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飞鸟与鱼(十一)
饶是看客,连蔷也被少虞话中的事实震撼,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淮胥到底都对她做了什么……
淮胥还想强词夺理:“我只是想要留住你,我怕你会回到天上去……”
“那里本就是我的家,我本该回去。你知道双翼对羽人意味着什么。我求过你的,可你呢,你有因为我的哀求而停下割我双翼的手么?”
少虞的手一点点收紧,看起来是真的想要了淮胥的命:“一根根羽毛被切落,又要我眼睁睁看着它们被重组,你怎么不去体验一番鳞片被割下来的感觉呢?”
淮胥快要无法呼吸,却还在尽力挤出几个字眼:“双翼离体……羽人就会死……双翼的力量也会枯竭……可我……已经努力在用秘法……保住你们了……”
“不。你只是想要我双翼的力量,替你去开疆拓土——你自己跟我说过的,你们已经蛰居沧浪海太久太久了,你不甘心。”少虞摇头否定了他,事到如今,她反而恢复了平静,放开了他,拍拍手,直起身,“不用否认,你敢说你不想炼化它,让它为你所用?”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淮胥继续为自己辩白:“若我对你只是利用,我何必剥了你的爱魄,与羽翼结合变作清姞?我又何必和清姞成婚?”
“那是你贪心不足。你贪图力量,却还想要联合我身后的羽族势力,”少虞低头,瞳孔中倒映出他不堪的模样,“你只敢娶清姞,不敢娶少虞。”
“你我身份乃云泥之别,我贸然提亲,羽皇不会答……”
少虞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借口,都是借口。你并未试过,却自作主张,以为父皇不会同意,说到底,你都只是一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的卑劣小人。”
说罢,她还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当初也是我大错特错,识人不清,才会一时被你蒙蔽,酿就今日苦果。”
目光落回淮胥身上,少虞眼底的嫌恶愈发明晰:“早知你是这样的人,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绝不愿意与你相识。”
见她要抹去曾经,方才还欲狡辩的淮胥急切地想伸手去抓她的衣襟:“是我错了……你不要这样说,少虞,少虞,你说吧,你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眼看着自己将要触及到那片似是遥不可及的裙摆,少虞不曾有后退的意思,淮胥喜出望外,可正当他握住那片衣角之时,一道灵力割开布匹。
淮胥面容一下涌上错愕,他握得很紧,才不至于让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唇瓣颤抖着去看少女的面容,她逆光立着,看不清表情,开口了——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少虞用笃定又疑惑的口吻反问着他。
“——我只想你去死啊。”
她的态度如此决绝,淮胥动作停滞许久,再是大笑起来,笑得匀不过气,笑得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还不停。
“……你说得对,身为王上,我心术不正、德不配位……我犯下大错,害你至此,若不想一族受羽皇迁怒,也唯有一死方得解脱。”
现时,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王傲气全无,他只垂着头,无比平静道:“少虞,你若能恨我,就此记住我,对我而言,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少虞皱了皱眉,再不想反驳他。
于她而言,淮胥不过是眼中再细小不过的一颗尘粒。
如今,她终于能把它从眼里除去了。
大笑牵动了伤口,源源不断的血从淮胥七窍流出。他捂住不断溢血的口鼻,还眼怀希冀地凝视着少虞:“少虞,你我终归夫妻一场,可不可以,由你来杀了我……”
“不可以。”少虞又后退一步,决心与他保持距离,又怕自己态度不够明显,继续补充,“我要回家去了,没有人能阻拦我。我更不想因为你,脏了我的手。”
连蔷和迟星霁都无言地旁观着他们,事到如今,全数也只是他们的爱恨。连蔷想,到底是什么,才会让这般高傲的淮胥,在生命残余的时刻,这样摇尾乞怜。
是爱,还是权利?她不是淮胥,她分不清。
淮胥与少虞对视了很久,直到他明白面前的人不会再生出动摇,只得苦笑着幻出一把匕首,遥遥对准自己心口,道:“你当我贪心也好,装可怜也罢,我最后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死后,请你不要迁怒于我的族人。”
既是请少虞,也是请羽族,少虞思忖片刻,点了头。
得到首肯,淮胥笑了,他道:“少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真心喜欢过你的。”
言罢,他不待少虞反应,又或许是害怕她的反应,狠狠将匕首刺进心脏,犹嫌不够,还转了几下。
鲜血溅了出去,很远,却未曾沾到少虞的裙角,她目不转睛,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目送哀悼。
顷刻间,这位为她带来了无尽折磨的鲛人王便在她眼前尽数化为沙砾。每一任鲛人王,最终的归宿,都是不得
转生,化为一捧黄沙,回馈生养自己的海洋。
这场悲剧终于落了幕。连蔷沉浸其中,不曾回神,直至有人站立在她跟前,道:“你的手。”
她方如梦初醒,是迟星霁,正一脸正色地垂眼看着她垂落的双手。
连蔷本能要遵循他的意思递上双手,做到一半,才觉不对,忙要将手撤回,可迟星霁早已一眼瞧见。
“怎么伤的?”他示意连蔷摊开掌心,将伤势尽收眼底,迟星霁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和善,像是在指责前几天才嘱咐过连蔷的要爱惜自己。
连蔷为自己运气疗伤,不敢说话,一旁的少虞悠悠替她补充道:“为了救我。”
当着少虞的面,迟星霁不能责备于她,便督促着她处理完伤口,才转身向少虞道:“既然公主已得救,不如早日归家,也好让羽皇不再挂心。”
少虞听了,轻巧地笑了一下:“我不回去。”
“为何?”迟星霁不解。
“我回不去了。”
二人面露茫然,少虞又笑了一下,似乎这样才能平息眼中将涌的泪意,“我回不去了。双翼离体,又被他炼化了一半,无论如何都接不上了。”
“那你要怎么……”连蔷不由自主地发问,问出口才觉自己这个问题有多么愚蠢。
一个失去了双翼的羽人,她能如何?她又能如何?
连蔷不死心道:“可这并非你的错……”
少虞至少贵为羽族公主,为什么不能有几分转圜余地呢?
“可没有人会在意过程,所有人都只会看到结果,在他们眼里,与其不体面地活着,还不如死了,”若忽略她眼中的点点晶莹,少虞这个当事人看起来反比连蔷镇定许多,“不必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碰到这样的事,是我的不幸,却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她适时看向迟星霁:“我往后便随心了,只是对不住仙君,我不知道父皇嘱托了你什么,却是不能让你如愿了。”
迟星霁只摇了摇头:“无碍。公主有什么打算吗?”他对找回记忆这件事再迫切,但少虞的经历更让他动容,他不愿强人所难。
“打算么?”少虞的目光一下子悠远了,顺带着泪光都泯灭了,“或许会去别的地方游历一番吧,再无来处,总不见得没有了去处。”
说着说着,她哑然失笑:“我生不随异象,所有族人都只当我是个怪胎,现在想来,大抵是我命由我的寓意吧。”
连蔷随着她笑笑,迟星霁亦出言宽慰她:“想是如此。”
气氛缓和许多,少虞看向泥沙中依旧纯白的双翼:“这羽翼,我收着也是无用……这些日子闹了不少风波,鲛人一族又乍失了王上,权且留下它蕴养这里的风水吧。”
原本三人都对鲛人族这一地狼藉心知肚明又按下不表,不料是少虞先提起此事。连蔷一怔,旋即道:“淮胥如此对你,你为何还要如此豁达……”
少虞收敛双翼埋入大地的动作一顿,淡淡道:“算不上什么豁达,错的只是他,而不是无辜子民。况且他已死,我们之间的仇怨就算不能一笔勾销,也轮不到余下的鲛人来还。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连蔷深以为然,却见少女又抬起脸,神色认真地望她:“还未谢过你们,我没什么东西能给仙君,给了他也是无用,便赠你一物吧。”
连蔷正要推拒,少虞便已从眉心取出一团光晕,直直没入她体内,连蔷顿觉身体一轻,随即是无边的沉重朝她压迫而来。
双膝一软,连蔷差点要直直跪下,所幸迟星霁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还好么?”
连蔷想摆手表明自己无事,却连这样的气力都没有了。
少虞顾念着她是魔修,分予她的灵力比较浑浊,留待她自己化用,可因着太过浑浊,连带着原主残留的部分情绪都由连蔷承受了。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少虞侧耳倾听,“似乎有人来了,我是没心情再收拾这烂摊子了,你们也快些走吧。”
他们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直至现在才有人来,也是奇异。少虞说罢,捏了个手诀,消失在原地。
迟星霁瞧着连蔷的状况,见不能迅速了结,道了一声“冒犯了”,又将她横抱起。
片刻间,连蔷只觉天旋地转,但她只凝神去品味少虞带来的情绪。
她甚至从中窥见了些许……这位羽族公主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一更~感谢在2023-04-1808:05:58~2023-04-2008: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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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飞鸟与鱼(完)
这些片段零零散散,但也足以连蔷稍稍了解少虞了。
好巧不巧,她所能看见的记忆……全是少虞降临沧浪海以后的。
她看见,年少的公主向往自由,支开了侍从,独自一人来往海边。被拘束太久的公主难得有这样轻快的时光,她从来都是隔着天际,远远地眺望水色,未有这般近地见过海,更遑论触碰。
海浪拍打着她的双足,这是少虞从未有过的体验。少女的注意全在脚下,丝毫不觉有人被海浪簇拥着从海中升起。
恐怕谁也不知道,淮胥为何会在那日上岸,机缘巧合地与少虞相遇了。
当少女抬起眼时,年轻的鲛人王已站定在她面前。
海风猎猎,吹起他墨色的长发,他的双眸在曦光下愈发澄澈透明,似能折射光芒的晶体。浪花乖顺地伏在他的鱼尾之下,宛若天神。
这是不同却不逊色于羽人的美丽,少女的心毫无征兆跳漏了一拍,她听见自己故作镇定道:“你是谁?”
