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软绵触感犹存,何霁月心中烦躁尽数消减,步履轻快。


    她本意是她准备亲闻折柳,提前知会他一声,以免吓到他犯病。


    谁知,他自己吻上来。


    “好了。”


    何霁月并非贪婪之辈,得了好便收。


    “还记得那群孩童么?”


    嘴上说着严肃正事,她眼底却带着笑:“他们唱的童谣影射朝堂事,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大怒,要找我入宫商讨对策,我不去,这陈三喜无法复命,便一直缠着我。”


    闻折柳乖乖点头:“原是如此,那您为何不去?”


    “这有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


    何霁月将他往上掂。


    “还是你更要紧,我不亲自看着你,你又不肯吃东西,今儿个走了这么远的路,晚上得吃点东西补补,要不晚上非得饿晕不可。”


    闻折柳懵了。


    他好似成了祸国妖妃,害得从此郡主不早朝。


    “奴会好好用膳的,您还是入宫去看看罢,到底是陛下急召,您若不去,文武百官又要说闲话了。”


    细声细气提议过,闻折柳抿唇。


    得,他从狐媚惑主的,变成了吹枕边风的。


    何霁月垂眼:“你想让我过去?”


    她眼底晦暗不明,分不清是喜,怒,亦或两者兼具。


    “不错,”闻折柳一脸郑重,“您身居高位,日理万机,能抽出半日闲来陪奴,奴甚是感激,只是陛下传召事大,莫要为奴耽误正事。”


    他与陈三喜说的分明是同一件事,但在何霁月听来,就是不一样。


    陈三喜劝,她烦,闻折柳道,她爱听。


    “嗯,有理。”


    何霁月颔首,但往与皇宫方位相反的郡主府走。


    阳奉阳违。


    “您道奴之言有理,却仍不纳谏入宫,是为何?”


    闻折柳腮帮子轻鼓,宛若孩童冬日打雪仗搓的雪球,白,灵动,活脱脱壁上挂着的美人像化了形。


    何霁月不禁弯起嘴角。


    美人连生气,也别有一番意趣。


    “并非不去,只是先把你送回府上……你玩累了不总是要我抱?”


    身后陈三喜接连不断的嗓音一滞。


    闻折柳一头扎进何霁月肩窝。


    如此私密之事,她怎地张口便来?陈三喜那厮还在不远处听着呢!


    羞死了。


    何霁月步履稳健,臂膀更稳当,闻折柳光顾着羞,连何时被她安置在榻上都不知晓。


    “我走了。”


    临到门扉,何霁月回头叮嘱:“乖乖用膳。”


    闻折柳这才缓过神。


    “郡主一路平安,奴等您回来……您一直这样看着奴作甚?”


    何霁月将他又红起来的脸尽收眼底,翘着嘴角跨出门槛。


    “不做什么,等我回来。”


    郡主府离皇宫不远,何霁月策马,半刻便至养心殿。


    “霁月,你可算是来了,朕正等你呢!”


    景明帝从案桌旁绕出,亲自将跪下行礼的何霁月扶起来,使唤陈三喜:“还愣着做什么?快赐座,奉茶!”


    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何霁月单刀直入。


    “陛下唤臣来,是为童谣一事?”


    何霁月才问,景明帝便迫不及待长叹一声。


    “正是,之前有说书的聚众造谣,朕已派人肃清,不出半日,卖话本的也开始胡编乱造,往你已过世的母亲头上造谣,朕又派禁军前去镇压,严令禁提前朝事。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知童谣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


    何霁月听完来龙去脉,淡淡问了句。


    “陛下消息灵通,竟还未查到始作俑者?”


    在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戏耍,景明帝心中怒火早连了片。


    她怒捶扶手。


    “朕也觉得奇怪,整个京城不就这么大?那皇城司李游查了小半月,居然一无所获!每每汇报给朕的,都是新谣言又起!真是气煞朕也!”


    “陛下息怒。”


    何霁月缓慢呷了口茶。


    “传此谣言者,无非是想挑唆离间您与臣,臣与陛下齐心,不让奸人得逞便是。”


    她这话犹如定海神针,一下抚慰住景明帝的焦躁不安。


    怒火消了大半,何丰心虚渐长。


    还好何霁月不知她在夺位时的龌龊举止,不然依何霁月的性子,非得为她母亲何玉瑶讨回公道不可。


    到那时……


    “霁月说得极是,无名宵小虽猖狂,但只要你我君臣二人莫上了奸人的当,谣言不攻自破。”


    见景明帝嘴上放松下来,手仍紧攥桌案奏章,何霁月蹙眉。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景明帝为何一提到这事,就像撞了猫的耗子一样敢怒不敢言?


    不过是些有的没的,有何好怕?


    莫非当年何丰继位一事,另有隐情?


    只恨她当时年纪小,自打记事起,何丰就稳坐皇位。


    幼时,她读过几本治世的圣贤书,便跑去问母亲何玉瑶。


    自古以来立长不立幼,为何小姨何丰比她小,却能坐上龙椅?


