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倒v开始】
轰隆隆,天边响起一道惊雷,今夜这场雨比谈轻想象的还要来得快,他与福生和燕一只能躲到附近一处亭子里躲雨。福生生怕他着凉,给他披上了披风,谈轻等困了,差点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睡着,醒过来拍拍脸提神,便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裴折玉怎么还没回来?”
他一直在心里算着,裴折玉都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常嫔有这么多话,要跟裴折玉说吗?
福生也不好回话,忽然瞥见远处有一点灯火靠近,依稀是有人撑着伞走近,他以为是裴折玉,赶紧提醒谈轻,“少爷,你看那边!”
燕一比他们更早察觉,先一步等在凉亭的入口。
等那人走近,谈轻不由站起来,却在看见那人的脸时立马拉下脸,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可那人也是直奔凉亭,身后的小太监撑着伞,未叫他身上的蟒袍被打湿,他走到凉亭前,燕一和福生纷纷行礼,口称太子殿下。
太子便站在凉亭石阶下,轻抬起伞面,露出一双似乎填满温柔的凤眼,“阿轻,是孤。”
谈轻看见他就烦得直皱眉,“这里有人了,不欢迎你。”
同样是遗传自裴家血脉的凤眼,太子的眼睛满是让谈轻厌恶的心机,远没有裴折玉的好看,谈轻每次被他看着,只会觉得恶心。
太子敛了笑容,走进凉亭里,似乎并不介意燕一和福生也在,轻叹道:“为了一个谈淇,你还要跟孤闹多久的脾气?阿轻,你可知道孤为了你,已经数次忤逆母后。方才若不是孤劝阻,母后不会善罢甘休。”
“打住。”
谈轻嫌弃地往角落退去,没好气道:“别再跟我说这种鬼话,什么叫为了我,你自己不孝敬皇后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你刚才不说话,贵妃照样不会让皇后得意。”
谁让皇后犯蠢,以为他很好拿捏吗?活该被夺权。
谈轻嗤笑一声,抱着胳膊靠上石柱,“再说了,你不是喜欢谈淇,要帮他夺去我的侯府取代我的位置吗?一个吃绝户还看不起金主堂兄,跟一个拿人当替身还想夺走替身家产给真爱用,你跟他可真是一对逼人。”
太子面色沉下来,望向福生和燕一,二人都低着头看似恭敬,也绝没有要退避的意思。
太子压下眼底的怒火,走近谈轻,语调尽量平和地说:“孤是喜欢谈淇,但孤也从未说过孤心里没有你。阿轻,你收下孤玉佩的事若让人知道了,今夜便不能善了了。”
他不说谈轻早就忘了,想起谈淇给他带的那块玉佩,谈轻撇嘴道:“那玉佩我早就扔了,现在大概在侯府的哪个角落吧,我以前也是太子伴读,太子赏我块玉佩怎么了?对了,我还答应过二房要给谈淇出嫁妆,那就用这个好了,我是说话算话的人,可也实在一个铜板都不想给二房了,正好,羊毛出在羊身上,送回去了。”
不说谈轻当时也不可能想到赔钱货会拿这玉佩说事,赔钱货的东西他拿着还嫌晦气呢。谈轻灵光一闪,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太子并未气馁,只是笃定地看着他,“你如此恨谈淇,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孤吗?你说你忘了旧事,连与孤的过往也忘了,可你上次却问孤要赔偿,你还是放不下孤。”
谈轻简直无语了,问他要赔偿就能证明他放不下吗?
太子见他不说话,眼里越发得意,“今夜母后取出来的信确实是你从前写的,你跟了孤十几年,又怎么能轻易忘记?阿轻,孤知道你这次很生气,孤可以纵容你耍小脾气,却不能看着你对母后不敬,你今夜在家宴上如此胡闹,实在是令孤失望。”
谈轻是越听越恶心,赶紧摆手打断他的满嘴屁话。
“等等!合着我今晚说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懂是吧?”
谈轻打量着太子,眼神颇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意味。
“好歹也是当朝太子,就算不是绝顶聪明,也不能笨到这个地步吧?如此普通又如此自信,真是……”谈轻啧了一声,“让人下头。”
太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谈轻毫不畏惧,直言道:“那我重申一遍,太子是吧,我刚才在宴会上的意思是,你以为我从前很喜欢你,其实并不是,我只是听皇上安排,为了做太子妃才跟着你,当然,你跟谈淇一起算计我双亲用性命给我换来的侯府这件事也令人非常恶心。但你是凭什么以为,你们如此对待我之后我还能依旧对你死心塌地?凭你是太子吗?你确定你能一直保住你这太子之位吗?在你放弃并且践踏了镇北侯府小公子、卫国公府唯一亲外孙的尊严和感情之后,你以为还能回到过去吗?”
谈轻嗤道:“真是可笑,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谁都要争着做你的太子妃?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你斗得过贵妃的两个儿子吗?”
之前他看太子的位子是很稳的,可今夜宫宴上皇帝明显更偏宠贵妃,皇后都被压一头。
手下只有一堆文臣的太子,如何斗得过手中实打实掌着兵权又得皇帝宠爱的贵妃一脉?
太子果然面露愠怒,“放肆……”
“这就听不下去了?”
谈轻在皇帝面前尚且敢畅所欲言,何况对方是他根本看不上的太子,他斜睨着太子,颇有些厌烦轻蔑,“当你们拿从前的我当替身、当工具人利用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裴乾,你别忘了,谈轻不只是与你一起长大的陪读,还是卫国公的亲外孙,镇北侯的亲儿子!他的双亲是为国捐躯战死的,他是忠烈之后,连你父皇都对他关怀备至,你怎么敢羞辱他?”
“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连烈士之后都欺负的小人。”
谈轻由衷道:“你跟谈淇两个人,真的让我很恶心。”
从来没有人敢对太子说这种话,太子定定看着他,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指尖也在颤抖。
谈轻看他这幅模样,却是好笑,“太子很生气吗?气就对了,被你们如此欺辱的谈轻也会生气的,现在不过将这些还给你们罢了。”
太子捏紧拳头,却又缓缓松开,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看来你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所以连孤的话也不信了,不过谈轻,你真的以为嫁给老七会是好事吗?你不会真的以为可以凭借你外公之手,让老七复宠,然后报复孤吧?”
“那你可要失望了。”太子冷笑道:“你觉得贵妃好,其实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利益,她今日能帮你,他日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陷你于不义,你自小跟在孤身边,不会不清楚这宫中处处皆是阴谋算计,值得你信任的人也只有孤。至于老七,父皇永远不可能重用他的,你的算盘是打不响的。”
谈轻是真的佩服这赔钱货的脑回路,明明都已经破防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把他自己说服回到自信满满的状态,又开始跟他说怪话。
事关裴折玉,谈轻便道:“你怎么就敢肯定裴折玉不会得到重用?皇上刚才夸过他的字。”
“到底是家宴,父皇做这些不过是给你看的,好叫你和你外公放心。”太子提到裴折玉,面色很是不善,笑意里透出浓浓的不屑,“孤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老七有病,八字与父皇相冲,自小就被父皇冷落。”
他看着谈轻,含笑眼神显然带着恶意,缓缓走近他。
“你若天真到认为这些可以靠你外公改变,似乎不无可能,可老七还有一个致命弱点,你可知道常嫔入宫不到半年便生下了老七?”
凉亭外雨很大,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几乎盖过太子刻意压低的声音,谈轻却听得一清二楚,随后惊得睁大双眼,对面却是太子那双冰冷而包含着讥讽与无奈的眼睛。
“他七岁那年得知自己的身世时,第一次病发杀了一个宫人,父皇勃然大怒,将他贬去浣衣局做最脏最累的活,只要不死,他就是一条狗,人人都可以欺辱,人人都可以打骂,连卑微的内侍都能踩上他一脚,常嫔也不敢吭声,直到数月后他松口承认他错了,才被接回皇子所。”
“一个野种,父皇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宠爱他?”
“这些,他告诉过你吗?”
“你们夫妇真的如此恩爱吗?”
“阿轻,你太过在意儿女情长,但孤可是当朝太子。孤身边,注定不能只有你一人。”
太子说着轻叹口气,转眼看向亭外雨幕,眯起凤眼。
“对了,老七那怪病,每到雷雨天便会发作,这会儿,他应该快病发了吧。若是他病发时在宫里做出什么事,父皇可是会生气的。”
轰隆雷声响起,谈轻如梦惊醒,警惕地看着太子。
“他在哪里?”
他不蠢,裴折玉去了那么久没有回来,只会是被人算计了,这个人只会是太子赔钱货。
“老七之所以对你好,不过是为了得到你和你外公的扶持罢了,阿轻,你是被他骗了……”
谈轻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问你,裴折玉在哪儿?”
太子有些不满,回眸看着他,面上笑容有些虚伪。
“阿轻是在求孤吗?你知道孤对你向来宽容,老七忤逆母后,本就该罚,孤管不了他,却愿意在母后面前护住你,只要你回头……”
“滚。”
谈轻口中吐出冰冷的一个字,冷冷看着他这张笑脸。
“赔钱货,你真的让人很恶心。”
被他在宴会上驳了面子,就将手伸向帮他的裴折玉。
这种人,怎么配做太子?
谈轻不再说话,转身往凉亭外跑去,顺手夺过凉亭外等着太子的小太监手里的油纸伞。
太子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福生和燕一也很吃惊。
“少爷,你去哪儿!”
谈轻道:“找裴折玉。”
太子神色阴沉,“就算你现在去,也已经晚了!你想要什么孤不能给你?偏要与孤作对?”
“关你屁事!”
谈轻回了一句,没回头看太子一眼,飞快冲进雨幕。
他不止一次抱怨过皇宫太大了,即使只是御花园,谈轻像个盲头苍蝇一样在这里乱转。
暴雨冲刷着宴会过后的冷清,夜色中的烛火似乎格外温暖,谈轻很快循着火光找到了一座位于御花园一角供人赏景时休息的侧殿。
他不知道裴折玉的怪病具体是什么,裴折玉究竟有没有如太子所愿在今夜病发惹皇帝不快,但直觉告诉他,一定要尽快找到裴折玉。
抛却被所有人轻视的皇子身份和众人口中讳莫如深的过往,他只是个才刚成年的少年。
推开侧殿大门,潮湿水汽跟着谈轻没入静寂大殿。
里面只有一个人跪着,是先前来找裴折玉的晴芳,她脸颊上有个红肿的巴掌印,一个人愣愣地跪坐在门前,直到谈轻出声才回神。
“裴折玉呢?”
晴芳眼瞳一紧,似乎是在恐惧什么,随即愣愣摇头。
“皇后娘娘命常嫔娘娘召殿下独自前来,就上次殿下阻拦王妃服用孕子丹一事责问殿下,责罚过后,命殿下罚跪一夜便离开了,可是殿下突然病发,推开皇后娘娘派来看着他的人走了,奴婢也不知殿下去了何处,只知道坤宁宫的人应该去追殿下了。”
谈轻定定俯视常嫔的这个大宫女,眼神有些冷漠。
“是皇后逼你来找的裴折玉,还是常嫔让你来找的?”
晴芳咬咬唇,垂头不语。
谈轻转身便走。
晴芳这才在他身后出声,“常嫔娘娘也是不得已的……”
谈轻顿了顿,便拿起搁在门前的油纸伞,匆匆离开。
看来他的直觉是对的,裴折玉果然被他母妃出卖了。
比起担心裴折玉在宫里病发伤人,他更关心裴折玉现在的状态,他现在会不会很心寒?
但裴折玉又到哪里去了?
谈轻是亲王正妃,可这宫里,到底是皇后的地盘。
谈轻出了偏殿,脚步慢了下来,神色迷茫地站在御花园里,身后远远传来一道人声。
“七弟妹?”
谈轻撑着伞回头,就见回廊上站着几人,竟是大公主夫妇、还有二皇子宁王夫妇几人。
方才叫住他的,正是宁王。
宁王是皇帝发妻的次子,谈轻在宫宴上见过他,只见他跟大公主和驸马说了什么,便独自上前来,走路时脚下果然有些不自然。
谈轻撑着伞走过去,因为不便行礼,便只点了点头。
“二哥。”
二皇子宁王年纪比裴折玉大不少,看着是一位成熟温和的青年,他闻言也笑着颔首,“本王和长姐刚从太后宫里出来,正要回去,这么晚了,七弟妹怎么还没出宫。”
太后宠爱太子,但更偏宠先皇后所出的长公主与二皇子宁王,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谈轻想了想,如实道:“我在找裴折玉,他不见了。”
宁王似乎有些愕然,“下雨了,七弟怎么还在宫里?”
听他这话,谈轻就明白宁王也是知道裴折玉隐疾的人,看来太子没有胡说。谈轻摇了摇头,不愿多说,“二哥慢走,我去找人了。”
宁王叫住他,“你要去哪里找?”
