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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利刃出鞘◎


    放学铃一打, 千禾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那件贵价大衣套在了制服外面,直到值日生例行通风,教室里的窗户被敞开。


    她深吸一口雪气看向室外, 略带浮夸地开口:“我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又要转暴雪,新衣服现在不穿更待何时。”


    郁索单肩背着包,把椅子挪到了课桌底下。她浅笑着清理桌面上的东西,看到隔壁桌上的纸屑顺手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千禾表达感谢的举动是直接贴了上去, 搂着她的肩膀晃了晃,要多亲密有多亲密:“上次可说好了, 今天坐我家车回去!”


    “可是今天”


    “你别又跟我说你临时有事,要不然就是说自己走着回去, 这招儿对我不好使了。”


    千禾把她搂的更紧了些,生怕她变卦跑走一样。


    讲台上擦黑板的男生听到对话,往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料正好和千禾对视在一起, 被她抄起的粉笔头砸了正着。


    郁索嘴角微微上扬, 没理由再拒绝, 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她想到早晚会有这天,哪怕这次不答应也还会有下次。


    所以上次打工结束回家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学校附近有个小区离黑石很近, 她打算让千禾把自己放在那, 等车子走远再过条马路去上班。


    正想着,她已经被千禾拽着走出了教学楼。骤降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了些, 她侧头看向女孩呼着哈气的脸, 脑子里在措词一会儿要说的话。


    掐好时间似的, 千禾家那辆熟悉的黑车很快便停在了眼前。


    车门滑开, 郁索客气地示意对方先上, 可刚刚意思了一下就被她连人带包塞了进去。“砰”一声关好门后,千禾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用力压着嘴角的笑意。


    郁索把书包放在腿上抱着:“我家就在前面路口的那个小区,一会儿把我放在红绿灯那里就好,方便掉头。”


    她刚刚说完,余光就扫到身边的女孩肩膀一抖一抖的。


    千禾脸上全是强忍笑意的表情,她用手调整着耳垂的那颗钉子:“谁跟你说直接送你回家了?”


    郁索转头看向她:“那我们”


    车子被堵在校门口迟迟没动,许是放学时段人流太多,同样在前面停着的那辆车不肯让路。


    千禾看向车窗外:“新法不是马上要开校际冰球赛了,我想着去买点应援的东西,好不容易放学了,让你陪我逛逛嘛,今天作业又不多”


    郁索听后还是一副迟疑的表情。


    今天上学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教A大厅张贴的海报,现在正是隆冬,每年的校际冰球赛都是新法最大的赛事。除了本校队伍外,还会有其他学校来参加,因此阵仗一年比一年大。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自己要去黑石打工,如果陪千禾逛一圈,恐怕要迟到很久了。


    郁索把滑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所以咱们要去哪?”


    千禾似乎并不是在征求她同意,而是早就打算好了,笑起来露出了一颗虎牙:“卖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等回复,她把身体往前挪了挪,跟前排的司机说了一嘴:“王叔,怎么还不走啊?”


    主驾的司机礼貌微笑:“小姐稍等,前面估计也是等孩子放学。”


    郁索轻轻歪头,顺着前排的挡风玻璃向外看。


    在这辆车前停着的,是一辆黑色车牌的劳斯莱斯。


    其实新法门口的豪车并不稀奇,只是这辆车的车牌很少见。编号和颜色来看是大使馆家属,因此来回路过的学生都时不时朝这边投来眼神,就连后面排着的车也不敢按喇叭催促。


    千禾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管这些,等烦了就随口抱怨了两句,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


    就这么一会儿,校门前后走出来两个人。


    女生披着白色毛领大衣走在前面,脸上画了淡妆,仔细看的话还能注意到脖颈、耳垂佩戴的饰品在光照下闪着波澜。


    后面的男生始终保持半米距离,气质疏狂散漫,除了稍微打理了头发和上午没什么两样。他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手又插回兜里。


    两人轻松就吸引走了原本在看汽车的人流,一些低年级生很快改变路线走到了一边,相互低头讲着什么。


    郁索的肘部撑在座椅扶手上,下巴轻轻搭在手背:“裴妍和谢斯濑。”


    一旁的千禾几乎是瞬间脱离的靠背,双手抓着前排座椅,伸着头朝她看的方向看去。


    谢斯濑先一步拉开车门,没说话,但意思是等女生先进。裴妍的笑容比锁骨上那颗钻石还耀眼,微微颔首示意,随后抬脚迈进车里。


    等女孩坐好后,他也跟着上了车。


    外面的学生几乎是同一种表情。


    他们好登对。


    “靠,”千禾没好气地拍了下椅子,“什么情况,他俩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了?不是说上次那局谢斯濑没去吗?”


    郁索撑着头不说话,只是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发着淡光。


    看着前面那辆车启动,看着自己坐着的车随之跟在后面,看着两辆车驶入主路,然后那辆载着谢斯濑和裴妍的车拐弯进入和自己不同的路。


    这一切都安静的出奇,以至于忘了注意车外的路。


    千禾见她沉默,主动开启话题:“哎!你猜猜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郁索听罢抬起头,注意起周围的景象。这条路自己再熟悉不过了,还是属于新法的地界,楼宇间是附近学校放学的学生。


    不太好的预感。


    “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千禾靠近她,“是新法球队的固定训练场,一个俱乐部,谢斯濑他家开的,叫黑石。”


    话音落地,车子已经停在了black stone的招牌门口。


    郁索笑意涟漪,唇角上扬起微弱的弧度。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巧合,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她要上班的地方。


    “走吧,下车!”千禾拉开了车门。


    *


    郑芳楼。


    原本是行政包间的楼层被做了清场,从二层的楼梯开始就有人把守。整个餐厅本来就是简奢风格,此刻没了人流,更显空旷,只剩下几个穿着统一的服务生在包间外站着。


    找错房间的客人误打误撞要走上三楼的台阶,被一旁的服务生抬手拦下:“不好意思先生,楼上是家宴,您的房间号是什么,我带您去。”


    男人吃了瘪,被几人拽到了别处。


    从一层走上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餐厅经理立刻堆上笑脸迎了上去。


    裴妍走到平台,脱下外套扔到那人手里:“301,姓裴。”


    经理不但没生气,反而是冲手里的对讲机说了些什么,随后伸手为她指引出上楼的路。


    见女生走上楼梯,他的目光顺势看向后面的谢斯濑,眼神询问要不要脱外套。


    “不用。”他轻轻抬手。


    三层走廊只有两人脚步的回响,以及服务员问好的声音。


    包房的两扇门被推开,房间摆放考究,一张巨大的木质圆桌摆放在中间。艳丽典雅的花卉背后,是主位的几个长辈,以及坐的相对远的裴妍弟弟———裴泽连。


    除了裴妍父亲还未到场,她母亲、弟弟和谢斯濑的父母已经坐等好一会儿了。


    “叔叔阿姨,妈!”裴妍声音乖巧地打了招呼,快步走到自己母亲身后,亲昵地搂了上去。


    坐在一旁的裴泽连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瞅见她这副阿谀奉承的样子,当即撇了下嘴,但看到后面紧跟着的男人后还是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谢斯濑把手机放在靠门的座位上,跟长辈们简单点头,最后看向阿姨:“叔叔还没来?”


    今天的饭局主要就是为了给裴父庆生,两家关系一直不赖,谢家也很给面子。


    裴母听他这么问赔了个笑脸,随后看向主位的另外两个长辈:“老裴单位最近事多,一连两个月都回家很晚,刚刚他给我打电话说忙完就过来。”


    谢父点点头:“最近上面的工作是不少。”


    然后话风一转到谢斯濑身上:“你和小妍一起来的?没让人家女生自己走吧?”


    裴妍见状松开了搂着母亲的手,走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我们一起坐车来的叔叔,斯濑很照顾我。”


    她说完后,长辈们都欣慰地笑了起来。


    谢斯濑回完手机上的消息自顾自喝着水,没给眼神,连头也没转向她。裴妍看他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脸上的笑也渐渐失色了些。


    “人都到齐了啊。”包厢门再次打开,身着黑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蓝桥监狱那边有点工作要处理,耽误了些时间。”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男人,几个晚辈要起身打招呼,被他挥手按回到座位上:“我和斯濑好久不见了吧,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成绩就的很棒,最近听说还拿奖了,长的也越来越标志了。”


    裴父的话表面是在关心晚辈,实则有些怪罪他不常走动的意思。谢母闻言低头不语,谢父则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


    谢斯濑微微勾唇:“裴叔叔工作跃迁,我还没登门祝福,一会儿自罚一杯。”


    他说完后桌上的氛围轻松很多,裴父走到主位坐下,连忙开腔:“小孩子喝什么酒,喝点茶得了,你和裴妍……还有泽连,就坐在这好好吃饭,都当自己家人就好,裴妍这孩子让她学个棋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裴妍娇嗔地瞪了她爸一眼,咬着筷子。


    桌上的两位父亲很忙快便聊起了大使馆工作的事宜,没说几句扯到了蓝桥监狱的变故,只听见什么“棘手”、“麻烦”,然后是裴父的一句“都是些精神病”。


    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摆盘精致的菜品被一道道放在中间的圆盘上。


    谢斯濑靠在椅背上,目光看了眼墙上的古典时钟。


    这眼神刚好被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裴妍捕捉,为了让他留下,她主动用手中的筷子夹了颗白袍虾仁到他碗里。


    “给,我记得你之前爱吃这个,特意让我妈点的。”


    谢斯濑垂眸顿了几秒,说了谢谢后,没动她那块,而是抬手夹了块转到面前的鳝丝放进嘴里。


    裴妍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鳝丝的味道吗?”


    “现在喜欢了。”他终于侧头和她对视。


    因为郁索喜欢,所以想试试。


    裴妍的脸色不算好看,她说服自己,他只是口味变了,这句话并没有她自己想的那层意思。可不断积累起来的猜忌还是让她冲昏了头脑。


    她摘下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撂在桌案。


    是郁索输掉的那枚。


    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斯濑,这戒指我很眼熟,是你的吗?”


    谢斯濑没空理她,把头转回到圆盘上:“你猜呢。”


    “我只是觉得样式和你之前一直戴着的那个很像,但是有感觉你不是那种会大意弄丢的人,所以不确定是不是你的……如果只是刚巧很像的话,当我没问过就好”


    “是我的,怎么了?”


    他说的很轻松,就像这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


    裴妍的睫毛剧烈颤动,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像被抽走全部力气一般。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只有手上的桌布紧紧攥着。


    谢斯濑缓慢地举起茶杯起身,几个长辈也从闲聊中抬起头。


    他的五官在顶灯下如同希腊的雕塑,立体锋利:“叔叔,我学校那边快比赛了,一会儿还要赶回去训练,这杯就以茶代酒敬您,祝您身体健康。”


    他说完便喝了杯子里的茶,坐着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对视了两眼。反应过来是有事要忙,也不好再张罗,只是提醒他路上小心。


    谢斯濑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没有丝毫要和其他人道别的意思。


    就在这时,裴妍手边的茶杯“当啷”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门口的服务生闻声赶来清扫,家长们也关切地看向她的位置。裴泽连吓了一跳,夹到嘴边的肉掉在了盘子里,整个人连同椅子往后退了半步。


    裴妍对地上的玻璃碎片无动于衷,直直站起身,耳坠摆动着发出微光:“今天我爸生日,你中途离席合适吗?”


