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定下镇北侯府世子后的第三天,京都下起蒙蒙小雨,城郊镇北侯墓园所在山前,隐王府的马车缓缓而至,福生匆忙下车打开雨伞。
雨雾中的青山犹如一副山水墨画,谈轻一下车,油纸伞便侧向谈轻,没让他身上被沾上半滴雨水,福生肩头却湿了,谈轻看在眼里,扶了下伞柄,便快步往祠堂走去。
十多年前,镇北侯夫夫战死却尸骨无还,皇帝便亲自命人为镇北侯夫夫修建衣冠冢及祠堂。
这几天,谈明该忙的都忙完了,今日便是他来镇北侯衣冠冢前祭拜镇北侯的日子,谈轻作为镇北侯唯一的孩子,这个时候自然也是要来的,没等他们到门前,换上一身肃穆锦衣的谈明便与谈家族人出门相迎。
谈轻看雨还在下,没有多说,先让大家都进祠堂。
祭拜镇北侯夫夫的流程早已定下,谈轻只需要跟着族人们走便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待在镇北侯夫夫灵位前告知谈明过继袭爵一时,族人们便都退出祠堂,留谈明与谈轻在里面,谈明已然过继到镇北侯名下,此时也算谈显之子。但上香时,他是得排在谈轻后面的,这是族老安排的。谈轻倒是不讲究这些,谈家村族人不似二房那样贪得无厌,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介意与这房亲戚继续来往。
虽说他问心无愧,可到底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今日氛围又有些肃穆,所以到了谈显夫夫灵位前,谈轻也是一脸的严肃和敬重。
上香时,谈轻看着原主双亲的灵牌,心下暗叹。
镇北侯和侯夫人,你们的儿子意外去了,我无意占他躯体,但已经成了定局,以后,我会替你们照顾老国公,尽力护住镇北侯府。
人死后会不会有灵,原主夫夫又会不会不满,谈轻不知道,总之这香他是顺利的上过了。
上过香,谈轻便告辞了。
今日下雨了,虽然白天下雨对裴折玉影响不大,也没有打雷,他还是放心不下裴折玉。
谈明道:“我送送王妃。”
谈轻点头,往门外走去,门外的福生很快跟上。
比之先前在庄子上时,谈明对谈轻显然恭敬了不少,一行人撑伞走在雨中,他便稍落后谈轻身后一步,说话时也微微低着头,“这几日多得王府的温管家与国公府的钟大人帮衬,谈明才能顺利从二房手中接手侯府。不过谈明还是那句话,侯府的东西,谈明不能收,所以侯府仓库的钥匙,今日便交还王妃,侯爷和夫人的正房还有王妃过去住的院子,谈明也不会妄动,王妃想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只要谈明在一日,侯府就还是王妃的。”
谈轻没想到他送自己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失笑道:“你在我面前倒也不必如此拘谨,我和外公决定让你做侯府世子时,就已经做好将侯府交出去的准备了,你现在是侯府世子,总不能连在侯府都不能做主?”
谈明仍是摇头,“是王妃抬举,我才会得了侯府世子之名,但我毕竟不是侯爷和夫人的孩子,而这些本来都应该是王妃的,所以这侯府的一切,我便不能再贪心了。”
不愧是老国公看中的人,这份心性,谈轻是佩服的,见他执意如此,便无奈地点了头。
“好吧,这仓库要是我便拿走了,但你现在是镇北侯府的世子,将来肯定会跟那些王公权贵有来往,人情来往总是免不得送些体面的礼物的,我双亲以前住的正房和我那院子你留着,至于其他的,你可以随心处置,账房上我留了一些银子在,足够让你与那些权贵交际了。你也不必太过小心,毕竟是我和外公选的镇北侯府继承人,不要让人怀疑我的眼光啊。”
福生听他这么说,便上前接过谈明给的钥匙。
谈明顿时一身轻松了,笑得很是不好意思,“我也怕做得不够好,让王妃和国公爷失望。”
“做你自己就好了。”
谈轻相信老国公的眼光,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你有报国之心,等过些天入了国子监就好好学,我说不定还可以看着你重振侯府荣光。”
毕竟他已经成了王妃,没办法再入仕途,即便有什么功绩,也只是属于隐王府的荣耀。
谈明正色起来,拱手道:“我根基尚浅,入国子监后定会用心学习,绝不辜负王妃期望。”
谈轻笑了笑,“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侯府根基在那里,不用你再创功绩,守成就行。”
谈明点头,可脸上怎么看都是十分紧绷的神情。
还是压力太大了。
谈轻摇了摇头,没再安慰。
谈明入了镇北侯府,老国公也给他寻了门路拜入国子监一位名师门下,他是聪明,只是不够机灵,这两天那位名师刚考较过他的学识,同谈明祖父父亲的说法一样,要用这个水平会试,恐怕是要名落孙山。
但老国公选的人,不会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多余的安慰谈轻就不多说了,让他自己慢慢适应就好,谈轻道:“不用再送我了,谈家村的族老们年纪大了,你去送一下,我就先回去了,若是侯府有什么你不能解决的事情,你尽可派人来隐王府告知我。”
谈明很快敛去眼底的迷惘不适,毫不犹豫点头。
“王妃慢走。”
谈轻正要走,转头却见谈淇同他的小厮撑着伞走进祠堂大门,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福生也很吃惊,转头看谈明,“他怎么来了?”
谈明跟他们同样迷茫,“我没有请二房过来。”
谈轻哼笑一声,“不请自来啊。”
不过来的只有谈淇一个人,他又想搞什么事吗?
谈轻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这是我双亲的衣冠冢,不欢迎二房的任何人,将他赶出去。”
谈淇已然近前,闻言轻蹙眉心,“二房已经搬出侯府,让大哥如愿了,大哥还没气消吗?二房与大伯父毕竟同出一脉,血脉相连,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过是想来祭拜大伯父,大哥何必急着替大伯父赶人呢?”
他带着小厮走到几人面前,看谈明时,微微弯唇一笑,看去就像一朵无辜清纯的小白花。
“谈明哥,那天在侯府争执,我代爹娘向你赔个不是,他们年纪大了,容易想岔,回到谈家老宅后我已说服他们,他们知错了,也愿意与叔公一脉重修旧好。其实不论是谁继承侯府,只要侯府有后,我想,大伯父和伯母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谈明愣是没想到从小到大都没拿正眼看过自己的谈淇居然会这么温和地跟自己说话,一时也有些愕然,没等他开口,谈淇便又躬身一礼,“二房先前行事确实有些不对,但我们都是谈家人,往后我也会管束好爹娘,不让他们再犯错,多年前爹娘与叔公有些争端,其实他们早有悔意,还请谈明哥帮我二房与叔公说声抱歉,我也会亲自回谈家村代爹娘向叔公赔礼。”
事关祖父,谈明沉默下来。
谈轻笑起来,“你二房既然要来,为何你爹娘不来,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们跪在我双亲灵前时会不会心虚到哭着求我爹放过他们?”
谈淇抿了抿唇,衬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看去愈发柔弱无依,“我知道大哥对我们二房有所怨言,也希望二房能与大哥解除误会,可是爹娘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对,他们又是急性子,很难在小辈面前低头,我只怕大哥又会因此更加不喜二房,所以今日特意独自前来向大伯父和伯母谢罪。”
谈明见他那张好像很清纯真诚的脸,不禁神色微变。
谈淇又弯唇笑起来,只是笑容很勉强,“大哥,谈明哥,我今日不过是想来祭拜大伯父和大伯母,大哥知道我素来安分守己,断不会生事,便让我进去给大伯父和大伯母上一炷香吧。小时候,大伯父大伯母还抱过我,我保证只是进去上香谢罪,绝不多做其他,还望大哥和谈明哥应允。”
谈轻忽然捂住胸口倒退两步,脸色看着很是难受。
福生忙道:“少爷怎么了?”
谈轻闭了闭眼,语气听着都有些痛苦,“听谈淇这一番话,我好像被人灌了一碗放馊了的绿茶,很想吐,又吐不出来,不上不下的,恶心得厉害,实在是难受得很。”
谈淇脸色一顿,面露伤怀,单薄身影好像摇摇欲坠,身后的小厮急忙扶住他,谈淇这才站稳,而后故作大方地拍了拍小厮手背。
“没关系,大哥现在生气了,不想看见我,我日后也会尽量少出现在大哥面前,只盼大哥养好身体,莫要再难受。但今日,我是真的很想进去祭拜大伯父和大伯母。”
他说到最后,眼神执拗,一脸乞求地看着谈明,“谈明哥,求你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吧。”
谈轻也不跟他装了,面无表情道:“你们二房真的很像蟑螂,只要打不死,就永远不会放弃在我面前蹦跶。我记得我上次在公主府时就说过,我与你们二房从此再无瓜葛,这也包括我的双亲,望你们二房……啊不,是你爹谈卓,你们一家识趣点,别再来沾边。谈明,这里是我双亲的衣冠冢,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来的地方,更不是什么戏台子,你可明白?”
谈明微微垂首,还没说话,谈淇眼里便蓄起水光,红了眼道:“大哥,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大伯父和我爹毕竟是嫡亲兄弟,岂是你一人便能改变的事实?即使要断亲,也需要回到族中让族长爷爷作主,你这么做,让九泉之下的祖父祖母怎么想?”
“怎么想?自然是将你爹和你这不忠不义、贪墨霸占已死兄嫂遗产、抢夺兄长婚约、还想将我这个镇北侯府真正的唯一主子赶出侯府取而代之的二房逐出谈氏一族了!”
谈轻漠然道:“你听不懂人话吗?这里是我爹的墓园,我这一脉来得,二房可没资格沾边。”
“大哥!”谈淇委屈道:“我爹好歹是你的长辈,你不认他也罢,怎么可以羞辱我们?”
“羞辱?”
谈轻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不可思议地问福生和谈明,“我只是说出来二房做过的事情,怎么到了谈淇口中就成了羞辱他们的话了?”
谈淇红着眼欲哭,呼吸急促,像快要喘不过气了。
偏偏谈轻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也不会对伪装小白花的毒罂粟有任何怜悯之情,“别想倒在我爹这里,我做儿子都替他们觉得晦气。”
谈淇面色骤白,往后退去,似乎深受打击,小厮忙扶住他,神情不满地看向谈轻几人。
福生找到狐假虎威的机会,当即斥道:“放肆!区区一名小厮,竟敢对我家王妃无礼!”
谈轻冷眼看着他们,“我没有时间在这看你们表演,谈明,我爹这里的安宁就交给你了。”
谈淇顿了顿,抬眼看向谈明,眼底水雾氤氲,好像藏着十二分的委屈,却一字也不言。
谈明眉心一跳,别开脸吩咐一旁的衣冠冢守墓人。
“此乃镇北侯的衣冠冢,不是什么人都来得,将这位谈卓大人之子谈公子请出去,记住他们的脸,日后不要再让他们踏进祠堂半步。”
谈淇神情受伤,哭腔颤抖,“谈明哥!大哥不喜欢我,你也要阻止我去祭拜伯父伯母吗?”
谈明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却抱着手臂站在边上看戏,眼神颇有几分揶揄。
谈明思索了下,神色凝重地同谈淇说道:“此地乃是侯爷和夫人安息之地,本就就禁止外人踏足,王妃的命令,我等自然该听从,但是,看在你我都是同族份上……”
他一停顿,谈淇便重燃希望,眼巴巴地看着谈明。
谈明背起双手,一脸严肃地训斥道:“看你年纪尚小,又是我的族弟,我才多说一句。谈淇,我一直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即便没有什么大作为,只要是依靠自己的双手打拼,靠自己生活,便都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可你……胡搅蛮缠,道理不听,遇事便只知道哭哭啼啼,寻求他人怜悯相助,你这样子,实在枉为男子!”
闻言,谈淇神情呆滞,显然不敢相信谈明会这么说。
谈轻差点笑出声,同样也很诧异地看着谈明,没想到啊,谈明这小子还是个钢铁直男!