谈轻还真不知道,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看向宁王,满是迷茫,宁王不由摇头失笑。
“七弟小时候,每逢下雨,都不喜欢待在太空旷的地方,你往角落找找,兴许能找到。”
谈轻眼睛亮起来,可看着宁王,又忍不住心生怀疑。
宁王更像一位温和的长者,耐心安抚道:“去吧,早些找到人,回去换身衣服,都湿了。”
谈轻低头一看,他走了这么久,衣摆和肩膀都被打湿了,这油纸伞果然没那么好用。
他思索了下,乖乖点头。
“谢谢二哥。”
他朝宁王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御花园走去,虽然心中还有些疑虑,但当谈轻走过每一处时也下意识地打量起御花园的每个角落。
雨太大了,御花园基本没有人,路边的灯笼也被打湿了很多,基本看不到路,谈轻全靠喊,一路找一路喊,几乎走遍整个御花园。
他连假山里的小猫咪都揪出来几个,愣是没找到人。
天色越来越晚,谈轻的耐心也快耗尽了,喊道:“裴折玉,你在不在?不在我先走了!”
没人回话,倒是天边炸起一道响雷,吓了谈轻一跳。
谈轻看雷响得越发频繁,赶紧闭嘴,跑去找地方躲。
他走后,假山石洞里依稀泄出一道几不可察的气声。
裴折玉安安静静地靠坐在里面,抱膝蜷缩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发,脸色惨无血色,眉头也皱得很紧,像是在勉力遏制什么。
他的身体在颤抖,往日漂亮安静的丹凤眼阴沉失神,看着谈轻走远,悄然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他低头时,谈轻的脸就出现在了山洞洞口。
“原来躲在这里啊。”
裴折玉猛地抬头,漆黑的眼眸里被映上一点亮光。
眼前的少年手上提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灯笼,碎发被打湿贴在脸颊上,看去有些狼狈。
可他看见了裴折玉,便立时弯唇笑了,手中灯笼昏黄的火光,似乎瞬间变得温暖如春。
“找到你了,裴折玉!”
第34章
裴折玉愣愣地看着谈轻,似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谈轻居然又折回来了,灯笼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他这张看着挺精明的脸呆呆的。
谈轻其实也有点不高兴,皱着眉头问他,“刚才我在这里转了三圈,你怎么一直不应声?”
裴折玉回过神,面色阴沉下来,哑声道:“走开。”
“你让我走?”谈轻匪夷所思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一句感谢没有,还赶我走?”
要不是看他状态显然不对,谈轻还真转身走了,他将灯笼夹在胳膊下,朝山洞里伸手,没好气道:“出来,跟我回去,该出宫了。”
裴折玉颤了颤,往里躲去,贴着假山山壁,那双遍布红血丝的丹凤眼警告地看着谈轻。
谈轻正想将他硬拉出来,却听见雨中传来一阵人声,想起晴芳先前说的话,他皱了皱眉。
“不好,这个时候来御花园的,不会是皇后的人吧?”
他问裴折玉,“来抓你的?”
裴折玉攥紧五指,闭目不语。
眼看人是没法拉出来了,谈轻只好收了伞往山洞里钻,山洞狭小,一个成年男子难以站直,热烘烘的身体不得已贴上裴折玉,裴折玉浑身一颤,沉眉望向谈轻,谈轻跟着他贴着山壁蜷缩起四肢,嘘了一声。
“你也不想被抓回去受罚吧?”
裴折玉定定看着他,勉强压住身上的细微颤抖,半晌,听见外面人声靠近,才哑声开口。
“灯笼……”
谈轻看向脚边的灯笼,这是雨中为数不多的光源。
“什么?”
裴折玉轻喘口气,气息有些不稳,身体十分僵硬。
“太亮了。”
谈轻恍然大悟,听见雨中的人声越来越清晰,赶紧吹灭了灯笼,山洞里顿时一片漆黑。
人在黑暗中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会被放大,比如听觉,又比如嗅觉、触觉,都会更清晰。
谈轻听见裴折玉不稳的气息,这时外面来了一群内侍,嘀嘀咕咕地将油纸伞拿走了,谈轻暗骂一声混蛋,便听他们说:“伞在这里,王妃应该就在不远,难道王妃已经找到七殿下了?我们要不要回禀娘娘?”
内侍里中的小总管当即斥道:“不管怎样,娘娘交待过,今夜不能让七殿下安然离宫……”
他沉默了下,吩咐道:“接着找!人一定在这里!”
众人只得冒着雨在附近找人,他们藏身的这处山洞在御花园假山一角,洞口前有花藤遮挡,相对隐蔽,方才谈轻路过三次才发现。
可是对方人多,又都提着灯笼,眼看着那小总管就要摸到洞口前,谈轻感觉到来自身边的杀气,愕然回头,便见到一双极冷地盯着洞口的丹凤眼。山洞漆黑,唯有夜雨中时而劈过的电光落到他脸上,他的眼睛犹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阴冷骇人。
谈轻来到这个朝代后就很少触碰到杀气外露之人,没想到往日随和的裴折玉也有这一面。
小总管踩过草丛的脚步声传进山洞里来,让谈轻一个激灵回神,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裴折玉冰凉的手,赶在他缩回去前紧紧握住。
裴折玉回头朝他看来,丹凤眼漆黑冰冷,谈轻幽幽看着他摇头,手指背在身后勾了勾。
小总管快要走到山洞前时,一束花藤从暗处钻到脚下,绊得他脸朝下当场栽倒,叫声凄厉,手上灯笼滚落在地,瞬间被雨水浇灭。
众内侍见状顾不上找人,手忙脚乱将小总管扶起来。
草丛里不乏石子泥土,又被雨水浸润,小总管衣服上全是泥水,脸上又被石子划伤,一脸血,眼睛都挣不开,捂着脸直叫唤,有些吓人,几个内侍忙扶他回去上药。
剩下几个内侍送走他们,便提着灯笼往别处去了。
外头终于安静下来,谈轻收了异能,没顾上开始抽痛的额角,摸黑拍了拍裴折玉手背。
“没事了,他们找不到我们。”
裴折玉果然缩回手,安静须臾,闷声道:“你不该来找我的,累了就先自己回王府吧。”
谈轻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平复了情绪,还知道关心自己累不累,可回答他时也很无奈。
“伞被拿走了,我出去要被淋雨,会生病的。再说了,我长得瘦,又不占你多少地方。”
山洞太黑,谈轻只能看到裴折玉好像是将脸埋在了臂弯里,且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你应该还记得我有隐疾,我病发了,会发疯伤人的,这些话,你是听秦如斐说过的。”
谈轻听他话里话外都是赶自己走的意思,挑眉道:“可你现在没有伤人,也没有发疯。”
裴折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听着像有几分讥讽,“人人都这么说,你为何就是不信?”
“我感觉不是这样的,我相信我的直觉。”灯笼灭了,谈轻没办法看清楚裴折玉现在怎么样,有些担心地凑过去,双手摸索到裴折玉的衣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我的嗅觉很好的,裴折玉,你是不是受伤了?”
裴折玉下意识退到山洞洞口,肩头一侧感觉到飘进来的水汽,察觉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的一个停顿,便叫谈轻得了手,抓住他的手腕。
谈轻皱了皱鼻子,方才找到人时隐约嗅到的那股血气更重了,他强硬地拉过裴折玉的手,就着山洞外那点微末的天光检查起来。
恰好雷电闪过,一刹那,便见谈轻看清楚他手上的血迹,摸到他衣袖都是黏湿的,谈轻眉头一紧,飞快拉开他的衣袖,便看到他手腕往上几寸的有几道血红的划痕,看起来应该是钝器划伤的,还在流血,而且在这些血痕边还有许多交错的旧疤痕。
每一道都像是用利器所伤,其中几道像是刚掉血痂的样子,不算深,不致命,却不少。
谈轻想到平时穿衣服总要将领子拉高,衣袖基本都是紧贴手腕的,“你身上有很多旧伤?”
他忍不住看向裴折玉脖子的方向,“是皇后干的?”
裴折玉来不及阻拦,顿了顿,一双阴郁的丹凤眼便这样在黑暗中看着与他极近的谈轻。
“你怎么知道皇后找过我?”
谈轻没失礼到扒人家衣领,摸出来一张没用过的手帕,将那几道长长的血口包起来,“那个赔钱货特地找我来炫耀,告诉我我们斗不过他,他母后那个坏女人要为难你。”
裴折玉静静看着他给自己包扎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声音沙哑,“赔钱货?太子找过你?”
反正山洞里黑漆漆的,大家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谈轻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的厌烦,嗤笑道:“是啊,多得他,我才知道他们母子这么无耻!陷害我不成,就转过头对付帮我的人,他们也配当皇后太子?”
他说着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私下用刑,下次,你就别再帮我了。”
裴折玉静默一阵,说道:“你被骗了,不是因为你。”
谈轻小心地检查过自己将他手上的几道血口都包起来了才放心,“我没带药,你受伤了不能碰水,等雨停了我们再走吧。”说完他才回裴折玉的话,“不是因为我今晚跟他们作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才伤你吗?”
“不是。”
谈轻一松手,裴折玉立马收回手。他其实夜视视力不错,能看清楚手臂上的包扎有些别扭,他甚至能看到谈轻脸上的内疚,眼眸暗了暗,说道:“他们动我,不是因为你。皇后和太子只是想要我病发伤人,让父皇动怒,让我再无机会同他们争。”
谈轻怔了下,反应过来暗骂一声,“我还小看他们了!”
他这才明白,皇后今晚针对他,最多就是小打小闹吃个开胃前菜,恶心他一下,对付裴折玉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要裴折玉再犯一次错,让近来对他态度似有和缓的皇帝失望,哪怕谈轻和他背后的外公怎么扶持,裴折玉都没法跟他们争了!
等以后他们对付外公也好,对付他也好,只要裴折玉依旧不得宠,他们都会轻松不少。
谈轻扶住额头,懊恼道:“我还是骂得轻了,这对母子不只是无耻,还非常阴毒狡诈!”
将他和裴折玉支开,一边想方设法让裴折玉发疯,一边让太子挑拨离间,这对母子不只想掌控谈轻,除去不能为他们所用的老国公,更想让裴折玉永远都翻不了身!
他先前说的没错,皇后跟太子是真的天生蠢毒。
谈轻不免觉得他们可笑,“赔钱货母子这么害怕你复宠,看来你确实是他的心腹大患。”
裴折玉没回话,反而问他:“太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谈轻不想隐瞒他,又觉得那些话伤人,便斟酌着说:“他们说,你第一次病发的时候杀了一个宫人,皇帝为此大怒,重罚了你。”
至于赔钱货说裴折玉不是皇帝亲生,谈轻是不信的。
如果真的裴折玉不是皇帝亲儿子,裴折玉根本没有机会跟他争,他又何必忌惮裴折玉?
而且裴折玉长了一双他们裴家血脉标志的丹凤眼,比太子那双更像他娘的偏三白眼的细长眯缝眼更有说服力,就是说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裴折玉都必须是皇帝亲儿子!
可是皇帝会冷落裴折玉,或许确实跟常嫔入宫半年便生下裴折玉的这些流言蜚语有关。
还有裴折玉的隐疾……
裴折玉声线偏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真的。”
谈轻愣了下,“什么?”
“我杀了一个人,在我第一次病发时,十一年前。”
裴折玉说:“在那之后,每次下雨打雷,我都会病发,会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会伤人。”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被父皇重罚后,我每次病发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避免再让父皇失望,你见到的那些伤也不是皇后伤的。”
谈轻安静下来。
裴折玉道:“是我自己。”
“我怕自己不够清醒,重蹈覆辙,用石子划伤的。”
他说着低低笑了一声,嘲讽道:“皇后是嫡母,自然有教训我的权力,她虽然蠢笨,却知道她不能直接对我出手,所以只让人点了令人容易狂躁的香就走了,她是怕我发疯伤她,因为连母妃也怕我,所以她只敢让人盯着我,一定要我今夜病发。”
山洞阴凉,谈轻感觉指尖有些冷,微微蜷缩起来。
裴折玉看得清楚,眼里浮现一抹恶意的笑,“可惜,今夜我注定要让皇后失望了,我明知父皇对我病发伤人这种事很介怀,又怎么会再次伤人呢?其实若你不来,我在这里冷静一夜,也就好了,可我没想到,你听太子说过我的事,怎么还敢来?”
谈轻的手突然被他握住,冰凉触感贴在手背上。
谈轻的身体僵硬下来,裴折玉笑声接着在他耳边响起,有些阴冷湿黏,透着几分危险。
“你不怕我发疯吗?”
裴折玉道:“我发疯,会死人的。”
谈轻回答的声音却很冷静,“你如果想杀人,为什么要自残?你是想赶我出去淋雨吧?”
裴折玉顿住。
一片黑暗中,他看清楚了谈轻相当不满的神情,谈轻说:“都说了没有伞了,你还把我往外赶,我要是淋了雨,生病了怎么办?”