    谢斯濑原本站定在门口的身影侧了下头,眉骨下的眼神阴郁沉着。


    他再度看向墙上的时钟,秒针“哒哒”走向新的一圈。


    *


    黑石俱乐部内,气氛降至冰点。


    郁索跟在千禾身后走进来的时候,同样在打工的男生忙的不可开交,见到郁索像见到救兵,脱口而出一句“你终于来了”。


    千禾一脸纳闷地用食指指向自己的脸,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孩正向男生皱着眉,试图用小幅度的摇头提醒他不要说出自己在这打工的事。


    还好男生反应够快,加上谢斯濑之前提醒过,很快放下手里的东西,磕磕巴巴补了一句:“哈哈,我是说早点来能早点买到东西,不然人太多,一会儿没货了”


    千禾没多想,眼神看着周围的布置:“我第一次来这,平时顾客这么多吗?”


    俱乐部的前厅里堆满了来买冰球设备的人,还有一部分是为不久后的校际冰球赛买应援道具的学生。平日里等候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大概是最近风潮很盛,年轻人都抢着跟风来凑热闹。


    男店员瞥了眼郁索,然后客气地回复千禾:“平时还好这不是最近冰球赛快开始了吗?再加上店员请假,老板又有事不在”


    他越说越泄气,脸上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


    郁索放下背包,略有抱歉地朝男生点了下下巴,心里想着怎么快点结束这场闲逛。


    她双眸在千禾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很快装样子看向屋内:“我看从外面看这个俱乐部还挺大的,里面是赛级冰场?”


    男生会到意,连忙接话:“对!哈哈要不要进去看看?”


    果不其然,千禾从一墙的奖杯里收回目光,兴致勃勃地看向两人:“什么?里面可以参观吗?”


    “当然可以了。”


    “郁索,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郁索眼中闪过一丝疲意,轻笑说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千禾觉得扫兴,不解地努努嘴,留下一句"OK"后独自一人大步走向室内。俱乐部大厅依旧吵闹不停,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减弱分毫。


    郁索看她的衣角彻底在走廊入口消失,接着从吧台掏出印着门店logo的纸袋,随手装了些蓝鹦鹉队的周边在里面。


    然后转身跟店员对视:“她是来买不久后冰球赛的应援的,一会儿麻烦你把这个袋子给她,就说是清理库存送的,争取让她少在这停留钱的话我结给你。”


    “郁同学也要结钱啊?”


    一道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进来,带着调侃的音调。


    包括郁索在内的几名店员闻声看去,红发男生高出人群半个头,身上的卫衣已经取代制服穿在身上,宽松又玩气。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后面跟着一个身高相当的男生。


    看来是谢斯濑不在,就由西决带队来冰场训练了。


    郁索暗暗觉得麻烦,脸上还是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西决哥。”


    她这也是工作以来第一次见蓝鹦鹉队的完整队伍,这支称霸几所高校的球队除了接受赛事采访外很少高调露面。


    当然,西决这种在年级上都很活跃的人除外。


    她这声“哥”给西决叫的很有面子,完全不是在学校面试时候的状态。


    其实见到郁索那刻,他多少还有点埋怨她没在谢斯濑面前解释两人关系的事,但脸转过来后他起码原谅了一半,叫完自己后原谅了另一半。


    再加上后面跟着的队员最近多少都听说过郁索这号人,看到两人认识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这也是他和谢斯濑不同的地方,谢斯濑善用气场驯化,西决利用同龄人的仰慕打成一片。


    因此在球队里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西决享受这种拍马屁的氛围,边卸下身上背着的装备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郁索说话:“你来上班的话,今天可够累的。”


    郁索看看大厅里的人:“还行。”


    对话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人相顾无言只剩沉默。


    过了几秒,郁索开口:“其实我跟千禾一起来的。”


    “什么?”


    刚聊到点子上,低跟鞋和瓷砖的碰撞声一下下从室内传出来,脚步很轻盈,一听就知道是女生。


    千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嚼了块口香糖在嘴里,唇齿咬动间眼神还在四处飘着,双手刚插进外套口袋就瞥见了大厅多出来的一群人。


    嚼糖的动作也停在一半。


    “哟,这不是西大帅哥吗,这么巧?”


    就在她说这么巧的同时,郁索转过头背对着她,和对面的西决低声提醒了句:“她不知道我在这打工。”


    西决点点头,立刻摆上笑脸,滑头滑脑地摊开手要去给千禾一个拥抱,结果自然是被她翻着白眼一把推开了。两人吵吵嚷嚷地打闹成一团,在吧台前面大声交谈。


    郁索见一群人没有要散的意思,自顾自走出俱乐部寻清净。


    室外的雪不停地下,刚清扫完几天的路面又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光是呼吸都能感觉到带着冷刺的空气扎进肺部。


    欲疯欲狂,让人上瘾。


    手机的提示音弹出了安静已久的一声,熟悉的wx绿标出现在屏幕上。


    郁索动动手指点开弹窗,谢斯濑的消息越到了最上面。


    谢斯濑:【临时有事,一会儿让司机先接你回公寓。】


    她刚要打字想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未发出,对面就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谢斯濑:【饿不饿,给你带吃的。】


    郁索分不清他这是对失约的弥补,还是本身就对照顾女孩这事在行,总之心里翻涌的情绪变得更加沉重。


    于是她删除了自己打下的那句话,转而编辑了条新的。


    郁索:【好。】


    关上手机,她回头看向玻璃门内的几人,还是刚刚打闹的状况。西决嘲讽千禾的大衣,千禾揪着他头发不放。


    郁索低头抽了口气,任凭那种冷贯穿肺腔。等再抬起时,发丝被吹拂在脸脸颊,眼底像蒙了一层照不透的雾。


    脸上的划痕还没完全消退,浅红在冷风的啃咬下发痒。


    心里很不是滋味。


    *


    回到公寓时,已经差不多晚上七点。


    天气正如预测中那样,小雪转暴雪,一直下个没完没了。


    郁索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了身吊带睡裙,然后走去浴室拧开了浴缸上方的水龙头。


    水流源源不断涌入白瓷缸,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等待水放满的间隙,她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仿佛这样时间会快些,会让自己看起来是个还算有耐心的人。


    她在学校憋坏了。


    看到谢斯濑在廊道里抽烟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秒钟想去蹭他的火,想着干脆躲在没人发现的地方抽几根算了。


    但很快这种接近自毁的放纵想法就被她全盘抹杀,因为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让谢斯濑看到自己颓废,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那种不想往往伴随着更深的渴求,是即将踩到红线的一试,是想知道他会不会接受那样的自己。


    郁索扇开眼前的烟雾,把烟蒂和胡思乱想一并掐灭在烟灰缸里。


    她起身从头顶脱下睡裙,光着脚迈进放满水的浴缸。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有些滚烫难以接受,但很快就适应了。


    没过多久,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从浴缸里掏出挂满水珠的手捞起旁边架子上的手机,有些困难地调出首音乐,接着放回到原位。


    Justine Skye的《Collide (feat. Tyga)》填补了水流声在房间腾出的位置。


    郁索的手回到水流铺成的温床,让人着迷的女性声线在耳边萦绕不去。


    Damn I need you right now,


    寂寞之心此刻需要你的爱抚,


    You can take your time, dont have to rush,


    但你也可以慢慢来不必匆忙,


    This might take us a while, (yeah),


    因为这将花上那么一段时间,


    I left all the doors unlocked and you said youre on your way,


    你说你正在路上 我留着房门不锁。


    她跟随节奏轻轻哼着调子,尽量不去理解歌词,旋律转换时搭在浴缸边缘的手轻轻摆动。浴室里的水汽像体温一样不断蒸腾,让整面镜子挂上了纱。


    门铃就在这刻响起。


    郁索起初还不能确认,只是把陷进水里的身体往上挪了挪,她看向浴室门缝的方向确认声音会不会再响。


    不出五秒,响了。


    于是她来不及关闭手机,从浴缸中站了起来,随手抓了条毛巾擦着头发。即便如此,水珠还是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划过身体的每寸。


    “等一下!”她抬高音量,不确定门外是否能听见。


    差不多干燥后,她快步推门走出浴室。


    水汽倒灌进客厅很快便散去,低温让她肩膀有些不自觉的颤抖。郁索从沙发上捡回睡裙套在身上,布料很快被水珠浸湿,和皮肤粘连在一起。


    走到房门口,一只手抵在门上做了深呼吸。


    “谁啊?”


    “我。”


    谢斯濑开口的那刹那她转动了门锁。


    门几乎是被他从外面硬拉开。


    原本用来确认身份的门缝就这样大敞着,他立在门外的身影轮廓清晰,黑色大衣早已落满冰晶,肩头堆叠的积雪在衣褶凹陷处凝成半融的水痕。


    “你怎么……”


    郁索刚刚启唇,就被他以闯入者的姿态抚住了后颈,力道控制着她接近,而黑影也走了进来。


    I know you think that you know me,


    我知道你似乎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But you aint even see my dark side,


    但你可没见识过我心底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This is for you only,


    那副模样只许你专属,


    So baby do me right, do me right,


    亲爱的用尽全力使我欢心。


    谢斯濑的吻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他到底还是喝了酒,舌头侵入她口腔时,留下了水果和酒精的上瘾味道。


    他把拎着的打包袋丢在玄关柜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为自己所用,等到完全踏入房间,才腾出手关上了房门。


    “等久了。”声音有些沙哑。


    唇齿的撕扯未停,他更深入探求她紧闭的地方,喘息间尽是欲望。大衣被他脱下扔到了柜子上,砸倒了上面的花瓶。


    郁索向后退,一直到腿部碰到沙发的靠背,她拼尽全力争取出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没有多清澈。


    “你提前回来没关系吗……”


    谢斯濑在她说话时一点一点吻向了她的脖颈,最后一下落在锁骨上。郁索睡裙的布料太薄,他俯下身,隔着丝质轻咬,热气冲进感官劫掠,让她整个人颤动了一下。


    她将手指滑进他的发丝,试图控制他脱离自己的身体。


    谢斯濑已经在红线的边缘欲坠,她越抓的紧,他钳住她的手就越紧。在不至于成伤的最后阶段,他终于松口,再度吻上已经呼吸不匀的她。


    纵容、悔恨和情y纠缠着不分开。


    郁索勾住他的脖子,像抓住可以呼吸的最后机会:“给我。”


    谢斯濑和她对视,手抚摸她的脸,拇指滑过她仿佛要滴出血的嘴唇。


    “是这里,”


    手顺她身体的曲线一直落到髋骨,不知何时睡裙的下沿已经向上滑到那个位置。


    “还是这里。”


    他等她回答。


    郁索闭上眼不敢和他对视,最后在潮热中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呼吸重到传进他耳朵里却像在勾引。


    她按住他的手向大腿上滑,下一秒,引导他的手指探进裙摆里。


    “想给我的时候就别问。”


    谢斯濑捞着她走进房间,身上的羊绒衫被脱去,露出恰到好处的薄肌。呼吸在这一刻停顿了半秒,只剩下眼神恰到好处的相碰。


    不含任何退缩的意思,全是做到底的欲望。


    苹果坠进柔软的水面,而后水流顺池塘边缘流动下滑,与水面的撞击越发深入至池心。


    We can go all, the time,


    我们大可彻夜不眠,


    We can move fast, then rewind,


    我可为你前扑后继,


    It could be one of those nights,


    这只是众多欢乐今宵之一,


    When we dont turn off the lights,


    床榻灯光不会熄灭,


    Wanna see your body on mine,


    我愿目视你的身躯于我之上。


    谢斯濑把她从床上捞起来贴近自己,戒指打滑般滚下床,在地板上滚动几圈后径直撞向床头柜。她皮肤微凉,脸颊却染上细腻的绯红。


    他埋在她肩上,动作未停:“想不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故意的。”


    “没,”他的唇轻轻一点落在她耳垂,“特别美。”


    她靠在他身上,目光飘向旁边的落地窗,两人来的急,都没注意纱帘只拉上了一半,另一半是和镜子差不多意思的玻璃。


    (审核放过我吧,这真的没什么,我不能再删了,谢谢。)


    Baby its all your if you want me, all yours if you want me,


    倘若你渴望我我的一切只属于你,


    Put it down if you want me (tonight),


    倘若你渴望我将你的伪装都卸下。


    Said its all yours if you want me,all yours if you want me,


    倘若你渴望我我的一切只属于你。


    窗外的大雪和床上的身影交叠,每一次动作都发生的一清二楚。


    谢斯濑在她背脊靠下的位置轻轻拍了一下,响声控制在和喘吸差不多的分贝。


    她很识趣地抓住他的肩不放,在上面留下两道红印:“能不能一直这样……”


    “固定吗?”