彼时阳光正好,青年无甚情绪的眼眸中悄然沾染上一种名为“无奈”的颜色:“这里是我的领土,你说我是谁?”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连蔷无言,明明……那么完满,完满到她不忍去猜测淮胥是何时有了不正之心。
她来不及多想,之后的回忆纷沓而至,那些少虞提及却又不能多回忆的……连蔷全数看过,直至时光停留在淮胥与“清姞”成婚后的某一日。
清姞受制于傀儡丝,许多举动并不能自愿,即便亦有纯粹的爱魄影响,当淮胥来到她寝宫时,她还是卧在榻上,以背影面对他。
淮胥也不恼,只坐在一旁,静静地批阅文书。
阳光落不到海底,见惯阳光的人,想是会极其不适应的,可这间宫殿里,始终有长明的夜明珠照明,堪比满室日光。
但这光对于鲛人而言,有些伤眼了,淮胥浑不在意,时不时停一停笔,揉一揉双眼。
身为王,他未必没有更好的去处去做这些事,但他偏偏选在了这里。
不知怎么,淮胥轻咳了一声,他以为清姞已然熟睡,忙掩住口鼻,生怕惊醒了她。可清姞没有,闻见那声咳嗽,她的眼睫颤了颤,很细小的动作,但连蔷捕捉到了。
过了半晌,淮胥终是批阅完了厚厚文书,他起身,游向床榻,站在清姞身后,看了很久很久。看了有一刻,他转身退去,门扉阖上时,连蔷仿佛听见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而床上的清姞,也在这时转身,黑如点墨的眸子没有聚焦,在想着什么。
其实算来,他们婚后的时日不长,不过半月,而这半月里,这样的时刻有多少呢?是寥寥无几,还是比比皆是?在这无数个时刻中,他们想的又是什么?
淮胥想的是权利、族人的将来,还是仅仅只是他们往后还有很多个这样的日子?他是否会有那么一刻后悔自己的
胆大妄为?
少虞呢,她是恨其入骨,又或者在那些放大的细节里,有那么些许的动摇?
这些,连蔷都不得而知了,她只知道,二人之间曾有的那丁点的爱意,已经消磨殆尽了。
——是由淮胥亲手葬送的。
不知过了多久,连蔷发觉自己不再沉溺于少虞的回忆,她尝试着睁眼,入目却是自己牢牢地握着一截袖口,往上看,是迟星霁面露忧虑的脸。
连蔷吓了一跳,几乎是丢开般放了他的衣袖。
她闹了大动静,迟星霁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收回,道:“你醒了,你昏迷了三日。”
“三日?”连蔷一惊,她在梦中迷离地过了半生,醒来竟只有短短三日。迟星霁诧异于她的反应,问道:“你昏迷时,是看见了什么么?”
“……我瞧见了一段少虞的记忆,与淮胥有关的。”连蔷想了想,还是坦诚相待,只是说完这些,她便闭口不言。
她毕竟只是个看客,他们之间,不该、也轮不到她来置喙。
迟星霁听罢,也不追问,反提起另一件事来:“这几日我留心着沧浪海那头的动静,他们对外只说王上忽地病发急症,已经仙去下葬。王后与其伉俪情深,自刎于殿中,生死相随。”
待连蔷听进这些,迟星霁才继续说:“……听闻,南海那边已派了人来,处理后续的事情。”
连蔷听得心头一时不知何种滋味,淮胥无后,南海派人来,也多半是有吞并之意,她并不喜淮胥,也不通政术,可也觉得,作为一位君王,这样的一笔带过,太仓促草率了些。
“或许淮胥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身后事如何。”迟星霁淡淡地宽慰她,“无论如何,总会有人记得他。”
心头再唏嘘,连蔷也知道这段于淮胥、少虞都已翻篇,遑论她一个局外人,于是振作了精神,竟想起要事来。
“只可惜,我们二人的任务都是没完成了。”连蔷半是惋惜半是玩笑地提起此事,她不能带少虞的双翼回去见将琅,迟星霁也不能硬捆了少虞去羽族,“仙君也是要回到天上去了吧?既然如此,我恭祝你一路顺遂。”
先前虽一直耳提面命自己要与迟星霁保持距离,临了真有了分别的实感,连蔷也有些恍惚。
迟星霁面色沉沉,不说话。连蔷之前不察,现下有闲心观察一番周围精致,像是间普通厢房,瞧着窗户透进来的天色……估摸着是夜间。
这三日大概都是迟星霁在照看她,连蔷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可她实在不愿再与迟星霁有过多牵扯,这实是一桩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也只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将他们之间划个两清……
“这些时日,我其实一直有件事情想要问你。”迟星霁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连蔷直觉他接下来的话会炸开一个晴天霹雳,可她不能拦,“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又或者,我们认识?”
连蔷清楚听见了一声烛火爆裂的声音,她打了个寒噤。
迟星霁的一双眼如寒星,他缓缓道:“起初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想着或许只是你面善,但很快我又推翻了自己这个念头,你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这种感觉非比寻常。”
他的话语逼迫十足,连蔷听了,却有些茫然——他是要想起来了吗?那她还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神情与态度面对想起一切的迟星霁。
“仙君多想了,”连蔷听见自己的声音故作轻快地响起,“我们若先前见过,我怎么会不愿意承认?能同仙君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是——我的荣幸。”
即便再能伪装,念起最后四字,连蔷也做不到真情实感。
“仙君也许只是太急于找回记忆,病急乱投医了。我也常常有错觉——”
连蔷还想胡诌,却被迟星霁斩钉截铁地出言打断:“可我知道,那不是错觉。你不愿认我,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揉着眉心,似是倦极。当下情境,连蔷自然不希望他记起,好在迟星霁并非十分笃定,她便一面后撤地离他远些,一面措辞。
难言之隐……么?连蔷没什么感情地回想起这百年的日子,若她还是当初的自己,迟星霁这样一说,她指不定就会扑过去指责他背信弃义,竟抛下她一个人好好成仙去了。
可惜她不是。如今的日子很苦,但她不讨厌,她不想要回到以前那种喜怒哀乐全系在一个人身上的日子了。她不是一个很坚持的人,尝到痛了,再恋恋不舍,也松手了。
“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这样的人,能见仙君一面,已是殊荣。这些日子说是并肩作战,实则也是仙君一力在照拂我,”明明郑重其事地在,连蔷却想发笑,“山高水远,也到了分别之时,日后若有需要,仙君只管同我讲。”
她顿了顿,续说:“仙君可以去魔界找我——不过我自由惯了,仙君未必寻得到我,指不定也不会有用得到我的时候。”
连蔷轻巧地下榻,她心中微微讶异迟星霁维持揉捏眉心的动作持续了许久,但这样顺利地离开,正是她想要的……
她行至门边,迟星霁还没有阻拦的动静,连蔷颇觉自己的不自量力,正咬牙下定决心开门,却听见身后有动静传来——
连蔷转头,瞧见了让自己差点魂飞魄散的一幕:“迟星霁!”
一贯端方体面的仙君,此时此刻却口吐鲜血,双手强撑着床沿才维持着自己不瘫软下去。连蔷要走的念头当即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小跑几步,忙扶起他躺到床上。
她太急,急得直呼其名,连蔷自己不曾注意到。迟星霁气若游丝,更没气力去提。
“你怎么了……”连蔷从未见过迟星霁这般困顿窘迫的模样,饶是百年间她见惯了生死,此时此刻也慌乱了心神,替他来回检阅着身上是否有伤。
迟星霁可是仙……她无措地想着,本来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淮胥伤了他?呸,亏得她还对他有几分同情!
“我无碍……”见连蔷着急,迟星霁还得出声安慰她,“大抵是我受到了天道……反噬……”
连蔷闻言,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天道!”