谈明轻咳一声,神色稍缓,便道:“你走吧,你说你安分守己,那么想来也是不会让我们为难的是吧?你要真是个安分守己之人,今日就不应该来的,何况王妃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唯一后人,方才那些替侯爷和夫人放心的话,你也是没资格说的。”
谈淇面色僵硬。
谈轻摇头失笑,看外面的雨小了,便也不多做停留了,抬脚往祠堂外走去,“走了。”
福生急忙撑着伞跟上。
谈明等族人便在身后恭敬行礼,“恭送王妃。”
谈轻点点头,没再给谈淇一个眼神,大步从他身旁走过,谈淇这才回神,暗自攥紧拳头。
没等谈轻走出几步,谈明便抬手指向祠堂门外,依旧礼貌,态度坚定,“谈公子,请。”
谈淇气得面容狰狞,还想再挣扎一二,守墓人已然上前催赶,他别无他法,只能离开。
待谈轻上了马车,便见到谈淇后脚被人请了出来,但谈淇来时的马车似乎已经离开,此刻谈淇便只能与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坑离开,看来谈明果然没让他失望。
谈轻轻嗤一声,放下窗帘。
“走吧,回王府。”
“哎!”
福生利落应了一声,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回京路上,毛毛雨便停了,不过谈轻先前在墓园里面走了一段路,衣摆还是沾了泥点。
他正想回房换件衣服,路过前厅一看,裴折玉居然在,叶澜和小胖子也都坐在前厅里。
谈轻脚步一转,走进前厅。
“你们怎么都在呀?”
裴折玉正端着茶碗,渺渺雾气氤氲在脸上,也没能遮掩住他脸上稍显苍白的憔悴之色。见谈轻回来,他便搁下茶碗,弯唇笑了笑。
“回来了,还顺利吧?”
谈轻点头,“没事。”
他是早上出城祭拜原主双亲的,所以今天的课昨天就跟叶澜说过推到下午,他出城一趟回来,现在还没到中午,不过叶澜怀里还抱着一个眼睛红红显然哭过的小胖子裴濯。
“这又是怎么了?”
叶澜抱着孩子没法起身,便只能颔首示礼,解释道:“小世子今早起来,看外面下雨了,便格外想念出门在外的父王爹亲,我来时,他已经哭了许久,怎么哄都不听,但说到还要给王妃上课,他便不哭了,催着我过来找王妃。我看将近午时,王妃应该快回来了,便带着小世子过来了。”
谈轻受宠若惊,看小胖子听叶澜说完就一头扎进叶澜怀里将脸藏起来,没忍住笑出声。
“找我干什么?”
小胖子探头看他一眼,嘴硬地说:“我才没有哭!”
“我又没说你哭了。”谈轻撇嘴,走到裴折玉身旁主位坐下,裴折玉便摆手命人送上茶水。
小胖子一听好像也没有那么丢人了,于是又问谈轻,“你去了哪里了?又出去玩了吗?”
叶澜无奈道:“王妃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不是去玩。”
小胖子显然不信,噘着嘴巴抱住叶澜手臂,“上次去找小叔叔之前,他也带我去玩了。”
今天下雨还怪冷的,谈轻接过温茶先暖了暖胃口,才跟小胖子说:“你不会就是惦记着上回出去玩的事,又想让我带你去玩吧?”
小胖子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开口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你要带我去玩吗?”
自认早就看穿了这个贪吃贪玩的小胖子,谈轻闻言笑了,只道:“我下午还要上课呢,没空去,你要是也想来上课,下午就过来。”
小胖子才三岁半,还没请先生,对谈轻每天都要上课还挺好奇的,一听激动地眨巴眼睛。
“那我要来!”
正好快到饭点了,谈轻约了两人一块用饭,饭菜摆在侧厅,叶澜抱着小胖子过去,谈轻刻意落后几步,眼神担忧地看着裴折玉。
“你脸色好差,昨晚没有睡好吧?一会儿吃过饭先回房歇着,小胖子那里我会看着的。”
这雨是五更时下的,看裴折玉脸色就知道没睡好,裴折玉也确实有些困乏,便笑着点头。
“好,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先吃饭吧。”
谈轻一手拉着他手臂,往侧厅走去,边走边嘀咕。
“今天还怪冷的,谈淇那小子也跑到墓园去了,他穿得特别少,一看就是很容易得风湿的那种,我当时就在想你会不会也这样。”
裴折玉知道他不喜欢谈淇,但听谈轻说看到谈淇便想到他也不免奇怪,“在想我什么?”
“怕你着凉啊。”
谈轻想想这么说也不对,皱眉道:“我是说下雨了怕你着凉,那个谈淇故意穿得那么少就是为了让男人可怜他,你跟他可不一样。”
谈淇为了得到赔钱货的心,没少在他自己身上下功夫,那张脸自然是保养得体的,每个表情都练得楚楚可怜,还少吃少穿,让腰围始终很细,刻意把自己弄得羸弱可怜。
说句不好听的,谈淇是自己往娈童那方向调整的,可赔钱货就是喜欢这种,垂直上钩!
然而正经当家主母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就算是皇后那样不聪明的也不会选谈淇做太子妃。
谈轻想来谈淇这次回去八成要病一场,是要泼他或者谈明脏水都有证据,他也懒得管了,捏了捏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裴折玉手臂。
“还是穿多点好,不容易生病。要我说吧,身体才是本钱,身体不好,争什么都是假的。”
裴折玉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担心,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心,“放心,我也不喜欢喝药。”
谈轻也很赞同,他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苦。
裴折玉忽然拉住谈轻,目光停驻在他的衣领上。
“等等。”
谈轻不明所以地站定。
裴折玉忍了忍,还是伸出手理了理谈轻略有些宽松凌乱的衣领,“领子乱了,一会儿吃过饭让厨房煮碗姜汤喝,去去寒气。记得提醒别人多穿点,自己也要注意才是。”
谈轻是匆忙赶回来的,路上难免颠簸,衣服乱了正常,裴折玉上了手,便由着他来了。
“知道了。原本我还想回镇北侯府看看的,但是怕时间赶不及,就赶紧回来准备上课了。”
自从嫁到隐王府后,他还没有机会回镇北侯府看看院子里那株银杏树上的藤苗,现在二房搬出来,谈明搬进去,避免谈明也染上致幻毒素,他得抽空回去一趟才是。
这么想着,谈轻有些走神,余光瞥向前厅门外,不料撞上福生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
谈轻想起几天前福生的念叨,赶紧按住裴折玉给他整理衣领的手,裴折玉便有些奇怪。
“怎么了?”
谈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示意他看向门外。
裴折玉不明所以地看到了福生,后者立马低头,但裴折玉不蠢,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
他睁着一双满是无辜真诚的丹凤眼,转脸看向谈轻。
“若是我说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会信吗?”
谈轻沉默须臾,说:“我信我们俩清清白白,没有私情,可是有人真的太会想入非非了。”
他相信只要他跟裴折玉牵一下手,福生都有可能会怀疑他们已经有了孩子,随时要生。
第52章
谈轻抽空回了一趟镇北侯府,看过他放养一个多月的藤苗,那时藤苗已经长成粗壮绿藤,攀附在银杏树上,银杏树也是枝繁叶茂。
藤长大了,自身毒素便会减弱,也就变回了绿色。
不过谈轻还是吸收了藤上的木系能量,免得毒素散发,只要他不再灌溉异能藤就不会再长大,也就不会变异,但藤这段时间好像好像吸收了不少侯府这片区域的木系能量,他收回能量之后头脑都清醒了不少,精神图景也被修复了一片小区域。
谈轻高高兴兴地给藤浇了两遍水,等福生把精神萎靡的东升大骂了一顿,才跟谈明告辞,拎着被他带出来的小胖子出门赴约。
自从去看过马球比赛后,陆锦三不五时请谈轻出来玩,一般裴彦都在,人也多,不至于让谈轻尴尬,这次出门是要去戏楼听戏。
可惜谈轻还是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小胖子也听不懂,两人就坐在楼上吃吃喝喝,吃饱后快睡着了,这一出黄梅戏才终于结束了。
总体来说还是玩得挺开心的,加上陆锦为了迁就他上课的时间,特意将时间定在下午。
曲终人散,陆锦跟几个小姐妹送太后让她照看的程若蝶回宫,裴彦便送谈轻回隐王府。
路过陆锦推荐的糕点铺子时,谈轻带着小胖子两个人下马车去买了几样,回来时远远看见有手臂上扎着黑布带的人在路上一边大哭一边洒纸钱,裴彦见状嗤了一声。
“承恩公府胆子还真大。”
听到承恩公府,谈轻不由好奇,捏了一块蝴蝶酥给小胖子,然后整包抱在怀里自己吃。
“承恩公府在办丧事?谁死了?”
他这语气还有点小兴奋,裴彦知道他跟承恩公府乃至与皇后太子的过节,便笑道:“王妃也不装一装,不怕被人听到?这事吧,说来也挺有意思,之前承恩公府那位二爷不是被轻判流放了吗?结果刚出京第三天人就在路上被杀了,听说是当初跟他一块放印子钱的那些人动的手,还是通缉犯,人一抓回来就通通被斩了。要说这关头,放印子钱的事才刚过去,陛下仁慈放过承恩公府,可这承恩公府还非要大办丧事,也不怕陛下不高兴。”
谈轻闻言手里的蝴蝶酥都差点惊掉了,倒抽口气。
“那个孙二死了?还是替他顶罪的人动的手?这可真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孙二虽然被皇帝放过了,可到底还是难逃一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二的死,可以说是报应。
当时裴折玉说起承恩公府的孙二被轻判时,谈轻就对皇帝有些不满,没想到这个孙二最后也没逃过去,而那些杀他的人本也是从前与孙二一起害人的恶人,只是临死前还宰了这个孙二,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按理来说,孙二在流放途中死了,承恩公府可以为他收敛尸骨,可现在承恩公府才刚被放出来就为他大办丧事,皇帝肯定不开心。
谈轻也赞同裴彦的话,“孙家胆子不小,不过也是,有皇后太子在,他们没什么可怕的。”
裴彦点点头,“快天黑了,我还是先送王妃和世子回去吧。这种人没什么好看的,晦气。”
确实有点晦气。
谈轻没再停留,拎着偷偷拿他蝴蝶酥的小胖子上了马车,到隐王府时已是黄昏,裴彦没进门,小胖子很自然地跟着谈轻进了王府。
他这些天天天在谈轻这里蹭饭,好像隐王府的饭菜比他们家安王府好吃,也因为安王府只剩他一个人,他晚上都想在隐王府睡觉。
小胖子在时裴折玉也会跟他们一块用饭,之后他送小胖子回隔壁,谈轻就不用再管了。
裴折玉送人去隔壁后,福生将庄子今天送来的信件给谈轻,毕竟他在末世是有学习基础的,现在天天上课的。一通百通,他也认了不少字,不用再骗福生帮他读信件了。
庄子送来的有这几天的账簿,还有一封信,账簿是给谈轻看桃山和山脚下的农家乐庄园营业后的进账,别看零零碎碎的都是小收入,这些天居然还赚了大几百两银子。
信是秦如斐写的,他说来桃山游玩的人多是上山观赏桃花,或是看了桃山传而来、仰慕秦如斐的人,前几天的游人多会折几支桃花带走,手重的人会坏了桃树,他干脆让庄头老吴竖个牌子,一支桃花一个铜板,他们的人来折。而这一个铜板,便与山下的学堂勾连,添入谈轻之前提议卖桃花酒时建立的山下学堂助学基金。
一支桃花便能给山下正在修建的学堂捐助一个铜板,得了善名,那些慕名而来的权贵学子也不缺这一个铜板,所以捐的人也比较多,也带动了桃山特产桃花酒的生意。
不过桃花酒还是山下的小竹楼餐厅那里卖得比较多,游人们在山上逛累了便下山吃点什么,桃花酒正好适合,不醉人,也能解渴,冰镇后甜甜的,那些小姐都很喜欢。
也就是他们不设住宿,所以远道而来的京中贵人多是入住不远的小镇,谈轻之前去那吉安镇上看过,这里本就是京郊外与望京等地的交通枢纽,客栈也有不少,肯定不如京城客栈,但也比更远的城镇条件好。
谈轻之前让人写桃山传时,就提前将关于桃山的很多故事传播在附近几个村子,还在桃山上挑了株最大的桃树,系上红绸带做月老树,一个地方有了传说,游人自然多了,这些天也有不少人到桃树下求姻缘。
为此,秦如斐大夸谈轻有远见,看得谈轻可开心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毛利润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最后还说,由于工队太给力,养猪场已经建好,学堂也建好了,庄子翻修的也都竣工了。
所以,学堂可以提前开学了。
这段时间福生也派人将学堂先生都请来了,课本也都印上了,课桌椅子随时可以去取。
京城是挺好玩的,可谈轻还是更想回庄子上去。
先多养猪,再开学!
