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道来自高空的注视几乎在江秉烛开口的一刻就慌乱地转开了,它不敢再多看那方来自神选者“玉石山主”的复生信物一眼,甚至连正在进行的游戏都完全抛在身后,不管不顾地想要离开这里。
    域鬼放弃了自己的实体,以最快的速度向远处逃逸,甩开维斯特湖、甩开整座第二城。
    但下一秒,它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那个黑发少年的身前。
    这人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在整场游戏里毫不起眼,根本没有引来域鬼的一丝关注。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人类少年的身体里,翻涌着一种令它极度恐惧的、比这个世界更为古老的气息。
    它蛰伏在那副人类的皮囊之下,如同深渊中的巨兽,慢慢露出了獠牙。
    ——
    湖区另一侧。
    时家尔按照原定的计划,与陷入疯狂的玩家们缠斗在一起。
    然而他的异能“噬梦”是精神系攻击,对这些san值本就清零的玩家使用时,效果要打个折扣。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他不得不在战斗的间隙捡起一些被击败玩家掉落的“珍宝”,通过它们强化自己的攻击。好在有一些和他的异能非常适配,使得他的战斗压力减轻了不少。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的烦躁却在逐渐累积。
    凭借他异能者的实力,和现在手里的“珍宝”,其实早就应该解决这场战斗了。
    但现在呢?
    他不得不一遍遍控制异能的强度,在对方疯狂的围攻下,还要确保不对玩家造成太大影响。重重掣肘,让他消耗了大量精力,去击晕那些明明可以直接清除的目标。
    突然,在众多玩家的攻击中,一枚子弹穿过了他的防御。
    时家尔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可那枚子弹擦过脸颊,仍然留下了一道狭长的血痕。
    几秒之后,伤口传来的灼痛撕碎了他仅存的冷静。
    某一个声音,似乎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为什么要克制自己?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
    只要干掉眼前这些人,拿到“至宝”,他就可以出去了。
    对于他来说,这其实并不难做到……不是吗?
    时家尔眉眼间浮现出一丝与玩家们相似的扭曲神情,指尖的异能骤然翻涌。
    干脆,把他们全部……
    下一秒。
    所有玩家的动作,忽然停下了,连同时家尔在内,全部动弹不得。
    不,不止是玩家。
    风停了,水也停了。那些被战斗卷起的尘埃悬浮在半空,却再也落不下来。
    整个区域的时间和空间,都从这一刻起开始静止。
    一道道将湖区划分成独立区域的光幕以极高的频率疯狂地闪动起来,密密麻麻的文字抽搐着出现在光幕之上,仿佛在拼劲全力抵抗着从天外而来的力量。
    时家尔甚至不知道,那过于微弱的反应是否能被称为抵抗。
    紧接着,他的视野被极强的光亮淹没。
    时家尔还睁着眼睛,可他怀疑自己在强光刺激下失去了视觉,以至于整个视野里,只剩下漆黑的一片。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看见了。
    ——那是隐没在黑暗中,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让人扭曲、崩溃的庞然大物,和一条条自黑暗的深处无声蔓延的触手。
    那些触手上像是眼睛的地方,在眨动间化作深渊般的裂隙;有些地方像是嘴巴,在一开一合间,闪耀着恒星般的永恒光辉。
    具象化的疯狂从天而降,世界的维度在升高,而时家尔发觉自己在变得越发渺小,变成了一个没有厚度的面、一条线、一个点……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失望的叹息。
    那是个很年轻的、人类的声音。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一样。
    时家尔仿佛重拾了自己的维度,他再次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风自西向东吹来,灰尘自半空缓缓落下,那些绚烂的异能攻击在空中飞舞着,拖出华丽的尾迹,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而那些不可逾越的光幕,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片一片碎掉,化作一缕缕青烟,随之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时家尔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微微抬起手掌,仿佛那里仍然有他预谋着的,要向普通人发动的致命一击。
    他呆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连向后退了几步,心中充满了后怕。
    他被域鬼污染了,在那个影响下,差点对普通人动手!
    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诡计多端的域鬼死了,死在一种极为恐怖的力量之下。
    明明这件事刚过去不久,可时家尔却想不起任何细节,就好像是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主动让他遗忘那些可怕的、濒死的记忆。
    而其它玩家站在他身边,远远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
    域鬼死了,他们失去了“珍宝”的力量,重新成为了普通人,在恢复能力上,是比不上异能者的。
    这时,时家尔猛地想起了什么,飞奔向江秉烛和金祈安所在的区域。
    湖区很大,他提心吊胆地跑过一地激烈战斗的痕迹,看到了另一群愣住的玩家,又找到了昏迷的金祈安。最后,终于在湖边的一颗柳树下,看见了江秉烛的身影。
    湖边,江秉烛靠着柳树站着,仍然单肩背着书包,只是鱼竿不知去了哪里,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柳树垂下的叶子。
    秋风拂起有些褪色的柳枝,也拂动少年的长发,他望着湖面,好像在出神,背影在夕阳下,莫名显得有些萧瑟。
    时家尔皱起眉。
    其它被拉入域中的普通人都受到了强烈的影响,江秉烛却能自由活动,神智看起来,竟然也相当清醒。
    要知道,在域鬼的寻宝游戏中,所有人都会受到心中强烈渴望的驱使,因而受到污染,在域鬼的操纵下开始自相残杀。
    就连时家尔自己,都因为太不想继续那场束手束脚的战斗,而被勾起了心中的杀意。
    那江秉烛呢?他总不能是因为无欲无求,所以才从这场游戏中幸免于难吧?
    但这不可能,别说人了,就连诡异生物都有欲望。
    时家尔想着,没有贸然上前。他故技重施,朝江秉烛那边放出一个“灵瞳”。
    然后,他看见转学生愤愤揪掉了一片柳树的叶子,像是难以忍受一样,小声嘟囔着。
    “太菜了。”
    时家尔:“?”
    转学生在域里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难道是自己想错了,江秉烛并不是没受域鬼影响,而是因为受到了太大刺激,导致现在状态都有点失常了?
    江秉烛早就发现了时家尔一会儿焦急,一会儿又鬼鬼祟祟的动向,此刻却压根儿没心情去管。
    是,域鬼在跟他交流了两句之后就挂了,可能是他的问题。
    但他及时地通过措施,从域鬼突然炸掉的身体里,收集到了有用的信息。
    ——他找鱼的思路没有错,他的金鱼在今天早上,确确实实经过了维斯特湖畔。那只域鬼沉迷于他金鱼的美丽,试图将它们据为己有,变成它收藏的一部分。
    回忆到这里,江秉烛深吸了一口气。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域鬼被他的金鱼暴打了一顿,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顺水游走了。
    “……”
    江秉烛沉默了很久,努力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域鬼可能确实是条菜狗。
    可是连几条鱼都打不过,这也太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