见她如此,面比纸白的仙君,竟还稍弯了下唇角——
作者有话说:二更~鸟和鱼的故事结束啦~
第25章 尾生抱柱(一)
“我不要紧……你不要担忧……”迟星霁一面平缓呼吸,一面还要出言宽慰连蔷。
“有什么好笑的?这还叫不要紧?那什么是要紧?”见他还有心笑,连蔷气不打一处来,连抛了三个反问堵他。
迟星霁只得绷紧了唇角:“我不骗你。的确调息几日便好了,只是我这样,大抵是要在人间驻留一些时日,暂时返不了天境了。”
“若蒙仙君不弃……”连蔷抿了抿唇,终是下定决心,“我回魔界的路径似与仙君有所重合,我们不妨再结伴一些时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迟星霁回护她多回,哪怕他并不需要照拂,于情于理,总不能当即就抛下他——连蔷尽量公正地说服自己,勉力压制着自己的那点私念。
可她心底微弱的念头在叫嚣:你也是想接近他的,哪怕几日,就几日……反正他忘记了,她也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迟早会再度沦为陌路,也不必在意朝夕长短。那就……再多些日子。
连蔷深谙自己就好像一叶小舟,遭逢变故,避无可避地被卷入深邃漩涡。
她失望、绝望,却还继续饮鸩止渴。
迟星霁咳了一声,又拳抵唇角:“你愿意施以援手,我道多谢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安顿好迟星霁,连蔷欲起身,又被他唤住,只见迟星霁眼里隐约浮起些忧色,人也稍稍直了起来:“你要去哪儿?”
连蔷自然而然地答:“我去寻寻周边有没有什么灵草,可助你恢复。”得到了这个答案,迟星霁躺了回去。直至出门,连蔷才后知后觉——迟星霁是怕她独自一人跑了么?
想到这点,连蔷不禁一笑,她本没有这个想法,却忽然想瞧
瞧迟星霁知道她偷偷溜走之后的反应了。
但想归想,连蔷没打算付诸于实践。
迟星霁像是带她来了个不大不小的小镇,来往居民皆是没有修为的寻常人。虽说在此寻得一二灵物是不可能的事,但也无人能识得连蔷是魔修,连蔷身处其中远比一般小城自在。
她光顾了几间药铺,装模作样地买了些药材,决定返程,发现街上的行人,竟在片刻之间消失了大半,余下寥寥,也都形色匆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敢问店家,这是……”连蔷好奇地指了指路上景致,药铺掌柜见状,抹了把花白的胡子叹气道:“姑娘是外乡人吧?那你恐怕不知,我们旁边的临安城中出了只大妖!乃是会吃人的大妖!”
“大妖?”连蔷诧异地问了一句,瞧此地地界,灵力稀薄,不像能豢养出食人的精怪来……
掌柜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不错!是只大妖,绝对错不了。听说,他们先前派了七八个道士去杀他,都没能降伏那妖怪!”
七八个练气期与七八个金丹期,又有所不同,连蔷凝眉思忖,见她似有所感,掌柜忙提醒道:“姑娘,别想着去凑凑热闹。听老头子好言一句,这大妖呀,专抓年轻的姑娘,指不定哪日就跑到我们这儿来了,我瞧你年纪不大,快些回去罢,莫落单了!”
连蔷心想着,她的岁数应当比老爷子还大上一些,但仍感激谢过,又顺势问了些细节。
回去路上,她留心四周,果不其然,本就不多的人还都是些男子或上了年纪的妇人。
这些年,魔害人、妖吃人乃至人吓人的故事,连蔷听得太多了,起初她还会心中忿忿、打抱不平,每当这时,将琅总会似笑非笑道:他们再落魄,也不想一个魔去同情他们。
他说话不太动听,但没说错。连蔷再不平,也只能按下不发。渐渐地,她的心也冷硬起来,她是魔,如何能救济苍生?她能救一人,却能救十人、百人、千人吗?
可话虽如此,每次遭逢诸如此类的事,正如她面对迟星霁,连蔷总难能袖手旁观,即便……无人谢她。
魔救人,是良心发现、放下屠刀,不会是天性使然。
罢罢罢,她助迟星霁已是多此一举,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连蔷迈步欲走,却见街上妖风忽至,灯盏皆灭!
与此同时,似有一阵香气幽幽而来……
“谁!”连蔷灵机一动,将药包往后面的虚空一掷,一只利爪猝不及防地搭上她的左肩,连蔷不假思索要挣,却觉这只爪子坚硬如铁,难以撼动!
她已将少虞留下的力量消化了七八,却还不能同它抗衡,其实力可见一斑!连蔷急中生智,反身一扭,再反手一击化了魔气朝它打去!那妖物生生接了她一击,闷哼一声,伤势却不重:“……魔修?”
是道低沉的男声,连蔷警惕扫视周围,四面已被浓雾覆盖,她却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一连几掌挥出:“你是谁?为何无故伤人?”
几掌全擦着对方而过,对方游刃有余,连蔷也有所保留,旨在试探。
“我非无故伤人,做什么,也同你无关!撞见彼此,是我们运气不好!”那声音厉声道,片刻间,烟雾散去。连蔷确信,他亦随着走了。
方才一番雾起雾散的奇异景象落在了旁人眼中,连蔷卷入其中,却毫发无损地留在原地。周边路人惊叹凝滞,竟一时无人上前搭话。
连蔷见势不妙,掩了面容,拾起药包,疾步离开了。
她快步走回下榻的客栈,见无人跟随,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在旁人眼中是魔修也好,修士也罢,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蔷愿意揽事,却不愿意被事找上门。她踏上台阶,却差点撞上一人。
连蔷没稳住,微微后仰,又被人极快地握住手肘带了回来:“你……”
她张口要说话,却是熟悉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是迟星霁。连蔷定定心神,撞进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可偏偏满面煞白,一眼看出他失血过多的症状。
“你出来做什么?”之前的玩笑念想成真,连蔷却不见得多么高兴,推搡着迟星霁回房好好坐下,双眉一横,“你知不知道,如今你才是病患?碰到危险怎么办?”
迟星霁倚在床头,想反驳他只是暂时虚弱,不代表他手无缚鸡之力,堂堂仙君,除非魔尊来了……但思及自己先前的言行,迟星霁吞下了这话,却敏锐地嗅到了旁的意思。
“此地偏僻,如何会碰到危险?你出去许久不回,我才出去寻你,是路上被什么耽搁了?”抓住话头,迟星霁忙不迭问她。
连蔷一时失言,不想被他抓住了不对,便将刚才情形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只隐去了她不敌对方的那一部分。
“观他修为,并不在我之下。”连蔷虽不服气,也只能实事求是。
迟星霁闻言道,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可有受伤?”
“没有!”连蔷矢口否认,经他一问,却觉左肩上隐隐发热,真有了些疼痛的前兆。
现下迟星霁体弱,连蔷自觉要担负起守卫这一职来,势必是不能展现自己短处的。
迟星霁听罢点点头,正当连蔷以为她已然糊弄过去了时,迟星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触了触她的肩膀。
连蔷本能避让了一下,这一下,叫迟星霁瞧出了端倪。他端正了神色看向连蔷:“没有受伤?”
他总不能来掀她衣服,连蔷想要梗着脖子死不承认,可对上那双眼,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不算伤,只是被握了一下肩膀。”
“自己处理,还是我帮你处理?”迟星霁斩钉截铁地给了她两个选择,而连蔷自觉起身,退到了床榻前的屏风后:“我自己来。”
纵然从前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可今非昔比,连蔷是做不到坦然处之的。她本想借着屏风遮挡,可这屏风透亮得很。怕她不适,迟星霁体贴地转身背对屏风。可他的影子无声地映在上面,瞧得连蔷兀自心惊。
明知他必然不会转身,她也生怕自己闹出太大的动静来,还有一种被窥探了的奇怪感想。
室内太静,静得落针可闻,衣料与肌肤摩擦的窣窣声便格外清晰。连蔷咬着牙,想假意敷衍一下,找个时间再自己看看,迟星霁又开口了:“明日晨起,我们去那临安城瞧瞧吧。”
他突然开口,连蔷没意料到,但说话声能盖过令人窘迫的细微动静,亦能分散注意,她便一边褪去肩头的衣物,一边接他的话茬:“上午会不会太急切了些?仙君的伤势未愈。”
迟星霁的身影僵了一瞬:“无碍。人命关天,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还好还好,那妖只是用力重了些,不曾真的伤到她,甚至不曾破皮。连蔷舒出一口气,穿戴好衣衫,又有了些底气牙尖嘴利地驳斥迟星霁:“仙君先前是怎么同我说的?要怎么爱重自己——起码也再多休息半日吧。”
“……好。”迟星霁一顿,旋即答道。
夜已深,该休息了。连蔷总不至于和迟星霁同榻而眠,正要问伙计再去要两床被子,却被迟星霁告知:他还在隔壁租了一间房。
“虽无人知晓,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妥。”迟星霁义正言辞,连蔷听了,没打招呼就走去了隔壁。
望着室内如出一辙的摆设,连蔷手中腾升起又怪异又恼怒的情绪:他方才为何不说?枉费她在心里迈了好大一道槛!
滚在榻上,连蔷一顿,骤然想到,迟星霁不是这种毫无分寸的人,该不会是担心她独自一个人回来,直接不察看伤势逞强吧?
……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了。连蔷翻了个身,索性不再去想——
作者有话说:三更!新故事开始!