福生不是泼他冷水,只是不得不提醒他,“少爷,你还要上课呢,别忘了三个月的期限。”
叶澜说了,他学完三个月,就得给皇帝交作业,之后还要不要继续学,还得看皇帝意思。
谈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是皇上又没说一定要我在京城上课,换个地方上课也是学。”
“少爷是说,请叶先生一起去庄子?”福生一点就通,很快又摇了头,“叶先生会答应吗?而且叶先生未必能放得下安王府的小世子。”
“你别管,我会解决。”
谈轻将信件收起来说:“老吴派来送信的人还在吧,你去跟他说,我这几天就回庄子,让老吴收拾好几间客房,我会带客人回去。”
福生欲言又止,这事少爷可还没跟王爷说呢。
谈轻没再跟他说话,将信件扔进了抽屉,转头乐颠颠地跑去沐浴了,甚至哼起了小曲。
福生看他这么高兴,只好闭嘴,没再扫他兴致。
至于王爷,随少爷便吧。
庄子来送信的人带着消息回去时,福生已经收拾起了谈轻的行李,俨然是谈轻的老妈子。
谈轻本来也想一块收拾,可惜精力不足,白天玩够了晚上就犯困,早早就回床上摊着了。
想到过两天就回庄子上验收养猪场,谈轻还做了个好梦,早上起来时格外精神,头一回来的比叶澜还早,早早坐在书房等老师。
不过他全程没跟叶澜透露一个字,老老实实上课,快到午时,隔壁的小胖子也过来凑热闹。叶澜已经习惯,在书箱里拿出一份纸笔,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给小胖子写写画画,怕吵到谈轻练字,说话也很小声。
谈轻偷瞥他们一眼,想了想,还是接着低头练字。
等到中午,叶澜有事要办先离开了,谈轻留小胖子用饭,找到小胖子落单的机会,让福生把昨天新买的几样点心拿出来,大半都给了小胖子,小胖子高兴得欢呼出声。
“谢谢婶婶!”
有吃的小嘴就这么甜,谈轻也懒得纠正这个别扭的称呼,故作大方地看着小胖子扒拉着油纸包里的酥饼吃,叹气道:“你吃吧,我这两天就走了,到时就不在王府里了。”
因为安王和安王妃离开多日,小胖子对别离有些敏感,闻言婴儿肥的小胖脸紧绷起来,啃酥饼的动作慢了不少,眼巴巴看着谈轻。
“你要去哪里玩?”
在他眼里,谈轻好像就只会玩,谈轻也是沉默了一阵,“我去庄子上玩,我在那里养了小狗小猪,可以吃自己摘的菜自己钓的鱼。”
小胖子听到吃的当场被带跑了,“是很好吃的吗?”
“特别好吃!”
谈轻敷衍地回了一句,赶紧回归正题,“你要是想一起去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带上你,不过小孩子很喜欢哭闹,我到时可能会很烦。”
小胖子的胖脸立时笑开,“我不哭的!也带我去!”
谈轻看他上钩,忍笑摇头:“算了吧,你是安王府世子,我是隐王府王妃,不好带你出门。要是你的小叔叔也去就能带你出门了。”
小胖子有点不解,“那我们就带小叔叔去不就好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谈轻抿着唇压下不住上扬的嘴角,“叶老师会去吗?我不敢去叫他。”
小胖子想都没想说:“那我去叫小叔叔就好了!”
他说着抱着谈轻分给他装着几种零嘴的油纸包滑下榻,“小叔叔说等一下来看我的画的,我回家等他,你要等我们回来再走哦!”
他生怕谈轻先走了,特别认真地叮嘱了他一句,就跑了出去,他的小厮赶紧在后面追。
“刚吃饱跑慢点啊,别摔了!”
谈轻冲他挥手,看着他跑远,才捏着拳头耶了一声,边上的福生看完全程是一言难尽。
“……少爷,骗小孩是不对的。”
谈轻收敛了得意忘形的笑容,委屈地撇了撇嘴,“可要是我去请,叶老师肯定不会去。”
他眼巴巴看着福生,“我真的很想回庄子玩。”
福生:“……”
他看着那么可怜,那么渴望,福生无话可说。
谈轻说着挑着桌上剩下的几样零嘴吃,还嫌不够,“这糕点不错,这蜜饯干果也很好吃,福生,去庄子前,这些你给我多囤一些。”
福生无奈道:“好,都买。”
小胖子效率果然很快,谈轻晌午还在写作业练字,叶澜便牵着小胖子上门了,询问谈轻小胖子说的事是否是真的,谈轻跟小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小胖子抱着叶澜手臂,呲着小白牙一脸得意地冲他嘿嘿笑着。
叶澜一看就知道自己拦不住二人,便只好应下了,问清楚谈轻后日出发,便带小胖子回去收拾行李了,安王妃离开前倒也没说过不让他们带小胖子出门玩,而且还跟叶澜说过,最好让小胖子多亲近隐王和隐王妃,这样对小胖子反而是更安全的。
叶澜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安王妃话中定有深意,而谈轻有心相邀,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谈轻送二人出门,回头得意洋洋地看向福生。
这么简单又轻松,就解决完了叶老师,怎样?
谈轻这两天着实兴奋到有些飘了,福生也品出几分来,扶额道:“少爷,还有王爷呢。”
“是在找我吗?”
裴折玉刚巧回来了,上回在宁王府因为宁王临时有客人上门没能破解的棋局,今日宁王又请他过去了,到这时候他和燕一才回来。
“裴折玉,今天玩得开心吗?”
谈轻今日心情好,看谁都是扬起笑脸迎人的。
裴折玉按了按额角,“还好,就是废了不少力气,也未能破解棋局。王妃找我有事吗?”
他说着往府中走去,谈轻跟上他,身上洋溢着愉悦气息,“没什么,我的学堂可以提前开学了,不出意外,我后天就要去庄子了。”
裴折玉脚步顿了顿,侧首看向他,“那叶先生……”
“搞定了!”谈轻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告诉他,“我连隔壁的裴掀桌小胖子都捎上了。”
裴折玉显然有些意外,“王妃全都准备好了?”
谈轻笑着点头,“啊。我跟你说一声,后天就要出发了,你放心,小胖子我会看好的,绝不让他丢了,还有功课我也不会落下的!”
裴折玉站定下来,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丹凤眼看着谈轻须臾,“王妃没有什么遗漏的?”
谈轻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拍了拍裴折玉手臂,笑说:“应该没了吧,我还要收拾行李,先回房了,你一会儿记得好好吃饭啊。”
他说完就跑,步伐轻快极了。
裴折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却是渐渐没了笑容。
福生见状登时头皮发麻,缩着脑袋快步追上谈轻。
他们能跑,燕一却不能,他眼睁睁看着裴折玉从进门时便弯唇笑着到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心地问:“殿下,可要去王妃那里?”
裴折玉丹凤眼眼底暗了暗,转身却往书房走去。
“不必,让他忙吧。”
福生回到正院,就见谈轻在翻箱倒柜,翻的还是前阵子裴彦和陆锦送来的礼物,都是些笔墨纸砚,祝贺他重新获得学习机会的。
当时谈轻还说他们嘲笑自己。
福生纳闷道:“少爷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我看去庄子的事,你还是再去跟王爷谈谈吧。”
谈轻让到边上,跟他说:“我记得郡主送的礼物里有一种很漂亮的烫金纸,你给我找找。谈什么?裴折玉又不会拦着我不让我去。”
东西是福生看着人收拾的,谈轻一说,他就想起大概位置,蹲下来翻柜子,欲言又止。
“不是说王爷不让少爷去,就是……少爷刚才会不会说得不够清楚?不如再跟王爷说说?”
他知道不该说,但自家少爷就这么通知王爷,好像不大礼貌,也不像是尊重王爷的样子。
谈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见他拿着那盒烫金纸出来,也没心思再问了,赶紧上前接过。
“就是这个!”
他抱着盒子往书桌走去,福生话还没说完,看他拿起剪刀不知道在忙什么,只好闭嘴。
算了,说不定少爷真的跟他说的那样,跟王爷并没有要孩子的意思,是他之前误会了。
可是谈轻跟裴折玉没那么要好,福生也会愁。
谈轻的行礼在晚上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正院里的动静没能逃过燕一的耳目,他还问过厨房,说王妃还让厨子多做了点肉干带走。
当时燕一就是无语凝噎。
王妃还真是……
走之前还不忘那口吃的是吧?
可王妃连肉干都记得,是不是忘记最重要的人了?
燕一看着书房的灯火早早灭了,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替他惆怅,也不敢再多嘴。
反正裴折玉一进书房门,总是很久都不会出来。
眼看着天亮了又黑,正院那边派人过来请王爷过去用饭,燕一才看到裴折玉的书房开门。
裴折玉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而谈轻因为明天出发,便让厨房做了一桌好菜,毕竟厨子带不走,也叫上裴折玉一块过来吃个饭。
一进门,裴折玉唇角便微微扬起,“作画正到收尾时,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了。”
谈轻坐在满桌菜色前馋得快流口水了,见他过来,眼睛立时亮了起来,起身拉他落座。
“你来得正好!菜还没凉!”
裴折玉道:“你饿了可以先吃,不用等我的。”
“那怎么行?本来就是明天要出发了,今晚才特意叫你过来吃个饭的。”谈轻倒了一杯桃花酒递给裴折玉,舔了舔嘴唇说:“尝尝,这是昨天庄头让人送来的桃花酒。”
裴折玉接过酒杯,丹凤眼望着酒水上的烛光倒映,“闻起来很香,不过我不太能喝酒。”
谈轻忘了问他这事,闻言抄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春笋,“那你就别喝了,免得伤身。来吃菜,这也是庄子里的春笋,可脆可嫩了。”
裴折玉没再婉拒,拿起筷子却是先给谈轻夹菜,“你吃惯了厨房做的菜,只怕去了庄子没多久就会想着,别招呼我了,你多吃点。”
谈轻正馋着呢,裴折玉这话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喜欢在庄子玩,也喜欢王府厨房的菜。
他应了声好,衣袖就被福生扯了下,他回头看,福生嘴巴朝裴折玉那边努了努,眼神也在往他身上瞟,谈轻皱了皱眉,回头看菜。
主仆俩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裴折玉的眼睛,他索性放下筷子,问谈轻:“是有什么事吗?”
听他问起,谈轻只好先放下筷子,吩咐福生说:“行吧,福生去屋里把请柬拿出来吧。”
福生一脸激动,转头就跑,跟身后有人追似的,不说裴折玉,燕一都没忍住多看一眼。
进卧房拿请柬也就是片刻功夫,福生很快出来,将一封烫金朱红的请柬双手递给谈轻。
谈轻给了他一个多事的眼神,便拿过请柬,看向裴折玉时,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才一脸郑重地说道:“我今晚叫你过来吃饭呢,其实是想邀请你明日跟我去庄子玩。”
他将请柬递给裴折玉,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也没忍住偷看裴折玉的反应。
“喏,这是我亲手写的请柬,还请隐王殿下过目。”
他这话一出,裴折玉和他身后的燕一都齐齐愣了下。
裴折玉垂眸看着烫金请柬上有些歪歪扭扭的‘裴折玉启’,眸光顿了顿,缓缓接过请柬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样的字迹,简短的邀请套话,唯独谈轻这个名字写得特别好,一看就是经常练的,看上去端正漂亮。
谈轻一直再等他的回应,却见他低头看着请柬不说话,很快就没了耐心,小声嘀咕,“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请柬,剪坏了好多烫金纸呢,你怎么看,给我一个准话呗。”
裴折玉的目光才从请柬上移开,看看手边那杯桃花酒和满桌菜肴,开口问他:“这些都是为了我准备的?王妃为何……如此严肃?”