这不是裴折玉想要的答案,他沉声道:“你想得也太过天真,大家都说我这病疯起来六亲不认,倘若我一会儿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谈轻跟着笑起来,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你信不信,你要是动手的话,我会先拿下你?”
笑话,想跟末世杀器斗,这小子口气也太大了吧!
就算他精神力用不了,异能也降到最低等级,没法频繁使用,收拾这人还不简单吗?
谈轻握着手底下骨节分明的手掌腕骨,“你这细胳膊,我只要一用力,就能给你折咯。”
裴折玉感觉到他在用力,腕骨处有些微疼,原先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他还不甘,冷冷看着谈轻道:“没听说过谈小公子会武。”
“那我也没说过我不会吧?”
谈轻随口胡说,“你也不想想,我外公是干什么的,我爹又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是武将,我就算不乐意学武,小时候我外公能不教吗?别看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对付你这种弱鸡简直绰绰有余好吧?”
“弱鸡?”
裴折玉从未被人如此形容过,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就算你有自信能拿下我,可是谈轻,我确实是杀过人,你也愿意可怜我这样的人吗?”
谈轻松开他的手,认真起来,“裴折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是被指婚凑到一起,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知道皇家的赐婚没那么容易和离,至少在皇位更替之前,我跟你都是被绑在一起的,你从前的过错不论是真是假,我确实不喜欢杀人犯,可我也没办法现在就跟你分开。”
裴折玉收回手,五指蜷紧,垂眸敛去眼底的自嘲。
谈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着他在的方向说道:“以前的事我不清楚,我分不清你们这些宫里长大的人哪句话是真是假,你又有多少个心眼,原本我也不想管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让我怀疑,我到底能不能等到跟你和平分开的那一天,只怕在那之前,我会先成寡妇吧?”
他说着停顿了下,改口道:“不对,应该是鳏夫。”
男人是做不了寡妇的。
第35章
裴折玉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寡妇与和离并无区别,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
“不是哦。”
谈轻摇了摇手指,“你以为赔钱货为什么一直挑拨我们?因为他想利用我监视你,对付你,可是赔钱货是个变态,他不仅要掌控我,还想除去我背后的外公,让我再无依靠,只能跟随他。等你死了,我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你真的相信他会让我做他的贵妃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谈轻如是评价,“反正我是不信,再说还有谈淇呢。谈淇也不是善茬,他想夺走我的一切,花我的银子,睡我以前的未婚夫,别看他平日笑脸迎人,等太子登基,他绝对不可能容下我。或许,他会跟太子一样变态,将我留在他手底下慢慢磋磨吧?看着昔日矜贵的侯府公子向他摇尾乞怜,而曾经卑微依附着堂兄的他却能随心所欲地折磨堂兄,也很有趣不是吗?”
“这宫里哪有单纯的好人?别说宫里,侯府就没有。”
谈轻说完,给裴折玉下了一个结论,“所以啊,在和离之前,你得把你这小命给我保住咯!”
裴折玉悄然凝视着他的神情变化,“看来是我小看了谈小公子,你其实看得比谁都通透。”
其实他也就是多看了一本书的前十几章……谈轻轻咳一声,“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你我都是太子和谈淇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你不承认,你我已经绑在一起,荣辱与共,一方落难,另一方都会被牵连。所以,裴折玉,要不要跟我结盟,我们的目的就是,努力活到新帝上位?”
裴折玉问:“但如果最后上位的人,还是太子呢?”
谈轻嗤笑一声,“那么你呢,你想跟太子争吗?”
似乎只要他回答想,谈轻就能帮他,可裴折玉几乎不假思索,便垂眸道:“我讨厌皇宫。”
谈轻点头赞同,“我也是。”
二人没有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氛围却比先前要平和许多,谈轻这才又开口,“结盟吗?”
他朝裴折玉伸出手。
只要裴折玉愿意伸手,就能结成他们之间的联盟。
谈轻说:“其实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夫妻,说到底,也只是同样想在这皇位之争中努力活下去的两个人,至于是卑微的活着,还是舒坦自在的活着,我是更偏向后者的。我今晚已经跟太子撕破脸,不会站在他那一边,你愿意的话,可以拿我当兄弟。”
裴折玉忽然笑出声,“我吃过孕子丹的兄弟吗?”
谈轻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冲他膝盖轻扇了一巴掌。
“我那是被人骗吃了假药!你能别提这茬了吗?”
裴折玉不再笑了,却说:“可我的弱点太过明显,父皇不喜欢,稍有不慎,就会连累你。”
谈轻哼笑一声,看着他如今这样冷静随和的模样。
“你真的有疯病吗?”
裴折玉怔了怔,哑声说道:“我没疯,不过宫里所有人都希望我有病,我就只能有病。”
这宫中总难免身不由己,谈轻听他的话,以前的事或许另有隐情,但裴折玉没有说,他便没有再问,“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
裴折玉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垂眸道:“我走不动。”
谈轻不由一愣,“受伤了?”
裴折玉低声道:“她死的时候是一个雷雨天,每逢打雷下雨,我便会想起她身上全是血的样子,便控制不了自己,浑身僵硬脱力。”
他在黑暗中看向谈轻,语调似乎在暗示谈轻什么,“如果我这个样子落到他们手上,就算我没有伤人,他们也可以伪造出我伤人的痕迹,我有过前科,不会有人相信我。”
谈轻断然道:“我信。”
一个被吓到连路都走不动的人,会在当年杀人吗?
谈轻越发好奇他七岁时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不过不管是什么事,便说正常人,在面对巨大的恐惧之时,其实也是无法自控的。
心里想着要逃走,可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两条腿。
当年的事,一定有隐情。
裴折玉重申道:“我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反抗。”
他话里的暗示越来越明显了。
谈轻的声音轻柔下来,“那我们再坐一会儿,反正雨还没停,对了,在庄子上带回来的话本你都看完了吧?我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吧。”
末世处处都是危机,谈轻也不能说自己比裴折玉厉害,他也曾经在很多次出任务回来后因为怪物的模样恐怖或是因为队友的牺牲有过心理阴影,这种时候基地一般会派人来给战士做心理辅导,末世杀器也需要,负责谈轻的就是他的监护人叶博士。
那个时候,叶博士会给他讲一些末世前的故事,什么牛郎织女、愚公移山之类的小故事。
他之前想写话本的时候问过福生和谈明,这里也有类似的故事,后来才选了些生僻的故事,但给裴折玉讲故事,他就没这担忧了。
“想听什么?我知道很多小故事的,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还有一个我想出的小故事。”
谈轻问:“二郎神劈山救母?”
裴折玉俨然不能跟上他跳跃的思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讲故事,就劈山救母吧。”
这是他没有听过的故事。
谈轻先前说的时候,福生也说没听过,但谈明听同窗讲过类似的传说,裴折玉会选择这个故事,他没有什么疑问,笑着点点头。
“好哦。”
不过谈轻没有立刻给他讲故事,而是裹着披风一点点挪到裴折玉身边,“我衣服湿了,有点冷,你挨近点,我们凑合一下取暖呗。”
裴折玉的衣服也湿了,谈轻看他头发都是湿的,实在看不过去,抖了抖披风,连带着将裴折玉盖进去,“别动。反正我又不会给你生小孩,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朋友之间可以挤在一块取暖吧?”
裴折玉哑口无言,可他再退就要滚出山洞了,便忍住身体颤抖,任由谈轻将披风的另一半盖在他背上,一股带着湿润潮气的暖意笼罩下来,叫他生出几分贪恋心思,盖过了肩贴肩时嗅到谈轻身上熏香的暧昧。
裴折玉轻声笑起来,“我知道。”
他知道谈轻不喜欢他,孕纹黯淡,也难以生育。
谈轻其实也有私心,他是真的冷了,挨着裴折玉暖和一些,他搓了搓手,这才给他讲起故事,从二郎神出生开始一直说到劈山。
天色越来越晚,外面的雨慢慢转小,到故事说完,竟然正好停了,谈轻简单收了个尾。
“最后,二郎神成功劈开桃山,和母亲团聚了。”
裴折玉一直安静听着,听到此刻,才终于出声。
“挺好。”
谈轻给福生和谈明讲这故事时,福生一个劲地问然后呢然后呢,对比下来,裴折玉这样专心听故事的听众让他感觉十分满足,他将手伸出山洞外,感觉不再有雨水飘下,才说:“好了,雨真的停了,我们也该走了,不然一会儿很容易被抓到的!”
他就是开玩笑,裴折玉没有伤人,还有谈轻作证,皇后的人现在来抓裴折玉也没有用。
裴折玉似乎是听故事到意犹未尽,待谈轻想爬出山洞时突然倒抽口气,他才抬眼看来。
“怎么了?”
谈轻一屁股坐回山洞里,愁眉苦脸地捂住脚踝。
“刚才找不到你,又看不清路,我就急着去凉亭里摘灯笼,可是那灯笼太高了,我蹦了好几下才摘下来,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扭到了,现在一动就难受,换我走不动了。”
裴折玉看向他的脚踝,微皱起眉头,“很疼吗?”
谈轻点头。
脚踝疼,头也疼,因为用了异能。他的异能跟精神力是息息相关的,精神体就是他的藤苗,所以这会儿还是有些头疼的,还很困。
可是看到身边还有个比他还弱的裴折玉,他只能强打起精神,问:“你力气恢复了吗?”
裴折玉将披风还给他,从山洞里爬出去,修长的双腿稳稳站在山洞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力气已经恢复,转头便朝谈轻伸出手。
“我扶你。”
谈轻这才放心,小心地钻出山洞,可惜左脚一落地,还是钻心的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行……”
不仅脚疼头疼,他还晕。
谈轻扶着脑袋靠着裴折玉缓了缓,实在没办法,眼巴巴看着他,“裴折玉,你背背我吧?”
他语调温软,听着像在撒娇。
裴折玉心头一软,却默不作声弯身将他打横抱起来,谈轻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他的双臂平衡身体,睁大眼睛,“你怎么……”
“我还有力气。”裴折玉打断他的话,垂眸望着他说:“你回来找我,我便应该带你出宫。”
谈轻想说背着就好,裴折玉已经往御花园外走去了,他虽然感觉这姿势不大自在,但目光触及他遮挡住脖子的衣领时,最后还是扶住额角虚软无力地一脑袋靠在他肩上。
“那好吧,辛苦你了。”
见他如此乖巧温顺,裴折玉唇角扬起一抹瞬息即逝的笑意。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吃力的,他没再说话,快步往离开御花园的捷径走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人出去了,迎面碰上一队禁卫军。
仔细一看,燕一和福生竟与这队禁卫军一起,见到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匆匆赶上前来。
“王爷,王妃!”
裴折玉在,福生只能先跟着燕一行礼,便担忧地问被他抱着的谈轻,“少爷受伤了吗?”
谈轻有些乏力地摇摇头,“不小心扭到脚了。”
此时,跟在后面的禁卫军副统领才上前行礼,裴折玉认得他,颔首道:“萧统领也在。”
燕一适时解释,“方才王妃匆匆去寻王爷,属下与福生不敢乱闯御花园,后来碰见了长公主和宁王,是两位殿下请萧统领帮忙寻人。”
禁卫军统领向来是皇帝的人,普通人使唤不动,皇帝宠爱的长公主和宁王却能请得动。
裴折玉便道:“辛苦萧统领。”
萧统领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王爷客气,看来王爷与王妃是要出宫,微臣送送王爷?”
裴折见这位年轻的副统领暗示地看向身后的御花园,便知道对方大概猜到他们在宫里碰上事了,不管是谁交待,这也是一份好意。
裴折玉便道:“多谢。”
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抱着谈轻快步往宫门走去。
谈轻欲言又止,贴近他耳边小声说道:“差点忘了,刚才找你的时候,我也碰上宁王和长公主了,就是宁王提醒我往角落里找人。”
裴折玉并不意外,“二哥向来细心,也是个心善之人。看来这次,我又欠了二哥人情。”
谈轻道:“又?”
裴折玉轻轻摇头,看着谈轻,眼里又几分隐晦的苦恼,“避免夜长梦多,先回去再说。”
谈轻也觉得这皇宫不是个好地方,赞同点头,又没忍住探出裴折玉肩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越看越觉得,这座皇宫阴森森的,里面尽是坏事。
有禁卫军副统领一路相送,隐王府的马车顺利离开宫门,谈轻到底没熬过多日来的生物钟,一上马车就睡着了,到了王府还睡着,福生本想叫醒他,却被裴折玉阻止,亲手将人抱下马车,送回到正院的床上。
谈轻应该很冷,睡着时本能抱着胳膊蜷缩起来,裴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走出房间后,裴折玉吩咐送他出门的福生,“去给王妃换身干净的衣裳,不要吵醒他。”
福生听他放轻说话声音,隐隐有几分担忧,眼珠一转,神色颇有些复杂地垂头应是。
裴折玉又看了一眼屋内,这才领着燕一去书房。
屏退其他下人,燕一暗松口气,担忧道:“殿下的衣裳也湿透了,先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衣裳吧,还有殿下的伤,也该上药了。”
避开人群,裴折玉丹凤眼里的伪装统统卸下,眼眸漆黑漠然,“太子找谈轻时,你在?”