第26章 尾生抱柱(二)
第二日,二人如约,待到午后,才出发。
多少顾念着迟星霁身子尚未痊愈,二人直至黄
昏时分,才到达传说中有大妖出没的临安城。
比起邻镇稍显戒备的氛围,临安城更可以说是严阵以待,饶是二人不像坏人,守城之人也仔仔细细盘问了许多遍二人的身份才放行。
在他们即将进入之际,那人欲言又止,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你们……是修士吧?”
连蔷顾念着周围的动静,几乎他一开口便旋身看向他,脸不红心不跳道:“是。”
她不算修士,迟星霁能算,算不得说谎。
“你们不知道……这里的传闻么?这里有大妖,就算是修士,没有自保的能力,也还是快些离开吧!”此人看上去四十出头,是随处可见的一张脸,此刻流露着几分不耐烦。
然而这不耐烦之下,也是好心的底色。
“多谢大哥劝告了,可我们正是为这大妖而来。”迟星霁礼貌地颔首,“既来了,也没有不试一试便打道回府的道理。”
“命就一条,要是失败了,哪里轮得到你打道回府!”听他所言,大哥不由略微急了眼。
迟星霁淡然道:“无事。”
他指的是不会有送命的事发生,落在大哥耳朵里,却成了他对生死不屑一顾。
二人纹丝不动,大哥只得为他们的“鲁莽”摇摇头道:“见过孤家寡人想逞英雄的,也见过一堆人结伴壮胆的,没见过带着自己道侣来送死的……”
“你误会了。”连蔷忽地冷声打断,话一出口,她方觉自己的态度有多么强硬,忙软下语气弥补,“……我们二人只是一道的同伴,不是道侣。”
她尽力让自己去忽视身侧迟星霁的脸色——她也真是奇怪,怎么总有人会把他们看作一对,就因为他们一男一女?
以后这种误会,还是能免则免好。
二人去意已决,大哥又被冷冷呛了一道,不再多说,任二人径直入镇了。
连蔷留意到,如果说在邻镇,他们不曾见到一个修士,那临安城街上,他们或多或少都能遇见几个身怀灵气的人,连守门之人也不例外。只是这灵气浅薄,以他们的修为,甚至未必能看得出来连蔷是魔修。
“两地相距不远,如果说,这里有散修出没,那边全然没有,也是奇怪……”连蔷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临安城规模大些,周边修士皆聚集于此了么?”
“不会,”迟星霁的声音与连蔷心里的念头一同推翻了她的设想,“此地灵气虽比邻镇浓厚,但修士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人数差距。”
的确,邻镇与临安城,算是从无到多了……连蔷眼尖,瞥见了街边张贴的告示,快走几步,将其撕了下来。
“——是张悬赏。”她粗略扫了几眼,展示给迟星霁看。
这悬赏言简意赅,大致就是周边出了只大妖,常在夜间出没抓人,皆是年轻女子,于是特地贴了告示,征集一伙修士前往清剿,酬劳好说——落款是临安安家。
连蔷将告示递给他,迟星霁凑近几步,这下,连蔷即使想回避,少年的面色也分明地落到了她眼中。
想是伤还没好,犹带些许病容,神情认真,没有半分不虞。
连蔷暗暗嘲笑自己又自作多情留了个心眼。
她装作浑不在意地去观察了一番墙上原先的痕迹,他们手上这张告示极新,至多刚贴上去一两日。它原来张贴的地方下面依稀瞧得出内容大同小异的几张,经过风吹日晒,已破败不堪。
要说什么变了,大抵是越发丰厚的酬劳。
“这安家,似乎越来越急切了。”连蔷看了看酬劳,不光金银,连修士需要的宝物都不少。这安家,莫非是扎根此地的修仙世家?
迟星霁了然她的意思:“看来这么多修士齐聚于此,与安家这张悬赏有关。”
只是奇怪,安家若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修仙之家,享了统管之权,也该担了庇佑之责,大妖甫出,他们便应当派人去查探过才是,难道是无功而返了?
这张悬赏出现在这里,既吸引了外来人,却也侧面反映了安家的无能。
“先去安家瞧瞧?”连蔷提议,迟星霁没有否认的必要。
也不用怎么向行人问询安家的位置,毕竟这安家,实在是太显眼了——一眼望去,城中央拔地而起的建筑,与周边的房屋格格不入。路上的大多数修士,也是朝着这个方向进发。
到达安家,夜幕已至,安家外的人却排起了长队——定睛一看,皆是男性修士,修为参差不齐,有初初入门的练气期,也有几个刚至金丹的。
不说迟星霁,连蔷的修为在其中也是佼佼者,只是他们刻意收敛,虽气度不凡,但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排在队末的这两人。
人是几个几个请进去的,进去的人不少,出来的也不少——看看他们的修为,连蔷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被请了回去。
眼看着前面的人越发少,迟星霁却忽地低声道:“把手给我。”
连蔷不明所以,却也乖乖照做,迟星霁的右手虚虚地搭在她腕上——一瞬间,一股冰冷又熟悉的灵力顺着他们相触的位置,流进连蔷体内。
“这是……同悲的剑气?”连蔷倒吸一口凉气,她曾与迟星霁同床共枕多年,自然识得他佩剑的气息。
她话一出口,迟星霁向她望了一眼,这一眼若有所思,又很快被他掩去了。
连蔷抚抚心口,那剑气化入其中,便消失不见,仿若无物,却实实在在为她的心脏搭建起一层牢固的屏障。
曾经,迟星霁是否也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像这样搭上她的手腕,将那道剑气封入她体内?可曾会想到,有朝一日,这道剑气会替她抵御他至亲之人的攻击?
而现在,他又是用什么立场,来……守护她的?
“这剑气,一能防身,二能封住你周身时不时逸散的魔气。”迟星霁适时解说,观他神色,似乎并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连蔷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隔绝她的魔气……她摩挲了一下腕子,低低道了声:“多谢。”
在人类修士中毕竟不比身在妖修中,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灾祸。难为迟星霁拖着病体,还要为她多加思量。
轮到二人进去时,已没有旁人。领路的管家神色恹恹,许也是操劳一天倦极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面对二人,拱手行礼:“贵客前来,如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连蔷和迟星霁纷纷欠身点头,表明不介怀。
说来也怪,安家外头富丽堂皇,内里却色调肃穆,陈设低调,与先前表露的财大气粗极为不符。
经少虞与淮胥一事,连蔷对周边细节更是上心,生怕有一丁点的疏漏,但唯恐隔墙有耳,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静待时机同迟星霁说明。
天上繁星点点,安家上下灯火通明。来往仆役不说修为高低,却都已练气入门,且各个神色恭谨,屏气静声,不见半点怠惰之色。
如此看来,这安家倒又多了点世家气息。连蔷正想着,待客的正厅到了。
坐在主位的是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待客了一天,他们眉目中也见了点疲惫之色,背脊还强撑着笔直。
见有人来了,男子率先站起迎客,女子紧随其后,不失礼数:“在下敝姓安,单名忱,正是临安城城主。贵客远道而来,不知二位贵姓?”
“我姓迟,单名一个霄字,这位是——”
迟星霁托手示意,连蔷适时接上:“林蔷。”
“迟道友,林道友。”虽面上比二人年长,但毕竟不知深浅,安忱也不敢托长辈架子,请二人入座,又命人奉了茶,方才说明目的:“二位想是见了城中告示而来。”
“不错,”迟星霁颔首,“不敢瞒安城主,林蔷昨日便在邻镇碰到了那只大妖,极有可能与安城主悬赏的,是同一只。”
安忱闻言,眼神稍亮了几分:“噢?你们碰到了那只大妖?当时如何情境?”
连蔷顺势将当时情况一五一十道来,安忱听了,作思忖状。
“他竟跑到了别处去……看来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城主神色凝重,喃喃道。
迟星霁出声打断了他的出神:“不知安城主对于这妖,是否还有别的了解?也好方便我们了解他的个性,将其捉拿。”
“别的了解,自是有的。”安忱再度正襟危坐,话音落罢,一道凌厉杀气却化作实质,向二人迎面而来!
可谓近在咫尺!连蔷不假思索起身,箭步而上,挡在迟星霁身前,用了三四分力,挡下了这一击!