先请吃饭喝酒,再送请柬,正是谈轻学来的套路。
看裴折玉的表情,他拿不准裴折玉会不会答应,遂直言道:“要是不严肃,怕你不答应。”
裴折玉忽而笑出声,含着笑意的丹凤眼看向谈轻,“你我同在王府,你想让我去庄子,直接过来叫我一声就好了,这请柬……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郑重地邀请过我。”
“我要出门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可你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答应。”
谈轻看他笑了,心里也跟着放松了几分,“反正请柬你是收了,明天要不要去由你决定。”
裴折玉确实很少离开王府,更少离开京城,手上的请柬并无他往常推拒的那些请柬华美,可这上面好像透着一股温度,暖到他心间,他迟疑须臾,微微弯唇看向燕一。
“我这段时间,应当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办吧?”
燕一忙收敛起嘴角的笑意,躬身应道:“回殿下,昨日在宁王府碰见四皇子殿下,四殿下亲口约了您携王妃三日后到瑞王府一聚。”
“四皇子?”
谈轻皱起眉头,他不是讨厌那个看着挺有心机的四皇子,只是瑞王和四皇子这对亲兄弟都是王贵妃的儿子,他可不想掺和纷争。
“我不想去瑞王府,免得被他们拉下水斗来斗去。”
皇后太子不是什么好人,王贵妃也不是什么善茬。
王贵妃最擅长的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套,很少主动出击,多是利用别人做棋子。
书上便是这么说的,谈轻也不想赌现实和书上的差距,懒得掺和王贵妃他们这躺浑水。
裴折玉像是找到了台阶,顺着谈轻和燕一的话说:“那三哥和四哥那里我就推了,我不在朝堂,三哥四哥要我做什么我也帮不上,左右无事,便随王妃去庄子散散心吧。”
谈轻点头,心说跟王贵妃或者赔钱货那帮人混在一块准没好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折玉这是答应了他的邀请,登时喜不自禁。
“你答应去庄子了?”
谈轻眨巴着眼睛,嘴上笑着,眼神俨然不敢确定。
裴折玉举起请柬,轻笑道:“谈小公子如此诚意,我若不应约同去,也未免架子太大。”
谈轻被他逗笑了,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隐王殿下赏脸,我那庄子也是蓬荜生辉!好了快吃饭,吃完你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等叶老师和小胖子过来,我们就要出发了。”
裴折玉笑着点头,看着对面的少年放下心事,抄起筷子干饭,他眼底又添了几分笑意。
而燕一和福生此刻站在自家主子身后,看到他们又像往常一样相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替主子放下心头大石。
一个放心少爷终于跟王爷谈妥了,重归于好了;一个在想,还好这次殿下没有被丢下。
没笑一会儿,福生脸上的笑容凝滞,一脸别扭。
不对,他比少爷小,怎么年纪轻轻就干起这老妈子的操心事了?而且他之前不是防着少爷早早有了孩子吗?那他这是在干什么?
撮合少爷和王爷吗?
他都干了什么啊!
第53章
约定去庄子的那天,叶澜很准时带着小胖子来了隐王府,由于小胖子还是个三岁半的小孩,这次带去的人有乳娘、小厮和护卫,带的东西比谈轻和裴折玉两个人加起来都多,便独自与叶澜在安王府的马车上。
路走熟了,比上回更早到了庄子,路上偶尔还碰到与他们同路而去的马车,估计是去桃山游玩的,秦如斐亲自出庄子迎接的他们。
原先庄子上养的两只小狗已经长大不少,让庄头老吴牵着出来迎接,乖乖地绕着人转圈。
谈轻也很高兴,挨个摸摸毛茸茸的狗头,就跟第一次来的叶澜和小胖子介绍小狗名字。
秦如斐像是早知会如此,默默伸出双手捂住脸。
说起来他这阵子在桃山和学堂两头跑,小半个月下来人果然瘦了很多,不小的眼睛看着更大了,原本不错的五官也越发端正精神。
叶澜乍一听到暴烈犬和地狱犬这两名字,脸色也很古怪,连庄头老吴都红了老脸,赶紧喊回两只小狗,只是简化了它们的名字。
一只叫小烈一只叫小狱。
谈轻有些不满,这样不能凸显出它们霸气的名字了!
可是见两只小狗有反应,谈轻跟着喊了两声,两只小狗果然绕着他蹭,他也就随大流了。
到庄子时才刚过午时,几人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谈轻便提议一起去看看刚建好的学堂,小胖子蹦跶着要跟去,叶澜也只得去。
最后去的是一群人。
这年头只要建材充足、人手充足,一个月足够建成一座学堂,何况谈轻最不缺的就是钱。
有秦如斐留在庄子上监工,学堂修建得很好,跟谈轻预期跟几个工队师傅商量的构图差不多,综合了谈轻记忆中末世小学和还有这里建筑的风格。学堂外围筑起高高的围墙,分了大大小小十个教室,其中三个教室很大,可以容纳近百人,其他教室稍小一些,也能摆下三十张书桌,除了这些教室还有一座三层的小书楼、厨房、先生们白日休息的房间,请来的先生会安排到庄子附近新建的员工宿舍。
这里预留了谈轻想要的大操场,短时间内没办法全都铺上青砖地板,只夯实了一个五百平方左右的操场,也占了学堂一半地方。
去过国子监的谈轻当然知道他们这小学堂跟国子监没法比,这么点地方也就人家一个马场一半大,但只作为一个小学的话够用了。
现在学堂里还空荡荡的,在几家木匠铺子定制的课桌椅子运过来,再将桌椅搬进去,请来的几位先生一来,原本订好的书还有笔墨纸砚也会跟着送来,这些零零碎碎的准备工作一完成,学堂就基本能开学了。
回来后谈轻又独自去新建好的员工宿舍和养猪场看过,最让他满意的就是他的大养猪场。
他之前跟工头说想要弄一个化粪池,由于他不是专业的,工头当时也听不懂,但最后还真的给他挖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化粪池出来。
新的养猪场很宽敞,完全可以实现谈轻在末世时就跟老师畅想过的工业化养猪的愿望。
学堂还得再准备,谈轻期待已久的养猪场确实即刻就可以用起来了,早就预定好了猪崽也请了工人,把猪崽运回来就能养起来了。
先前说学堂开学,谈轻都没这么开心,这事直接让老吴派人去办,他立马就赶着庄子上那个小猪圈里的几只小猪崽搬了家,别说,他回京这段时间,老吴媳妇是将几只猪崽养得白白胖胖的,比两只小狗长得还快,大了一整圈,也足足重了二十斤。
谈轻差点不敢认。
这么一看再过几个月,他就能吃上自家养的猪了!
员工宿舍已经建好,原先挤在庄子上的老兵们都搬了过去,而老吴也没忘给谈轻重新翻修一下庄子,所以他们过来是完全够住的,裴折玉也就不用再跟谈轻挤一张床了。
折腾一天下来,谈轻隔天一醒来就跑去看接回来的十几个猪崽,小胖子跟他一块去的,两人快到饭点才回来,还是叶澜去叫的人。
十几个猪崽进了养猪场,谈轻心里就满意了大半。
剩下一半,就是学堂开学——
桌椅和课本、笔墨陆陆续续送来,谈轻都要去凑凑热闹,小胖子头回出京城,看什么都有意思,硬是跟着他整天跑来跑去跑去。
这一忙,就是五六天。
学堂东西都凑齐了,老吴让人择了开学日子,谈轻就近选了下旬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说起来,学堂建得这么快,先生和课本、笔墨纸砚那些学习用具来得那么快,秦如斐也出了不少力,动用了他们秦家的关系,谈轻不在庄子时,又是他盯着学堂建起来的,还忙着写诗照看桃山和庄子,是谈轻任命的桃山学院当之无愧的副校长。
秦如斐心底还挺骄傲的,毕竟那是他看着建好的学堂,这个副校长他听着还挺有成就感。
也因此,他没纠正谈轻他是副山长不是副校长。
更多人将谈轻这个一手创办桃山学院的人当做山长看待,不过裴折玉在,秦如斐胆子还是挺小的,跟谈轻推了几次不敢做副山长。
鱼悕湍堆
谈轻干脆也让裴折玉当一个名誉副校长,又没规定只能有一个副校长,秦如斐这才答应,谈轻回头就跟裴折玉比了个得逞的手势。
让秦如斐当副校长,以后学校有事也就不是他一个人担责,还能找秦如斐解决内务了。
反正秦如斐有个国子监祭酒大哥,应该懂得学堂运行,谈轻毫不羞愧利用着他的价值。
算算日子,很快就要到开学那天,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让人通知过了,谈轻也让人回京给谈明捎个信。学堂建成有谈明的一份,他现在在侯府忙着学业和建交人脉,话本的事就交给了与他一同写话本的几个旧同窗,几人一直做得很好,话本的利润抹去成本后也有大半会送到学堂来。
所以这些人也得请,还有那个要做先生的小周。
不过有几位贵客,比谈明更早来到庄子,便是这段时间常约谈轻玩送他礼物的郡主陆锦和裴彦,谈轻知道他们这些天会来桃山玩,就给他们写了请柬,邀请他们到庄子上玩,顺道参加他新学堂的开学典礼。
陆锦这次也带了两个玩得好的姐妹跟程若蝶一块来,裴彦则是借护送她们的名义跑出来。
一见到谈轻,陆锦就抱怨他瞒着他们写话本的事,亏她还把这话本当做礼物送给谈轻。
几位贵客到了没多久,写话本那几名学子也来了。
自荐来做先生的周执提前来了,他偶尔还会参与话本的诗作,其他的故事他已经渐渐不管了,这两天已经住进宿舍去整理教案。
谈轻还是头回见谈明找来帮他写话本的几个年轻同窗,最早出话本时,他不介意让几人署名,几个学子之所以接写话本的活,一来是生活拮据,二来也是这几年不准备科考,不怕耽误学业的,但他们都不好意思署名,最后谈轻只好让谈明传个话,到时在话本后面署名成桃山七子。
他们加上周执和谈明刚好七人,对这名字都没异议。
他们五人初见谈轻,因为知道他的身份,都很是拘谨,不敢失礼,但态度都还挺好的。
谈明没有到庄子,难得回来一趟,他先回了谈家村,让人送信说明天会准时过来学堂。
一夜过去,到了学堂正式开学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不少村民带着孩子们到了学堂门口。
谈轻特意让福生叫他早些起来,还硬拉裴折玉出庄子,跟在秦如斐和老吴等人后面放炮竹,看孩子们坐在大教室里听开学第一课。
学堂目前只招收六到十二岁的学子,分班、分科,学习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天赋最好的学子,也是自小开蒙,苦读多年,才能有所成就,所以学堂会是六年制的,也就是谈轻早就说过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不收束脩,提供笔墨纸砚。
从秦如斐和几位先生拟好的规划来看,学子入学后第一天先按年龄分班,之后会按照入学后一段时间的考核进行重新分班,分成甲乙丙班,成绩稳定上涨就可以升班。
几位先生以前教过书,第一次听说这安排还觉得浪费时间,六年足够他们从开蒙到教出一个童生了,可是一听一天上课只有不到四个时辰,半个时辰休息一盏茶,中午午休半个时辰,上六天就休一天,节假日和农忙时还放假,夏天和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放假半个月,课时好像也不够用。
人家正常书院上学,基本都是每月休沐日才放假的,平日学子巴不得全天都在读书的!
