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洲写程序写得头疼,用手指捏了捏山根,一头磕在键盘上给屏幕拜了个早年。
    手机震了又震,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跟秦知觅的对话框,发现咻地多了几条信息。
    【知觅:哦那】
    【对方已撤回一条信息】
    【对方已撤回一条信息】
    【知觅:知道了】
    【知觅:今天谢了再见】
    谢令洲烦躁地解开了两颗扣子,双手重新放在键盘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又抓起手机在群里问:
    【谢令洲】:你们瞎说了些什么
    【方齐】:绝对没有说你
    【袁醒】:也没有说觅姐
    【老大】: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关系
    【谢令洲】:别乱说对她不好
    【谢令洲】:吃饱了赶紧回来
    清吧里的灯光随着歌单切换变了颜色,幽幽地打在方齐的头上。
    他顶着一头绿光吐槽:“跟他扯上关系是对人家不好?这犊子我都懒得喷,小袁你来喷。”
    袁醒接了一嘴:“就是,菜还没上齐就让我们回去,老大你来喷。”
    老大摸着珠子,恨铁不成钢:“钱包还没上交就那么抠门,佛曰没救了。”
    方齐心虚地喝了一口酒,问道:“咱刚刚喊的那一声,觅姐应该没听见吧?”
    三个人一齐看向秦知觅,她的背影从卡座上消失了。
    秦知觅刚刚一口气把“神秘摩羯”喝完,打了个饱嗝,一头栽在沙发上,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确实喝得有点多了,她迷迷糊糊地打字跟谢令洲告别。
    手速太快,有些话不经脑子就发了出去。
    发完之后她又有点纠结。
    趁着两分钟还没过,她赶紧把消息撤回换成了道谢和道别,但是等半天没等到回复。
    她一把将手机摔在沙发上。
    “没礼貌!”
    阿汪和毛毛处理好事情走过来,看她快从沙发上滚下去了,连忙将她扶起来维持她的形象。
    “喝了那么多啊,很少见她醉成这样。”
    “今天出去太开心了吧?”
    “那也是,这个分奴。”
    她们絮絮叨叨把人架起来,像湘西赶尸一样把她鞭回宿舍。
    路过某一桌的时候,秦知觅突然诈尸,对着三个男生打招呼。
    “我先走了!那个——”
    她举起一根手指起了范儿,却想不起来自己准备说什么。
    “算了,拜拜~~你们玩得开心!”
    毛毛:“……好妹妹,醉成这样都不忘记帮我揽客。”
    -
    一连好几天都风平浪静。
    主要是秦知觅没浪起来。
    连传课的文教授要去给别的学院上一门外语专业课,召唤她去当助教。
    这活儿一般是归教授手下的硕博研究生干的,但是恰关门弟子们公派的公派,出论坛的出论坛,一个都没在家。大家还口供一致地说“咱们有个师妹脑子和脸一样好使”,把秦知觅推了出去。
    他只好把揪人就出来顶上。
    毛毛看秦知觅这段时间熬得面黄肌瘦,以为她是去打工,还劝她:“你别那么拼啊,差多少姐姐接济你嘛。”
    秦知觅眼下发黑,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不是赚钱,我这是赚名声。”
    这节课专业名词太多了,她连中文都看不懂,更别说是英语了。
    师兄师姐们还敲打她说切忌偷懒,文教授看着笑眯眯实际上可严格了。
    她一心奔着在教授面前赚名声去的,所以尽管只需要顶这么一节课,她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上课那天,她提前二十分钟去了综合楼的教室,把投影仪开了,ppt准备好,确保翻页笔的电池续航足够,什么都检查了个遍才安心地坐在第一排继续看笔记。
    每个走进来的计院生都拥有着同一个动作。
    先是走进来都被艳光四射的助教亮瞎了眼,然后退出教室门口,对着反光的金属门牌号整理整理头发,把皱了吧唧的格子衬衫抚平,把歪掉的眼镜腿儿捏正,再重新进入教室。
    走进来的时候放慢了脚步,眼神偷偷往门边瞟,大胆的还会直接搭话:
    “嘶!!觅姐?!”方齐一见她就原地蹿了起来,“这节课不是自然语言吗?你怎么在这里?转专业了?!”
    “啊……?”
    自然语言,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是计算机学院的课程呢?
    秦知觅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我来当助教。”
    方齐一屁股坐在第一排,把自己钉死。
    别人想挤过来,他还自豪地朝着人家比划:
    “这我们助教!嘿你认识不?大名鼎鼎的我们洲s——”
    秦知觅眉毛一竖,他赶紧把话题拐走:“我们洲s……周三才见过一次,秦大美女嘛!我套套近乎哈哈哈哈。”
    老大握着个木头青蛙就出现了,“哦?秦知觅?你怎么查岗查到教室来了?你还没把老谢加回去吗?”