事发突然,又未用十成十的力道,即便化解,连蔷也被逼退了几步。
迟星霁亦起了身,只是目睹她这一番举动,本要抬起的手,又若无其事地垂落至身侧。
“安城主这是何意?”连蔷厉声喝道,她身后的迟星霁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是安抚的意思。
她侧首,同他对视一眼,才慢慢放松,退到迟星霁身后去,只是眼中仍有戒备之色。
连蔷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刚才也不知怎的,她想也没想,直觉挡在了迟星霁跟前,似乎本能觉得迟星霁需要她相护,待事毕,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滑稽可笑。
迟星霁再实力受损,也不至于被这小小一招伤到。
不料这时,安忱竟抚掌而笑——
作者有话说: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服啦……这章本来是应该昨天发的……结果我忘记定时了提前时间发一下……感谢在2023-04-2021:00:00~2023-04-22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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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尾生抱柱(三)
一股威压以迟星霁为中心徐徐扩散开,温和却不容忽视。既防备了安忱再次出手,也隔绝了连蔷魔气逸散的可能。
“林道友好身手!”安忱起身赞叹,“方才是我冒昧,向二位赔个不是了。”
言罢,他竟起身深深一鞠躬:“若非如此,不能轻易判断二位虚实,不周之处,还望勿要见怪。”
“事后再说,要真伤了人,是否有些晚了?”连蔷有些恼怒,对迟星霁实力再笃定,回顾方才那一瞬,也是心有余悸。
“二位莫怪,”城主夫人忙起身劝慰道,“夫君是见二位修为高深莫测,不同于先前来往的客人,怕非寻常手段不能得知二位实力,这才出此下策。二位还请放心,当时若接不下,我们也是有法子化解,不会叫贵客凭白犯险。”
安夫人语气恳切坦荡,尾音又长又坠,生怕二人气极到立即抽身一般。她长着一张极其和气的脸,但眉目总拢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忧色,定然不是短短时日所积攒的——连蔷不自觉多看了她几眼,想不到她竟为这件事忧心至此。
迟星霁周身压力不散,他微微侧首,看向连蔷,无声地征询着她的原谅。心中再气愤,迟星霁毕竟未受伤,二人态度也实在诚恳,连蔷便静静地坐了回去。
待她至少面上不再挂怀,迟星霁才归位,等待安忱的下文。
安忱几度开口无声,良久才措辞好道:“说来也是惭愧,这妖足有百年修为,已化人形,本以附近深山为家,先前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偶尔潜入临安几次,我们也只当他是偶然兴致大发,并不愿大动干戈,扰了清净。”
说到这儿,他愤愤地拍了下桌,几欲起身怒斥:“不成想,他近来越发变本加厉!频频涉足临安肆虐,短短一月,竟已掳走了城中十数个年轻姑娘。城中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迟星霁若有所思道:“只抓年轻的女子?我听说,安城主先前也派遣过修士前去?”
“是,只抓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安忱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信息,只草草带过,“当然,知晓此事后,我们极快编排了一支队伍前去……哪知,狡兔三窟,莫说活捉,他们连妖在哪儿都摸不到,尽是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那妖不曾伤人性命么?”连蔷察觉到他的用词,直言指出。
“是……不知为何,他不曾伤了那些人的性命,可被掳走的姑娘,没有一个回来过……”安夫人适时回答,面上越发愁云惨淡。
安忱摇摇头感叹:“不怕二位笑话,我们实在是……无人可用了。我将手下派了个遍,犬子亦是年幼,无法独当一面。我这把老骨头,修为停驻元婴多年,也同他交过几次手,却是不得不甘拜下风。”
闻言,连蔷微有动容,不是事态紧急,想必一城之主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揭自己这个短。
“我观二位修为在我之上,深夜来访,想也是有替城民排忧的心思。若二位愿意出手相助,安某……感激不尽!想要什么,二位只管说便是!”说到这儿,安忱再度起身,朝二人拱手深深一礼。
安夫人亦在其后盈盈一拜。
二人现下哪里有上位者的气势,更像为子女苦心筹谋的年迈父母。
“父亲!何至于此!”忽有一道人影冲射出来,拦在安忱面前,“你们怎么又在忙活悬赏了……那什么狗屁狐妖,哪里劳动父亲母亲这般低声下气,根本不足为惧!我明日就带人上山捉了他,剥了他的狐皮给母亲做衣裳来!”
其身后,是阻拦不及、自觉失职的管家。安忱一挥手,管家就诺诺退下了。
那人影一定,连蔷瞧得清楚,分明是个已及冠的少年,若说年幼,岁数的确不大,若说无法独当一面……二十岁的迟星霁已独自离家前往无极剑宗,还被众人寄予飞升厚望,而眼前满口大话的少年,不过筑基中期。
如果没有旁的机缘,他此生恐怕至多到达金丹之期,难以精进了。
连蔷想着,却又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吓了一跳,惊吓于她竟拿旁人同迟星霁比,也惊吓于她第一反应竟是拿迟星霁作比较。
“宾客当前,休得放肆!”安忱一声厉喝,“你不清楚自己的斤两,我还不清楚吗!滚回你的房间里去!”
连蔷和迟星霁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察父子间的争吵。连蔷默默想着,她的父亲虽严格,但从不在外人面前轻易教训孩子,安忱的严苛真是……可见一斑呐。
少年很是不服,转身面向面容比他大不上几岁的二人,其间身上的佩环叮咚作响:“我名安梓良,说话一贯直接……”
目光触及连蔷的刹那,他眼中有什么被点亮,动作亦顺势一僵,片刻后才僵硬地捡回自己的话头:“……我不知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此事终归只是我们临安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二位还是尽早请回吧。”
小少爷额心生来一点朱砂,衬得他五官一派娇憨天真。连蔷有些好笑,刚要说话,迟星霁却已沉声反问道:“你这是要做你父亲的主?”
“迟道友莫见怪,犬子年幼失言,我稍后便将他拖下去教训,”安忱生怕他们二人就此反悔,忙不迭表明诚意,转向安梓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不给我滚下去!”
“我不!”安梓良似乎亦是个倔脾气,梗着脖子不愿妥协,“这些时日,父亲接见了多少个江湖骗子,您远比我清楚,竟还寄望于外人吗?”
安忱面上隐有青筋跳起:“你再敢给我胡言乱语!”
一旁的安夫人欲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捂捂心口,愁容更甚,只一味朝二人躬身致歉。
变故发生得太快,连蔷看得瞠目结舌,饶是他们愿意让局外人目睹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她也不愿再看下去了。
小少爷说得好听是天真烂漫,往坏处说,全然是毫无分寸的鲁莽。而安城主夫妇,深知他的秉性,却还任之纵之,同样离谱。
连蔷要出言先告辞,不料安梓良下一句越发语出惊人:“父亲从来只相信长姐,却从不信我,说我年幼不经事,又何尝不是父亲未曾想过将责任分与……”
“啪——”
清脆一声,众人皆惊。安梓良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打他的那人,嘴唇翕动出两个字:“母亲……”
安夫人的胸口剧烈震动着,她以食指点着自己的儿子,连连颤动了几下,却吐不出半个字,唯有阖眸才能平息自己内心的愤慨:“……你若再多说半个字,家法伺候。”
众人在这场争吵中心思各异,场中一时无人多言。
迟星霁不动声色地开口打断沉默:“今夜夜已深,我们还是先告辞,明日再来访吧。”
安忱还想留二人住下,被迟星霁再三拒绝,直至最后,他只得态度坚决道:“居于府上,实有不便,还请城主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明日巳时,我们自会来访。”
“也好,也好。”见不是毫无希望,安忱连声称好,欲要亲自送二人出去,又被迟星霁婉言谢绝,便派了管家送客。
二人去时,安梓良还僵直在原地怔怔愣神,安夫人已平和了眉目,在座上不知所想。
行于曲折的长廊中,来时的灯盏被熄灭了大半。离开许久,连蔷鬼使神差般地回头望去,她实则已看不清那头的场景,却觉得在萧瑟夜色中,那一点的灯火,像是要被黑夜吞没,并不那么温暖了。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噤,迟星霁侧首看了一眼,略行快半步,稍稍挡在她前侧。
连蔷一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往外挪了步子,结果迟星霁照做。
两人的影子忽远,又被刻意拉近,长长地拖在地上,一来一去,反倒更相近。管家无意回首,将二人这番小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自觉抿出一个略带深意的笑。
送至宅门前,管家恭恭敬敬递予二人一枚令牌样式的物件:“二位不愿留宿,我们也不强求,出示此物,城中的客栈可供二位任意挑选。”
二人诧异了一瞬,迟星霁倒也坦然收下。
入住客栈没经历什么波折,即便夜深,二人也决定先聚头谈论片刻再休憩。
为防止隔墙有耳,迟星霁特地辟了道隔音结界,才问:“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安城主知晓的远比他呈现出来的多,”连蔷不假思索,面容微微正色,“只是其中仿佛有什么内情,他不愿告知于我们。”
“我亦是如此觉得,”迟星霁的表情不及她凝重,远远闲适得多,“不过没什么所谓,那些应当不是什么关键。”
连蔷颔首,迟星霁算是一句话作结,二人之间沉寂下来,她正想弥补着说点什么,迟星霁却忽然正坐,还顺手拨动了一下昏暗的烛火,烛焰乍地跳了一下,照得连蔷心里亦是一跳。
在烛光下映得眉目柔和的仙君轻轻启唇,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是什么惊心动魄之语:“那你……是如何看待安梓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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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尾生抱柱(四)
连蔷登时怔愣,竟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她并非不通风月之人,安梓良那一眼包含的点滴情愫,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但她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比起这些,她更关注安家内部的关系与安梓良不慎透露出来的东西。
可迟星霁这一问,问的是她从安梓良地方瞧出了什么,还是想问……她对安梓良的态度?