还好谈轻有这个亲王王妃身份在,又有秦如斐一再确定,几位先生只能先试着这样教。
另外学堂过两天会开一个扫盲速成班,所有人都可以报名,七天一课,共十节课,免费教人认字,一季度的速成班可接纳两百人。
速成班和幼儿班都是周执自荐来带,他早就做好教案,给秦如斐看过,都觉得可以用。
还有就是周执年纪轻,没有教学经验,其他先生都有些傲气,不大愿意带年纪太小的小孩,还是一整个班的,怕孩子哭闹很麻烦。
周执却不怕。
有才学、又不傲气,既不怕麻烦,又敢做敢承当。
谈轻还挺佩服这个小周,跟裴折玉闲聊时提到过,裴折玉也评价这人日后定有大作为。
头天报名的学子,足足有七八十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符合年龄的孩子,都是男孩。
谈轻其实让人传出去说不论男孩女孩都可以来上学,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改变不了农家惯有的观念,他有些失望,也只能慢慢来。
第一节课在大教室里开,所有学子都在,周执先在特意做好的黑板上写上任课内容,他讲课时的声音洪亮,能响彻整个大教室。
学子们身上大多穿着粗布做的衣裳,多是面黄肌瘦,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黑板上的字。
谈轻和裴折玉站在窗外,心里眼里的兴奋逐渐淡去,心底油然而起一种陌生的责任感。
原先建学堂他就是想建着试试,知道是好事,也只是喜欢热闹。当看着开课时,听着学子的读书声,看到他们眼里的渴求,他忽然感悟,这应该才是建学堂的意义。
开课没一会儿,老吴就过来告诉他们谈明来了,没想到谈明还带来了他在国子监的老师。
谈轻听到消息回头看向裴折玉,二人便往学堂门外走去,到了半路就碰到了谈明二人。
他身边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人称祝先生。
这位祝老先生在国子监任教,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后立马上前行礼,谈轻看他年纪不小,忙扶着他起来,悄悄递给谈明一个眼神。
他愣是没想到,谈明会把新拜的先生一块带过来。
老师就在跟前,谈明也不好多说,只给了谈轻一个放心的眼神,“老师听闻我家中也是做族学的,便一同去我谈家村族学看了看。”
祝老先生笑得很和蔼,“不过是想看看学生自幼成长的族学,路上听闻隐王妃的学堂,谈明说这学堂颇有趣味,老臣便冒昧前来了。”
谈轻学着裴折玉假笑,“老先生谦虚了,乡野学堂,老先生不嫌弃,本王妃便都欢迎。”
几人边找话聊,边听着朗朗读书声,往大教室那边走去,不意外在教室门前见到叶澜。
小胖子没在,大概玩腻了,又跟小厮跑去了哪里。
叶澜难得没带着他,似乎有些愣神地站在窗外。
等到几人近前,叶澜才终于回神,见到祝老先生时居然都还躬身行礼,喊上一声师叔。
老师的师叔不就是谈轻的师叔公吗?如此类推,师叔公的徒弟谈明,谈轻也得叫师叔?
这不给谈明加辈了吗!?
谈轻愣是没想到他外公架子这么大,居然能给谈明找到这么一位先生,当场收敛不少。
反正祝老先生跟叶澜认识,叶澜又知道学堂的路,谈轻将人交给他便拉着裴折玉走了。
两人在树荫下走着,往操场上走去,远远就见到小胖子跟他的小厮在角落里的滑梯玩。
在修得光滑的梯子上滑下来再跑上去,再滑下来。
小胖子玩得不亦乐乎,远远看见他们还冲他们招手。
谈轻挥挥手,“我就知道裴掀桌贪玩,肯定不会跟叶老师听课,果然跑出来玩滑滑梯了。”
说起小胖子,这些天跟谈轻跑来跑去,都瘦了一圈,现在也蔫了,不愿意跟谈轻跑了。
裴折玉不难看出谈轻对远处那处滑滑梯的渴望,便道:“趁眼下在上课,也去玩一下?”
谈轻颇有些扭捏地背着双手,“我可是堂堂山长啊,怎么可能会跟小孩子抢滑滑梯玩?”
裴折玉笑道:“那便不抢,回头让人在庄子上也修一个……免得小世子跑来学堂跟人抢。”
“好借口!”
谈轻不再掩饰,喜道:“就这么办!单日子我玩,双日子裴掀桌玩,别人就不会知道了!”
“日头太大了。”
裴折玉摇头失笑,抬手挡在谈轻眼前,遮住透过树荫洒落的日光,“去你的房间坐坐?”
谈轻没在学堂玩够是不会回庄子的,他在学堂有校长办公室,点点头领着裴掀桌往办公室走去,还不忘问起刚才谈明的那位先生。
裴折玉道:“祝老是叶澜父亲的同门师兄弟,听闻文章做得极好,如今在国子监任教。”
谈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老师叫他师叔。”
裴折玉道:“没想到国公爷能请动祝老先生做谈明的先生,祝老先生的字可值千金,常有达官贵人上门求墨宝,国公爷是真用心了。”
“外公确实很好。”
在对待谈轻这个算是失而复得的外孙时,老国公嘴上没说多在乎,但私下没少出力,这就更不能让他知道原主已经死了的真相了。
老国公年纪大了,只剩这么一个亲人,若是知道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肯定受不住的。
他沉默太久,裴折玉便问:“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
谈轻摇摇头,两只手指扯着嘴角笑起来,“没有呀,我很开心,今天我的学堂开学啦!”
裴折玉看他搞怪,不由失笑。
校长办公室,亦或者说山长书房是独立的小院,二人进了院里,可算能坐下来歇歇了。
谈轻的办公室当然是照他自己的想法布置,正对门就是太师椅、长书桌,窗边是一套苏氏茶几长椅,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屏风后面则是简单的休息室,摆着一方小榻。
这是裴折玉第二次回进谈轻的山长书房,乍一见,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已经布置完整,没什么贵重摆件,只有角落里摆着两盘绿意盎然的盆栽,倒是大方整洁,清雅惬意。
裴折玉又看向空荡荡的墙上,谈轻在茶几旁特制的长椅坐下,边倒茶边招手让他过来。
“快来坐,喝口茶吧。”
裴折玉给了燕一一个眼神,便在谈轻对面坐下,不同于谈轻的瘫坐,他坐姿一向端正。
“上回来学堂看过,就觉得你的房间有些空,本想送你一副字挂上,这两天也写好了。但没料到祝老先生也来了,不如我还是向他求一副墨宝,挂在你的书房里才好看。”
他说着,燕一便将随身抱着的一方长锦盒打开,福生见状帮忙取出里面装裱好的字画。
字画缓缓展开,是一幅高山流水图,边上提了字。
谈轻不懂画,早知道裴折玉画画得好,却从来没想过裴折玉会给他送书画,便很吃惊。
“写给我的?”
裴折玉平时都是画画的,还是山水画比较多,谈轻很少见他写大字,而这幅高山流水图上提的字清隽有力,有一种特别的风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以谈轻每天两个时辰的上课积累,足以他认出这八个字,他读了一遍,歪头看向裴折玉。
“什么意思?”
裴折玉抬眼示意燕一将书画放到桌上,摆了摆手,燕一和福生便识趣地退到了屋外去。
谈轻一直在看他,明润黑眸像黑珍珠一样漂亮。
裴折玉丹凤眼用上笑意,“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王妃一直在住在京中,却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有一颗仁心,我很钦佩。”
谈轻笑容一顿,感觉到他在内涵自己,还很明显。
这些天他找周执跟几位请来的先生让他们做教案,改革课本、安排课时时,都没有避开过裴折玉,还有小胖子在玩的滑滑梯……
这些东西在谈轻看来很稀松平常,只是将古代的课本与他所知道的末世课本与课时安排结合,但在这个时代很多人看来都是难以接受的。最早帮忙做教案定下课本的秦如斐都觉得很奇怪,那些先生他也是提前很久让人送去新课本,让他们钻研半个月,现在才将人请过来询问他们的看法,再将其改得更合理、符合这个时代。
裴折玉会知道他不奇怪,裴折玉觉得奇怪也很正常。
谈轻眼珠一转,思索须臾,抬眼定定看着裴折玉。
“总之,从跟你交换信物开始,我就没变过。现在我就是讨厌赔钱货跟谈淇,你习惯就好。”
“我知道。”
裴折玉缓缓点头,笑容未改,“我也很确定,那个在棺材里接过我玉佩的人就是王妃你。”
谈轻早知道他的丹凤眼长得很好看,长而有型,也不小,眼珠漆黑有神,透着几分冷。
哪里是外传的阴郁孤僻,不像什么好人,人家分明是不想搭理那些无趣之人的高岭之花。
可是此刻裴折玉笑看他的眼神,却叫他打心底里开始打鼓,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
但裴折玉是没有恶意的。
谈轻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心虚地别开脸,挠了挠脖子,支吾道:“那个,谢谢你的书画。”
裴折玉看着他逃避的小动作,丹凤眼弯成新月,很快便恢复往日的沉静,低头收起书画。
“我帮你挂上吧。”
这辈子的身高一直是谈轻的痛点,谈轻顿时没心思再想别的了,有些郁闷,又有些高兴。
“好啊!不过这墙上没东西挂,我去叫他们进来!”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到门前准备去喊燕一和福生。
临近门前,谈轻忽然站住,回过头来冲裴折玉笑了笑,精致秀气的少年笑容隐约有些甜。
“裴折玉,你不会信错人的。”
他相信裴折玉已经看出来他跟原主的不同,而裴折玉愿意接纳他这个谈轻,没有揭发他。
他也会让裴折玉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第54章
学堂有饭堂,不过只设一顿午饭,简单的一肉一菜一汤加主食,学生自己吃完自己洗碗。
谈轻跟裴折玉在学堂吃的午饭,便回了庄子,听老吴说早上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送来不少鸡蛋青菜和肉,硬是放在学堂门口了。
说是学堂让孩子们免费读书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他们只能尽量给学堂送些吃的。众人都十分感激隐王妃,也很想帮学堂做点什么。
谈轻觉得这食材也不是不可以收,但以后时蔬鸡蛋这些还是让老吴带价去村里收,此外学堂的午饭庄子目前还是能支撑的,而且桃山上的捐款和话本后续还有收益。
要是村里的人真的很想帮忙的话,就让几个村的村长阻止一下,让他们做义工,在学堂里帮着做点杂务,比如做饭、打扫什么的。
这些老吴会去办,他好不容易薅着赖在滑滑梯上玩得满身是汗的小胖子回庄子,便忙着送赶着天黑前回京的谈明和祝老先生去了。
陆锦和裴彦几人要接着在桃山玩的,等忙完学堂开学的事,谈轻第二天就带他们几人去爬桃山了,裴折玉没去,谈轻跟新朋友玩时他基本不参与,有他在众人都不自在。
陆锦那个姓田的朋友没有一起去,问陆锦陆锦还反问他,“你怎么没说秦二公子也在这?”
她们前天来时已经是晌午,奔波半天过来,早早回房休息,到昨天过来学堂才看到秦如斐现身,那会儿人还在教室里,坐在教室一角,跟几位先生一起看着周执讲课。
谈轻还记得陆锦那个姓田的朋友也是秦如斐的诗迷,是故意没跟她提前说的,“这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吗?怎么样,秦如斐现在是桃山学院的副山长,等得空了,你的朋友就可以过去找他问问改诗文的事了。”
陆锦笑容有些奇怪,“小田已经去听他的课了。他做了副山长,肯定不能再乱跑去什么青楼楚馆买醉,也跑不了,要找他就容易了。”
秦如斐不负责教书,不过分班之后,他愿意给甲班有些天赋的学子一块讲讲作诗的经验。
谈轻闻言有些吃惊,“你那朋友动作还挺快啊!”
“哪有你快?”陆锦说:“不久前才带谈明去公主府,没过多久人就成镇北侯府世子了。”
裴彦却说:“不过我听说,谈家二房的谈大人最近升官了,调去了户部,当了个郎中。”
谈卓原本的官职就不是自己科考来的,在工部做个闲职,可七品的员外郎,调到户部从六品的郎中,别说他在职这么多年升得合理,工部闲职跟户部就不能一块比,这对于谈卓来说,属于是天上掉馅饼了。
谈轻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赔钱货的手笔,赔钱货在户部有人,把谈卓调过去都不用费劲。
这也不妨碍谈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今天天气这么好,别说这些晦气话,专心爬山!”
陆锦和裴彦看身后不远的程若蝶,都没再说话。
毕竟这太后给太子定的太子妃人选还在场呢。
今日也有不少游人,满山桃花雨确实好看,爬久了几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小姐也累,便到山间凉亭歇脚,裴彦就不肯再往上爬了。
谈轻鄙夷道:“人家秦如斐之前天天爬山都不怕累,我们才走到这里,你就受不住了?”
李姑娘陪着程若蝶去不远的月老树挂锁了,陆锦对这没兴趣,只想坐在凉亭里喘口气。
听他说起秦如斐,陆锦便坐直了,“难怪秦二公子瘦了那么多,看着都有几分英俊了,先前小田说秦家人都不丑,我当时还不信呢。”
裴彦也不想连当初胖胖的秦如斐都比不过,摇着折扇坐起来,还不忘记揶揄陆锦一句。
“想起英俊少年,就有精神有力气了,又能走了?”