燕一警觉躬身,“是。”
裴折玉走进书房,嗓音淡漠,“都听到了什么?”
燕一耳力其实一直不错,从太子走进凉亭开始,他和谈轻说的每一句话燕一都听到了。
燕一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听过到的告知裴折玉,“殿下,王妃似乎把太子气狠了。”
裴折玉背在身后紧绷着的双手缓缓放松下来,丹凤眼里涌上几分笑意,“谁说不是呢。”
“可是……”
裴折玉一个转折停顿,燕一便下意识提起一口气。
“王妃受伤了。”
裴折玉望向燕一,丹凤眼弯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子殿下害王妃受伤,是要还的。”
他看似在问燕一,却是命令的语气,“你说,皇后小弟私下与赌场勾结放印子钱的事,若是王贵妃和三哥四哥两位哥哥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们岂不是要错失一出好戏?”
闻言,燕一面上浮现惊愕之色,随即正色拱手应是。
“属下明白。”
第36章
“阿嘁!”
谈轻哆嗦着打了个喷嚏,赶紧裹紧被子,吸了吸鼻子,拖着酸痛的脚腕缩回到床头上坐着,紧跟着,一勺冒着热气的深褐色药水就被送到了眼前,他不由幽怨望向对面。
裴折玉坐在床沿,面色如往日一般有些许不健康的苍白,眼眸漆黑,唇边挂着随和的笑。
“该喝药了。”
谈轻觉得浑身都疼,疼得他直抖,双手抱紧被子分不开身,只好低头用力叼住那勺药水。
苦水入喉,如今已经尝过这个时代不少美食的谈轻少有的对可食用食物产生了嫌弃之情。
他脸皱成了包子,“好苦。”
“生了病,喝了药才会好。”
裴折玉说着,又慢吞吞地舀了一勺药水送到他嘴边。
谈轻只能接着喝药,一边被药苦得龇牙咧嘴,一边在心里暗骂皇后和太子这对恶毒母子。
他有些不平衡,分明昨晚在御花园里淋雨不只有他,裴折玉文文弱弱的,平时也不运动,都没生病,反而他这个天天在爬山锻炼的,半夜醒来头痛欲裂,居然还感冒了!
在这个时代感冒不叫感冒,大夫看过,他这叫风寒。
好在谈轻没有发烧,只是头痛的后遗症发作了,比往日疼得厉害些,也巧了,皇帝安排的太医院院正今天过来,还真能给他看病。
不过这位太医院院正开的药方,根本就没人去抓药。
他吃的是昨天半夜福生从外头请来的大夫开的药,太医院院正是皇帝选的,平日也为皇帝切脉,可大家都知道,太医院院正跟皇后一脉走得近,显然更加偏向太子党。
在侯府时谈淇请来的那个王御医不就是他徒弟吗?
不说谈轻信不过,福生也绝不会让谈轻吃他的药。
昨夜的事谈轻没有跟福生说,福生今天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在裴折玉知道他生病后,一大早过来看望他,并且亲自给他喂药时,福生全程站在边上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
若是谈轻与福生更多一点默契,便能看懂福生这是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了的意思。
可惜没有。
从小在基地食堂锻炼出来的金刚不坏之舌逐渐习惯了药的苦味,却受不了裴折玉一勺一勺地喂药,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他撇开脸,目光直指裴折玉手上还剩一半的药碗。
“长痛不如短痛,你把药碗给我吧,我直接干了!”
裴折玉其实还挺喜欢喂药的,尤其是看谈轻喝一口便要缓一会儿,脸皱成包子时,眼底笑意更浓,闻言脸上不免浮现出几分遗憾。
谈轻冲他伸手,裴折玉不好不给,谈轻摸了摸碗壁,感觉不怎么烫了,索性一口闷了。
喝完一抹嘴,将药碗递给边上的福生,接着缩回被窝里继续抖,好像多抖抖就不冷了。
福生端着碗出去后,烧着炭的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裴折玉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你身子弱,不能再着凉,看来这几天都不能回庄子上了。”
谈轻一想起这事就伤心,“我的猪崽,我的小狗!”
裴折玉笑笑又说:“王院正说,你最近应该饮食清淡,少食荤腥,这两天你便先喝粥吧。”
谈轻这回是真动气了,“该死的坏女人和赔钱货!”
裴折玉这回没忍住笑出声来,谈轻意识到他是看在自己笑话,没好气道:“你故意的?”
裴折玉笑着取来一小碟蜜饯,“虽然不能多食荤腥,但蜜饯还是能吃的,听闻你以前在侯府时就很爱甜食,尤其是百祥斋的蜜饯。”
“你让人买的?”谈轻看那蜜饯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洒了一层雪白的糖霜,不大像王府厨房做的,但看着还挺馋人,悄悄舔了舔唇,却没伸手拿,“以前的我爱不爱吃甜食我不知道,我其实没有什么不吃的。”
裴折玉好脾气地附和他,“王妃向来不爱浪费,是我见你之前在国公府多吃了几碗杏仁酪,想来你喝药辛苦,可以吃点蜜饯甜甜嘴。”
“好吧。”
谈轻这才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飞快捏了一颗蜜饯往嘴里扔,随后又极快地缩了回去。
裴折玉失笑,“父皇免了你我入宫向皇后请安,但若她召见,嫡母命令,你情理上还是要去的,你现在病了,便可以称病不去了。”
谈轻含着甜滋滋的蜜饯,享受得眯起眼睛,不以为意道:“外公还在,她不敢动我,你放心吧,就算她要召见我,我也不会吃亏!”
裴折玉颔首,“我信,你比我聪明。而我只要不是必须出席的宫宴,一般不会入宫。就算是嫡母,私下召见成年皇子,也不合礼数。”
谈轻被他夸得嘿嘿笑,“我们昨晚走了他们气坏了吧?你也小心,他们肯定还会动手的。”
皇位之争,只有其中一人稳坐九五之位才能结束。
裴折玉昨晚没有如他们所愿让皇帝动怒,他们肯定还有后手,谈轻便担忧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轻笑,“不用担心我,我即使如他们所愿病发,也会在不能动之前逃出去的。不过昨夜宴会上皇后针对你不成反被夺权的事,今日已经传开了,皇后和太子颜面尽失,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你我近期还需小心行事。可要给国公爷递个信?”
其实裴折玉说没病,也不是,不过不是疯病,而是雷雨天便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理阴影。
但昨晚就算病发时没了力气,他也撑着逃出了皇后的人眼皮下,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谈轻一想,原主外公现在就是他外公,他算是外公仅剩不多的牵挂了,昨晚他被皇后针对的事传出去外公肯定会担心,便道:“还是你细心,我一会儿让福生去传信。”
谈轻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等福生回来让福生给国公府递了信,药效上来,便又睡过去了。
这一场小小的感冒,愣是叫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
第三天,他发冷头疼的症状才好了,脚腕也不疼能下床了,但变成了不断打喷嚏流鼻涕。
这两日朝中却是发生了两件大事,几乎轰动满京城。
裴折玉告诉他,昨天早上上朝时,他外公老国公压着兵部侍郎严钦向皇帝请罪自首,交待了不久前严钦主持的武举舞弊受贿一事。
如今朝堂文盛武衰,为数不多的几名得力武将年纪都已经不小,俨然青黄不接,即便每年开设武举,也少有人在意,能从中选拔出来的青年才俊更是少之又少,故而乍一提到武举,很多人都有些陌生,但武举同科举一样,同样也有舞弊之事发生。
严钦原本在西北军时是老国公的属下之一,后来回调京城,身居要职,也是今年武举的负责人之一,但偏偏是他,被太子党蛊惑收受贿络让人代考作弊,之后那几人还被赋予官职,如今还好还没上任,牵扯此事之人悉数被查办,严钦也当场下狱。
因为是自首,严钦或许会从轻发落,但老国公今早便因为此事愧疚难当,向皇帝请辞。
皇帝当然拒绝了。
先不说老国公三朝老将,如今还隐隐是西北军之首,朝中得力武将本来就少,漠北却虎视眈眈,老国公是他们畏惧的大将军,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老国公,动摇军心。
这事当朝就有了定局,老国公识人不清,被罚了俸禄,近来一直揪着老国公昔日旧部一些小错弹劾的太子党甚至没来得及落井下石。
谈轻这才真正放下心,上次回门时他跟老国公提过那个被太子党收买的严钦,老国公一直没消息,他还以为老国公没信他,现在看来,老国公这是在为今天将人拎上朝堂自首做准备,到底没在太子手下吃亏。
另外一件事,便是皇后娘家的幼弟被贵妃党弹劾。
皇后娘家幼弟私放印子钱,证据确凿。印子钱在后世就是高利贷,这位承恩公小爷还是跟黑市赌场一块做局,加上牵扯银钱数量极大,高达数十万两,就算是太子党想保住皇后幼弟,据说皇帝勃然大怒,太子也只能跪下替舅舅认错,承恩公更是壮士断腕,当着朝堂百官的面要声称若此事是真,便要与幼子断绝父子关系。
最后,皇后幼弟被下狱严查,连带着皇后亲爹承恩公和她大哥户部侍郎都被停职查办。
谈轻听完捶床笑了半天,“这真是报应!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赔钱货母子吧?想不到贵妃那两个儿子还挺能耐的,干了件好事呢,都说打蛇打七寸,太子手底下最信任的就要数他外公和舅舅,现在他外公舅舅都被查了,看他还能耐什么?”
这倒霉母子还想逼死外公让他孤立无援呢,活该!
裴折玉看他开心,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太子当着朝堂百官与承恩公府小爷划清界限,不异于自断一臂,下朝后,听闻皇后去找父皇求情,之后也被禁足了。不过太子毕竟还是父皇看好的太子,只要他听话,父皇还是愿意让他稳坐太子之位的。”
说来说去,皇帝才是太子最大的依仗,所以说啊,主角攻还是血太厚了,可劲作都行。
谈轻颇为扫兴地撇了撇嘴,“他小舅放印子钱,银钱都上供给他们母子了吧?那可是几十万银两,朝中不是天天吵着赈灾要钱修坝防洪要钱边关粮草也要钱吗?数额太大,你父皇不会容忍的,这次就算为了太子保住承恩公府,心里也会留下刺吧?”
裴折玉道:“我不知道,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只要贵妃得宠,皇后就不会轻易倒。”
谈轻懂,君王也要平衡朝中权势,看来贵妃的两个儿子想要踢掉太子上位,还有得磨。
他吸了吸鼻子说:“真麻烦,还好我们不住宫里,不用天天跟着争来争去。而且皇后娘家一出事,外公的事反而没什么人在意了。”
他想了想,跟裴折玉说:“外公好歹也是被罚了几个月俸禄呢,我们改天去看看他吧。”
裴折玉没有不应的道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
谈轻就这么跟裴折玉说好,裴折玉都已经派管家过两天去国公府带的东西,没想到国公府先来了人,这次福生不敢隐瞒谈轻,通报过后,将来传话的钟惠请入王府。
裴折玉也在,陪着谈轻接见这位年轻的校尉,钟惠一如既往彬彬有礼,挑不出任何毛病,而后传达了国公爷让他给谈轻带的话。
今早朝堂上发生的事,京中基本都传开了,老国公刚被罚了几个月俸禄,回了府便闭门谢客,不便来见谈轻,且让谈轻近期不要去国公府,免得他跟裴折玉受他牵连。
至于他的事,只说让谈轻无需担心,他自会解决,不会有事,而且特意提点谈轻小心。
因为上回宫宴的事,老国公着实有些担忧,叫他病了就好好待在王府上养病,不要着急去宫里尽孝,免得将病气过给宫里的贵人。
这显然是怕皇后再动手,让他少去皇宫的意思。
钟惠没待太久就走了,大概是担忧谈轻依旧看他不顺眼,走时还替老国公催了几句,让谈轻尽快决定好承袭镇北侯府的人选一事。
太子吃了亏,肯定会反击的。
送走钟惠后,福生扶着谈轻回房,也正愁着这事。
“少爷,你还没跟谈明少爷提过想让他袭爵的事,若他要袭爵,是要过继到老爷名下的。”
这事可不是小事,首先要谈明答应,让谈明祖父祖母和双亲答应,才能认谈显做父亲。
谈明他爹就这么一个考中举人的儿子,能答应吗?
谈轻没把话说死,“谈明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
他说着看向回廊外,今日日头好,前阵子下过两场雨,后院的花花草草都抽长了不少。
“我自从那次大病醒来后,好像也快一个月了吧。”
他穿到这里,也快一个月了。
福生记得比他更清楚,“今日刚好二十七天,少爷。”
谈轻心说他还真算过了,便问:“我成亲那天院里的银杏树好像抽芽了,现在怎么样了?”