连蔷不确定旁人是否能品出其眼里不同寻常的意味,若这人是迟星霁,她便更不确定了。可直觉又或者是什么驱动着她觉得——他想问的是后者。
但连蔷不愿意按这个方向回答,她只得眼神避开烛火的那端,故作镇定道:“或许,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安城主都不曾透露那只大妖乃狐妖,他却轻易说出……他口中的长姐,许是我曾经有兄姊的缘故,也让我十分在意……”
迟星霁略显诧异:“你曾经有兄姊?”
连蔷微微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也一样,我有同胞亲眷,这难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我也只是随口一问。那他们现今如何了?”
迟星霁顺着话题继续往下一说,瞧见连蔷面上转瞬即逝的笑,才觉失言。
“他们不像我,与道无缘,早都化作黄土了。”连蔷极度平静地答道,她本以为自己能坦然回首往事,可临了,内心依旧会是一派波涛汹涌。
她曾拥有世上最好的双亲,怜爱她的兄长,善待她的二姐,他们爱她,一如她爱他们。想起他们,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但幸好,她还能以回忆怀念他们,且还有很长的岁月能一直怀念他们。
“……节哀顺变,”迟星霁迟疑着出口,“至少,你还能记住他们的存在。”
“是啊,他们应当已经投胎转世,过上崭新的人生了。我再难过,也该向前看了。”连蔷复笑道,不愿再沉溺伤感。
她走出了黯然,迟星霁接下来的话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在唏嘘自己:“我实则,有些羡慕你。你可以有记挂之人,说不定也有人在记挂你。而我,没有过去,更不知道有谁会记得我,我又能去在意谁。”
连蔷一愣,是啊,严格来说,迟星霁现在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被任何记忆和情绪支撑。
“仙君不必伤怀,万事讲求缘分,或许有朝一日,你会豁然开朗的。”连蔷真心地祝愿道。可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话是到了那日,他们已不会同道。
“那样也好。”这一声落下,满室静寂。许久之后,迟星霁才抬眼,不置可否地开口:“除此之外呢?你是如何看待安梓良的?”
“除此之外,什么除此之外?”他跳转话题的速度太快,连蔷险些没反应过来,只得作出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反问他,“难道仙君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发现?不妨说与我听听。”
她的笑容着实无懈可击、不似作伪。迟星霁凝视了她片刻,清楚不能再从她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了,便递了台阶而下,摇头道:“……没有。毕竟你一贯入手的角度特别,我只是期待你有别的收获。”
自此,二人再无话。连蔷顺势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迟星霁未拦,待她步至门口,才闷声喊了句:“连蔷。”
连蔷难得听他连名带姓地呼喊自己,在这一瞬间,她被奇异感觉突袭,如遭雷击,缓缓转身,只见迟星霁面容隐在明火之后,并不清晰。独坐在那儿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无事,抱歉。”
迟星霁这句抛得没头没尾,连蔷无法看清迟星霁是否在注视着自己,只僵硬地点点头,步履飞快地离开了。
走出房门口,连蔷提起裙摆,近乎小跑似的回到自己的厢房,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独身一人时,她方觉悸动不安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尽管一遍遍嘱咐自己明日要劳神,连蔷还是一夜无眠。
待时辰差不多,二人在房前碰头,去了安府,一路上,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明明只是很寻常的直呼其名,连蔷却总觉得她的心里无声无息地生了一点芥蒂。
下
榻的客栈距安家并不远。二人被恭恭敬敬迎进门,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正厅,赫然是安城主夫妇高坐上首,出乎意外的是安梓良竟然也坐于一旁,相比昨日,气焰收敛了不少。坐在那儿,倒有了几分低眉顺眼、知书达礼的模样。
连蔷瞧着稀奇,不自觉多看了几眼,正巧撞上他的目光。连蔷不躲不避,朝着他礼节性地一颔首,这下凝滞的换作了安梓良,待他移开目光,耳尖竟已红透。
没有安梓良从中作梗,安城主夫妇二人的态度自是无可指摘。自迟星霁表示愿意一试之后,二人更是感激涕零,像是立即要朝他们下跪磕头。
“事不宜迟,那我们今日便先进山搜寻吧。”迟星霁提议道。
闻言,安忱面上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前路凶险,再多做些打算吧,府上也算有些家底,二位不如挑些法宝再走。”
“不必,”迟星霁拒绝得斩钉截铁,其本身即为一柄世间最锋利的剑,又何须其他利器做点缀,“放心,我们不会失手。”
“且慢——”原本安生坐着的安梓良又骤然冲到二人面前,整张脸都红透了,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二位可否带上我?”
“胡闹!你当是去郊游踏青的么!”安忱又是一声厉喝,作势要打。
安梓良灵敏一闪,好整以暇地在远处与父亲对峙:“这是我深思熟虑了一夜做出的决定!不是玩笑!”
安忱深知儿子的这丁点修为,真对上那妖,无异于送死,正要再骂,迟星霁开口打断了他:“为什么想与我们同去?”
见有人正视了他的提议,安梓良说话时的脊背都挺直了几分:“说来不巧,我与那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对他有些了解,或许还能帮到你们。”
“还有呢?”迟星霁淡淡反问,语气里没有不以为意的不屑,却无端透着一股冷意。
“这,这不够吗?”安梓良诧异道,“你们二人对他知之甚少……”
“知之甚少,不代表我们没有把握。如果你仅仅只能帮我们这些,我奉劝你还是好好待在家中,不要外出。”迟星霁四两拨千斤,寥寥几句点名利害关系。
安梓良也明白,自己能否同去,并不取决于父母,而是眼前这两个人,抿抿唇,猛一跌足:“……我想要证明自己!”
他说罢,场中一片长久的安静。打破这份安静的是“扑哧”一声,并非迟星霁笑的,而是连蔷。她注视着面前这个颇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开口问道:“与我们同去同归,便能证明你自己能独当一面了么?”
安梓良要回答,连蔷比他更快:“你可知道你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碰到那妖,形同手无缚鸡之力么?你知道,稍有不慎,你只有一死的下场么?”
“我当然知道……”安梓良还欲嘴硬。连蔷又轻笑一声:“你不知道,你恐怕还寄望于,稍有不慎,我们会出手救你,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已经见义勇为了,不救你一次,也只不过是个意外。”
她说起这些,不见面容多么狠厉,却听得安梓良胆寒。
“一个人的长成,不在于某时某刻的勇气,而应该在于每时每刻的担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计后果,我很难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同行,是好事一桩。”
连蔷不是真如嘴上那般轻视安梓良,他自有他独一无二的勇敢,可正因为连蔷太清楚自知之明的重要性,才会想要点醒他。
弱小不是过错,看不清自己身怀的是什么,才是。或许这也是安忱更重视安梓良口中的“长姐”,而非他的缘故。
再者,从连蔷自身的角度出发,她也并不想知道安梓良经历过什么亦或者背负了什么。
“不会的,我会带上很多很多的法器,能保护好自己,必然不会有那样的下场……”连番被驳斥,安梓良脸色惨白,强撑着才让自己不要被逼退,纵是如此,他还嘴硬着。
连蔷无声地叹了口气,终归是还未长成的少年,也不该太过苛求于他……
“既然如此,”迟星霁偏在这时出声了,“那你便与我们同去吧。”
连蔷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只对上一双如深潭般平静的眼——他也在看她。连蔷自然不会认为安梓良这番说辞能说服迟星霁,迟星霁也的确有余力能保下他,可他此举的用意何在?
迟星霁重复了一遍:“你,与我们同去。”
“道友,犬子修为低下,这恐怕不妥……”要么出于对儿子安危的担忧,要么是担心他成为二人的拖累,安忱赶忙劝阻。
“无妨,我担当得起。”这言辞堪称狂妄,但由迟星霁口中说来,却分外妥帖,只让人信服。
安梓良无疑大喜过望,安氏夫妇虽忧虑,却也信了迟星霁。这时,他才想起似的询问连蔷:“你觉得如何?”
他既已独断专行,又何必来问她——这般想着,连蔷面上仍然维系那种浅浅微笑的神情:“你觉得好,那便好罢。总归要护他周全的是你,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没存稿了要TT感谢在2023-04-2321:00:00~2023-04-2518: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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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尾生抱柱(五)
安梓良即便再不识眼色,也模模糊糊感知到连蔷和迟星霁之间的气氛怪异。如果说二人因他而意见相左不错,但如果说这氛围因他而起,安梓良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若从外貌看来,二人的确十分登对,再加上结伴而行,确实容易错认。只是一路行来,两人几乎都是一前一后,从不并肩而行,寻常的言行举止也不见有多么亲昵。
安忱亦派了几个修为不低的修士一同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山林中穿梭,多有不便,更遑论带了个安梓良,脚程更是慢上不少。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生出几分羞愧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前面的连蔷,她虽伶仃一人,身形又单薄,却一马当先地在前面开路。
他不知不觉间,又生出几分敬佩来。只是想起先前连蔷对自己的连番反驳,安梓良心头又涌现出些许闷闷不乐。
或许只是接触太少,还不能对他改观……这样想着,安梓良索性动了上前攀谈的念头,剧变却在这时横生——
“戒备!”连蔷在清新草木中嗅见一阵奇异的香,本能警觉高呼!