“秦二公子那样的我是没兴趣的。”陆锦一脸敬谢不敏,转眼瞥向凉亭外的行人,忽而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好清俊的小道长!”
她说着激动起身,倚着凉亭栏杆直勾勾看着山下。
谈轻跟裴彦跟着看过去,果真在人群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拂尘,双鱼玉冠——
“这不是宋道长吗?”
谈轻一出声,陆锦就激动地握紧了团扇,眼巴巴望着那道人影,“可不就是宋道长吗?”
谈轻自然记得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之前桃山开业时,还特意让人送了一些桃山上的特产还有桃花酒去宋道长家中,学堂开课时也让福生给宋道长家中送了邀请函和礼物。
当时人没来,却回了礼,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是他们道门常规适合送人的礼物。
当然了,桃山送往隐王府的东西,谈轻都会让人送一份去国公府给老国公,但老国公年纪大了,也没空来桃山,只派人送了礼来。
今日见到宋道长,谈轻也很意外,“没想到宋道长也会来桃山,你们坐着,我去招呼……”
毕竟是救命恩人,他这个做东道主的正要去招呼一下,谁知陆锦先一步抢声道:“我去!”
她立马就领着侍女往山下跑,背影都透着雀跃的气息,谈轻话还没说完呢,嘴角一抽。
裴彦一副过去人的态度劝他,“由这丫头去吧,她最近迷上了这个宋瑜。也不奇怪,建安长公主爱美色,这丫头跟她娘是挺像的。”
陆锦生母建安长公主的传闻,谈轻是听说过的。
这位建安长公主原来是先帝的同胞妹妹,也就是安王的亲姑姑,跟宣平候的亲事也是先帝定下的,且不说先帝驾崩后她在皇室地位也不如从前,只说她与宣平候,那也是京城不少人提及便会叹息的一对怨偶。
最初,建安长公主与宣平候也是佳偶天成,可惜随着两个孩子出生,建安长公主与宣平候开始分居,而后建安长公主更是明目张胆地养起了满院子的面首。他们倒没有不体面的吵架,只是很平静地分开了,大概是碍于天家婚事,难以和离罢了。
要说这建安长公主,这些年过得其实也很惬意,身边有美男相伴,有数不清的银子花。
酸她的人,只敢暗地里骂她不守妇道,可恭维她的人,却会说公主风流恣意,有真性情。
坊间还有一个猜测,便是建安长公主最爱的其实是清俊少年郎,宣平候年轻时是俊美,架不住他老了,自然不似当年意气风发了。
可建安长公主身边却可以一直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陆锦自小在公主府长大,跟母亲性情相似、癖好相似不奇怪,谈轻也没觉得这样不好。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局限很大,陆锦其实比很多女子的思想要开放,也更加活泼、大胆。
况且谈轻也觉得皇家婚事难和离这一点不好,建安长公主愿意追求自由别人管不着。
至于长公主这样会影响陆锦婚事,他也管不着,反正陆锦也不像是急着要结婚的样子。
“好吧,那等会儿我再派人请宋道长去庄子做客。”
好歹是救命恩人,谈轻也不能看着恩人被折腾。而且他也觉得,宋道长并不讨厌陆锦。
等陆锦和程若蝶几人回来时,谈轻便跟裴彦在凉亭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却不知自己在看别人,也有人在远处看着他们,山上一位贵公子远远看见他们,便拉住边上一脸烦躁飞快摇着折扇的锦衣公子,“孙少,你看!那边两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孙俊杰拨开他的手,“少来,我姐跟我小叔的事都烦死我了,什么美人爷现在都不稀罕!”
承恩公府最近接连倒霉,好不容易办完丧事,又被皇帝带人训话,而胞姐孙娉婷又因为得知太后有意让侄孙女做太子妃的事在家闹得不可开交,孙俊杰没忍住跟胞姐吵了一架跑出来散心,这会儿还烦着。
那公子忙道:“不是什么美人,我是说,那边凉亭里的两个人,不就是裴彦跟谈轻吗?”
孙俊杰折扇一顿,“哪儿?”
那公子忙指着不远的凉亭,孙俊杰一眼就认出来裴彦和谈轻,他们以前都在太子身边做伴读的,就算谈轻变了不少,他也认得出。
看见远处那个比起数月前还是内定太子妃时越发自信漂亮的少年,孙俊杰却是嗤笑一声,“好啊,我正愁没地方撒气,谈轻长本事了啊,害得姑母被禁足,还欺辱谈淇让他淋雨生病,看着果然是变了不少。”
那公子怕他在这闹事,忙道:“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吧,听说他现在在皇帝面前挺得脸的。”
“呸!”
孙俊杰不屑道:“那还不是踩着我姑母的脸讨好的陛下吗?他现在这样,没准是自己被嫁了个不得宠的,还记恨上我们孙家人了。不过本性难移,我不信他就对太子表哥没半点念想了,八成还放不下谈淇。不过既然碰上了,我总得帮表哥做点事。”
那公子问:“做什么?”
“自然是找机会激怒他,说不定这傻子还能再给我付账!”孙俊杰收起一脸鄙夷,挤出一个故作潇洒的笑容,便往凉亭那边走过去。
“你们别管了,先回京吧,我有要事要跟隐王妃商谈。”
程若蝶和李姑娘二人挂完姻缘锁许过愿回来,陆锦还在纠缠宋道长,裴彦估计她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宋瑜,便提议众人接着爬山。
几人都没意见,反正带了一众奴仆,不怕被人说三道四,正要出发,凉亭外就来了人。
“隐王妃,裴世子,好巧!”
孙俊杰领着小厮拦在凉亭外时,裴彦立时变了脸色,稍稍一侧身,挡在谈轻面前,“哟,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弟,我们自小在上书房共度多年的同窗孙俊杰孙伴读吗?”
裴彦知道谈轻忘了以前的事,这是在给他提醒来人的身份,听到这名字,谈轻不着痕迹皱起眉头,透过裴彦肩膀打量起孙俊杰。
太子的五位伴读中,有一位便是太子的亲表弟,孙俊杰,跟孙娉婷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听二人名字就知道,太子他大舅很喜欢这对儿女。
可惜这个孙俊杰是个付不起墙的纨绔,学业不行、武功不行,吃喝玩乐睡女人最在行。
但他也有点小聪明,就是他不作大恶,在太子面前,他还是个挺省心也挺讨巧的亲戚。
谈轻对这人有点印象,因为书上提到过这个孙俊杰,他被他姐孙娉婷骂是胳膊肘往外拐。
为什么呢?
因为他处处帮着谈淇,觉得他姐姐要对付谈淇多此一举,只会给太子招惹麻烦,甚至觉得他姐姐脑子不行,不如谈淇能撑门面。
谈轻最早在书上看到孙俊杰为了谈淇骂他姐蠢笨不识大体时,还以为孙俊杰喜欢谈淇。
其实不然。
再往下看,谈轻才发现,这个孙俊杰不喜欢男人,他只是很享受踩着他姐姐的快感。
孙俊杰做什么都不行,他也瞧不上能嫁给太子的姐姐孙娉婷,一旦让孙娉婷生下皇孙,孙娉婷就有成为太后的潜质,他不甘心,还会自己代入太子,觉得他姐很烦,太子宠谁都不关他姐事,最好他姐无宠。
在谈轻眼里,孙俊杰脑残程度跟赔钱货简直不分伯仲天生一对,但他也不会可怜孙娉婷。
这孙家一家都不太行,除了太子他大舅能办点实事,可一个人带不动全家脑残,皇后不让孙娉婷做太子正妃,其实是自知之明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孙俊杰欠了原主很多银子!
这是福生告诉谈轻的。
承恩公的大儿子孙大人对孙俊杰还是挺严格的,避免他做坏事,平日给他的银钱不多,孙俊杰这人就问别人要钱,有时候拿他姐的,有时候哄孙家老太太跟他娘的。
原主,也是孙俊杰的钱包之一。
原主以前是内定太子妃,入了宫,面对的就是教导他日后如何照顾太子的人。原主年纪小也不懂得怎么讨好太子,就是给太子送礼、给皇后送礼、给孙家上下都送礼。
他一个少年守着那么大一份家业,太多人觊觎了。
孙俊杰很多次请原主出去,都是让他去做冤大头。
福生到原主身边只有一年,就是原主吃了假孕子丹后这一年,原主身体差了,出门少了,孙俊杰让原主做冤大头给他付的银子都有足足上千两,更别提以前那么多年。
之前侯府里清算账册时,福生就让账房老李一并算了算,自上书房结课这三年来,原主每年要付出近万两,而这些银钱多半是国公爷那边出的,但原主却有大半是在给人送礼,其中为孙俊杰结账又占了一半。
零零总总,孙俊杰共欠原主将近一万五千两余。
孙俊杰每回都说下回他就还,但永远都没有下回。
今天谈轻才有机会跟这孙俊杰见上面,可算是逮到他了,谈轻也没打算就这么放他走。
正巧,孙俊杰今天也想再薅谈轻一把,一见着人,便笑得跟见到亲人似的,“是我,怎么裴世子不认得我了?连我家底都报出来了?王妃,好久不见,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最终还是成了姑父的儿媳妇,恭喜。”
他很热情,谈轻却很冷淡,“我成亲那天好像没看到你,你就是这么恭喜我的?人家六皇子跟我关系多差,还送了不薄的随礼呢。”
孙俊杰习惯无视那些让他出钱的话,只笑说:“我这不是怕王妃不高兴,怕你触霉头吗?”
谈轻啧了一声,抱着手臂俯视他,“那你现在就不怕触我霉头了?今天又敢跑来找我了?”
孙俊杰一脸无奈,“王妃变了不少,是没能成为表哥的太子妃,与我生分了吗?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块长大的,也算是兄弟一场吧?”
谈轻不跟他废话,“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别在这攀亲带故的,我看见你就一句话,还钱!”
裴彦也是作太子伴读的,知道一点谈轻以前被孙俊杰当冤大头的事,也没忘添一把火,“是了孙伴读,你说你多大个人了,以前出门吃个饭还要借王妃的银子,现在王妃成家了,用银钱也得过问隐王殿下,你不去喝喜酒随礼也罢,总得还人银子吧?”
孙俊杰面露尴尬,心想他跟裴彦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裴彦今天吃火药了,敢这么呛他?
谈轻也有些意外,而后给了裴彦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问孙俊杰:“你那小叔不是给你们承恩公府揽了不少银钱吗?随便拿点就够还我了吧?赶紧还我,我外公被罚了俸禄,没钱了,我得给他卖补药补身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见太后侄孙女也在,孙俊杰脸颊抽搐了下,颇为不舍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银票,还不忘给自己喊冤,“王妃和裴世子是知道我的,我爹不愿意给我钱花,再说了,小叔的钱都充公了,皇帝姑父也罚没了承恩公府半数家产,我孙家现在真是紧巴巴的,我身上就只有这么点了,我倒是想还,也还不上啊。”
谈轻看这人跟他姐孙娉婷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不同,一想就知道,这人心里估计还自以为很聪明,没准还想从他这里薅一笔大的。
谈轻一个眼神,福生就上前用力抽出孙俊杰手里的银票,当面清点,“少爷,才三百两。”
“不是吧?”谈轻阴阳怪气地说:“你出门玩,浑身上下就三百两?孙老太没给你补贴?”
孙俊杰看他还是不满,只得咬咬牙,再从另一边袖子里扒拉出来两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这下真的没了,王妃,这些也是我借朋友的!”
两个袖子都扒拉过了,谈轻估计这人下一回再拿没准被脱鞋子,想想就让福生收了银票,勉强放过他,“还剩一万五千两啊,记得在年底还清,不然我就去找你姑母,我想皇后应该不会拿不出区区一万两。”
孙俊杰顿时急了,“一万五千两?我什么时候……”
他想说什么时候欠这么多了,就见谈轻冷冷一眼扫来,吓得他心下一悚,缩了缩脖子。
见鬼了,这个谈轻怎么变得越来越精明,还挺可怕……
孙俊杰没好气地改了口,“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谈轻冷哼一声,也不客气的说道:“今天暂时放过你,说吧,你来我这里又想干什么?”