“许是沾了少爷成亲的喜气,已经长好了,前几天小的路过侯府看了一眼,长出来的树叶也已经都变绿了。就是东升那个狗东西,少爷在侯府时他总是偷懒,少爷不在侯府了他也偷懒,叫他打扫院子,看着少爷的长生牌位,他却天天躲起来打瞌睡!”
福生知道谈轻问的是侯府院子里老爷夫人陪他一块种的银杏树,为了让他安心赶紧说了。他虽然是谈轻的小厮,可谈轻没什么能用的下人,所以名下的所有产业基本都是他在打理的,请了先前给他们算二房给的假账的老李做账房后才清闲一些,平日还会抽空去铺子里看看,想办法把二房抽掉盈利后半死不活的铺子盘活。
这些天下来,福生手底下多了不少人,他最不放心的还是之前在侯府跟他争宠的另一个小厮东升,便又派了一个人过去盯着他,对于侯府的近况,福生是最清楚不过的。
福生轻蔑地说:“东升那狗东西还跟我装,说院子里有脏东西,害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睡不着,还说经常会梦到老爷训斥他,有病!”
他啐了一口,“不过说起来,院里的银杏树长了一种怪藤,黑紫黑紫的,长得比树叶还快,小的过几天就派人去将那怪藤给剪了。”
“别!”
谈轻赶紧阻止他,那可是他特意附生在银杏树上的藤苗,好不容易长大了,要是没了以后东升怎么天天做噩梦?他做噩梦就是因为藤苗长大后散发出来的致幻毒素啊!
不过这事不能告诉福生,谈轻只能找借口,“那是我之前种下的,是西洋来的新花种。”
福生心道还好他离了院子后莫名其妙地忘了藤蔓缠树这事,现在提到才想这要找人剪,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是什么花?”
谈轻以前把异能突破到s级时才让藤苗开过一次花,也没多稀奇,就是白里透着紫,便敷衍地说:“等以后开了花看看就知道了。”
福生想想也是,既然跟谈轻闲聊起来,他也就没忍住这几天憋了很久的疑惑,压着声音问:“少爷,小的能不能问您,您这几天怎么跟隐王殿下走得是越来越近了?”
都到病床喂药的地步了!
福生实在没办法不好奇,“那天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雨太大,谈轻跟太子在凉亭里说话他也没听清。
那天晚上的事事关裴折玉的私事,谈轻不好说,便胡扯道:“没什么事,就是跟他一块在宫里避雨而已,而且皇后针对我的时候人家还帮我求情了,我们现在是好朋友!”
福生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谈轻感觉他怪怪的,“你之前不是一直希望我跟裴折玉好好相处吗?怎么现在我们成好朋友了,你这又好像不是很希望我们走得近?”
“也不是……”
福生摇摇头,神色有些纠结,“我就是担心少爷,万一殿下真的喜欢上了少爷,可是发现少爷的孕纹色泽黯淡,难以生育怎么办?”
谈轻道:“他早就知道了。”
福生差点被呛到,“什,什么?”他做贼似的拉着谈轻走到回廊边上,急忙问他:“殿下是何时知道的?少爷,您怎么就没瞒住殿下?”
“为什么要瞒着他?”
谈轻不能理解,“我跟他是夫夫,也算得上朋友,我能不能生育不是早就应该告诉他吗?”
他反过来安慰福生,拍拍福生肩头,说道:“裴折玉之前都没说什么,不照样对我客客气气的,兴许他自己根本也不想要小孩呢?”
福生原本很急,听完更急了,“那殿下说过不要小孩吗?万一他为了生小孩纳妾怎么办?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一定会担心少爷的。”
谈轻无所谓地说:“他想生就让他生啊。我们又不是真夫夫,怎么能拦着人家生孩子?”
反正他以后会和离的。
谈轻隐去后话不说,裹紧披风吸溜着鼻涕回房,“反正我爹娘都死了,也不会知道我嫁的人会不会纳妾,你知道我过得好就行了。”
福生欲言又止,“可是夫人……”
“阿嘁!”
谈轻迎风打了个喷嚏,福生立马紧张起来,无奈道:“算了……祖宗您还是快回房吧,您要是再病重了,小的怎么对得起夫人!”
第37章
裴折玉平时不出门,消息却挺灵通,晚上谈轻带着福生偷偷去烤了几个庄子带回来的红薯,躲在厨房里正要吃,裴折玉就找来了。
谈轻当着他的面,只好拿棍子从灶灰里再扒拉出来一个正好烤熟的红薯,不舍地递给他。
“吃一个?据说这种红薯是胡人从海外带回来的,好种也好吃,庄子上尝鲜种了一些。”
他其实在基地吃过红薯,但末世的红薯不太一样,培育得再好,被污染过的种子被清除了大部分辐射毒素,吃起来都是涩的。
这个时代的红薯还很小个,不过烤着吃是香甜的。
跟在后面的燕一见状,默默闭上眼,心如死灰。
裴折玉堂堂一位亲王,怎么可能蹲在灶台下吃这种烤得外皮黑糊糊沾满灶灰的东西呢?
但王爷是不会拒绝王妃的,最多尝一口,然后再将王妃给的那些味道古怪的食物扔给他,就像之前的酸橘和王妃做的怪面糊……
燕一突然又有些胃痛了。
这次裴折玉还真没让他吃,而是跟着谈轻蹲下来,靠近灶台,暖烘烘的余温迎面而来。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白净右手想接红薯,谈轻便拦住他,“等一会儿再吃,现在还很烫的。”
谈轻本就是喝了几天各种各样的粥馋得受不了,才带着福生出来偷吃的,这会儿也没有厚此薄彼,毕竟平时最照顾他的就是福生,他拿边上装菜的小簸箕将剩下的几个红薯扒拉出来装上,就递给了明显有些拘谨的福生和燕一,“你们也尝尝,这个好吃的,我打算让老吴他们多种些。”
现在的红薯不像后世高产,种的人少,可至少能多添一样好种的主食,吃着也不难吃。
其实红薯早些年就传入晋国了,不过始终是比不上晋国人常种的米麦粟,谈轻没办法让这里的红薯变高产,只能放弃推广红薯。
想吃就只能自己种一些,嘴馋时就做点打打牙祭。
燕一没想到这次还有自己的份,见裴折玉给了他一个眼神,立刻识趣地拉着福生走了。
谈轻将剩下几只烤红薯捡进篮子晾着,拎起到厨房角落的小桌上,跟裴折玉坐下说话。
“出什么事了?”
凳子太矮,裴折玉只能曲着腿半蹲半坐,闻言抬眼看向谈轻,“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红薯晾了一会儿没那么烫手了,谈轻用指腹探了探,便拿起一个放到裴折玉面前,“可以啊,不过你大晚上来找我,肯定是有事吧。”
裴折玉看待这种裹满灶灰的食物,眼神显然有些陌生,不知到该何从下手,便静静看着谈轻。谈轻耐心地拿起红薯剥开皮,露出里面橙黄软糯的红薯,跟他说:“剥开皮就可以吃了,就是会脏手,你要是不想脏水就等一会儿,我吃完了给你剥。”
裴折玉看谈轻双手全是灰,却主动伸手拿起红薯。
“不用。”
他学着谈轻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方才收到两个消息,不知道你想听好消息还是……”
谈轻想都没想打断他,“当然是好消息!是什么?”
裴折玉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有些好笑,“谈卓出事了。天黑时,被他夫人捉到他在外面养了外室,当时被朝中人人敬畏的铁嘴御史看见了,明日应该会被参上一本。”
谈轻跟着笑起来,大口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红薯,乐得眯起眼来,“果然是个好消息!”
说起来,二房谈卓只有孙氏一个正妻,没有纳妾,便是因为孙氏的孙家,其实跟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孙家也有点七拐八弯的关系。
孙家连着三代虽无官职,也是富足之家,谈卓官微,所以哪怕孙氏只给他生了谈淇这么一个体弱儿子,谈卓也不敢明面上纳妾。
可他敢偷偷养外室,孙氏泼辣惯了,不打他才奇怪!
裴折玉看他笑,也跟着眯了眯眼,看看被红薯弄脏的手指,迟疑地轻咬一口,入口香糯,一抿就化,舌尖回甘,滋味确实是不错。
“谈卓今日大抵运气不佳,谈夫人与他的外室打闹时,不仅让御史发现了,还在劝阻时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最后让人抬回侯府。”
谈轻听到这里差点笑喷了,“他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裴折玉也笑道:“听说谈大人最近精神不济,大夫说他肾气不足,阴盛阳衰,孙氏便同他在医馆吵起来,闹得在场人尽皆知,断定谈大人是被外室勾了魂,谈大人却说是近来总梦到镇北侯,吃不好睡不下。”
谈轻笑得吃不下红薯,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那个御史要是跟着去了医馆,明天弹劾谈卓时,岂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肾虚了?”
他的笑点总是出人意料,裴折玉顿了顿,摇头失笑。
“那位御史大人还真的跟了一路,因为谈卓养的外室就住在他的隔壁,孙氏最初找过去时,谈卓还试图哄骗孙氏那外室是御史大人养的,正好叫那位御史大人听见了。”
谈轻笑趴在桌子上,二房这回脸面可丢大了,还跟御史结了仇,谈卓官场上还走得远吗?
其实关于肾虚的原因,谈卓还真没骗孙氏,他就是天天做噩梦梦到谈显,吃不下睡不好。
谈轻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他之前在东升身上留下的异能毒素,只够沾染两个人,东升背着他找谁谁就会被传染。
那人不就是谈卓吗?
但最初的毒素也只够让他们在睡梦中不安宁几天。
等他养在院子里的藤长大了,毒素会自己去找毒种附生,他们又住在侯府里,体内毒素一直不清除,这噩梦不就得做上一个月吗?
其实这致幻毒素也不致命,等他们身体里慢慢出现了抗体,做噩梦的次数就会慢慢减少。
不过任谁一个月都睡不好,身体都会出点什么事。
谈卓这不就肾虚了吗?
谈轻头一回觉得,他这在基地时让不少人畏惧的异能,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能折腾一下侯府这些吃原主绝户的还有白眼狼!
厨房里是常温着热水的,裴折玉擦干净手,找到水壶给谈轻倒了杯热水,送到他面前。
“前两天钟校尉让你尽快决定侯府爵位继承人,我便猜到你不会愿意让二房的谈大人袭爵。今夜谈卓出事,京城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太子亲近谈淇,有贵妃的人盯着,太子稍不留神,都会被抓到错处,尤其是承恩公府现在出了事。所以就算是太子,也拦不住明日那位御史大人弹劾谈卓,如此一来,太子若还想替你堂弟为他父亲争这个爵位的话,便会因为谈卓的污点而变得艰难。”
谈轻笑够了,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冲他竖起大拇指,“裴折玉,你其实真的很聪明!”
他没有跟裴折玉说过这事,裴折玉自己就猜清楚了。
裴折玉欣然接下他的夸赞,“就算有太子有心想要扶持谈卓,父皇也会斟酌此人的品性。”
先不说太子能不能成功,起码只要皇帝犹豫了,留给谈轻选人的时间不就又宽松了吗?
谈轻笑着点点头,“那还有个消息呢?坏消息吗?”
裴折玉轻笑,“不是坏消息,也不知算不算好消息。”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谈轻,“三日后,便是长姐生辰。长姐邀请你我赴宴。”
他口中的长姐是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皇帝亲封的荣安长公主,二皇子宁王的亲姐姐。
谈轻上回在宫宴见过,倒还记得她的容貌,只知道太后很喜欢她,皇帝也很宠爱她。
毕竟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又是已故发妻所生。
裴折玉道:“上次在宫里欠了二哥一份人情,这次长姐特意邀请,我定是要去庆贺的。”
谈轻想起上次在宫里还劝他快些回去换身干衣服的宁王,对他印象还挺好,便也点头。
“那我也去。”
裴折玉似乎松了口气,又道:“那这次就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呀?”
谈轻摆摆手,想起上回在宫里未尽的话题,忍不住问:“上次那个萧统领送我们出宫时,你说你又欠了宁王一个人情是怎么回事?”