安梓良不假思索要上前,想着至少不要让她一人面对……却有一人比他反应更快!
那人刹那间,越过十数人分散开的长队,敏捷地一下跃至连蔷身侧——
他的动作很快,无人看得清他是如何出剑、甚至是否出了剑,便看见他持剑的手缓缓垂下,像是无声地宣告了胜利——前方随之传来了一声惨痛哀嚎。
而连蔷,自始至终被迟星霁牢牢地护在身后。
安梓良眨眨眼,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一行人甚而来不及反应,他忽地有些迟疑,在他看来,连蔷已经很是强大,那么,迟星霁呢?他是不是更是自己无法肖想比拟的存在?
狂风吹得连蔷双眼生疼,可奇怪的是,她竟将迟星霁从天而降、衣袍猎猎的模样记得牢牢的。
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连蔷敏锐察觉,自惨叫之后,那股奇香便消散不见,应当是狐妖已经离去。
迟星霁的伤还未痊愈,贸然出手不是明智之举。连蔷对上伫立在前方的背影,关心的话却堵塞在喉头,只是原先生硬的语气也柔和了些许:“……他走了。”
她本意是示意迟星霁可以离开,不必再护佑她了。可迟星霁像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侧首轻飘飘地望了一眼:“继续前进吧。”
“……好。”连蔷见他如此,也转头与同行的人提醒了一声,复前行。
二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山路崎岖难行,即便这样,连蔷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散开。
迟星霁说自己是受天道反噬,然而天道这东西,玄之又玄,是如何束缚他的?又是如何判断他太过越矩的?观他方才出剑那个利索样,这反噬,是否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严重?
可惜连蔷不是迟星霁,没有切身体会,她更无从分辨。
思虑涣散间,连蔷不觉间,鼻尖隐隐闻到一股浓重妖气,她抬头要窥前路,却不巧撞上驻步的迟星霁。
“发生什么……”连蔷揉一揉被撞痛的鼻头,欲探头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迟星霁不动声色横剑于她身前,溢出一句:“别怕。”
待景象彻底铺展于面前,连蔷竟连呼吸都抑制住了——若说眼前场景,不算多么骇人,但足够震撼。只见树林间,数个女子直挺挺地被妖气包裹,悬浮在空中不省人事……
后面的人落他们几步,赶到之时,亦被眼前场景震慑住,安梓良更是面色煞白,干呕连连。还是连蔷先出声呼唤他们:“别愣着了,救人要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解封印的阵。连蔷亦主动去探究这妖气是如何封印她们的,谁知,只是轻轻注入力量,那包裹着她们的妖气便散去,其中的女子便直直跌落了下来。
连蔷赶忙接住她,经过一番仔细检查,发觉女子似乎并无异样,她又反复确认了几遍,结果同样。虽然稍稍被妖气侵扰,但女子本身有些灵力修为,待苏醒过来,稍加修练便能克服。
内心隐约成形了一个念头,连蔷再去检查其他的女子,结论都如出一辙。
连蔷不解了,自古以来,妖害人,要么是想吃人增强力量,要么是因为今世仇怨。这狐妖抓了她们,又不伤她们,这固然是好事,但他不图前者,难道是前来报仇的?
可安忱说过,他们先前井水不犯河水……
正当连蔷思忖之际,有同行的修士开口说话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人,正是被抓走的人数……”
他话说到一半,身后却忽地传来重物落地声,众人看去,竟是安梓良受不住惊吓,当场昏了过去。
众人们哭笑不得,人手本就紧张,现下还要分派人去照看他。所幸失踪的姑娘皆安然无恙,众人心下也松快不少,连步伐都轻快许多。
偏偏连蔷不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心中仍旧惴惴。她本能要找迟星霁商量接下来的事宜,却在看向他的一瞬,同他对上了目光。
也顾不得先前二人之间还有所嫌隙,连蔷走向他,三言两语道出自己的猜想。迟星霁颔首:“我亦是这样想的,事情未必有面上这样简单。狐妖主动挑起事端,如今难道能轻易放走我们?”
连蔷迟疑道:“莫非是你那一剑,重伤了他,叫他不能再惹是生非?”
然迟星霁在她的注视下轻轻摇了摇头:“我当时留了力,只想暂时逼退他。”
再多的猜想终归不及亲眼所见,更何况,既然决定相助,也该插手到底才是。二人一对视,便心照不宣地知晓了对方的念头。
迟星霁主动与其他人去交涉,瞧他们表露的神色,分明是觉得他们太过紧张,但由于迟星霁表露出的实力太过强横,没人乐得提出反对意见,也随二人去了。
其他人先行下山,只留了连蔷和迟星霁再去探探虚实,二人继续上山了好一阵子,探查到了些许妖气,却十分寡淡。
再深入一段,连蔷觉察出不对来:“他跑得竟这般快么?”
迟星霁不答,只加快了速度作回应,复行了一段路,终于有了突破——隐在深林中有一处洞穴,二人警惕地摸索进去,并没有什么额外的阵法阻拦他们,可已是人去楼空。
连蔷暗道一声冒犯,率先一步踏进这全然陌生的领域。
这狐妖虽以天然石洞为巢穴,洞中摆设却一如简陋些的人类居所。开了灵智的大妖模仿人类的习性倒也不足为奇。叫人惊奇的是,洞中竟还陈列了一个不小的书架,比卧榻还大上许多。
连蔷随手取下一册,皆是一些地方志,还有几册志异怪闻。
照这些陈设来看,里面住的人不像只妖,反而像个热爱游历的行者。
她还想再翻翻什么,迟星霁却骤然低声道了句:“不好!”
他正欲散开灵力探查周围境况,却被连蔷一把按住手臂,连蔷冲他坚定地一点头:“我来。”
不再过多推辞,连蔷阖眸,魔气散开,以平和的方式扫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山不高,但要阅遍,对她而言亦是不小的消耗。
渐渐地,连蔷感觉力不从心,只得狠狠咬了下唇,企图用痛觉来振奋自己的精神。
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
她扫荡许久,却是一无所获。魔气漫开的范围却快到了她所能施展的极限,连蔷满头细汗,再支撑不住,欲收手,却在此时此刻,发觉了其他的生命迹象!
没错了!她大喜过望,顾及不上自己的负累,核对起数量来……修士共三十四名……有三十五人!
“他去下山的路上堵他们了!”猛然一睁眼,所有的魔气被尽数撤回,连蔷面色凝重,“马上下山!”
她还想加速急掠而去,迟星霁握住她的手,片刻间,眼前场景一转,二人已在山脚!
极快从他温热的掌心抽离出来,站稳,前不久还同他们说说笑笑的修士,在此刻全都瘫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只有一道陌生身影还好端端站在中央,像是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是和那夜与方才相同的气息!饶是本来还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的连蔷也不由发怒,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身影逆着光转了过来,露出的半截面上不现屠戮之后的得意或是愤怒,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忧色。
他踏出一步,使得自己的眉目终于完全展现在二人眼前:“这句话,不是应该我来问你们么?”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极其惊艳的脸,他不作什么表情,五官便自然地流转着一种媚态,连蔷都能想见一条巨大的狐尾在他身后悠然地摇晃。
他只消笑一笑,想必便会有不少人甘愿为美人奉上所有的一切,可他没有笑,唇角紧绷成一条线。
狐妖向二人继续迈进一步,迟星霁皱着眉,上前一步,右手已虚虚握拳,是即将出剑的架势。
狐妖却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她三番五次找人上山,不就是为了杀我么?没想到这次却找了你们两个还不错的帮手和一群臭鱼烂虾。他们动手在先,却技不如人,被我反杀,你们护不住他们,还要来义正言辞地问我,我到底想做什么?”
用力闭上眼,连蔷才能克制住自己滔天的怒气:“你虽掳走居民,但也算没有伤及无辜,想是本意并非如此。安城主此举也是想保护自己的子民,回头是岸,你为何要让自己一错再错?”
趁着二人对话的间隙,迟星霁抽空去探查了一下修士的情况,不着痕迹地朝连蔷摆了下手——意思是并无性命之忧。
连蔷暗地舒出一口气,还维持着与狐妖对峙的姿势,他又往前迈进一步,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似乎将要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迟星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现到他身后,用左手和剑鞘紧紧扣住了他,逼迫他半跪在地上!
膝盖陷入泥土里,命脉被掌握在敌人手中,狐妖却不挣不动,只忍受了这一切,抬起一双眼,倔强地与连蔷对视。
他的目光太过清澈明亮,以至于看得连蔷心头一颤,几欲被他看退
一步。
“到底是谁先错了?”狐妖冷哼一声,不愿输了气势,“是她安思葭违了约,负心在先,始终不敢与我相见,我找不到她,她还要遣人杀我。我问你们,这便是你们凡人的道理?世间凭什么有这样的道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蔷因他连番的话语怔愣,“安思葭是谁?”