孙俊杰头回在谈轻这里拿不到钱还反被他夺了银子,心底有些不爽,半真半假地说:“家里最近出了那么多事,都闹得心慌,我出来走走散散心,正好碰上了王妃跟裴世子,想着跟咱们几个伴读叙叙旧。”
裴彦点点头,却说:“那你可得请我们吃顿饭了。”
孙俊杰不解,“为什么?”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是你要跟我们叙旧,又不是我们要跟你叙旧,我们还忙着爬山呢。”
孙俊杰很想拒绝,可想想他姐之前在谈轻面前发疯闹出的笑话,逆反心理就上来了,“成,我听说山下有个竹林馆子,菜色不错,王妃和裴世子可愿意赏脸聚一聚?”
裴彦真没忍住笑了,因为山下那竹林馆子也是谈轻家的,“你不是说你身上没钱了吗?”
孙俊杰忙道:“我有几个朋友也来了,借还不行吗!”
谈轻有话在先,“那我可得提醒你,请我们吃饭,你得带够银子,别到最后又让我付账。”
孙俊杰没少干这种事,听到这里,程若蝶和李姑娘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在女人面前一再丢人,孙俊杰脸都绿了,要不是为了太子表哥,他都想甩手走人了,可这面子上过不去,他便梗着脖子应下了。
“放心,我这就去借钱!”
他撇下话就去找先前那几个朋友,谈轻跟裴彦随后相视一眼,想的什么都尽在不言中。
没一会儿,孙俊杰就带着几百两银票回来,还特意给他们看,“王妃这下可信我了吧?”
他不回来还好,这一回来,程若蝶和李姑娘看他的眼神做法一言难尽,正好这时陆锦带着宋道长回来,看见孙俊杰也面露防备。
“他怎么在这?”
孙俊杰见到时她也有些意外,“陆郡主怎么也来了?”
裴彦看热闹不嫌事大,冲后来的两人笑着眨眨眼。
“孙少爷要请我和王妃吃饭叙旧,不过我们今日来了不少人,孙少爷不会落下郡主的吧?”
孙俊杰看看他们这几人,算算也不多,而且这山野馆子能花多少钱,便毫不犹豫点头。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郡主和几位姑娘可愿赏脸?”
陆锦当即懂了,硬拉住宋瑜说:“我可以啊!正好我们走了半天也饿了,先去吃饭吧?”
她说着冲谈轻和裴彦挑了挑眉,谈轻就懂了他们想要孙俊杰大出血的意思,便也答应了。
“走吧。”
饭局是孙俊杰自己挑起的,这会儿却是一点也不开心,也没好表露出来,假笑着跟上。
下山要比上山快,一行人到山脚时,孙俊杰看见谈轻跟福生说了什么,然后福生就先跑走了,不过其他人都没问,孙俊杰也不敢问,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妙的预感。
一直到来到山下的竹林小馆里,看到坐在那里的隐王裴折玉、秦家二公子秦如斐、田姑娘和叶澜小胖子等人,孙俊杰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这隐王居然也跟着来了桃山!
传闻中隐王与王妃新婚燕尔,夫唱夫随,竟是真的?
不等孙俊杰多想,谈轻已经上前跟他们几人打招呼,然后无比自然地坐到裴折玉身边。
之后,他才想起来孙俊杰似的,歪头问他:“这可真不巧,今天我家王爷还有几位客人也在,孙少爷,不会是要我们分桌吃饭,光请我和裴彦郡主,不请我家王爷吧?”
孙俊杰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不敢,近来他也听太子说过不想让谈轻跟裴折玉走太近,今天见到谈轻才想着过来打探一下的,但上去就拆人家隐王夫夫,他不要命了吗?
他又不是孙娉婷那傻女人!
孙俊杰很快挤出笑脸上前行礼,“怎么会?参见隐王殿下,能请诸位用饭,是我的荣幸。”
裴彦跟陆锦直接笑出声。
谈轻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便让人都坐下,这回福生跟馆子的负责人才过来,负责人没敢多话,将菜单送上来,就在边上等着。
裴彦看都不用看直接说:“把你们这里最贵的菜都上了,我们人多,今儿个又是隐王殿下与王妃亲临,普通菜色哪儿能入贵人口?”
谈轻意思意思地问了下孙俊杰,“孙少爷意下如何?”
孙俊杰暗暗瞪了裴彦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讨好道:“都听王爷王妃的。若是在京城,莫说这乡野小菜,便是京中最好的酒楼,只要王妃开心,就是让我包场我都是愿意的。”
“真的?”
谈轻知道他这小馆菜色定价不高,就等着孙俊杰这话了,让福生把菜单拿走,就扬声跟小馆里还在吃饭的十几桌人说道:“各位,承恩公府孙少爷发话了,今天竹林小馆里诸位的所有消费,孙少爷一人全包了!”
他这话一出,竹林小馆吃饭的等菜的人都静了下来。
陆锦很爱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夸张地哇了一声,“孙少爷真豪横!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孙俊杰傻眼了。
郡主都开口了,认出他们这桌人的其他人也附和地出声,“多谢孙少爷!孙少爷大气!”
一下子,一沓夸赞冲着孙俊杰而来,孙俊杰人更懵了,想解释又拉不下那个脸面解释。
他忽而瞪向谈轻。
谈轻却是一脸后知后觉,而后露出被惊吓到的神情,拍了拍胸口,靠进身旁裴折玉的怀里,“你的眼神好吓人啊!孙俊杰,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就为了这点小事?不会吧?”
他说着委屈地看向裴折玉,像是在告状似的说:“以前我也没少请他跟很多朋友吃饭的。”
裴折玉神色微顿,幽冷的丹凤眼转而看向孙俊杰。
“有这回事?”
孙俊杰背靠他太子表哥谁都不怕,却不敢得罪皇家人,尤其是这个房间传闻虽不得宠但性情孤僻阴冷的七皇子,他连忙摇头摆手。
“隐王,都是误会!误会!我是借了王妃一些银钱,等以后攒够了欠款,会还给王妃的!”
裴折玉见好就收,拍了拍谈轻手背安抚他,才说道:“看在你是太子表弟份上,我们今日不谈那些旧事,但你也要记住你说的话。”
“是是是!”
孙俊杰不敢惹恼他,只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等日后再清算,包场这事,也只能认了。
他们人多,便分了两桌。
孙俊杰非要黏着谈轻,陆锦可不想跟他一桌,拉着宋瑜跟几个姑娘另坐一桌,叶澜察觉氛围不太对,也拉着小胖子跟了过去。
留下的一桌人,有裴折玉谈轻,有裴彦和秦如斐,这些人中没一个是孙俊杰敢得罪的。
因为这两桌贵人多,竹林小馆紧着他们先上菜。
孙俊杰清了清嗓子,想找个机会说说太子最近对谈淇的宠爱刺激一下谈轻,就见谈轻先抄起筷子,笑得甜滋滋地给裴折玉夹菜。
“王爷时常作画,要多吃一点鱼肉,对眼睛好。”
孙俊杰想说吃鱼眼好像才对眼睛好吧,没想到下一刻裴折玉便温柔地给谈轻也夹了猪肘。
“好。王妃太瘦了,也应该多吃一些肉,补补身子。”
二人相视一笑,分外甜蜜。
裴彦跟秦如斐眼观鼻鼻观心,被肉麻得不敢说话。
裴彦在忍笑。
至于秦如斐,他是听人来传话说谈轻请他吃饭才过来的,来了才知道孙俊杰居然也在。
好家伙,他们这一桌除了裴折玉,其他人都是伴读!
大家都不说话,孙俊杰也找不到机会说话,就只能咽下刚到嘴边的话,可看着对面两人浓情蜜意地互相夹菜,他也是如鲠在喉。
他很怀疑,这个谈轻还是谈轻吗?他居然真的放下了追了十几年的太子,移情别恋了?
第55章
这一顿饭除了孙俊杰,其他人后面适应之后吃得还不错,谈轻最喜欢的是小馆新上的春饼,本着怎么吃都是在吃回原主曾经被孙俊杰占的便宜,他没让每一个肉菜有剩。
吃完饭,谈轻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端着茶碗漱口。
这下重头戏才来了,馆子管事过来结账,满打满算五百两,孙俊杰借的银票正好够,孙俊杰眼睛都瞪大了,心说哪有那么巧的事?
可管事给他算了算,他这是包场,其他十几桌的客人吃用都在他这里一块算了,吃好喝好后每桌都带了几盒桃山的特产糕点和桃花酒,零零总总可不就是五百两吗?
孙俊杰只得忍痛将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管事数了数,这便笑着将银票捧到谈轻面前。
“王妃,今日半日收入五百两,比以往一整日还多,这是直接交给您呢,还是送去庄子?”
谈轻给了管事一个满意的眼神,还不忘瞧了眼孙俊杰崩坏的神情,“送去庄子入账吧。”
管事笑着应声,而后恭恭敬敬地站到了谈轻身后,他是谁的人,什么身份已是一目了然。
孙俊杰还没从刚才的肉痛中缓过气来,瞪眼看着几人,裴彦跟陆锦显然都笑眯眯的看戏之态,气得他呼吸都不顺畅了,忽而暴起。
“谈轻,你耍我!”
谈轻摊手说:“我耍你什么了?我在自家馆子吃饭就不用付账吗?再说了,是你自己说要请我们吃饭的,到头来,怎么成我耍你了?”
孙俊杰怒道:“你就是联合裴彦耍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给我付的账那么多,你肯定心里不满,今天就是故意玩我的是不是?”
谈轻纳闷了,抄着手后仰靠上椅背,“才一千两就急了?你欠我的都不止这个数了,以前我被迫请你吃饭那么多次,现在你回请我一次怎么了?孙俊杰,是不是玩不起?玩不起回家哭去,别搁我这耍赖啊。”
用别人多少银子,孙俊杰都不会心痛,可这是他自己加上借的五百两,他哪儿能不心痛?
孙俊杰气得眼睛都红了,“早前听说你变了我还不信,看来你胆子真肥了,连我都敢耍!”
“放肆!”
裴折玉淡淡一声,便叫整个竹林小馆内气氛冷凝下来,那双幽冷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竟敢对王妃无礼,大胆的是你,来人,拿下!”
燕一立即应声,提剑而来。
孙俊杰这才冷静下来,他如今是在京外,是在谈轻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他惹不起!
看到燕一那健硕的体格,手上根本无缚鸡之力的孙俊杰立马服软了,急忙躲到小厮身后。
“等等!隐王殿下,我知错了,我给王妃赔礼道歉!我不是有意的,还请王爷王妃勿怪!”
他此刻有多滑稽狼狈,心里就多恨谈轻,却又飞快地硬挤出眼泪,跟在家对他祖母和母亲一样,泪眼汪汪地看着裴折玉和谈轻。
“王爷王妃,我知错了!”
谈轻也是无语了,这人跪得真快,好像一条狗……
不对,说是狗都侮辱狗了。
这么多人在,谈轻也没打算让他怎样,暗地里拽了拽裴折玉衣袖,裴折玉便道:“这次便罢了,下次若再放肆,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孙俊杰忙不迭点头。
见状,裴折玉回头看向谈轻,眼底有几分无奈,手伸向他,“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谈轻眨了眨眼,忍着笑,矜持地将手放到他手里。
裴折玉发觉他的小动作,勾唇笑了笑,轻轻执起他的手,牵起这个总让他无奈的少年。
二人走了,裴彦和陆锦等人也都没再在这里待下去,最后只剩下孙俊杰跟他的小厮。
管事见他脸色极难看,赶紧收起银票,招呼人来收拾桌子,然后低着头往后厨溜去。
孙俊杰越想越气,低吼一声推开小厮就要掀桌子。
小厮急忙拦下他,“少爷冷静!这还是王妃的地盘!”