裴折玉顿了顿,搁下茶杯,“原本以为你早就该问了。”
谈轻看他似乎不太想说,也无意冒犯,便坐直了说:“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的。”
裴折玉沉默须臾,缓缓摇头。
“不要紧。”
他面向谈轻,微扬下巴露出修长的脖子,白净手指扯松了衣领,便将衣领拉到锁骨下。
这看着有点像要打架的姿势,谈轻起初还有些好像,在看到他脖子上的刀疤时却愣了。
“这……”
裴折玉很少出门,肤色透着一点苍白,又常年穿着一身黑衣,便衬得脖子肌肤更白了。
烛光幽幽,映在他脖子上,大动脉的位置俨然横着一道长长的肉色旧疤,应是刀刃所伤。
这致命之处的旧伤疤,让谈轻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裴折玉微垂下眼帘,声音有些轻,听着像有几分轻嘲,又像是早已经释然的轻描淡写。
“我小时候很懦弱,曾想过自刎,便是二哥救了我。”
第38章
谈轻看着那道陈年刀疤,好一会儿,收起了平日的随意态度,眼底多了几分怜悯与小心。
“对不起,我不该问。”
裴折玉让他看到后,没有再将脖子上那道刀疤藏起来,只笑道:“无事,从前没有人跟我说这些,父皇不喜欢,我便将这些都藏起来,其实说出来,心里也舒坦些。”
谈轻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都过去了。”
“是啊。”裴折玉看着他微笑,“我知道已经过去了。”
可他自残时身上留下的伤疤却不像是过去了的样子,谈轻看他还在逞强笑着,也不想挖人家痛苦的伤疤,便伸手拍拍他的衣袖。
“在我面前你随意就好,不用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我没那么蛮横无礼。”
裴折玉的笑容顿了顿,低头看向被他拍过的地方。
他是惯穿黑衣的,在黑暗里几乎融入黑夜,让人看不清,可此刻在谈轻碰过的衣袖上,即便是浓墨重彩的黑,也挡不住上面的灰。
谈轻:“……对不起!”
他忘了,刚吃过烤红薯还没擦手,手上全是灶灰!
裴折玉笑出声来,“无事,我回去换了就是,倒是你,病还没好,以后别半夜偷吃了。”
他目光扫过桌上已经堆成小山的红薯皮,笑容无奈。
谈轻有些尴尬地拍掉手上的灶灰,“可是我嘴馋嘛。”
裴折玉失笑,“也罢,明日起,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谈轻一听明天可以不用喝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
王爷吩咐,厨房当然照做,第二天就把粥撤下了,虽然前几天喝的粥每天换着花样做,味道也不错,可谈轻来到这里后吃惯了肉,几天不吃就馋得慌,但他感冒还没好全,得戒口,生冷辛辣的还是不能吃的。
所幸在荣安长公主生辰宴那天,谈轻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高高兴兴地跟着裴折玉出门。
正好昨夜谈明来找他送话本的新样本,谈轻留他在王府住了一夜,顺手将他带去公主府。
说起来,荣安长公主不愧是皇帝太后最宠爱的公主。
一般来说,驸马在朝中是不能任要职的,若是皇帝不愿,甚至不能入朝为官,但皇帝爱屋及乌,对自己本就门第显赫出身庆国公府的大女婿极关照,让人在吏部任要职。
今日就连宫中两位小公主都特意出宫来公主府庆贺,宴会上自然也来了不少达官贵人。
晋国民风开放,没有太离谱的男女大防,权贵圈子一般将这种宴会当做他们的相亲会。
隐王府的马车还没到长公主府,就在街口被堵住了。
裴折玉还没入朝堂,但京城里的权贵哪个眼神不厉害,一看到隐王府的马车就认出来了,等慢慢挪到公主府门前,待裴折玉牵着谈轻下车时,便有不少人上前行礼。
谈轻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的新衣裳,是上次看过原主那些被太子和谈淇误导后做的衣服时福生让人做的,梳着高马尾,束高冠,整个人朝气磅礴,腰细腿长,昳丽出众。
一下马车,就引来不少人注目,待公主府管事领着二人入府后,众人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侯府的小公子嫁去隐王府后怎么气色更好了?
他穿衣的风格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才叫众人发觉,如今这位新隐王妃相貌与虽不得宠、但众所周知在众皇子中以相貌出色得名的隐王竟是不相上下,从前到底是那个眼瞎的乱传谈轻长相平庸不如谈淇的?
要是谈轻知道他们在自己背后说这些,那必须将气色好归功于王府厨子做饭香,不过他现在忙着,正跟裴折玉见长公主和宁王呢。
长公主跟宁王是同胞姐弟,亲姐姐过生辰,宁王早早携王妃皇孙到公主府,谈轻和裴折玉过来时,宁王夫妇正陪着长公主说话。
毕竟不是亲弟弟,长公主请他们坐下客气一番后,便没再顾得上跟他们说话,倒是坐在隔壁的宁王微微侧首,主动同他们说起话。
“听闻七弟妹前几日出宫后病了,今日可是大好了?”
谈轻对他印象很好,闻言放下手上剥着的松子,乖巧的样子让裴折玉不免多看一眼,“好了,谢谢二哥,上次也要多谢二哥提醒。”
宁王笑了笑,“这算什么。”
裴折玉隔着一张矮几,闻言也压着声音道:“还是要多谢二哥,萧统领才会送我们出宫。”
宁王笑得很温和,并不居功,“你们没事就好,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眼下时候还早,长姐这边怕是忙不过来了,你们二人若是闷得慌,便去花园转转,今日来了不少人,不乏那些青年才俊,听闻都在花园办起诗会来了,六弟和八弟也在。”
宴客厅一直来人,长公主这个寿星是腾不开身了,眼下厅中人多,还有许多人陪着长公主说话。三岁的小皇孙趴在宁王妃怀里睡着了,宁王正要带孩子去休息,见他们待在这不自在,问他们要不要一块走。
裴折玉和谈轻没意见,二人一道起身跟上宁王夫妇。
据说公主府是皇帝当初亲自择址,比起隐王府大上不少,而荣安长公主的得宠更是体现在了公主府的每一处,府中亭台楼阁,花园姹紫嫣红,无一处不是极尽华美。
宁王夫妇要去后院的客房,到花园时他们便分开了。
远处果然是各家公子贵女齐聚,贵女们有的结伴在湖边凉亭赏花说话或是玩投壶,而对岸的公子们则是聚在一起斗诗,权贵们不管私下如何,在宴会上表现都很得体。
裴折玉带谈轻过去,燕一和福生便在身后跟着。
谈明也在,头回来这种权贵齐聚的宴会,尤其还是跟在隐王身后,他整个人十分拘谨。
裴折玉走到湖边桥上,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便站定了。
“来公主府的客人多是达官贵人,一般不会有人胆敢捣乱,你想去玩就去吧。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身为亲王正妃,即便我不得宠,也不会有什么人蛋敢撞到你面前来。”
谈轻头一回来,感觉有些新奇,闻言却有些纳闷。
“那你呢?”
裴折玉浅浅笑着,“我在这里等你就好,这里安静。”
他指向角落的凉亭,谈轻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勉强,可还没说要走,便被人叫住了——
“隐王,隐王妃。”
谈轻回头看,便见一名高瘦素净的清秀青年带着小厮站在桥下,手中牵着一个小胖墩。
一眼看到那白白嫩嫩的小胖墩,谈轻就认出来了。
“哎,这不是……”他忽然卡住,“裴,裴,裴掀桌?”
前几天才在宫宴上看到的安王世子原本是面带笑容的,听到这个称呼,气得小脸鼓起来。
“你才叫裴掀桌!”
牵着他那清秀青年莞尔一笑,手掌按住小胖墩头顶,温声道:“濯儿,不可对婶婶无礼。”
谈轻意识到那句婶婶是在指自己,下意识回头看裴折玉,便见裴折玉朝那青年颔首,“安王妃,王妃先前不认得小世子,失礼了。”
听他这么说,谈轻不由多看那青年一眼,原来这个青年就是那个先帝之子安王的王妃吗?
他也是男的王妃?
谈轻一时还不适应,待看见安王妃眉尾下的一点浅红时,这才反应过来,这也算孕纹?
这么看来,安王妃的孕纹色泽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发觉谈轻在走神,裴折玉轻轻按住他手臂,提醒道:“这位是安王妃,小世子的生父。”
真是亲生的啊……
谈轻看看小胖墩,再看安王妃,恍然回神,“安王妃。”
安王妃身上有股书生气,气质温雅,大方得体,回了谈轻一笑,“无事,这本也是我第一次与隐王妃见面。听侍卫说,上次宫宴,我与夫君因病不能前去,便是隐王殿下与王妃帮忙照看我儿裴濯,今日正好在公主府碰上二位,特意带濯儿来道谢。”
谈轻低头看向小胖墩,点头道:“原来你叫裴濯啊。”
那跟裴掀桌也差不多嘛。
小胖墩哼唧一声,一脸不高兴。
安王妃拍拍他的小脑门,失笑道:“我与夫君只得这一个孩子,太过溺爱孩儿,平日将濯儿惯坏了,上次宫宴给王妃添麻烦了,我已训斥过他,下次不敢再掀人桌子了。”
小胖墩不满道:“阿爹!”
安王妃笑着看他一眼,小胖墩便不敢再反驳了。
小胖墩委委屈屈地撅起嘴,将一个丝绸布袋递给谈轻,一边偷偷瞥着安王妃,一边不情不愿地说:“上次你给的点心很好吃,阿爹说我不该对你没礼貌的,让我给你道歉,这个还给你,谢谢你上次送我吃的。”
这不正是谈轻上回给他那个装着点心的小布袋吗?
谈轻看这熊孩子今天还挺乖,便不跟他吵架了,接过空空如也的小布袋,又在袖兜里拿出一把在宴客厅捞的松子给他,“我也觉得好吃,你口味真好,喏,这个给你。”
也就是一小把炒过的松子,小胖墩都能馋得喜笑颜开,兴奋地伸出圆手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安王妃,眼巴巴地看着好不可怜。
安王妃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笑着同谈轻说:“濯儿就是太嘴馋了。罢了,还不谢过婶婶。”
小胖墩伸着双手接过那把松子,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谢谢婶婶!”
谈轻被他喊得一抖,干笑道:“安王妃客气了,不过一些吃的,小世子其实也很有趣。”
“王妃是心善之人。”安王妃微微笑着,望向裴折玉,说道:“听闻隐王喜欢书画,我家王爷正好也喜欢钻研这些,不知隐王和王妃近日可得空,王爷也想亲自登门拜访。”
裴折玉道:“早闻安王书画一绝,一直想请教一番。”
安王妃笑应:“那便好。”
他们说了两句,安王妃就跟他们告辞,牵着小胖墩走了,谈轻云里雾里的,一脸迷茫。
“你们刚才在打什么哑谜?”
裴折玉道:“没什么。”
谈轻狐疑地看着他。
裴折玉只好失笑道:“父皇登基那几年对安王极好,荣宠不亚于长公主,但后来封太子时有前朝旧臣提及安王,要求父皇将皇位归还于先帝一脉,被皇后和贵妃的人联手清除,之后就很少有人再提安王了。安王大抵是为了避嫌也开始称病不出,几年前上书请封,是为了与一位寒门出身的举人成婚,那位举人便是如今的安王妃,在那之后,安王府沉寂了四五年。”
谈轻若有所思,“所以安王的位子其实很尴尬,并没有表面上那样风光,甚至过得还不怎么样,安王妃刚才是想与我们亲近吗?”
裴折玉道:“或许只是单纯为了小世子,安王想来府上道谢。与安王府走得太近,对皇子没有好处,但我们不同,我本就不得宠。”
如果无心争夺皇位的话,跟安王走得近些无所谓。
谈轻听明白他的意思了,“那我还能跟裴掀桌玩呗?”
“你喜欢就行。”裴折玉好笑道:“何况安王府就在我们隔壁,离得近,走动下也无妨。”
“安王府在我们隔壁?”谈轻惊道:“就是我们家右边总关着门,比我们家还旧的宅子?我还以为那没人住,平时路过都静悄悄的!”
没想到小胖墩还是邻居!
他说话总能逗笑裴折玉,“安王夫妇都是安静的人,安王妃出身低,小世子却时常被召入宫中,也许怕出意外,他们从不与人争执。”
谈轻感觉自己的脑瓜子都快运转不过来了,由衷感慨,“这皇家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啊。”
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分开了。
裴折玉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和燕一去凉亭里等谈轻。
谈轻则带着福生和谈明去玩,不用跟着裴折玉,谈明显然松了口气,谈轻被他逗笑了。
“裴折玉有这么可怕吗?”
谈明同他说话还是很放松的,这花园人来人往,他小声说道:“那毕竟是亲王,是皇子。”
他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王妃为何带我来公主府?”
他就是来送话本的,进隐王府已经耗费了他很多勇气,谁曾想谈轻会拉他到公主府来?
谈轻道:“来都来了,你日后是要入仕途的,提前来看看这京中权贵都是什么德行嘛。”
谈明觉得他这话很没道理,他要做官也不用了解京中的权贵子弟品性吧,又不是相看?
三人一入公主府花园,迎面碰上的公子小姐们看见谈轻时都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行礼。
谈轻随意挥挥手,往诗会那边走去,他不用想都知道,这种宴会很多人能认出他来。许多双眼睛在暗地里打量着他,背着他悄声议论起来,凉亭那边也远远看着他。
“那不是谈轻吗?他身边那人好像不是隐王吧……”
昔日的内定太子妃还是很多人认得的,以往太子每回出席什么宴会,谈轻都会跟在他身边,可只要跟谈淇站一块便会被艳压下去。
但是今日不同,身边没有谈淇在,谈轻竟十分耀眼。
“他今日没带谈淇啊。”
另一位小姐听她这话,笑说:“你都多久没出门了?谈轻跟谈淇早就撕破脸了吧,先前出嫁前天兄弟两个还在门前吵起来了,谈轻回门都不回侯府,改往国公府去了,人家现在是隐王妃,确实是比从前顺眼些了,这隐王府真这么养人不成?前些天在宫里,据说隐王妃还威风了一把。”
前头问话的那小姐面露羞赧,“我这不是陪祖母去庄子上住了一阵吗?谁知出了这么多变故,可那谈轻以前不是自恃太子妃,看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吗?他现在怎么就突然嫁了隐王?而且他都嫁给隐王了,那这太子妃……岂不是又要重新选了?”