    “嗯。”


    他心里把她骂了一万遍,动作却一直未停。明明他带着目的和她做,但还是不甘成为被她利用的棋子,不甘两人只是晚上的关系。


    恨和爱涌入思绪,潮水在密林中泛滥,最终伴随她向后仰头发出有些苍白的气声。


    他看向她的脸,把她的名字在心里默念无数次。


    雪理,雪理,郁雪理。


    *


    谢斯濑在浴室洗澡时候,郁索已经吹干头发,手里拿着遥控器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调着频道。


    没找出想看的,加上茶几上他的那部手机一直在响,心情很烦,最终兴致缺缺地关上了电视。


    手机屏幕上的六个未接电话均出自一人之手。


    裴妍。


    郁索能知道也是因为来电备注就是她名字的那两个字,一点不差。


    水流声停止后不久,浴室门紧接着打开。


    谢斯濑浑身挂着水汽从里面走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


    她不想太刻意提醒他,又怕真是特殊情况耽误时间,于是从沙发上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去岛台。


    “你手机刚刚一直在响。”


    她拿起台面上的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刚好口渴,刚好给了他回电话的空间。


    谢斯濑闻言走到茶几跟前,拿起手机翻了翻这段时间的消息,除了西决在wx上打听作业,就是裴妍无孔不入的消息轰炸。


    他正翻着,电话又再次打了进来,默认的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循环播放。


    郁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侧头看向窗外。


    谢斯濑当即按下接通键,随后又点了扬声。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接听,一时间安静了几秒,但很快便雀跃起来:“斯濑……你现在在公寓吗?我去给你送点醒酒汤吧……刚刚饭局我是一时心急才会那样,不是逼你给我爸敬酒,戒指的事我不再问了好不好……”


    郁索大概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站的离他远,把杯子放在台面上静静低头摆弄着杯壁。她在等他对电话那头的声音做出反应,无论什么自己都全盘接受。


    谢斯濑的注意力从毛巾脱离后才开口回复手机里的话:“叔叔阿姨没教过你吗?晚上打电话很不礼貌。”


    “不是……我是因为……”


    通话“哔”一声挂断,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郁索没想到两人闹的这么僵,即便是两家关系在这,谢斯濑也毫无顾忌地挂了电话。


    她抬眸,指间在杯口打圈:“挂她电话没事吗?”


    他把毛巾搭在一边,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火用的是她随手扔在沙发的打火机。


    很女性化的滑盖款,上面还有花朵的浮雕。


    “她爸转了个没用的位置,现在正急着找关系调岗。”


    谢斯濑一嘴说透,扣上火机的盖子,白烟从口中吐了出来。


    言外之意是饭局只是为调岗服务的噱头,之前关系好也是因为利益,现在利益耗尽了连维持的必要也没有了。无论是谢家还是裴家,体面只是利益游戏下的面子工程,是随时都能抛弃的东西。


    郁索脸上没有波澜,说话也很淡:“今天放学,千禾去了黑石,西决刚好带人来训练,我打工的事才暂时没有露陷。”


    “是嘛,那不是挺好。”谢斯濑边说边朝她站着的地方走。


    “我不想让咱们俩之间的事被别人知道。”她握着水杯的手逐渐缩紧。


    谢斯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岛台的另一侧,他抬手覆在了她冰冷的手背上,那只因为过度反应紧绷的手在温热中慢慢松绑。


    “咱们俩的秘密太多了,你说哪个?”他语调沉静。


    郁索没有接话,抽开了杯子上的手。


    谢斯濑抽了口烟:“搬来的第一天,你故意让苹果滚在地上,为的就是偷听我们在门口的对话,后来用戒指交换工作岗位,是料定我会把你安排在黑石,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利用校外时间认识新法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这间602是我收到你的转学消息后才放给中介招租的,戒指,也是我特意丢在你家门口的。”


    第16章


    ◎烈脉与静潭◎


    自从谢斯濑在那场家宴中提前离席, 他和裴妍的关系不可置信地下滑到冰点。


    郁索还记得当时在公寓里的那通电话,裴妍在电话那头有多歇斯底里,他就有多镇定。


    那一晚他在她房间过夜, 手机静音开到第二天早上,未接电话有十多通。


    次日两人为了不引人耳目,起床后分开去了学校。


    郁索7:30准时从校车上下来,刚抬头就看到了乘自己家车到学校门口的裴妍。


    她跟第一次见面那次没差, 眼睛红肿,感觉像哭了一整晚。不变的是, 浑身上下一如既往的精致,从指甲到头发丝, 都是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就连肩上背的包也从上学用的大容量,变成了华而不实的小巧款。


    她心态崩了不少,因此投入到打扮中就会显得用力很多。


    郁索没再看她,止步站在教A门口的贩卖机前, 眼神在几个瓶装饮料中来回摇摆。不确定味道, 所以用“点兵点将”的游戏做着最终抉择。


    硬币“咔”一声投进机器, 就听见楼外响起一阵杂音。


    向源头看去,谢斯濑的身影出现在铁门的位置,他还没睡醒, 单肩背着包走路很慢。制服上的领带是早上拿的自己备用校服的那条, 此时有些松垮地戴在衬衫领口下面。


    “谢斯濑!你等会儿!”


    不知何时,从围墙后跑出来的西决一把勾住他脖子, 大概是没想到两人会在校门口碰面, 冷不丁一次还挺新鲜。


    谢斯濑听见他的叫喊脸上无动于衷, 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就这么被他搭着走向教A入口。


    “请选择您要购买的饮品。”


    机器发出电子合成的女声。


    郁索的注意力被召回, 从两人身上转回到贩卖机上,她迅速抬手按下其中一个饮料下面的按键。


    机器亮起被选中的彩灯。


    此刻的情况很尴尬,裴妍在前,两个男生在后。


    前者的距离已经一步步接近自己所站的位置,她甩着背包,脚步声渐渐逼近、放大。


    郁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不远处嘹亮的男声就抢先一步发出声音。


    西决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裴妍!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女孩闻声转过身,看到西决身边搭着的人后全身的血液凝固在一块儿,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有惊讶也有回避,更多的是对饭局发生的事的愧疚。


    “早。”她眼神避开,从齿缝说出一句问候。


    可没过一会儿,又不自觉抬眼去看谢斯濑的反应。


    如她所料,他双手抄兜,根本没看向自己一眼。


    西决莫名感觉到奇怪,明明两人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上的同一辆车去吃饭,今早见面倒像变了个人一样。


    一个表情躲闪,一个连招呼都不打。


    西决原本还想和裴妍搭句话,怎料她突然生气了一样,用力转身走进教学楼,鞋底的雪花被抖落在入口的地毯上。步子快到头发在背后左右微摆,就这样一口气走上了楼梯。


    谢斯濑没理她,停在门口的脚步又走动起来,把身边的人甩在了后面。


    西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能加速跟上:“哎哎哎!裴妍今天咋了?我怎么感觉她心情烂的不行……”


    就在谢斯濑一脚迈进教A的时候,贩卖机里发出一阵瓶装饮料滚落的声响,伴随着到达取物口,瓶身重重砸向门挡上。


    郁索余光瞟见他们要进来,身体更偏了些。


    她趁机弯腰取东西,避免和两人打招呼,发丝随着身体的前倾如水流般下垂,像乌帘般遮住了大部分侧脸。


    谢斯濑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她只觉得混乱,伸进取物口的手卡在门下,来回在狭小的空间里摸索。


    越急越乱,掉下来的饮料迟迟没够拿到,肩上的背包却没受住力滑下了肩膀,带子卡在了她因翻找东西逐渐绷紧的臂弯处。


    她只能耐着性子把头发别回而后,尽力看向取物口里面。


    “谢哥……你能不能慢点走……”西决的声音紧随其后,语气都是寻常吵闹。


    郁索刚要放弃寻找,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拽住了她臂弯的背包带缓缓向上拉,力道很稳,帮她分担了几秒钟的重量。


    那只手伸过来时带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手骨一路擦着她的右臂,把包带调整到了掉落之前的位置。


    动作很轻,速度也快。


    她微微侧头看他,他脸上表情不温不火,眼神正向下瞟向自己。


    她知道,他看的地方是她的脖颈,上面还有一处昨晚留下未消的红印。


    郁索向上拉了下领口,遮住露出来的地方。她嘴唇轻启,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到门口处紧接着跑进来的西决,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斯濑也适时松开手,接着放回了兜里。


    “谢谢。”她草率跟他讲了一句,眼神闪烁地把头转向贩卖机。


    西决跟进教学楼,目光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避嫌似的看向谢斯濑。预感告诉他两人的关系自己最好别多问,加上郁索的头已经转了回去,自己看见了也只能装没看见,自顾自推着他往楼梯走。


    “还有几分钟就要打铃了我靠,咱俩不会迟到吧……”


    两人的身影在她身后走远,交谈声还在继续。


    最后的对话是西决随手揪起他胸前的领带看了一眼:“你这制服领带拿错了吧,怎么感觉好像是女款,形状偏窄……”


    “是吗,不知道。”


    “你订校服的时候没看吗?而且我怎么记得你昨天戴的还不这样。”


    “你记错了。”


    声音逐渐变小,到最后彻底听不见。


    郁索终于摸到了卡在出货口的瓶身,她用力抓住,把瓶子拽了出来,刚拿出来就发现手腕因为门挡的摩擦留下了一道磨痕。


    倒霉。


    她心里想着,站起身,背包上的挂坠发出几声脆响,眼神看向手里握着的那瓶饮料。


    买错了,根本不是她点的那瓶。


    *


    一整天下来,倒霉事屡屡发生。


    如果之前裴妍出手划伤她只是充满巧合的开端,那这天上学发生的一切,就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先是郁索抱着5班的作业穿过走廊,即将要走到办公室,被迎面从台阶上跑下来的几个男生撞到了肩膀。


    作业本撒了一地,连一句道歉也没收到。


    她只能自己蹲下身一个个从地上捡起来,偏偏这天的地砖像刚清理过,水渍未干,浸湿了几本。


    老师知道后留下一句埋怨:我是看你心细又文静才让你当课代表的,下次注意点。


    她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接着就是午饭过后,她和千禾在教A楼下散步。


    千禾上一秒还在激烈诉说着对她进入西洋棋社的震惊,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花盆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盆种着花草的容器在两人面前炸开,巨大的声音穿破耳膜。


    等到定睛看清楚,才发现褐色的花盆碎片七零八落,冲击力使得它向四周飞散,里面的土壤和植物失去生机般静静躺在地上。


    “我靠谁啊!”千禾被吓的不轻,毕竟这个距离,只要刚刚自己多走一步,都有可能当场没命。


    郁索收敛起颤动的眸子,从围巾中抬头看去。位于两人头顶正上方的窗户敞开着,几个女生正嬉笑着向下张望,发现自己在看,立刻缩回教室远离了视线。


    数数楼层和位置,刚好是高三2班。


    裴妍的班级。


    千禾拍了拍身上的土就要走:“这帮神经病,我今天高低要去找她们问清楚!”