“看吧,你们人就是这么虚伪的存在,明明受她所托,要来杀我,竟伪装得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狐妖放声大笑,可他笑的同时,两行清泪从他双眸中缓缓淌下,“我不明白,只是我不明白,她要杀我,我让她杀便是了,可她甚至没有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是谁没存稿还可能要日更十几天?哦原来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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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尾生抱柱(六)
在世人的印象中,狐狸一贯狡诈奸险,最爱说谎。连蔷尚在家中时,便听大哥讲过,狐狸的眼泪本是虚情假意,但因骗的人多了,上天看不过眼,命令狐族不得轻易落泪,蒙骗无辜之人。
由此,狐狸的眼泪反而……分外珍贵真诚。
她少时以为连柏是诓骗她,并不以为然,但真正遇到了,连蔷却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罢了罢了,你们又能知道什么?弱肉强食,今日你们若要杀我,我也没本事反抗,你们快些动手吧!”狐妖阖上眸,可颤抖的眼睫却出卖了他,衣袖之下的手亦瑟缩着。他并不如自己嘴上说的那样慨然赴死。
即便他演技精湛至此,总归是难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花些气力一问真相,也未尝不可。这样想着,连蔷踌躇开口:“还是先……松开他吧。”
在迟星霁的视角中,他看不见狐妖的表情,但他不信狐妖,却信连蔷,听罢,干脆利落地收手。
重获了自由,狐妖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他抬起漠然又嘲讽的一双眼:“你们是又要耍什么把戏了么?”
“事到如今,难道我们有什么说假话骗你的必要吗?”连蔷想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索性亦半跪在地上,同他视线齐平,“我们的确不认识安思葭,此次前来,我们是受了安忱安城主所托。你……认识他吗?”
抿了抿唇,连蔷决定坦白一些:“安城主向我们陈述的事情里并没有安思葭这一个人,但……你不像在骗我们。或许真相与我们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片刻后,狐妖回答了她,“我叫旭泽,姓安的人,我只认识安思葭,她就住在临安城里。四月初十,她本约好了与我离开这里,她却没有来,是她,是她违约在先!”
说起这个名字,旭泽平复的心绪再次被引动。他修为高深,性子却实在单纯。连蔷一盘算,如今已是五月十五,若旭泽说的不假,时间和动机倒是对得上。
“你若愿意,不如和我们一同进城解释清楚。你不曾真正伤人,”连蔷看着躺了一地的修士,他们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我们能帮你作保,想来安城主也不会太过强人所难。你也正好可以去找一找安思葭。”
旭泽有些犹豫,迟星霁适时开口添柴加火:“你若不愿,可以留在城外,我们先行进城替你寻人。”
至于旭泽会不会乖乖留待城外……连蔷觉得他会,一是他寻找安思葭的执念太深,二是即使他若真被他们震慑想逃,也早该离开,犯不上再浪费时间来围堵这群修士。
旭泽还在沉默地犹疑,身后却传来窸窸簌簌的响动:“……你们不用去找安思葭了。”
三人看去,是最先昏迷的安梓良醒了过来。此时此刻的他,衣衫尽被露水泥泞浸湿,狼狈至极,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彻骨的恨意,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她是我的长姐,你们不必再去找她了。”
“真的……”旭泽大喜过望,正要追问。只见安梓良竖起自己的食指,笔直地指向他,咬牙切齿道:“只可惜,你们再也找不到她了!长姐她已经死了,就死在四月初十的那个晚上,她是被、你、害、死、的!”
说到后来,安梓良的话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出来的,一双眼已被愤怒与仇恨冲刷通红。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死?我怎么可能害她?那天我只是等了她一晚上!”旭泽的情绪也一如安梓良般激动,冲过去一把拎起了其衣领,“你说她是你长姐,你是不是和她一起来哄骗我的?”
“她是我血浓于水的同胞长姊,凭什么敢这么质疑我?我又有何理由要哄骗你?就凭你一只妖也配?”安梓良吼得面红耳赤、面目狰狞,双方都不遑多让。
事态失控得太快,两方各执一词,连蔷和迟星霁身为一知半解的局外人,想判定,亦无法。正当连蔷头痛之时,迟星霁无声地出现在安梓良身后,以剑鞘敲上他的脖颈,致使还未清醒许久的安梓良,再度昏迷了过去。
连蔷还以为他是偏帮旭泽,没想到迟星霁下一瞬的举动更是出乎意料,他捏了道法诀,安梓良竟就这样被定在原地,不得走动三丈远。
“身在此阵中,旁人看不见你。你不得运转妖力,同样,他人对你的攻击,也会被挡下。”迟星霁沉声解释,“得罪了,待事情查明,我会放你自由。”
旭泽挣脱几下,无果,深知迟星霁不是开玩笑,一屁股瘫坐了下来,嘴里喃喃着:“他说思葭死了,思葭怎么可能死了,她那般厉害,又那样聪明……”
短时间内,旭泽恐怕无法接受这一噩耗了。
二人这番争吵,倒也让连蔷有了新的收获,旭泽心心念念的安思葭,就是安梓良口中曾提及过的长姐,亦是安忱的女儿,可为何,先前安忱对她只字不提?
旭泽和她的相约与她的死期,还偏偏都是四月初十……若按旭泽所说先入为主,他不曾在那日见到安思葭……若这般,安思葭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家的守卫森严,亲近之人作案的可能极大,可若不是,又有谁有这样大的能耐夜闯安家?
这安家,是无论如何,必须回去一趟的。连蔷和迟星霁无需多说,只捏碎了安忱之前为他们备好的通讯符咒,先一步回到安家。
三日间他们三访安家,每次都是不同的心境。
这次迎接的只有安忱一人,见二人完好却空手而归,安忱虽有几分失望,但也在面上也不曾流露出来,只说着能将安梓良安然带回来已是很好。
他如此关怀儿子,那另一个女儿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吗?可连蔷又觉得,这或许不是因为安忱对于其中一个的过分偏爱,而是另有隐情。
话不多说,迟星霁单刀直入:“我们碰到了那只狐妖,也同他交了手,他的确不是我们的对手。”
“哦?”安忱的精神微微振奋,“那二位道友为何没有将他捉拿归来或就地格杀?”
“他只抓了人,并未伤人。”迟星霁平静道,“虽犯了罪,但罪不至死,而且我听他所说,这中间内情,似乎与安城主所说小同大异。”
安忱抚着胡子的手一僵,面色略一肃穆:“迟道友这是何意?他是妖,人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伤了城中子民,难道我还要对他网开一面
才是?况且,一只妖的一面之词,迟道友也要听信吗?”
迟星霁并不受他言语间若隐若现的胁迫:“说起一面之词,安城主说的,不也是一面之词么?你甚而未听过他的供词,就这样为他的动机与言行定了罪?”
从始至终对二人都以礼相待的安忱怒而起身:“你的意思是,你信一只妖,而不是信你的同胞与城中被抓走的姑娘?”
“妖如何,人如何?妖难道就不曾真诚待人,人就不会耍阴谋诡计了么?”连蔷听不下去,亦起身同他对质,“安城主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事实如何,尽摆在我们眼前!我现在倒怀疑,安城主这告示,到底是出于大义,还是排除异己的私心!”
“妖就是妖,再怎么修练百年,也只不过是畜生化作人形,哪里可以同人相提并论!”安忱提高声调,不愿矮她一截,“林姑娘所言差矣,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也只能当你是欲与同胞为敌,有心包庇妖类!”
他有意倒打一耙、歪曲事实。连蔷冷笑一声,托掌而起,魔气于她身后蔓延开来,浓重到有了漆黑的实质:“安城主才是此言差矣,我虽和那狐妖称不上同类,但我又何时说过与你是同胞了?”
连蔷没少为自己的魔修身份神伤,但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快意,不为别的,只为这天然的立场对立,好叫她好好打一打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的脸!
“你、你是魔修?”安忱面露惊异,目光看向迟星霁,见他不语,明白他亦是早知道此事,且有心与连蔷为伍。
深知自己不是二人对手,若他们有意围杀自己……安忱眸光一闪,欲运转灵力,飞速逃遁!
“你要去哪儿?”久未开口的迟星霁一出手,便将他死死地按在原地,可他明明连指尖也未动。连蔷见状,心底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抓住。
“我的确是魔修,但我从未想过与你们为敌,很久之前,我们也是同族。”连蔷尝试着和安忱继续交流,可迟星霁闻言,垂下眼睫,竟思虑起什么来。
而安忱只将头扭向一边,闭上眼,显然不欲与她对话。
“我不想偏帮谁,我回来,也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连蔷掷地有声,“你可识得安思葭?”
听见这个名字,安忱面无表情的脸上意有所动:“自然识得,是我长女,可犬女已死,看你们的架势,竟是不愿让死者入土为安?”
连蔷不接他的话:“她是怎么死的?”
闻言,安忱还是睁开了眼,眼中竟含了笑意:“怎么?二位大能,对犬女是有什么兴趣么?你说得不错,我也确实多少为了一己私欲!我要替思葭报仇!她是怎么死的?自然是被那妖物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