孙俊杰暗骂一声,重重一拳锤在桌上,无能狂怒。
“该死!谈轻,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几人回去路上,谈轻步伐都轻快了不少,也没忘记跟裴彦和陆锦道谢,“刚才多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在,我还得再找机会让他还钱。”
“我就是配合你们而已。”陆锦就是看不惯这种人,撇嘴道:“若他不是太子表弟,敢欠王妃钱不还,咱们直接上门把他家抄了都行。”
裴彦顾及程若蝶还在,稍稍收敛了几分,摆手道:“王妃太客气了。希望这孙俊杰能记住这次教训,别再凑到王妃面前惹人不快了。”
程若蝶依稀留意到几人的避讳,若有所思低垂眉眼。
谈轻也希望如此,但在那之前,得先前他把账还清。
今日被孙俊杰这么一打断,几人都歇了继续爬桃山的心思,到了庄子便告退各自回房。
可谈轻跟裴折玉还没回房,老吴就来通报说有位姓孙的少爷在庄子门外,要求见王妃。
谈轻晦气地皱起眉头,“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裴折玉道:“或许是一路尾随,发现我们并未回京。再只需一打听,便可知道我们住在这。”
谈轻心道大意了。
裴折玉便问:“若是不想见,我让人去打发了孙俊杰?”
想想孙俊杰欠原主那么多银子,谈轻果断摇了头。
“不用。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能给我送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还没放弃来找我,估计是想算计我什么……算了,我过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折玉看向门外,“我陪你?”
孙俊杰好像还挺忌惮裴折玉的,谈轻想想便点了头。
“好。”
二人再出门时,孙俊杰正在门前踱步,一见到他们,就一脸讨好地笑着上前拱手行礼。
“王爷,王妃。”
刚才在竹林小馆里还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才隔了多久,这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再次凑到他们面前,谈轻都挺佩服他的。
“你不回京,又来干什么?”
孙俊杰却是一脸委屈,“王妃,我没钱,回不了京。”
他那银子可不是都给谈轻了吗?
谈轻看他果然要作妖,当场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孙俊杰,你欠我那么多银子,才还个五百两就叽叽歪歪的,怪我不让你回去咯?”
孙俊杰这会儿脾气还挺好,“非也,王妃,我今日是与朋友一同来的,他们先走了,我如今又身无分文,只好想着先来投奔王妃。”
谈轻看这人是越发诡异,回头跟裴折玉对了一眼,接着问他:“可我为什么要收留你?”
孙俊杰竟是叹息一声,像是认命了似的,站直起来。
“如此,看来我只能先去附近的村子借宿一夜了。”
谈轻可没忘记这个祸害不是个好东西,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都在他那学堂上学,他自然不会坐视孙俊杰去祸害村里的普通百姓。
可要是这就低头,就不是谈轻了,谈轻便嗤了一声。
“想要我收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可是要收钱的。你欠我那么多银子,我可信不过你。”
孙俊杰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陪着笑脸回头询问,“那王妃要怎样,才愿意收留我?”
谈轻掐了掐手指头,“你共欠我一万五千余两银子,今天还了五百两,我就给你抹了零头,那也还剩一万五千两……这样吧,你在我这里住一宿,我只收你一百两。你要是愿意就先记在你账上,要是不愿意……”
谈轻说着伸手指向门外,“那孙少还是去跟村子里那些老百姓们挤茅屋、吃糠咽菜吧。”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孙俊杰这人从小到大铺张享受惯了,肯定受不了农家的吃住环境。
果然,孙俊杰虽有些犹豫,很快就腆着笑脸应下。
“没问题,我愿意!”
谈轻冷笑一声,便拉着裴折玉转身回去,给福生递了个眼神,“去给孙少爷安排一下。”
福生当即意会,笑着点头。
“是。”
等离门前远了些,裴折玉才问:“王妃明知道孙俊杰可能来者不善,为何还要留下他?”
谈轻这才松开他,“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藏着什么小九九,我才把他留下来了。而且放他去村子里,他肯定要祸害村里的老百姓。”
谈轻思索了下,撇嘴一笑。
“把他放在咱们眼皮底下,他要干什么,咱们也能有个准备。你放心,我能应付得来,说不定他住不了两天,就会自己哭着回京了。”
裴折玉想起谈轻刚才亲自指派福生过去,恍然大悟。
“福生原来是……王妃早有应对之策,我自是放心。”
谈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咱们就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晌午谈轻没什么事,在书房补上上午落下的课程,小胖子跑去围观院里建滑滑梯的工程去了,倒是给谈轻和叶澜落得一个清净。
忙完一天,翌日一早,谈轻醒来后,福生才回来,伺候着谈轻洗漱,一边说着孙俊杰。
孙俊杰昨天就被福生领下去安排住处了,但是住的客房离裴彦和陆锦等人的院子都远,更别提谈轻和裴折玉这边,边上还是厨房,田婶在厨房后面养了很多鸡,味道不小。
所以昨天住进去后,孙俊杰这位自小养尊处优的太子表弟也是一宿没睡好,不仅是味道怪怪的,昨晚鸡圈里鸡群还打了一夜鸣!
孙俊杰去找福生提换房间,福生只说王妃吩咐下来,你要是不住,可以派人送你回京。
不过还是收费的,一百两。
孙俊杰当场直呼他们想钱想疯了,却也没再提换房。昨晚他硬是抗过去了,还偷偷做了不少小动作,都没逃过福生的眼皮底下。
“他那小厮找了庄子上不少人,打听少爷跟王爷平日如何相处,还知道少爷和王爷分房睡。”
“他打听这个干什么?”谈轻张开手臂,看着福生给他披上外袍,“难道他怀疑我们是假夫妻?”
福生手脚利索,帮他理顺了衣领,“孙俊杰这么关心少爷和王爷,恐怕是替太子着想吧。”
谈轻想了想,没再问这孙俊杰,“裴折玉过来了吗?”
福生道:“在外面等着少爷,用过早饭,就能出发了。”
先前都是郡主跟谈轻请客,裴彦难得出门,看谈轻和裴折玉二人都在,昨天便邀请大家都去他祖父在吉安镇上的温泉庄子上玩。
那可是温泉诶。
谈轻以前只听说过,从来没有去享受过的度假胜地!
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并且以裴折玉不去,他一个已婚王妃和陆锦等未婚姑娘都不方便去裴彦家的温泉山庄为由,征得裴折玉同意。
想着一会儿就要去温泉山庄,谁还管孙俊杰那人?
谈轻将这人抛之脑后,哼着小曲儿找裴折玉吃饭。
要去温泉山庄,陆锦几个姑娘也很开心,尤其这次秦如斐也拗不过裴彦邀请答应同去。
谈轻早早收拾好东西,拉着裴折玉在前厅跟众人碰面,都快上马车了,没想到昨晚一宿没睡好的孙俊杰居然没补觉而是找了过来。
“大家这是去哪儿啊?”
孙俊杰顶着两个黑眼圈,不可思议地站在马车前边。
他也就是天亮后打了个盹,怎么所有人都要走了?
谈轻看见他就晦气,随口道:“我们当然是要回京。”
“骗人!”
孙俊杰飞快跑过来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盯着谈轻和裴折玉说:“我听下人说了,王爷和王妃要去温泉庄子,还是裴彦家的庄子。”
谈轻啧了一声,不知道是谁给孙俊杰透漏的口风,不过他都发现了,谈轻也就承认了。
“是又怎样?你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和王爷去玩啊。”
裴折玉见状开口,“燕一。”
燕一应声上前,走近孙俊杰道:“还请孙少爷让开。”
孙俊杰死乞白赖住在谈轻这庄子,不就是为了盯着谈轻吗?人都不在了,他还盯什么?
于是孙俊杰用力抓紧缰绳,硬着头皮说:“王爷若让我同去,我便松手,好歹我也是客,王爷王妃怎么能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他看着燕一走近,心下紧张,立马给小厮使了个眼色,一咬牙一闭眼,狠心坐在地上。
“你们不带我去,我就是死也不会松手的!隐王王妃可要想清楚了,我要是受伤了,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可是要找你们麻烦的!”
这幅流氓无赖的样子,谈轻看得眼睛睁大了几分,看向裴折玉,“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裴折玉皱了下眉头。
这时,发觉他们迟迟没有上马车的裴彦过来看了眼。
“出什么事了?”
谈轻觉得孙俊杰这样子挺可笑的,直接指着赖在地上的孙俊杰,撇嘴说:“喏,这人非要拦着路,不让他去就不让开,好难看啊。”
陆锦和几个姑娘已经上了后面的马车,从车窗上往这边看来,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
孙俊杰脸都丢了,索性也不怕再丢人了,居然当众嚷嚷起来,“你们不带我我就不起来!”
谈轻朝裴彦摊手。
裴彦也是一阵沉默,上前道:“孙少爷想去我家庄子,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为难王爷和王妃呢?算了,你跟我一起上马车吧。”
孙俊杰迟疑,“真的带我去?”
裴彦看向谈轻和裴折玉,也是无语凝噎,默默点头。
孙俊杰心下大喜,这才松手,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探头看向后面的马车,“你家马车呢?”
裴彦无奈地指向最后,孙俊杰立马领着小厮跑过去。
众人看在眼里,缄默须臾。
谈轻说道:“他有病吧?”
这哪儿像太子表弟,更像个没皮没脸的地痞流氓!
裴彦叹了一声,“王爷王妃放心,我会让人看着孙俊杰,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冒犯你们。”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说:“他就是奔着我来的,倒是给你添麻烦了,把他交给我就行。”
裴折玉颔首。
裴彦便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出发吧。”
“好。”
谈轻也有些惭愧,看了眼福生,“我特意让人多带了点桃山的点心,给大家做伴手礼。”
裴彦知道他是在为孙俊杰的事补偿大家,也是失笑。
“那我就笑纳了。”
裴彦回了后面的马车,谈轻跟裴折玉等叶澜抱着小胖子出来后才算人齐,一行人终于出发。
说来也巧,裴彦家的温泉庄子就在吉安镇附近五里,谈轻先前路过过,也听说过那里有个温泉庄子,当时还很羡慕,没想到自己没过多久也有机会到这温泉庄子玩了。
到温泉庄子,路上费去一个时辰,裴彦家的庄子不对外开放,他祖父就是个闷声发大财的闲王,年轻时做生意运气也很好,后来又有皇帝照应,生活质量一直不低。
这温泉庄子,称得上奢靡。
裴彦作为东道主,自是热情款待客人,除了孙俊杰。
一下马车,他就硬拉着想凑到谈轻这边来的孙俊杰走了,吩咐下人带大家到客房休息。
到了温泉山庄没道理不泡温泉的,谈轻本来就是奔着泡温泉来的,到客房放好行李后,就换了浴袍,让人带他和福生去泡温泉。
庄子上的温泉多是单独间隔开的,因为裴彦先放过话,庄子上的下人便将谈轻二人带到他们客房不远的温泉房,而后悄声退下。
谈轻还没开门就感觉到屋里热腾腾的水汽了,登时精神一振,身后抱着衣裳篮子的福生却拖了后腿,他发现自己忘记带浴衣了。
谈轻便接过篮子让他回去拿,自己先进去泡着,福生只好给他关好门,说好速去速回。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隔着层层纱帐,一道清冷的声音冷不丁自泠泠水声中响起来——
“谁?”
“有人吗?”
谈轻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躬身道歉,抱着篮子就要退出去,“对不起,我走错了,抱歉!”
裴彦的下人带他过来是还说这间温泉房是特意为他隐王妃准备的,里面怎么会有人啊?
谈轻想不明白,但这会儿最好还是先退出房间再说。
不过在他转身时,素色纱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而后露出一张稍显刻薄的丹凤眼。
“谈轻?”
这声音好像很耳熟……
谈轻顿了顿,缓缓转身,看清楚身后穿着一身黑色浴衣苍白俊秀的青年后,眼睛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便也不跑了,笑着迎上去。
“裴折玉,你怎么在这里?”
他黑眸转了转,颇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裴折玉这身轻薄装束,衬得身形颀长,分外秀美。
倒是极少见裴折玉穿这么少。
裴折玉被他不错眼地盯着,分明还在热雾缭绕的温泉房里,忽而觉得身上凉嗖嗖的,不自觉攥了攥指尖,“是管事带我过来的。”
“啊?”
谈轻闻言总算移开目光,不再盯着他窄瘦的腰身看,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指向自己。
“我也是裴彦家的管事派来伺候我的带我到这里的,还说这是特意给我安排的温泉房。”
谈轻说完,顿时恍然大悟。
“这么说,这房间就是他们给我们俩安排的,裴彦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一起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