    郁索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可对方已经感觉受到了威胁,在她三番五次的频繁挣脱下,郁索最终被甩开了手。


    她看着千禾的背影踢开路旁的积雪,气势汹汹地走向教学楼的入口。


    而自己站在原地,呼出的气变成一口寒冷的白雾。


    *


    下午,社团活动时间。


    西洋棋社。


    正如郁索想的那样,裴妍虽然同意自己加入社团,但更像把她困在这,不给她碰棋盘的机会。


    她来的太晚,社里的成员已经相互熟悉,形成了自己团体,对她始终是一副排外的态度。


    因此一群人坐在棋桌前练习的时候,领头的学生把她支到一边去清理卫生,美名其曰:“裴社长不在,先听我的。”


    郁索就这样听着他们在一旁聊天,手里拿着扫把清扫着地面,那帮人对裴妍厌恶她这点心领神会,上赶着来为难她。


    “郁同学,你要是有空去楼下便利店给我们带几瓶水呗?”


    她放下扫把,语气冷淡:“要什么?”


    “我我我!我要那个维他茶!”


    “我要豆奶,热的,谢谢。”


    “……”


    一群人毫不客气地报起了自己想喝的东西,理所当然地使唤起她。


    郁索微笑着一一应下,然后把扫把立在墙角,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还没关严,里面的人就迫不及待说出一句嘲弄。


    “笑死了,就她这么听话的样,比低年级那几个学生还好对付……”


    她卡紧门,全当没听见,将嘲笑声屏蔽在脑后。


    去便利店的方向要左转,她反其道而行之走向了后侧的楼梯,没下去,而是向上。


    一路的走廊间已经有了冰球赛的预热,蓝鹦鹉队的横幅和彩条贴满走廊,一阵风穿过,所有挂在墙上的装饰都飘动起来。


    郁索没抬头看一眼,而是按熟悉的路线走到了A、B楼之间的廊道。室外的冷风不断顺大门吹进来,深吸一口还能感受到昨晚降落的雪气。


    她边走边掏出手机,给名为Xie.的账号发去一条消息。


    郁索:【方便来廊桥吗?】


    对话框弹出后,页面上方立刻出现了正在输入的字样。


    谢斯濑:【五分钟。】


    她看完后收起了手机,双臂搭向围栏,站在了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没过多久,廊桥右侧的大门就被推开,沉重的门轴发出锐利的一声,接着是铁门拍回原位的声音。


    “我没晚吧。”谢斯濑从容地朝她走过来,身上是球队训练没来得及换下的队服。


    郁索转身,估摸着时间刚刚好:“没晚。”


    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走到面前,很自然地抬手帮她理清了吹在脸上的发丝。


    “你不叫我,我也正打算叫你来,”他边解锁手机边问,“你和裴妍打赌,除了输掉戒指,还有别的?”


    她微微愣了一下:“对。”


    “是什么?”


    郁索侧头看向别处,眼神在浓重的白雪中泛着光


    :“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谢斯濑也在此时调出了手机页面,是裴妍在半小时前给他发的一条wx。


    裴妍:【斯濑,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那个礼物我确实给你和西决都买了,但我的心思你是懂的,我是不想让你别扭才买了他那一份……不要因为这个生气了好不好?】


    谢斯濑看向郁索的眼睛:“所以你跟她说的秘密,是我因为嫉妒她送了我和西决一样的礼物,才会闹别扭。”


    “对。”


    “你怎么知道她送了我们俩什么?”


    郁索眨眨眼睛:“前几天挂在你公寓门口的袋子,有一根裸粉色的飘带,昨天在黑石,和那根一模一样的一条出现在了西决的背包上……”


    “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裴妍送的礼物包装,里面的东西是一副冰球手套,至于怎么确定和送你的一样……其实我是赌的,因为她送你的袋子大小差不多也是手套的大小……”


    她说完后,两个人安静了很久,直到谢斯濑轻轻从喉间哼笑了一下。


    他收起手机:“那你什么意思?用这种方式促成我和她?你就这么急着把咱俩的关系彻底搞成地下情?”


    郁索向他走了半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近到分毫,她双眸看着他,波光涌动,发丝拍打在他的肩上。


    “我在棋社很难,在新法也很难,如果你不想让裴妍一直盯着我不放,就要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谢斯濑目光泠冽如刀,刺在她这汪水里。


    水流从刀刃周围流过,速度丝毫不减。


    “那你想让我怎样?”他低声询问。


    “给她想要的爱,让她在爱里失去斗志。”


    第17章


    ◎烈脉与静潭◎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 唯独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如果你现在就开始没耐心了,急着扳倒她找乐子, 那我劝你趁早收手……”


    “新法不是你之前的学校,随便用点伎俩就有一堆蠢货上赶着入套。”


    谢斯濑说完最后这句,为了迁就她而俯下的身体渐渐直了起来。


    “郁雪理,动动脑子。”


    他话讲的干脆且不留情面, 利弊拎得清楚,但手掌还是轻轻在她后腰上拍了两下。


    在安慰她, 这事儿就到这了,再也别提了。


    郁索还要说些什么, 但看他的表情已经没心思再谈,于是把话咽了回去。随着二人眼神交叠,谢斯濑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转身按原路走向廊桥的入口处。


    他单方面结束对话, 甚至没问她叫自己来的目的。


    郁索站在风中, 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走远, 眼框被吹的有些泛红。她确实心急了,太多事压的她喘不过气,在新法的每一秒都如履薄冰。


    堆积在一起的情绪争先恐后从池底冒出来, 只能强迫自己慢一点, 找找机会。


    “谢斯濑!”她提高音量,在他推开铁门前叫住了他。


    谢斯濑转过头, 等她开口。身上那件白蓝相间的队服随风摆动, 和很多年前一样, 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郁索恢复正常的分贝:“你能叫人帮我买些喝的送去棋社吗?”


    他微微抬眉, 然后笑着把头转了回去。


    尽头的门被再次推开, 狂风伴随着呼啸钻进了廊桥,郁索抬起一只手举在额头前挡风,尽管如此,还是被刺的眯起了眼睛。


    谢斯濑不为所动,背影传出一句:“当然。”


    “咚”的一声,门被撞上,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


    *


    教B,西洋棋社。


    棋桌上的对局不分胜负,教室里的所有学生以正在下棋的二人为轴心围成一个圈,有一个算一个,全屏气凝神等待其中一方露出破绽。


    在最激烈的关头,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了门被拉动的声响。


    管事的男生连头都不抬,眼神盯死棋盘,不耐烦地抱怨了句:“啧……买个水好慢啊,我的呢?”


    随着他把手伸在半空,零星几人跟随着那只手的方向朝门口看去,只是来者并不是所有人想的那个,而是一个有点面生的男同学。


    靠在一旁桌子上的社员拍了拍伸手的人:“哎!不是郁索。”


    所有人闻声抬起头,注意力终于从棋桌上移开,齐齐看向了门口的人。


    男生穿的板正,是很标准的模范生样子。个子不高,整个人斯斯文文的,在他们转头的那一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就好像在等所有人把目光转向自己一样。


    “你谁啊?什么事?”管事的放下手里的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裴妍不在他说了算,此时此刻凭空多了些张狂。


    男生丝毫不回避地回敬几人的目光,笑着用手拨弄了一下制服前的胸牌:“一班的,来送东西。”


    听到是1班,刚刚还坐着的男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前面的人推到一边走了上去。


    反着光的牌子上的的确确写着不太熟悉的名字。


    但是高三1班的刻字是绝对出不了错的。


    男生像是受人所托,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从身后拎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举到面前,里面是随便挑选的几种饮料。


    管事的松了口气:“噢噢噢!是西哥送来的吧!不过今天不巧,裴妍姐有事不在这。”


    西决猛追裴妍大家嘴上不说也心知肚明,追的最猛的那阵经常给棋社的人买各种吃的喝的,意图就是想借机会和她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后来甚至连团建都要他这个无关的自掏腰包。


    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他这套做法,理所当然地收着这份好处。


    男生听罢抽回了即将送入对方手里的袋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口:“什么西哥,让我送东西过来的姓谢好吗。”


    看一群人没有出声的,他又接着解释:“谢斯濑。”


    名字出来的那刹那,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的人猛然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惯性作用重心向前,整个人撞到了棋桌的边缘。


    桌子发出剧烈的抖动,所有棋子不分黑白全部倒在了棋盘上,还未下完的棋局毁于一旦。


    纵使这样,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刚刚还信誓旦旦准备接袋子的男生收回了手,脸上从一种惊讶转向另一种惊讶:“呃……所以说是谢斯濑给裴妍姐送的饮料?”


    “啧,”男生不耐烦地侧过头“郁索是你们社的吧?”


    “是……”


    “那就没错,是帮她送的。”


    刚说完话,那袋重量不轻的塑料袋被扔在了离他最近的桌子上,里面的饮料瓶碰撞在一起,其中一个滚出来半截。


    这才看清袋子里装的全是同一种苏打水,因为难喝,所以没人买,因此便利店就数这个余货充足。


    “谢哥说老喝那些高糖的饮料不健康,让我给你们一人买一瓶这个,挺贵的,可别浪费哈。”


    男生话带到了,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又思索着回过头:“好像还有什么事来着……哦对,他还说是谁带头说要买水,明天去高三一班找他一趟,这回没了。”


    *


    临近放学,空中毫无预兆地下起小雪。


    郁索按照千禾给自己发的wx消息站在教学楼门口等她,天气很冷,围巾挡了些风,可还是挡不住钻进裙摆的冷气。


    她向手心里呼着热气,然后将两个手掌相互摩擦贴在脸上,靠重复这样的动作带来些额外的温度。


    从周身经过的学生间散发出校赛将近的轻松氛围,比以往的放学时间更活络,偶尔还能听见几嘴对获胜队伍的预测。


    “郁索!”千禾从教学楼拐角处小步跑出来,手里举着把雨伞,“你怎么不在楼里等我?穿这么少……”


    她把伞举到郁索头顶,抬手摸了摸她外套的料子。前几天穿还说得过去,可最近地区开始降温,属实有些单薄。


    郁索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还好,怕站在里面你找不到。”


    千禾嗔怪地挽住她一只胳膊,拉着她走下楼梯,两人很快融入进出校的人流。由于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走路的速度放的很慢。


    郁索微微侧目:“你家司机今天没来接你?”


    “没啊,我特意跟他说今天别来了,想和你一起溜达回去,你家不就在黑石对面吗?给你送回去我再自己去坐地铁……”


    “你今天心情不好?”


    郁索刚说完,两人的脚步就停在了校门口的位置。


    她一眼就看出了千禾的不对劲,照理说她家的距离离学校不算近,和黑石也是相反方向,今天特意绕远拉自己散步,不如说是在散心。


    千禾被她说中一般眨了眨眼,但很快便调整好状态,重新拉着她向前走动起来。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家里有人生病住院,情况不太乐观,害……之前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只是最近又严重了,我可能是有点儿逃避去见她吧……”


    说起“家里人”的时候,千禾的眼睛顺着伞沿看向路的尽头,点点光斑在双眸中移动。


    那种情绪让郁索感觉到莫名熟悉,很像她想起她妈妈时的状态,大多数时候都被落寞填满。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一切都会好的。”


    郁索说话很轻,却给人意外安心的感觉。两人短暂交流过眼神后,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些。


    千禾笑着握紧伞把:“我知道!我也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不说这些了,聊点别的,你今天在西洋棋社怎么样啊?裴妍没再为难你吧?”