凉亭里的小姐纷纷竖起耳朵,一位小姐下意识看向了凉亭众人中隐隐为首的那位,此刻正摇着团扇,斜倚着凉亭栏杆喂鱼的郡主。
这位可是建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女,父亲又是宣平候,身份贵不可言。
好事的便问她:“郡主,前头宫宴,您肯定也在场,跟我们说说那晚都出了什么事嘛。”
一人跟着讨好地说:“是啊郡主,如今太子妃之位空缺,说不定您能与太子亲上加亲……”
郡主冷艳一眼斜来,“你吃什么了,说话如此晦气。”
那姑娘笑容当场僵住。
郡主凤眼扫过凉亭众人,语调慵懒,透着几分讽刺。
“话这么密,要不要本郡主给你们开个戏班子,让你们每个人都上去唱上一段尽尽兴?”
凉亭里的数位贵女静了静,才有一人委委屈屈地开口,“郡主莫恼,我们不说了就是。”
几名贵女纷纷认错,唯有角落里一位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郡主认得她,这是太后这次回宫时带着的侄孙女,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不过没等郡主去找人,身边亲近的小姐便拉住她。
“郡主快看,跟隐王妃说话的人,是不是秦二公子?”
秦二公子的大名京中年轻的公子小姐都是知道的,听说他在,凉亭里的贵女齐齐看去。
郡主也歇了找太后侄孙女说话的心思,抬眼看去,一边问边上的人,“还真是,小田呢?”
那位小姐叹道:“小田跑去六皇子那边看他们斗诗了,听说今天谈淇也来了,要是这趟为了谈淇又错过了秦二公子,她怕是得哭死……哎,郡主,那不是孙娉婷吗?”
“真是个倒霉姑娘。”
郡主也觉得可惜,再看到皇后侄女出现在花园入口,贴着莲蕊花钿的眉头便紧蹙起来。
而那头,谈轻正逮到欲往花园出口溜走的秦如斐。
“你爹让你回家吃饭,是让你跑到公主府来吃是吧?”
秦如斐欲哭无泪,他怎么也没料到刚来就碰到谈轻,而且被谈明和福生按住了想跑都跑不了,他心虚得很,又不敢往贵女那边看,“真不是我故意的!是我娘硬要我来的,她说我年纪不小了,非要我来这跟什么人相看,我这不是刚来就想走吗?”
“而且我打算今晚就回庄子上去写诗的!”秦如斐发誓道:“爹跟我大哥提点过我了,我感觉我可以写出比之前更好的诗了,你信我!”
谈轻这才叫二人放开他,有些眼红,“你今晚就能回去,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
秦如斐从前是伴读,人脉广,知道谈轻上回在宫宴闹的事,现在回不去庄子,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嘴上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他,“王妃别怕,皇上给我大哥下旨了,我大哥已经选好了国子监里最适合你的先生,相信你很快就能认全字了!”
谈明闻言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谈轻,原来谈轻不识字,可他之前怎么看的话本?
福生回了谈明一个眼神,因为话本都是他读的啊。
谈轻听秦如斐知道点内幕,也好奇国子监祭酒会给他指派什么人,“给我说说这先生。”
秦如斐挺直脊背,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和袖子。
“这个嘛……”
“少给我唧唧歪歪啊。”
谈轻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今天六皇子用长公主的场子办斗诗会,你也不想让六皇子知道你这个伴读背着他偷偷跑来跟人相亲吧?”
秦如斐顿时蔫了。
自打在上书房结课,他就听他爹的跟六皇子走得不太近了,这次要是被旧主知道他偷偷来了公主府却没去找他,他自己都脸红。
谈轻一看就知道自己踩中了秦如斐的痛脚,这家伙喜欢老六,既怕老六看到他现在这个窝囊样子,又怕被老六误会他要跟人成亲。
啧,这酸楚的暗恋。
真不知道秦如斐喜欢老六什么,怕不是猪油蒙了心!
第39章
秦如斐在自家大哥和旧主六皇子之间,很快作出了选择,“那先生其实也写得一手好诗……”
“哟,这不是隐王妃吗?”
一道傲气的女声自几人身后响起,谈轻闻声看去,一个姑娘正带着侍女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穿着一身白的姑娘正是他前几日在宫宴上见过的,跟皇后一块陷害他的侄女孙娉婷。
承恩公府正被查办,这孙家姑娘怎么还来公主府?
看这姑娘来者不善,谈轻实在很难不感慨一句,皇后侄女也跟皇后一样虎,家族传统吗?
不过看到孙娉婷那一身与她明艳相貌并不相衬的白衣,他就知道这又是一个受谈淇和赔钱货影响的受害人,眼神不由带上几分怜悯与可笑,只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
孙娉婷与皇后是有些像的,气势凌厉,但似乎又比皇后聪明一些,至少敷衍地行了礼。
“拜见隐王妃。”
她皮笑肉不笑地起身,看向站在谈轻身边的秦如斐。
“秦二公子也在。臣女可真是佩服王妃,连秦二公子这样的风流才子都愿为您驻足,咦……”
她忽而掩唇,看向谈明,“这位是……王妃,隐王殿下一日不在,您身边就换人了呢?”
谈轻向来对恶意十分敏感,尤其是这种明晃晃的找茬,他哪儿是能忍的,“姑娘是哪位?”
孙娉婷面容微微一僵,索性不再伪装,扬起下巴,颇有几分皇后盛气凌人的模样,“王妃若也忘了臣女,臣女再告诉王妃一遍也无妨,臣女乃当朝皇后娘娘的侄女,承恩公府的小姐,父亲是户部侍郎,兄长是太子伴读,如此,王妃可认得臣女了?”
这姑娘上来就找茬,饶是谈明不知他们过节,也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秦如斐这个自小在权贵圈子里的也意识到自己被拉下水,碍于礼节,二人面色微便,都没有出言。
谈轻听完这话也无语了一阵,回头问秦如斐,“承恩公府的小姐?秦二公子,本王妃前几日才听闻,承恩公之子放印子钱,府中上下为官者皆被革职查办,连皇后也被禁足了,她说的,可是这个承恩公府?”
秦如斐当即意会,想了想还是配合谈轻,拱手回道:“回王妃的话,正是这个承恩公府。”
谈轻便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唇,拉住福生往后退去,像是看待洪水猛兽一般看孙娉婷。
“天呐!那这承恩公府的小姐怎会出现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她怎么敢来跟本王妃说话?”
孙娉婷神色一滞,面色难看地瞪着谈轻,谈轻下一句,便直戳她心口,俏脸顿时涨红。
“她够格吗?”
“当然是不够格了!”
回应谈轻的,是自凉亭款款而来的郡主,谈轻回头看,便见那位打扮华美的郡主是一脸受惊模样,柔柔弱弱依靠这身旁侍女。
“是谁将她放进来的?承恩公府的银钱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她送的礼是不是也……”她说着捏着手帕捂住红唇,神色悲戚而凛然。
“听闻承恩公之子与赌场勾结,专门欺压那些平头百姓,不知叫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实在无耻之尤,如今人还在大牢里蹲着,孙小姐身上穿的戴的都沾着人血吧!”
她这么一说,身旁的几个贵女也都跟着退后,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都避着孙娉婷。
谈轻其实也就是想口头教训一下来找茬的皇后侄女,可没想到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更是重量级的戏精,一上来,孙娉婷就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拉满了仇恨。他正寻思着这位郡主是不是跟孙娉婷有仇,就见到花园入口处出现一抹浅金色的蟒袍衣摆。
孙娉婷眼力也好,一见到太子现身,眼泪便挤了出来,呜咽着跑过去,“太子表哥救我!”
太子一现身,同样面露晦气的还有郡主,一看孙娉婷的靠山来了,她也不演了,没好气地朝谈轻哼了一声,便甩着手帕退到一边。
谈轻看不明白,眨了眨眼,回头问秦如斐和福生。
“这什么人?”
福生是知道他忘了以前的事的,赶忙给他解释,“建安长公主的女儿,郡主陆锦,京中贵女大多喜欢与她结伴,不过少爷从前与她不对付,因为皇后打过郡主的主意,想要郡主跟太子亲上加亲,少爷很不开心。”
谈轻啧了一声,又是皇后以前给原主安排的“情敌”吗?
孙娉婷跟太子告状后,太子果然领着孙娉婷往他这边走来,谈轻也就没再问,当众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想走,太子扬声叫住他。
“谈轻,你先别走。”
谈轻想到裴折玉手臂这两天才结痂的伤,还真没走,回头看向太子,抱着胳膊冷着脸。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莫不是还想让如今被禁足的皇后娘娘将我叫到宫里去,再指着我鼻子骂?你们母子可真好笑,一个巴不得我死了才安心,一个又老是纠缠我。”
“真是晦气。”谈轻厌烦道:“要是那天晚上父皇答应了以后你在的宴会我都不用来多好,早知道今天你来公主府,我就不来了!”
当这么多人的面,他说出这种话,不说其他人,连郡主都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朝他看去。
太子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可不是私下,而是长公主府的花园,这里还有这么多贵女在。
孙娉婷借机告状,“太子表哥,你看他!他欺辱臣女也就罢了,他怎么敢对您这样无礼!”
秦如斐和谈明福生都被他吓到,扯了扯他衣袖。
谈轻却是理直气壮,“啊对对对,我就是敢对他这么无礼,你怎么着吧,去告父皇吗?”
因为惧怕皇后跟太子对裴折玉再次出手就向这对母子低头,这可不是他!何况如今太子外戚被查,这时候不嘚瑟什么时候才嘚瑟?谈轻并不介意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那么请太子殿下现在就去告诉父皇,我呢,方才说这位承恩公府的小姐不够格站在我面前,为什么呢?因为承恩公府被查了,承恩公的儿子放印子钱,缺德害了不少人命,气得父皇将承恩公跟孙小姐他爹全都革职查办了,这话我说的,你去告啊?”
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上,皇后去求情都被禁足了,太子若去提这事,岂不是触皇帝霉头?
太子党得力的外戚被查,也是太子的痛处,他闻言脸色有些阴沉,可他先前屡次对付老国公不成,拿谈轻没办法,也不敢去找皇帝提这事,目前为了不被外祖牵连,他最好忍气吞声一阵,再找机会讨皇帝的欢心,于是太子不满的目光转而落到孙娉婷身上。
“表妹不是说王妃欺凌你?”
郡主这才回神,匪夷所思地看了眼谈轻,便抢在孙娉婷开口前说道:“方才隐王妃跟孙小姐说了什么,大家都听见了,太子殿下若想知道真相,倒不如问问大家怎么说?”
孙娉婷这才慌了,“我,我……太子表哥,小叔是放了印子钱,和祖父和父亲是无辜的!”
她说着挽住太子手臂,哀求道:“求殿下帮承恩公府向陛下求亲,救救祖父和父亲吧!”
如今皇后被禁足,孙娉婷入不得宫,只能找来长公主的生辰宴,期盼太子帮她家求情。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出各家父兄都是朝中什么人,太子却立刻将她推开了,面无表情道:“表妹自重。小舅咎由自取,本该重罚,若外祖父与舅舅清者自清,无需任何人求情,父皇也会放过他们。”
他说完吩咐身后的内侍,“表妹今日情绪不佳,怕是不便在长姐宴会上久留,送她回府。”
内侍应是,两人强硬地扶着孙娉婷往外走,孙娉婷哭求无果,被拖出很远还在哀求。
“求殿下救救祖父和父亲!”
众贵女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倒是谈轻无意看赔钱货演戏,嗤了一声转头就走。
太子却道:“谈轻,表妹年幼无知,得罪了你,如今孤也替你罚了,可否借一步说……”
“不可!”
赔钱货都不用张嘴,谈轻都知道这是要带他到私底下洗脑他的意思,他断然拒绝。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裴折玉带人过来,当即眼前一亮,便站定下来,义正辞严道:“太子殿下,我可是有丈夫的人,怎么能跟你一个单身男人私下说话?”
索性现在人多,他直言道:“我真的不喜欢你,你要是想当个大孝子,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别让皇后再揪着我不放了好吗?”
昔日太子出宫必定跟随身侧、向众人宣示内定太子妃身份的人,居然当众说不喜欢太子?
这在众人眼中可真是稀奇。
太子脸都青了,正欲解释,裴折玉便到了,一声轻笑,清冽嗓音叫太子面色僵硬无比。
“出什么事了?”