    秦知觅:“……我来当助教。”
    方齐:“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咱们计院的专业课什么时候需要找个高翻院的来帮助我们上课了哈哈哈。”
    秦知觅:。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上课铃一响,文教授准时打开ppt。
    废话一句没有,他笑眯眯地说:“这是第一节课,比较简单,都是你们会的知识,来,第一个,【逻辑分类】,来个人解释一下逻辑回归。”
    大家表情轻松,直到他们发现文教授的ppt上面一个汉字都没有,全、是、英、语。
    教室里鸦雀无声,方齐:“我去。”
    教授声音不大,却像千斤重的锤子一样砸在他们心里。
    “随便说说,用英语回答就行了哈。”
    本来自然语言就是一门很容易挂科的课,现在居然要用“一点都不自然”的英语来上课,更加难上加难。
    全体低头,无人敢直视文教授。
    文教授转过身去板书:“都想想哈,待会儿点名回答。”
    秦知觅托着腮,看着低下去的几十个天灵盖,还有几道偷偷瞥向她的目光。
    当中还夹杂着一道属于方齐的忏悔:“觅姐我知道错了救救我救救我”。
    秦知觅对他露出一个爱莫能助地微笑,眼尾一扫,瞅见了从后门偷偷溜进来谢令洲和袁醒。
    两人溜到方齐身后,一抬头见到她坐在教室门口,单人单桌,都震惊了。
    文教授即将转过来的瞬间,袁醒一个侧身,当机立断在方齐旁边坐下了。
    剩下谢令洲鹤立鸡群,跟文教授大眼瞪小眼。
    文教授把笔放下:“小伙子你……?”
    谢令洲被抓包,一声不吭:“……”
    “小秦?这帅小伙是不是迟到还被逮住了?”
    秦知觅咬着下唇憋笑,脚下轻轻一动。
    “教授,他只是站起来捡东西。”
    谢令洲从善如流地蹲下,把秦知觅刚刚踢过来的橡皮擦捡起来,举起来给文教授看。
    文教授挥挥手,谢令洲就近在第二排坐下。
    方齐乐疯了,回头嗤嗤地笑他,下一秒就被阎王点名了:
    “这位第一排的男同学,你来回答。”
    方齐:……
    妈的早知道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挠了挠脸,站起来:“逻辑回归就是二分类——”
    教授笑眯眯打断:“英语。”
    方齐:“呃……logistic呃……regression……呃……
    他嘎嘣一下用指甲把桌子上的木屑扣了下来。
    “完犊子了二分类咋说啊?”
    “binaryclassification.”
    “binaryclassification.”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方齐前面,秦知觅低着头偷偷地掀起嘴皮子用气音送出来两个单词;方齐后边,是谢令洲用手握成拳头挡着嘴巴传递消息。
    方齐脑子正中央的灯泡腾地亮了起来:“logisticregression呃belongstothebinaryclassification.”
    “然后它widelyusedbecauseitssimple……呃……然后idontknow了教授。”
    文教授点头,随手一指:“后面这位帅小伙,你来接。”
    谢令洲站起来:“itiswidelyusedduetoitssimplicity,parallelizability,andstronginterpretability.”
    正准备坐下,他身后的大兄弟用水笔捅他的腰:“洲哥你多说点!全说完了我们就不用回答了!”
    谢令洲转了下笔,继续:“logisticregressionestimatestheprobabilityofaneventoccurringbasedonagivendatasetofindependentvari-ables,andsincetheoutcomeisaprobability,thedependentvariablerangesbetween0and1.”[注1]
    精确的定义,简洁的语法,加上流利标准的美音,强大而自信。
    文教授带头鼓掌,整个教室都是“卧槽”的赞叹。
    秦知觅看着摊开的笔记本,也跟着拍手。
    她是对着教授的ppt做了功课才知道的,但是谢令洲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也能够脱口而出。
    她蓦地想起了大家对他的称呼“计院冰山”。
    不是很冰,但是“计院之光”他确实担得起。
    教授摆摆手让谢令洲坐下,也不点人了。他双手一合,接着说下去:
    “很多人有误解,说我们国家现在有自己的技术了,可以关上门来自己研究,学英语没有什么用了。”
    “事实上,尤其是你们搞技术的,应该知道在一些领域国内外发展还存在差距。这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越高等的学府越强调语言加技术的重要性。我们需要追赶,需要超越,需要突破,就必须师夷长技以制夷。”
    秦知觅跟坐在位置上的所有人一样,低头认真地听着。
    她想起了当初选专业的时候,人家问她问什么选翻译。
    其实她也不清楚。
    所以她给的回答是:“这有什么为什么?可能就是为了别人用外语骂我的时候我能骂回去吧。骂得更高明,骂得更到位,骂得他们自愧不如。”
    -
    再抬起头,教授的ppt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的“谢谢大家的聆听”。
    他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黑板上的两个书名:《foundationsofstatisticalnaturallanguageprocessing》、《slp3》。
    “nlp课程有一些必读的经典书籍,其中这两本最为经典,希望大家都能去看看。两本都有中文版,看不懂英文的先看中文,再对着英文一字一句吃透。”
    “中文版叫做……叫做什么来着?小秦?”
    秦知觅回过神来,在脑子里面搜索相关信息,赶在教授目光转过来的最后一秒回答:
    “《foundationsofstatisticalnaturallanguageprocessing》是《统计自然语言处理基础》;《slp3》的中文叫做……”
    叫做什么来着?
    明明有印象,她死活想不起来。
    下面谢令洲淡淡地开口:“《slp3》是《speechandlanguageprocessing》3rded.draft。”
    秦知觅赶紧接上:“对,《自然语言处理综论》第三版,两本书分别由斯坦福教授danjurafsky和christophermanning教授编纂。”
    教授点点头说下课,被教室里一阵接一阵的“哇哦”盖过了。
    人声鼎沸中,秦知觅飞快地看了一眼谢令洲。
    方齐趴在他肩上悄咪咪地说着小话,而他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