    “没,她今天有事不在,嗯……其他人就那样吧,你也知道,融入一个旧的社团还是需要点时间。”


    千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松开挽着她的手,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倒退着走在路上:“我听说冰球社那边今天也出了点状况,往年和咱们学校对阵的立海一中,今年队内成员整个大换血,谢斯濑没交手过,所以训练的时候一直在想对策……”


    “立海?”


    “对,就附近那个中学。”


    两人正前后走在小路上,迎面走过来几个身穿暗蓝色制服的女生,她们有说有笑地从两人身边经过,手里还拿着冰球赛应援的东西。


    郁索见有人过来,连忙把头向旁边侧了一下。


    千禾朝她打了个响指,眼神提醒她看这几人,等两拨人彻底分开各走各路才开腔:“刚刚过去的那几个就是立海一中的。”


    一串刺耳的消息弹窗从千禾的口袋里传出来,她想忽略,没想到声音却越来越密集,到最后响成一条线。


    “烦死了,谁啊……”她掏出手机查看,把雨伞暂时交到郁索手中。


    郁索放慢脚步,把围巾向上拉了下。


    就这样走了十几米,一旁的千禾突然停了下来站定在原地,她也只能跟着停下,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


    千禾的脸上亮着屏幕映出来的光,她手指在手机上快速上滑,似乎在查看什么内容。


    表情说不出的别扭。


    “郁索,你快过来看看。”


    郁索有些疑惑地走近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


    年级的大群里正疯狂转载着一条新闻链接。


    内容是地方的娱乐媒体发布的一条消息,虽然目前热度不高,但随着不断转发推进,讨论声越来越多。


    这则的标题是:童星毁容传闻不攻自破?是解约手段,还是另有隐情?


    点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蓝鹦鹉》颁奖典礼上的抓拍,郁索坐在蓝色背景板前,哭着讲出自己息影的消息,媒体的闪光灯毫无保留地打在她脸上。


    她右眼上缠着绷带,神情空洞无物。


    第二张照片的时间就在最近,准确说是几天前。


    郁索身穿校服走在新法附近的石砖路上,雨伞撑开搭在一边的肩膀,由于是下坡,整个身体呈轻微的后仰姿态。


    笔直的长腿探出制服裙暴露在外,在远距离拍摄的闪光下更显皮肤透白,模糊不清的颗粒感让她那张脸看起来淡定自若,就连随风飘起的发丝都从容至极。


    最主要的是,来回变换几个角度,那张脸都是没有绷带、没有伤的正常状态。


    下面的评论区热闹非凡,基本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路过她们班的时候看见过,真人确实和电影没差,脸也很耐看,本人新法的,包真。】


    【所以说毁容只是不想干这行了?现在老老实实回学校念书去了?】


    【如果毁容是真的,那恢复的简直是奇迹……】


    郁索的手指不断向下滑,直到翻出了一条新鲜的评论。


    【她之前是我们立海一中的啊……那会儿还叫郁雪理,后来好像因为成绩好转去新法了吧,不太清楚,反正她在我们学校的时候没什么朋友,什么活动也不参加,清高得很。】


    千禾一行行看完了她手指停留的这条,眼底的情绪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不是……没听你说过啊,你之前是立海的?”


    郁索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没心思再回应她的话。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雨伞上的白霜越来越多。过了半晌,才终于像反应过来似的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想上网看看现在的情况。


    还没来得及解锁,先看到了几条wx弹窗。


    简单干净的纯色屏保上只有Xie.的消息,时间就在五分钟前。


    【今晚别回公寓了,有人盯着。】


    接着是一条酒店的定位地址。


    【来找我。】


    第18章


    ◎烈脉与静潭◎


    谢斯濑订的酒店在市中心的商圈。


    电梯门轻启的瞬间, 玫瑰香氛混着冷调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郁索拎着背包踏入顶层走廊,脚下的羊毛地毯吞没了脚步声,只余下水晶壁灯在廊顶投下碎钻般的光斑。


    她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难免有些不自在,与住客擦肩而过时微微低着头。转角处忽然铺开整面落地窗,暮色正从城市天际线漫上来,来不及欣赏, 一口气走到了尽头的那间套房门口。


    调整好呼吸后,抬手敲响了房门。


    几秒钟的时间, 门从里面打开。


    谢斯濑像是刚洗完澡,用手里的毛巾擦着头丝, 水珠滴在脸颊上。沐浴露的香气立刻抢夺了走廊里的香氛味道,划出了属于私密房间的分界线。


    “这么慢,路上堵车?”


    他说完便转身走回屋内的客厅,坐在了那张天鹅绒沙发上。身上的黑色浴袍裹着肩线, 领口处不经意露出冷白的皮肤。


    郁索将身后的门关紧:“千禾跟家里人说不用做晚饭, 我陪她简单吃了点儿, 然后才过来的。”


    谢斯濑没再接着说下去,注意力回到了电视上。他用遥控器来回切换着频道,最终停在了不痛不痒的体育新闻栏目。


    她看向他面前的那张异形茶几, 上面堆了几本学校的练习册, 然后就是意料之内的烟灰缸,里面全是他常抽那款的烟蒂。


    郁索把背包和外套挂起来, 走向了客厅, 没说一句话, 安安静静抖落了书本上少量的烟灰。然后将所有本子按大小排列好, 叠成一摞, 把烟灰缸拿在手里。


    “你要写的话去那边的桌子吧,不然该把习题册弄脏了。”


    话音落下的那秒,是她转身的那秒。


    是谢斯濑的手臂圈住她双腿的那秒。


    她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到谢斯濑的气息不断贴近自己的后腰,一点一点,直到他的鼻尖隔着衣料触碰到脊背,她不自觉抽了口气。


    拿着烟灰缸的手抖了一下,灰烬飘出些,零落着沾到了地毯上。


    “你今天没喷香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发出的,低迷且带着很重的气音。


    她停顿了半晌才开口回话:“上学还是想淡些,而且今天室外课很多,到现在味道都差不多散干净了。”


    谢斯濑听着她的话,手掌慢慢向上滑过她腿上的皮肤,在即将探进她裙摆的那刻,被她伸过来的手按在了原处。


    “明天你还有比赛。”郁索低垂着眼眸叫停。


    拒绝的意思。


    他深谙强求不来的道理,于是松开起身,高度完全把她笼罩在身前。那只刚刚还在她身上留有余温的手,此刻拿走了她手里的烟灰缸,身影也从她身后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谢斯濑做了她原本要做的事,把里面的烟蒂倒进桶里。


    “群里的消息你看到了吧?”他终于说起正事。


    郁索点点头,看着他把倒空的容器拿回茶几,然后从烟盒里重新拿出一根点上。


    谢斯濑吐出一口白雾,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干脆了,她一时回答不上。


    看到那条新闻的那刻,她大部分思绪都在琢磨那些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出的,并没有对策。


    至于自己摘下纱布不完全是冲动,而是伪装了太久,她对继续这件事已经感到有些疲惫了。上次在蓝桥跟她妈妈见的那面更击中了她摆脱现状的想法,她不会蒙着纱布过一辈子,哪怕是以往的事被翻出来,她也要这么干。


    “一个眼伤估计也做不出什么文章,我息影的事情已经过去有几年了,等网上的人狂欢够了,自然就会忘记这些。”


    “你就干净的什么也扒不出来吗?”


    谢斯濑戏谑地看向她的脸,指间的烟亮着火光。


    他笑的很淡,在窗外夜景的映衬下多了丝看不透的情绪。


    从初中的那场假证开始,两人就是明暗交汇的影子,没人比他更懂她干的那些勾当,以及拿奖级别的演技。


    郁索苦笑了一声:“你直说就好,不用搞这些弯绕。”


    谢斯濑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垂下手臂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


    “直说的前提是你没有秘密瞒着我,如果你对我都不能做到坦诚,那我想帮你也帮不到点子上。”


    这话表面上是在说她有所隐瞒,实际是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郁索犹豫了几秒,看向烟雾背后的那张脸:“我的眼睛是之前医院开的假证,其实没有伤过。”


    “还有。”


    “我在立海的时候和一个男生谈过,明天的比赛他也会来。”


    “还有。”


    谢斯濑抽了口,再次弹了弹烟灰。


    郁索的手抓住袖口,在他不断投过来的眼神中保持着最后的镇定,她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到什么底部,因此放出两个烟雾弹,试图结束这场追问。


    他见她不肯说,从茶几上抄起手机,调出页面后举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远拍的照片,画面很空,只有郁索一人撑伞走在马路上的背影。


    而在她身后的,是蓝桥监狱的门头。


    “那天咱们俩约在公寓见面,你很早就离开黑石,但并没有直接回家,为什么会有人拍到你出现在蓝桥?你知不知道裴妍她爸新调的工作地点就在蓝桥?”


    郁索听完他的话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一次深呼吸后才张口:“这是什么时候发的?新闻下面的?”


    她声音已经有点颤抖,紧紧盯着手机上的图片。


    谢斯濑看她确实是真紧张,用手指点了下屏幕,那张图瞬间缩小成聊天记录里的一张。


    对面账号是个摄影,准备把照片投给新闻社捞一笔,谢斯濑这边开了价,两人聊了几句,最后以谢斯濑的转账做了收尾。


    五万块,一张照片的价格。


    “放心吧,底片他已经删了,明天我还会往他的账户上打一笔,确保不会散播到网上。”


    他一字字说的清楚,随即关闭了手机。


    郁索追问道:“你怎么联络上他的?那条新闻放学时才发,我来酒店的路上就已经点不开了。”


    谢斯濑掐灭香烟,伸手帮她擦掉制服上的烟灰:“饭局那天,偶然瞥见裴妍的手机弹窗有新闻社发的消息,回来之后简单打听了下,预感她要有所行动。”


    “你约我到廊桥那会儿,新闻稿写好准备发了,但我的线人消息不太灵通,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郁索皱了皱眉:“线人?”


    谢斯濑点点头没说话,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她想了想:“她弟弟。”


    能有机会接近裴妍手机,还能为谢斯濑所用的只有他。


    “嗯,聪明。”


    情况已经讲明白,就差她给出一个解释。


    他坐回沙发上,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到两腿间的空地:“所以现在能说了吗?”


    *


    次日,温度回升。


    各大盟校从早上开始便乘坐大巴到达了学校,由于是新法主场,只有本校的全部学生能到场观赛,其余参赛校只有队伍后勤和部分学生有资格到场。


    八点开始,人员差不多到齐,校园里到处是感叹新法环境的声音。


    不同制服的学生在冰球馆门口排成队列,吊着一口新鲜感相互闲聊。


    千禾很反感这种人多的场合,进班后把书包丢到座位上,然后就开始和郁索吐槽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挤在门口,边说边在制服上别着“蓝鹦鹉”队的应援徽章。


    “你要不要?我多出来一个。”


    她举出一个印有鹦鹉图案的徽章到郁索跟前,被她笑着拒绝了。


    千禾见她兴致不高,连忙搂住她安慰:“还在因为昨天的事不开心吗?你别想的太糟糕了,那帮人就是嘴碎,如果今天有立海的人来找你麻烦,我会替你搞定的!”


    郁索被她搂在臂弯里晃了晃,心里轻松了不少。其实昨天的新闻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是酒店的床太软,没休息好,肩膀有些痛。


    千禾继续拍了拍她手臂,神情愉悦:“我跟你讲个事你绝对开心!听说今天裴妍来学校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好像是把脚歪了,整个人垮着个脸,但为了看谢斯濑比赛又不得不来哈哈哈哈哈哈”


    她说完后,郁索刚好整理完桌面,轻轻勾了勾唇。


    千禾显然对她的反应并不买账:“不好笑吗”


    郁索从她身边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事了已经,咱们往冰球馆走吧,不然一会儿找不到好座位了。”


    千禾笑着随她站起身:“走!”