    何玉瑶当时正练功,闻言长枪一顿。


    “许是母皇觉得,阿丰比我更适合做上皇位罢。”


    小何霁月正要追问,却见母亲红了眼尾。


    “霁月问这话,可是在怪娘没坐上皇位,让你当太子么?……其实娘当年,也觉得母皇这般做,太偏心你小姨,只是遗诏写得清楚,娘不得不从。


    “抱歉小霁月,是不是娘总忙着习武,没空陪你读书识字,你才会想这么多?娘是个合格的将领,但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何霁月那时不明白母亲此话何意。


    只是不出几日便被她从边关送到京城,在母亲何玉瑶与父亲钟子安的书信中,与邻家相府幼子闻折柳一同长大。


    记忆里,她母父就没见过面。


    她留在封地之时,父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阿弟日日以泪洗面。


    她被景明帝一道诏书送往京城,母亲咬牙争取,她才在边关陪了母亲小半年。


    每每提起阿爹与小弟,母亲也是握着长枪长嗟短叹,随后何霁月定居京城,封作平阳郡主,与母父相远,只知母亲驻守边关,临死前也没回过一次封地。


    而她父亲钟子安,得知他母亲的噩耗后悲痛欲绝,想从封地来京城,送她母亲最后一程,却遭何丰拒绝。


    美名其曰封地离不开人。


    两个相爱之人,到死也没见上一面。


    什么天长地久,也抵不过四个字,天意弄人。


    也就是那时,何霁月忽地意识到,总是对她慈眉善目的小姨何丰,原来对她们一家四口有莫大敌意。


    “这事臣不便插手,陛下派人自行查,只是东南一事,陛下打算如何?”


    思绪乱如麻,何霁月略一闭目,掩过伤春悲秋的念头,直接问出此行目的。


    “东南骚动已有小半月,当地百姓四散逃窜,匪盗横行,臣以为,该派兵镇压。”


    景明帝正为城中杂草般疯长的流言蜚语焦头烂额,哪儿有闲心顾得了这个?


    她一摆手,语气散漫。


    “也不是甚么大事,当地不是有驻军么?想来……”


    “东南内乱,民不聊生,其重大程度,不亚于与他国交战,陛下竟认为这算不上大事?”


    何霁月目光发寒。


    “那在陛下眼中,什么才是大事?”


    景明帝不多的良知,一下被她剑般锋利的视线刺痛。


    “霁月稍安勿躁,朕并非有意无视东南匪盗,只恨满朝武将,没有合适的人选,唉!”


    她何霁月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何丰这样,摆明是不想派她去,又的确找不到合适的武将,索性撂挑子不干了。


    明知景明帝忌惮,她本该藏拙,可脑中闪过江南郡守那字字泣血的奏章,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眼下要速战速决,只有靠她。


    “陛下,臣府中侍君道江南风景好,冬日雪景更有意趣,不知陛下可否允臣携其一探?”


    她这话已然委婉得过分,只是语气并非商量。


    两人僵持片刻,徒留龙涎香袅袅。


    到底没这个胆子与何霁月硬碰硬,景明帝就坡下驴。


    “朕本念着霁月你方从西域归来,再派你前往东南剿匪,只怕你累着,你既有意,也好,那便后日启程,朕明晚给你设践行宴……朕乏了,你退下罢。”


    “臣,遵旨。”


    何霁月躬身退去。


    东南匪盗一事得以初步解决,她长舒口白气。


    只是景明帝莫名紧着童谣一事,其中关窍,她想不通。


    这事本就捕风捉影,她母亲何玉瑶在世时,可是随着各路诸侯,亲自将何丰送上帝位,如此名正言顺,何丰到底在怕什么?


    心中装着事,何霁月驾着行云,往郊外跑马场去,一连溜了好十几圈也不见停。


    大半夜陪着她跑马,陈瑾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郡,郡主,”深知何霁月精力充沛,跑一晚上也不妨事,陈瑾不敢放纵何霁月如此下去,拿闻折柳当挡箭牌,“大半夜的外头凉,咱回府吧,闻侍君还在府中等您呐!”


    闻折柳?


    何霁月猛地勒马。


    糟糕,忘了闻折柳还在等她。


    不过夜已深,他应当歇下了罢?


    她心中还在纠结,手已然诚实调转方位。


    何霁月策马回府,裹挟着冬夜寒风,一路往偏殿去,远远瞧见偏殿门边站着个人。


    他手里提着灯笼,身上披着大氅,可不就是闻折柳?


    他竟真在等她。


    柔软如云涌,焦躁烟消云散。


    “等多久了?”何霁月三两步上前,“屋外冷,以后在里头等我就好。”


    “好。”闻折柳嗓音发闷。


    “受风了不舒服?”


    何霁月一摸他手,果真探到一片冰凉。


    “手冷成这样还在屋外站着,怕不是又要生病,快,进屋来暖暖。”


    闻折柳恹恹的,好似提不起神,没说两句便道身子乏。


    何霁月兴奋劲儿还没过,本想缠着闻折柳在腻歪会儿,见他实在倦怠,只好往火盆添了几根柴,“呼”一下吹灭灯:“行,那便歇下。”


    大半夜,火盆烤得脊背发烫,何霁月迷糊醒来,将手脚探出厚被,又要睡去,忽听窸窣声起。


    她猛地睁眼,只听身侧闻折柳呼吸一声浅一声深。


    明显在忍痛。


    “怎么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点上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