嗯。”


    柳襄道:“我根据世子给的位置往西南方寻去,很快就找到了库房,库房外头防守过于森严,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潜进去,却发现里面有密室,密室中的箱子里全部是上等兵器,多是弓弩,袖箭,刀。”


    顿了顿,她捏紧拳头,眼底尽是愤恨:“那种刀我见过!”


    谢蘅感受到她的怒气,拧眉道:“在何处见过?”


    柳襄抬眸看向他,愤怒已是压不住:“战场上!”


    这话不难理解。


    上等兵器若是在我军,柳襄不会是这个反应,所以,她是在北廑军见过!


    谢蘅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下胸腔翻滚的怒气。


    好一个溯阳府尹!


    竟往北廑倒卖兵器!


    “世子,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柳襄看向谢蘅,一字一字道:“否则,于为国战死的将士们不公。”


    将士们战死边疆,可他们护下来的人却为敌国递屠刀,她方才差点就没忍住冲过去杀了姚慷那卖国贼!


    她大约是怒极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谢蘅看她片刻,伸手掰她攥的咯吱作响的拳头,温声安抚道:“放心,姚慷,还有他背后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他会拼着他这幅残躯为她,为所有将士们讨回一个公道。


    “相信我。”


    她捏的太紧,谢蘅一时没有掰开,便顿了顿抬眸看向她。


    柳襄勉强平静下来,松了些力道。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是玄烛听见了动静进来将他们引开的。”柳襄突然想起什么,略有些担忧道:“他会不会有事?”


    谢蘅笑了笑,道:“若是重云我或有几分担忧,但玄烛,他跟长了十条腿的兔子似的,放心,没人追的上他。”


    柳襄听得好笑:“哪有十条腿的兔子”


    但见谢蘅这么说,她也放心了。


    “好了,已经很晚了,先睡吧,明日回去再说。”谢蘅说着便抱起一床软被往榻上走去,柳襄忙叫住他:“世子你睡床上。”


    谢蘅头也没回:“睡觉!”


    柳襄盯着他的背影,抿唇一笑,轻轻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