    *


    新法冰球馆。


    穹顶下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沸腾的声浪填满。


    看台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了人,连台阶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各校学生身着不同颜色的制服聚成一团,讨论声此起彼伏。


    郁索和千禾来的算晚,一进场就被拥挤的人潮堵在了门口,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郁索摇摇头,意思是前排的座位肯定没戏了,千禾的眼神在看台上穿梭,下一秒便看见什么似的,拽着她的手往前走。


    很快两人挤到了一排相对靠前的位置,虽然有些偏,但好歹有地方坐。


    “姐们儿,这座位有人吗?”


    千禾大概是认识靠边座位的女生,她说完后,对方略带惊喜地把椅子上的背包拿走,给两人腾出了坐的地方。


    郁索整理好裙摆坐下,不料让位的女生一眼认出了她。


    “我靠,这不是昨天群里聊的那美女吗?千禾,你俩认识?”


    这话虽然是在问千禾,可眼神始终没从郁索身上移开。


    千禾闻言挤到了两人中间的座位,一屁股隔开了女生的套近乎,堵着笑脸搪塞了句“朋友朋友”。


    郁索撑着下巴,注意力全在场内。


    冰面四周的替补席上,队员正围在教练身边讨论战术,身着蓝白队服的就是新法的蓝鹦鹉队,另一边的红白则是立海的游船队。


    一瞬间目移,视线停在刚刚转过身的男生身上。


    谢斯濑拿着球杆站在教练旁边的位置,许是听困了,侧过头打了个哈欠。他的气质在人堆里很扎眼,明明是充满野性的运动,却顶着张斯文至极的脸。


    她还在看,谢斯濑的目光刚好游走在观众席。


    由于额前的发丝有点挡眼,他抬手把头发向后抓了下。马上就要扫到郁索这边的位置,教练的训话刚好结束,西决一把搂住他转身,两人去了入场队列。


    “哎哎哎!”千禾用胳膊肘戳了戳郁索,打断了她的视线。


    “怎么了?”


    随着郁索转头看她,千禾抬手指了指前面第一排座位。


    在离冰面最近的黄金席位上,裴妍的背影坐的端正,她今天破天荒地把头发盘了起来,脖颈的线条干净好看。


    像是有所预感一样,就在千禾指向她不久,她突然转过头看向后排,目光毫无保留地和郁索对在了一起。


    千禾吓了一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郁索看了看裴妍,估计也是因为新闻的事没睡好,神态有些疲倦。她还是撑着脑袋,微笑着朝前排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裴妍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然后眼神凌厉地把头转了回去。


    场上的灯光突然间迅速变换起来,伴随着强烈的鼓点来回切换。观众席接收到开场信号,横幅挥舞成流动的波浪,跺脚声、欢呼声在封闭空间内掀起一阵风暴。


    空气里都浮动着肾上腺素的燥热,这场万众期待的对決,早已让整座场馆化作了一座喧器的火山。


    主持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欢迎各位学子前来参加这场一年一度的冰球盛会!冰刀即将划破冰面的呼啸、球杆碰撞的铿锵节奏已就绪——让我们用呐喊点燃赛场温度,为每一次闪电突破欢呼沸腾!”


    郁索在千禾的鼓动下拍着手掌,声音随人浪融化在场馆内。


    “现在———有请新法一中代表对入场!”


    话音一落,音乐变成了The Score的《Legend (传奇)》。


    强烈的节拍把欢呼声再次推向高潮,彩带、灯光从空中撒向内场。


    裴妍有些激动地看向蓝白队伍滑上冰面,眼神死死锁定在打头的谢斯濑身上。


    他对冰刀的驾驭炉火纯青,轻松地绕场滑行一周,抬手煽动观众席的欢呼再高些。他虽然已经戴上头盔,但还是能感觉到那副身体蕴藏的力量不容小觑。


    郁索则是平静很多,眼眸如静湖,看着他的身影不为所动。


    千禾凑了上来:“怎么会有男的脑子和身体都这么好使?”


    她边吐槽谢斯濑边给手里的果汁插上吸管。


    郁索双腿交叠,上面的腿轻轻晃着。


    没一会儿,立海的代表队在主持人的介绍下跟着入场,她才停止了摇晃,眼神盯着那支红白队伍。


    打头的男生还是熟悉的身影,他进场后并没有滑行一周,而是直奔谢斯濑跟前,两人很快在场中形成对立的架势。


    “搞什么……立海的队长没有热场就直接滑到场中了?”千禾喝了口饮料,“这男的好像今年第一次带队,看样子和谢斯濑挺不对付的,他叫啥来着……”


    “边灼。”


    郁索的声音沉着清晰,音量不大,却包括千禾在内的几个女生纷纷转头看向她。


    千禾疑惑开口:“你认识?”


    “何止认识。”


    就在观众席沸腾之时,冰面上是另一幅景象。


    不同于看台的热闹,两波队伍的气焰藏在无尽的沉默了。


    原本站在后排的西决受不了了,三两下滑了上来,冲立海的几人张口:“我c,第一次见连入场都不会的,你们立海一中新换的队长用不用去看看脑子啊?”


    一瞬间,嘻笑声不绝于耳。


    谢斯濑抬手把他拦了下去,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笑声也在他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对面的边灼隔着头盔,眼神依旧犀利:“郁雪理,你认识吗?”


    这句话只冲他一个人说。


    谢斯濑轻笑:“怎么?”


    “她滑冰是我教的,还不错吧?”


    第19章


    ◎烈脉与静潭◎


    谢斯濑将球杆往冰面一磕, 侧头时护颈蹭过边灼肩:“真希望你一会儿打比赛的时候,也有这种精力。”


    他说话特意放慢了语调,声线像淬了冰, 然后抬手轻轻拍了下边灼的右臂,护腕在冰灯下泛着冷光。


    那根手臂的骨头在几个月前刚恢复,却让他离开赛场整整一年。


    边灼在冲上去之前被队友拦了下来,可护目镜下的眼睛依旧火光未消。场外的裁判见状发出各就各位的指令, 两拨人回到各自的阵营站好。


    欢呼、掌声一瞬间归于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焦在那枚微微颤动的冰球上,期待着这场比赛的开场哨音。


    预备口令撕裂冰面, 两人同时单膝触冰。


    观众席氛围紧张到极点,千禾一把抓住郁索搭在扶手上的手腕:“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郁索笑着点点头, 看向灯光照亮的位置。


    刹那间,哨声响彻整个场馆。


    冰刀划破冰面的锐响中,红蓝两队如两道闪电在冰场交错。蓝队的前锋谢斯濑单手持杆急停,护目镜下眸光锁定球门, 却在变向瞬间被红队的边灼横杆拦截。


    球路被斩断。


    两人肩甲相撞迸出碎冰, 谢斯濑借势倒地扫腿, 球杆如灵蛇从对方□□穿出,将球挑向半空。


    边灼跃起扑救的那刻,从斜后方杀出的西决抬起杆刃, 将下落的冰球磕向死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紧张地盯向那抹银光。


    谢斯濑此时突然变换路线, 护膝擦着冰面滑出半米,冰球却擦着他护肘边缘入网——□□爆亮的瞬间, 新法的计分器从0跳转至1。


    一切来的太迅速, 以至于全场反应滞后了几秒。


    直到主持人的进球播报在冰球馆上空回响, 场内才爆发出如雷贯耳的欢呼。


    “进了!!!”


    “我去, 今天这么刺激吗?才几分钟啊, 谢斯濑就进球了?”


    穿着新法校服的学生本就占大多数,荧光棒拉出的光斑和口号声同时填满了观众席。客方的气焰消了一大半,有些怨怼地看向场内的立海球队。


    千禾翘起二郎腿,手臂整条向后搭在椅背上,心情舒爽地回过头,正好看向后排两个一脸不爽的立海学生。


    她不认识她们,但自来熟地用舌头和上膛发出一声充满挑逗的声音:“怎么样姐们儿,我们学校还可以吧?”


    郁索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她,只是撑着头发出几声低笑,白皙的手骨在太阳穴的位置摩挲。


    前排的裴妍举着手机,记录下进球的这一刻。她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在旁边人激动地拉着她庆祝时,她抬起手捂住下半张脸,要哭的架势。


    郁索看着她的反应,心里觉得蛮有意思,因此嘴唇微微勾了勾。


    冰场内,谢斯濑拍杆震地,蓝白队服掀起衣角。他依次跟球员们击掌,叮嘱着后面的事宜。


    这次进球速度太快,运气成分比较多。


    对面的新球员没和他们交手过,难免搞不清楚他们的球路,加上边灼心急,让比赛节奏完全掌握在了新法手里。


    边灼站在场边用球杆敲击着围栏,以此来散发些火气。他穿过蓝白交错的人影看向不远处的谢斯濑,对方看了他一眼,颔首,就像感谢他“送出”这一球。


    队员想上前询问边灼手臂的情况,被他推开滑了老远。


    正在整顿的时间里,场馆的侧门忽然被从外推开,室外的自然光伴随沉重的铁门声送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但依旧整理的一丝不苟,配上身上那件行政服有种中年硬朗的气质。身后跟着的男人很年轻,相似装扮。


    两人的站位像前辈后辈,领导员工,总之弥漫着一种不可撼动的秩序。


    郁索的表情在看到后露出了不易察觉到波动。她变换了坐姿,转而将身体靠向椅背,睨着两人的身影从观众席的最前排经过,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家属席。


    双眸中闪过微光,如湖水般透澈。


    千禾对初来乍到的家长打起八卦:“这俩人是立海球员的家属?看这样子像在警视厅或者行政单位工作哎。”


    场内立海的球员看向家属席的男人后纷纷挥了挥手,嘴型像在叫“叔叔”。只有边灼反应平平,在身边人的催促下才肯点头示意。


    男人稳稳坐在了椅子上,没过一会儿,把看向球场的头转了半圈,他眼周有自然衰老的褶皱,放松时面部严肃周正。


    目光扫视身后看台的学生,像在寻找什么。


    郁索到死都记得这张脸。


    边灼的父亲,经手她妈妈案子的男人。


    以及初中那场爆炸案,一直未放弃寻找证据的主办警官。


    *


    时间来到第二场。


    哨声吹响后,两队都进入了求胜的最佳状态。


    谢斯濑的杆尖先勾到球,在变向时被边灼斜刺里截杀。


    两人在中线扭打纠缠,护具相撞的闷响看的人胆寒。双方球员进入到激烈的抢球环节,球杆摩擦冰面发出锐利的响声。


    边灼低身从对方臂弯间穿杆,冰球擦着谢斯濑的膝甲腾空。


    “老招儿。”谢斯濑在他耳边说完这句,忽然手腕翻转将球重新压回地面。


    边灼一刻不松地盯着冰面抢夺,头盔背后笑得勉强:“你和她进行到哪步了?”