谈轻绕过太子走向裴折玉,抱住他的胳膊,装出一副委屈模样,捏起衣袖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夫君,你总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刚刚你不在,我被人欺负了!”
在场众贵女也看呆了,没想到隐王突然也来了……
而且这告状的方式,怎么她们看着还莫名有点眼熟?
回头一想,刚被押走的孙娉婷不就是这么告状的吗?
谈轻还真是现学的!
这声甜腻的夫君却叫愣了裴折玉,目光扫过太子,丹凤眼里涌上了然,便配合地伸手揽住谈轻后腰,将人拥进怀里,面露心疼。
“什么?谁敢欺我王妃?”
被搂住腰按进裴折玉并不宽阔的怀里时,谈轻也愣了下,感觉这姿势有点奇怪,脸颊不自觉微微泛红,心下暗道这家伙还挺熟练。
他自然也不能认输!
谈轻便较劲似的,嘤咛一声,双手抱住裴折玉的后背,小鸟依人般依靠进他的胸膛里。
“夫君帮我!”
这下轮到裴折玉沉默了,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密过的他,几乎能感受到谈轻隔着几层衣衫呼出的温热气息,他僵了下,一字一顿。
“爱妃莫急,好好说话。”
第40章
太子对谈轻或许会有所忌惮,但裴折玉便没有了,他可以容许谈轻在众人面前胡闹,此刻裴折玉来了,他却像是找到了满心愤懑的宣泄口,“老七,你倒是来得及时。”
“太子殿下也在。”
裴折玉漆黑的丹凤眼看向太子,语气不咸不淡,顺势将谈轻推出怀里,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恕臣弟无礼,王妃自成婚后初次来公主府,没成想竟会被登徒子欺辱,待臣弟处理好家事,再与殿下赔礼。”
听到登徒子,太子刚放松的那口气顿时凝结胸口。
谈轻心说赔什么礼,赔钱货也配?
他感觉这话有些怪,给了裴折玉一个不满意的眼神,便配合着假装抹起眼泪来,抽了抽鼻子假哭道:“可刚才欺辱我的就是太子!”
“什么!”
裴折玉作出惊诧神情,看向太子,“竟有此事?”
他们一唱一和,太子脸色越发难看,负手身后,沉声道:“七弟妹别再胡闹了。你与母后有误会,孤只不过是想替母后与你和解。”
前阵子宫宴上皇后被罚的事早就传了出去,大家不敢明面上说,可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皇后身上若有污点,势必影响太子,而今承恩公府出事,太子党缺了一大主力,瑞王和四皇子又在虎视眈眈,太子可不希望在这关头再因些小事坏了名声。
将亲娘皇后搬出来做借口,赔钱货还真是个大孝子。
谈轻撇了撇嘴,快速揉红了眼睛,装出委屈神情,转过身面对众人,反问道:“这样吗?我是真被皇后吓怕了,之前在宫里落水,是她不问缘由给我定罪,我嫁了裴折玉,你们又在宫宴上诬赖我还纠缠你,真是半点道理都不讲,三番四次被针对,叫我现在看见太子就起浑身难受。”
他侧首按着额角,冲裴折玉悄悄眨了下眼,“天地可鉴,我自从嫁入隐王府后可没跟太子和他的人有过半点接触,这都能冤枉人?”
裴折玉适时温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妃不必担心,父皇自会给你我一个公道。”
太子看谈轻的眼神隐隐有几分不耐烦,闻言近乎咬牙地开口道:“那夜的事,不过都是一些小误会,母后统率六宫,事务繁忙,难免有疏忽之时,这才被奸人算计。此事父皇已然决断,七弟妹也该早早放下才是,母后毕竟也是你和老七的嫡母。”
又拿孝道压人?
谈轻看他翻来覆去就这两套,差点没忍住当场翻起白眼,心说这赔钱货在这些贵女们面前还挺爱惜颜面的,怕不是又想骗那个好姑娘嫁进他那东宫,谈轻可不惯着他。
“那皇后娘娘冤枉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她为着这事丢的只是一时的脸面,要是我那天没辩解,我岂不是要被砍头了?那天我可是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吓得不轻,回府就生了病,现在才勉强能下地了呢。”
勉强下地,却还能说会道?太子微眯起眼,“那孤便在这里给七弟妹赔礼,还望七弟妹体谅父皇与母后,父皇也不希望我们不和。”
他越爱面子,谈轻越起劲,挽住裴折玉手臂将人往跟前拉,“太子想要和解的话,光给我赔礼可不够,还有我家王爷。我可是有夫君的人,那天晚上,他才受委屈了。”
这话旁人听不懂,可裴折玉和太子却是能听懂的,他说的是那夜宫宴散了后裴折玉被皇后和太子算计的事,裴折玉垂眸看向谈轻,眼底愕然,谈轻这是要替他报仇?
太子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目光幽幽地看向裴折玉。
“这也是七弟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
谈轻挺了挺胸,一脸骄傲地说:“我男人,我说了算,他要是不听话,回头我就收拾他。”
裴折玉怔住。
不说他,边上看着的贵女们都倒抽了一口气,而秦如斐和谈明、福生三人更是一脸惊悚。
别人不了解谈轻,他们是知道他胆子大,可没想到他还敢当众说回去要收拾隐王这种话!
而且他还敢跟太子对着干!
谁看了不说他胆大包天呢?
太子也觉得谈轻无理取闹,却是勾起唇角,被气笑了,“七弟,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指不定会觉得媳妇在外面丢自己脸,可裴折玉是知道谈轻这是怕自己被他连累的意思,裴折玉面露无奈,向太子苦笑道:“太子殿下是知道臣弟的,若无王妃,臣弟又如何能封王?”
他的亲王之位都是因为谈轻而来的,众人心照不宣,可这个王位六皇子的生母丽嫔都不敢要,生怕自家惹上谈轻这个麻烦会遭殃。
偏偏有人能借此得到复宠的机会,如今丽嫔会不会后悔不一定,皇后母子一定会后悔。
太子深深看了裴折玉一眼,末了颔首,“好。那夜是母后思虑不周,孤为人兄长,也没有及时为七弟与七弟妹解释,孤便在这里代母后向七弟和七弟妹赔个不是,此事已经过去,七弟和七弟妹就让它过去吧。”
谈轻嫌他敷衍,“我可能很难过得去,我的清誉差点没了,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过去了?”
太子愈发不耐,“那不知七弟妹还想要孤和母后如何?”
谈轻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示意由着他来,谈轻便笑起来,“我能干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委屈罢了,但我再委屈,又哪有那些被太子舅舅害得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百姓惨?这回就这样吧,太子下回别再作出那些让人误会的事就好,我跟你私下没有话可以说,有话也是跟我男人说吧。”
按他以往肯定要从赔钱货身上扒一层皮,不过发现赔钱货贱兮兮算计人的本质后,赔钱货的东西他是不想要了,主要还是嫌晦气。
他这话好像是要放过太子的意思,可太子听他这语气十分阴阳怪气,心中也实在是憋屈。
“弟妹的话,孤记住了!”
太子咬牙切齿,他不信谈轻还能真不来找他?才短短一个月,谈轻跟老七能有什么真情?
太子本想拂袖离去,可就在这时,湖对岸的人便过来了,为首之人正是六皇子和谈淇。
斗诗那边早就收到太子亲至的消息,侍从还说是谈轻在半路拦住了太子殿下,六皇子坐不住,便领着众人,尤其是谈淇过来参见。
一群人过来参见,太子想走都走不了,只得上前扶起半躬身的六皇子,而后便要去扶跪着的谈淇,他记挂着要谈轻后悔,都伸出手了,又突然下意识回头看了谈轻一眼。
谁知谈轻压根没看他一眼,正给秦如斐使眼色呢。
太子眉头一紧,面露不快,甩着袖子利落地退后。
“都起来吧。”
这叫半跪在地正等着他搀扶的谈淇整个人都愣了下,眼眸缓缓转向谈轻,跟着众人起来。
六皇子留意到太子那一眼,防贼似的将自己插到太子和谈轻之间半丈多的距离,一边给谈淇使眼色,一边殷勤笑着将手上的宣纸递给太子,“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我们的斗诗也择出了魁首,今日还是谈二公子的诗才艳压众人,太子殿下快看!”
也就是他敢挡住太子的路,将那宣纸硬塞到太子手里,太子忌惮着谈轻还在,额角微微一抽,也不得不接过宣纸看起谈淇的新诗。
六皇子还在巴巴地夸道:“往日谈二公子作山水田园诗多,没想到这边塞诗也写得极好。”
他一边夸着谈淇,一边往谈轻身上瞅,意有所指阴阳怪气,“谈二公子的新诗风格豪迈,字字珠玑,读来酣畅淋漓,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品出几分韵味,但同样是谈家人,有些人啊,打小就没写过几首诗,现在别说是作诗,更是连字都不认了。”
谈轻正跟躲到谈明和福生背后的秦如斐打眼神,闻言没好气地当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点我呢?堂堂皇子,想找人吵架能别拐弯抹角吗?”
六皇子裴浩顿了下,想起自己痛失的两万两银票,闷哼道:“你若是能有谈二公子三分才华,想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了吧!”
还才华,他又不抄人家的诗。
谈轻挽着裴折玉手臂,额角靠在他肩头上,慢悠悠地说:“啊对对对,我要是有这才华,我早就考状元去了,我为什么不考状元,为什么要嫁进你们裴家当皇帝的儿媳呢?我现在又是沦落到如何不堪的下场呢?老六,你能不能给我指点迷津啊?”
六皇子支吾道:“这……”
谈轻打小就是皇帝内定的太子妃,太子妃怎么能考状元呢?再说他嫁给七皇子也不差……
六皇子要是说他嫁给七皇子不好,那就是说跟他那亲自给谈轻和七皇子指婚的父皇不好。
谈轻见他不说话,轻嗤一声,便伸手抚着裴折玉衣袖上的暗纹,感慨道:“要说穿着打扮,我们隐王府还是不如其他皇子,谁让我们不像太子有承恩公府的舅舅帮衬,也不像老六有个内务府的舅舅。太子,老六,你们的衣裳都是内务府做的吧?”
他边说便瞥着六皇子身上的云锦衣袍,虽说他挺嫌弃老六那花孔雀似的审美的,可不得不承认,老六那衣服料子就是比他们的好。
太子没想到安静看诗也会被拉下水,在这种时候提到他舅舅,可能会是他被革职查办的大舅父吗?这是暗讽他小舅放印子钱的事!
老六却是一听到内务府三字就头皮发麻,想起自己先前动的手脚,还有谈轻上回在宫宴上还是那么得皇帝宠爱,老国公又得皇帝倚重,他下意识抓紧了自己身上的锦衣。
“这……太子殿下的蟒袍,自是内务府监管督办的,我这身不过是在京里的锦绣坊做的。”
谈轻轻拍了下裴折玉的衣袖,似乎遗憾,又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六皇子,“这样吗?”
没等六皇子点头,他又说:“那看来我们家裴折玉是没指望穿上内务府做的衣裳了呢。”
六皇子当初敢让他舅舅扣下谈轻的王妃婚服不送,都是一时冲动,那时谈轻嫁的是不得宠的皇子,还病得快死了,谁知道人还能活下来,现在又揪着他的这点错处不放!
他只能忍痛咬牙,“内务府里的料子和绣工确实更好,若是七弟和七弟妹想要,那六哥我也愿意出费用请绣娘抽空给你们做一身。”
谈轻这才笑开了,回头跟裴折玉说:“还是老六这个哥哥大方,裴折玉,还不快道谢。”
裴折玉似是无奈,颔首轻笑。
“多谢六哥。”
六皇子一脸憋屈,“不客气。其实舅舅在内务府一向清廉,跟普通官员没什么差别的。”
谈轻假装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只跟裴折玉笑说:“下回进宫,咱就穿新衣裳去见父皇。”
六皇子又憋屈又肉痛,他不仅每回见面都要被谈轻讹诈,还被谈轻定了收货期限是吧?
看出来他们之间不愉快,谈淇冷不丁站出来,浅笑道:“六皇子殿下见谅,大哥向来爱开玩笑,莫要因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才是。”
六皇子闻言气顺了些,谈轻却是挑起眉梢,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身茶味的谈淇。
“你谁啊?你在替谁出头?”
居然还替他给老六道歉?
谈淇脸上露出无辜而后怕的神情,微低下头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草民失礼,如今大哥是王妃,草民该向王妃行礼的,请王妃降罪。”
他这么一说好像谈轻欺负他似的,跟六皇子和他过来的那些公子看谈轻的眼神都变了,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尤其是六皇子,比自己被谈轻讹诈时还要生气。
看心上人这般委曲求全,太子不由心生怜惜,冷下脸看向谈轻,眼神警告,“今日是长公主生辰,胆敢惹是生非者,孤绝不放过!”
谈轻今天翻的白眼比他一年翻的都多,赔钱货是替长公主着想吗?这是护着小情人吧!
这可是谈淇犯贱招惹他,他看起来像个软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