    “你想的那步。”


    冰球被谢斯濑挑向穹顶,落下时正砸在争球点,他与边灼同时扑向弹起的球体,四片杆刃绞成死结,冰面在重压下渗出细密水纹。


    坠地的刹那,两道黑影同时窜出。


    边灼凭借爆发力先触球,却在变向时被谢斯濑用杆刃轻挑球杆关节,冰球打着旋儿弹向挡板。


    谢斯濑借势冲撞,他看似将边灼压向边线,实则用膝盖顶开了对方护腿板的卡扣。


    混乱中,球杆旋转着飞向围栏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随杆刃偏移。边灼预感要占下风,脑子里的理智断了线,索性将球杆脱手,用力撞向谢斯濑。


    两人卸力般砸向围栏。


    在冰球赛中,身体的肉搏并不算违规。


    他就是料定这点,断了他的进球机会。


    “你他妈打不过就玩脏的!”西决迅速刹刀,停在了旁边,用球杆背端指向边灼。


    两队人一点即燃,吵嚷声越来越激烈。


    不知是谁开始动手,语言冲突又再度升级为肢体冲突。


    谢斯濑站在扭打的人群外,他摘下头盔,汗湿的发丝贴在眉骨。最主要的是,脸颊有一处护目镜边框产生的压痕,由于蓄力太猛浸出了丝丝血迹。


    边灼刚刚撞向他时用手肘磕向了他的头。


    这一下就是拜他所赐。


    所有人瞬间停止了动作,神色怔怔地看向他。


    谢斯濑看到几人脸上的表情,抬手摸了下脸,触目的血红在手指上晕开。


    裁判一声哨响紧急叫停,西决甩开对面正要扭打的手,转身查看情况。


    观众席一时间讨论声四起,都在聊场内的状况。后排的人不明所以,只能伸着脖子等待广播里的赛况解释。


    前排的的裴妍看的清楚,谢斯濑什么状态都能从她表情里窥见一二。她有些不安地咬着右手的指甲,在裁判宣布下场包扎后,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一举动当即被邻座的女生阻止,可即便坐了回去,她还是焦灼地盯着那个身影。


    场外喧嚣,场内安静。


    谢斯濑滑动到离边灼只有半米远的位置,然后把手里的球杆举向一侧,身边的队友很识相地接了过去。


    他看着对面,嗓音沉着:“看来立海休整的这一年并没有什么长进,精神领袖连球杆都握不好,就更别提夺冠了。”


    “你先管管自己破相的脸吧。”


    “噢?说到这个我还要感谢你,”谢斯濑笑着挑了下眉,侧头凑到他耳边,“她的手帮我换药,应该很爽。”


    有多爽,猜去吧。


    话音刚落,边灼眼底的怒火促使眉头颤了两下。


    他嘴角抽动着盯着男人的脸慢慢拉远,血色让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多了些挑衅的味道。


    谢斯濑说完后利落地转身,新法的队员接连跟在他身后,西决垫后,给了边灼一个警示的目光。


    郁索用指甲轻敲着座椅扶手,百无聊赖地看着透明围栏内的两队人散开。


    随后把目光从前排转向远处的家属席。


    边灼的父亲在看到场内状况后毫无表示,或者说他心根本不在比赛,眼神甚至还在观众里寻找着什么。


    “哎,郁索,你说第二场怎么算啊?这谢斯濑受伤了还能上吗?”千禾凑近她开口。


    郁索回过神,嘴角扬起很浅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还不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她便从座位上起身,手在千禾的肩上拍了一下:“我有点头晕,去洗手间洗个脸。”


    “啊?用我陪你吗?”


    “没事,估计是这里面太闷了,我去去就回。”


    她说完便将搭在肩上的手拿开,千禾摆了个OK的手势,把注意力放回到冰场上。


    郁索转身走向楼梯前,转头看了一眼。在她最后的回眸里,远处家属席的男人也正巧与她同步起身,只不过要去的方向是冰场外的球员休息区。


    谢斯濑刚好从围栏内走出,抬眸看见男人后,脚下的速度一点点放慢。


    最终站在了原地。


    *


    “今天来之前我就在琢磨,新法一中的冰球赛不会能碰见你吧,没想到还真让我碰着了!你这小子,比初中那会儿又长高不少。”


    边父说话没什么官腔,但仍旧透着从警多年打磨出来的狠戾,字正腔圆,单刀直入。除了面色不如前几年精神,总体状态还是很不错。


    他说着便用有些粗糙的手掌在谢斯濑背后拍了拍,面带笑意地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跟在后面出来的西决不明状况,但看见是长辈,举止又很熟络,自知不方便打扰。最后只能在谢斯濑耳边说了句“稍微快点,还得消毒呢”。


    谢斯濑朝身后点了下头,然后冲边父开口:“边警长这么多年倒是一点都没变。”


    “快别这么叫我了,早就退到二线喽,身体不如之前那么好了现在局里的年轻人也多,多给他们些机会”


    他边说边看向和他同行来的另一个人,男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坐在家属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笔本记录着什么。


    谢斯濑对这号人也很面熟,是边父在警局工作的手下。


    一个校际冰球赛,还要特意按出警规定到场两个警员,不像是家属观赛,倒像是特别为了某个案子出警。


    还是便装出警。


    谢斯濑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冰刀声,随着冰鞋磕向围栏边缘,边灼的身影走了出来。


    “爸。”他叫了声,一脸疑惑地看向两人。


    边父似乎和儿子的关系一般,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多的交谈,气压莫名很低。


    等到边灼吊儿郎当地要走开时,他才张口道:“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的是他给谢斯濑的这一下。


    边灼不以为然地走远,朝后面挥手丢下一句“走了”。


    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


    边父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严肃表情完全不同于刚刚的状态,身为父亲还是用最真的一面对儿子,而面对谢斯濑这号人,更多是公事公办。


    谢斯濑扯了下嘴角:“您今天来只是为了看球赛?”


    言外之意是,还有别的事要干。


    边父看向他的表情明显一怔,很短促,且很快便替换成了笑脸:“什么都瞒不过你,初中那会儿第一次见,就知道你精的很”


    说罢,男人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眼神不好,所以调了半天才从一堆聊天记录中翻到图片。


    弄好后,他把手机屏幕转向谢斯濑。


    上面是昨天那条新闻的截图,位置正好卡在郁索穿着校服走在路上那张。


    “这个女孩,现在在你们学校?”


    边父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在他后背上的手拍了拍。


    不远处的蓝鹦鹉队员拿着急救箱招呼他过去,被他抬了下下巴敷衍过去。


    “在,怎么了?”


    听完他的话,边父追问:“你跟她熟吗?”


    你跟她熟吗?这句话仿佛很久前就问过他。


    初中那场爆炸案,边父一直对结果持怀疑态度。


    一是他的职业敏锐度告诉他,郁索的供词太过完美,反而疑点重重,二是当时的监控遭到破坏,虽然谢斯濑主动承认是换试剂时操作失误,但并不能确定引发爆炸的根源就是他。


    加上谢斯濑家里的这层关系,最后警方迫于压力,只能草草结案。


    警察有种天生的直觉。


    正是这种感觉,让案件的关键点又落回郁索身上。


    “不熟,”他笑起来,脸上的梨涡很浅,“如果边叔是想从我身上套出些有用信息,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冰球馆上空突然响起中场音乐,热烈的鼓点和旋律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谢斯濑静静看着他的双眸,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甚至在无形中升起一种很隐晦的自信。


    太滴水不露,以至于没有缺口。


    “没别的事儿我要去消个毒了,一会儿还有比赛要打。”谢斯濑指了下脸上的伤,转身走向其他队员。


    “等一下!”边父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几米的距离,确实无法跨越的鸿沟。


    男生转过头,面容平静,和初中时几乎没有差别。


    “前几天,我参加了你爸在市里举行的座谈会,许多观点我都很有共鸣,比方说那句……任何时候,躲在暗处永远比不过站在阳光里。”


    “你觉得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站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下一步动做。


    半晌后,谢斯濑低头笑了下。


    “我比较喜欢我爸的另一句。”


    “哪句?”


    “有时候收手,也是一种智慧。”


    谢斯濑说完看向了家属席,坐在椅子上的年轻警察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被发现后有些惊慌地移开了视线。


    他再次转头冲男人颔首道别,目光在他胸前的警徽上停了几秒。


    移开,微笑,转身。


    随着音乐进入到副歌部分,冰球馆内响起了学生们的自由哼唱,一切充满生机。


    第20章


    ◎烈脉与静潭◎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 裁判和校方商讨后给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


    边灼罚下。


    由立海一中的替补前锋上场替补。


    判定刚下来的时候,观众席的立海学生嘘声一片。


    就队伍构成来说,新法的球队平均实力更高, 队员之间相互磨合的已经很成熟。相比之下,立海更像是由边灼一人拉高水平的队伍,如果连他都要罚下,那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可言。


    边灼听到判定的第一时间就从休息区站了起来, 目光盯死裁判的位置走了过去,在教练的阻拦下才勉强拦在了半路。


    场馆上空响起主持人的播报:“经过几位裁判和老师的商议, 决定将第二轮比赛的成绩作废,并进行一场加赛。”


    也就是说第二轮不算平, 立海还有两场可以争取到的机会。


    如此以来,观众席的声音小了一大半,似乎对这套处理方案还算满意。就连立海的球员也接受了状况,刚刚还支持边灼的两个男生迅速倒戈,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慢慢走向了他站的地方。


    “边灼, 要不然算了, 正好你手伤不也没好利索吗?这次让我们先上,你在旁边观赛。”


    “是啊边哥,第二场重算的话没准还有希望和新法他们打平, 总比输了好看吧”


    边灼听着这些话从耳边飘过, 苦笑着看向别处。


    他等今年的机会等了太久,为了能早些回到场上, 医院的康复训练一天都没有懈怠过。没人比队内的成员更清楚他的决心, 可现在连上场的权利都没留给他。


    “立海还真是现实啊有一个算一个都这么会权衡利弊, ”他像是对自己说的, 眼神却扫过身边每一个人。


    队友们躲避他投来的目光, 只有教练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手刚放上去就被他一把推开。


    “随便吧。”


    边灼撂下这句,离开了几人站着的地方,路过休息区的座椅时顺手捞起了自己的头盔。


    再抬眼,正巧对上后面那排坐着的谢斯濑。


    他的伤口刚处理完,贴了块方形的创口贴在脸上。手里的球杆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地面,仿佛对刚刚上演的这一系列闹剧没有任何兴趣。


    边灼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区。


    “边灼!你干嘛去?”教练在后面朝他喊了一嗓子。


    “洗手间!”


    随后,身影消失在拐角。


    *


    冰球馆二层。


    水流声填满了整个空荡的盥洗室,边灼把水阀朝一侧拧紧,看着最后一部分水在瓷盆内形成漩涡,最后顺着排水口全部流走。


    冷水确实一定程度上让他冷静了不少,只是冷静过后带来的清醒,有时候比冲动还可怕。


    边灼从一旁的墙上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后看了看面前的镜子。


    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把纸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洗手间。


    硕长的影子从右侧斜切过来,在她脚边碎成不完整的形状。他身上那件队服很松垮,右手臂晃荡在衣袖里始终保持不变的角度——那是一年前的伤带来的本能反应。


    女孩手指节叩了叩墙面,指腹因用力泛出青白。


    边灼闻声抬起头,郁索就靠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


    她转身时睫毛微颤,垂眸看向地上交错的影子,手里是把烟盒往兜里揣的动作。刚在隔壁的洗手间抽完,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冷光,将她的侧脸切成明暗两半。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纽扣,百无聊赖,或者是料定两人会在这碰头。


    边灼的表情藏得不够好,很快便显露出许久不见的意外:“这么巧,来看我笑话吗?”


    “我来的时候你还没被罚下呢。”郁索从墙上直起身,站在了他正对面的位置。


    她来的早,不关心比赛进程,但从二层的栏杆往下看正好能俯瞰完整的冰球场。


    没人打扰,清净的很。


    边灼看向栏杆外的电子大屏,自己的名字已经被移出参赛队员名单,分数也弹回到第一轮结束时的状态。


    “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我这么难堪的时候。”


    “还好吧,除了你自己,没什么人在意。”


    走廊尽头的消防铃在暮色中泛着幽绿的光,像一只微睁的眼。她停在原地,被光渡上一层细边,


    边灼听完她的话后笑了一声:“和我聊天你连装都不装吗?我看那些人拍的你在新法的照片,还有下面对你的评论,都说你纯的很啊。”


    “你不也很会装吗?用受伤博了立海球队的同情,却在上来第一场就把对方球员撞伤,论双面,谁有你在行?”


    “郁雪理,你太过了吧,”边灼的喉结滚动着,“我这条胳膊怎么断的你忘了吗?你在立海的时候被人算计,是谁受伤都要他妈要替你出头啊?啊?”


    他突然逼近,用独臂撑住墙面形成半包围的姿势。郁索听见身后消防栓的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暴雨前的云层。


    而她发尾扫过他手腕的旧疤,是为她挡酒瓶时留下的。


    “这就是你和我不同的地方,你给的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到头来还让我对你的付出百般感恩戴德。”她歪头笑了,指尖抵着他胸前向远处推。


    “换句话说边灼,你对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实质性帮助。”


    边灼瞳孔骤缩,手掌猛地攥紧她手腕。郁索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擦过自己静脉,那触感熟悉得令人作呕。


    他突然俯身低头,用嘴唇凑近她,郁索偏头躲过,他落下的手只带走了她一根头发。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熟悉的、危险的兴奋,就像当年在立海的天台,他第一次吻她时,她胃里翻涌的也是这种感觉。


    把他的情绪玩的稀巴烂的感觉。


    “那谢斯濑呢?他有帮助,他对外甚至都没承认过和你的关系,你们算什么?朋友、同学,还是床伴啊……”


    “他知道你喜欢什么姿势吗?完事之后会分你口烟抽吗?”


    “我对他感兴趣。”她的声音像冰锥坠地。


    两人沉默了一会,边灼的拇指碾过她腕骨,像在确认某种消失的温度。场馆上空传来备场的空哨,接着是观众席如海浪般的呼喊。


    郁索嫌他磨叽,猛地推开他,后背撞上消防栓,金属表面的凉意渗进脊椎。


    她脱力般看向地面,然后抬手理了理有些遮住视线的刘海儿,那张脸并没有染上任何情绪,在冷光的照射下反而安静从容,如同腐败且带血的花。


    九点五十分,场内再次沸腾。冰刀与冰面的摩擦声回荡在空气中,红蓝两队如同海浪再次奔涌相撞。


    郁索觉得没有再聊的必要,起身准备去和千禾汇合,耳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恨我,到底是恨我做的不够,还是恨我爸亲手把你妈送了进去。”


    边灼说话时带着很多不甘,头也一直向地面垂着。


    “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她这次是笑着。


    边灼向后靠在栏杆上,背光把他的轮廓浸成深灰,手臂垂在身侧,像条死去的蛇。


    “所以你当初和我在一起,只是把对我爸的恨,报复到了我身上。”


    “对。”郁索说的清楚,“他那么爱你,看到你受伤会比让他自己受伤心痛一百倍,尤其是当他知道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楼下的冰场上传来刺耳的撞击,两队球员如疾风般掠过边界线。球权在三人间迅速传递,冰杆交击声此起彼伏,看台上爆发出潮水般的惊呼,而下一轮拼抢已在争球点搅成黑色漩涡。


    郁索一步步走向边灼,目光透过他靠着的栏杆看向冰场,眸色灵动而平静。


    谢斯濑的身影不断活跃在中线,正一点点从对方手里拿下主动权。


    边灼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看去,顿了几秒后开口:“那你这次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郁索手里继续玩着制服上的纽扣,毫无波澜地看向赛场内的情况,听到他的询问后搭了一嘴。


    “什么目的也跟你没有关系。”


    他心中泛起酸涩和胜欲交织的潮水,看着她的侧脸一点点把为数不多的尊严吞噬殆尽。


    “他能帮你的,我未必不能帮你。”


    郁索侧头看向他,笑容流动如湖:“杀了你爸,你帮吗?”


    楼下的冰场上,冰球坠入球网发出脆响。新法一中的计时器从1跳到2,彻底结束了比第三场的必要。


    谢斯濑摘下头盔绕场滑行,蓝鹦鹉队的队员举起球杆融入进欢呼的热浪中。新法的蓝色队旗在观众席挥舞,彩带落入其中,却很快吞没在蓝海。


    边灼忽略了楼下庆祝的噪音,瞳孔里跳动着疯狂的光。他眼神很难从郁索身上移开,哪怕一秒都很困难。


    就连张嘴,也一样困难。


    直到郁索的目光先一步从他身上移开,随后再次转向楼下。


    与上次不同,她并没有看向冰场内,而是看向了家属席。


    边父坐在原处难以融入到欢庆中。


    下一秒,就像出于第六感或者说直觉,边父略显迟疑地抬起头,眼神刚好看向位于二楼栏杆边的两人。


    郁索不退反进,直直盯着这个警察的双眼,往边灼的身边挪了挪,随后靠近他身侧,气息近到耳朵微微发痒。


    “做不到的话,就离我远点。”


    她说完便适时转身,丢他一个人在原地。


    楼下的边父看到熟悉的身影后连忙站了起来,在身边手下疑惑的目光里向旁边移了半步,心中的预感也在确定楼上的男生是自己儿子后放到最大。


    边灼刚要伸手去拽她,场内的灯光突然开始向周围扫动,光斑打在脸上刺了下眼,他抬手遮挡的时间里,郁索已经走出几米远了。


    风从走廊尽头卷来,掀起她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带着山茶花特有的清香。那身影渐渐隐入没被光照射的地方。


    决绝,不容置疑。


    *


    比赛结束后,边兆林和手下的警员赶在学生散场前离开了冰球馆。


    冰球馆的穹顶在日光中像只倒扣的金属碗,边兆林抬起胳膊揉了揉后颈,发茬扎得掌心微痒。


    身后传来年轻警员的嘀咕:“头儿,你别说这高中生比赛还挺有意思,我还以为我来着得犯困呢,结果坐在那从头看到尾。”


    他说完后意识到边灼被罚下的状况,怕边兆林生气,又补了句:“边弟打的也倍儿好,就是这次发挥失常了而已……”


    边兆林没放在心上,回头时,正见警员盯着场馆外悬挂的冠军锦旗走神,印有新法一中好盾形校徽的旗帜被风掀起一角,像片被揉皱的冰面。


    “走了走了。”他催促着,靴子踩过台阶上未化的残雪。


    他胸前别着的警徽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与场馆内喧嚣的暖光形成鲜明割裂。


    突然间,脑海里闪过谢斯濑刚刚看向他徽章时的眼神,有点别扭地把警徽取下来塞进了兜里。


    穿过悬挂着“校园开放日”横幅的林荫道,警员快步走向停车场方向:“说真的,这次临时来看边弟比赛……您是不是故意绕路查案?”


    “什么都问。”边兆林打断他,目光扫过新法标志性的钟楼。


    晨光里,钟摆的铜锈味混着雪粒气息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踏入新法的初中部时,也是这样的深冬,消防水枪喷出的白雾里,实验楼的一扇窗户冒着青烟,从远处看像座正在融化的灰色冰山。


    停车场的灯忽明忽暗,边兆林的公务车停在靠角落的D区,能清楚看到后门的一排松树。


    警员摸出钥匙时,金属链在指间绕了两圈:“头儿,我来都陪你来了,讲讲呗。”


    “前几天警局收到一封邮件,是之前那场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属,”边兆林拉开车门,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裤料渗上来,“我点开一看,里面有三张照片,说这女孩植皮失败了,现在状况越来越严重。”


    警员的动作顿住:“您是说……三年前新法初中部那个案子?后来那个谢斯濑不是自首了嘛?结果判定为意外爆炸事故……”


    他忽然想起当时看见烧伤女孩的场景,心里打了个寒颤。


    边兆林从夹克内袋摸出烟盒,指尖在磨砂表面摩挲:“话是这么说,”


    他顿了顿,抽出一根烟却没点燃,“昨天咱们组有个同事给我转了条新闻,我点开一看,发现是当年那个咱们最怀疑的女孩,她转到这所高中了。”


    警员皱眉:“啊?郁雪理吗?当时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孩不一般,听说还当过演员,后来因为毁容息影了。”


    “是,但这个郁雪理……”边兆林重复这个名字,抬眼望向窗外,不断回想起刚刚在冰球馆内,看向二楼看台时女孩的身影。


    她穿了身绀色校服,站在自己儿子旁边,丝毫没有畏惧地和自己对视。


    “您刚刚看见她了?”警员见他反应,试探性询问。


    “她没变多少。”边兆林突然没了瘾,把烟放了回去,“还是和初中那会儿一样,小女孩一个,安静,就是那眼睛每次看见都很奇怪……”


    他顿住,想起女孩转身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冰刀在雪面划出的细痕:“比同龄人成熟,又多了些……”


    引擎声在停车场回荡时,车辆慢慢向后倒出车位。


    一声气体排放和爆炸声从车子的右后方响起,警员忽然猛踩刹车,后备箱传来重物滚动的闷响。


    “什么情况?”


    边兆林的话被打断,他开门下车,走到发出声音的位置。


    只见右轮旁散落着几颗锈迹斑斑的图钉,钉帽上印着模糊的“新法一中”的校徽。


    “是学生干的?”警员下车查看,指尖蹭到轮胎侧面的划痕,明显是用刀片划开的伤口,图钉只是幌子。


    边兆林蹲下身,用手挑起一枚图钉,是学校统一发放给班级的用具,还没锋利到能扎破轮胎。


    “看来新法有人不欢迎我们啊。”


    警员掏出笔记本记录,天气太冷,没写两笔他便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周围的监控摄像头。


    边兆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看了,对方能这么做,就肯定能料到我们查不出来是谁。”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已经有学生陆续从冰球馆内走了出来。绀色制服居多,吵嚷打闹的声音络绎不绝,出了门后向四周散开。


    抬眼看去,蓝鹦鹉队的球员已经换掉了比赛时的队服,三五成群地从侧门往过走。


    谢斯濑吃着手里的苹果,微笑着看路。一旁的西决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看样子离不开刚刚的比赛,时不时还冒出几个挥杆的动作。


    一行人往教学楼的方向去,就势必要经过停车场。


    在离这辆爆胎的车五米远的位置。


    谢斯濑最先抬起头,对上了两名警察的视线。


    边兆林没有像在球馆中那样再主动打招呼,他也很默契地在看了一眼后,把目光转回到路上。


    在前面擦肩而过时,谢斯濑很淡地勾了下唇。


    西决的吵闹声夹在两人中间:“当时我一个侧勾,对面根本来不及反应,转身还想躲,结果怎么着……小爷我直接换一个方向……”


    声音逐渐飘远,只留下几个高中生的背影。


    边兆林和警员目送着他们走远。


    走出几米后,西决松开了搂着谢斯濑的胳膊,深呼一口气。


    为了确保不被听见,刻意压低了些音量:“怎么样刚才,装的像吧。”


    “一般。”谢斯濑咬了口苹果,故意不夸他,抄兜拐进小路。


    “啧,什么叫一般啊……”西决跟上他的步子,“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叫我让学弟去扎人家车胎?”


    对方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往前走。


    “我认真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知道这事多危险吗?那人是边灼他爸,那可是公家的警车!噢———我知道了,你就因为人家把你搞破相了,就非要把他爸车胎扎了是不是?是不是吧!”


    谢斯濑突然毫无预兆地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西决被他搞得踉跄了一下,最终也停了下来,见他没有想说的意思,立刻收起了嬉笑的嘴脸。


    谢斯濑的目光看向砖路的尽头:“放学之后的庆功宴我有事去不了了,你们玩吧,刷我卡就行。”


    “啊?”西决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又是为什么啊?不是……庆功宴哎,你晚上事很急吗?”


    谢斯濑的双眸还在目视着正前方。


    路的拐角处,千禾首先出现,后面跟着的郁索走路很慢,发丝在风里打了个旋。


    “嗯,很急。”


    目前让他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的,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