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那一方面来说,伏黑甚尔都不应该出现在夏油杰面前的。
    或者说他就不应该出现在铜雀庙面前。
    但他还是来了。
    伏黑葵搬不了太重的东西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
    他总不可能躲着夏油杰和那座庙一辈子。
    不管怎样,葵和惠都在这里,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来看她们。
    所以伏黑甚尔决定主动出击。
    虽然不多,但他确确实实是带着善意来的,但是面前这个小鬼看起来像是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但是没关系,左右给他发工资的不是面前这个小鬼,他现在和铜雀庙可是有正儿八经的劳动合同,虽然受益者的名字写的是伏黑葵。
    只要这铜雀庙一天没换当家人,这小鬼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伏黑葵提出要回去的时候,伏黑甚尔也跟着来了。
    路上并没有人阻拦他,看起来是一种默许,一种放任。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伤了人家的特级,打了人家的小鬼,全家都还健在已经是奇迹。
    但是没办法,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座庙里。
    他不可能放弃。
    ……
    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夏油杰把手上算不得轻的东西交给了旁边的五条悟。
    “悟,你先带着伏黑女士进去。”
    “我有些事要和这位伏黑先生谈、一、谈。”
    看到伏黑甚尔的一瞬间,夏油杰脑子里的弦就“嗡——”的一下断掉了。
    无法克制的杀意在他脑子里像野草一样的蔓延。
    也是这半年来他修生养性的功夫修炼的不错,外加顾忌到伏黑夫人还在场,勉勉强强能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换半年前的他估计已经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了。
    他和伏黑甚尔有仇。
    血仇。
    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但是他还是忘不了,血花喷溅到脸上温热的触感,离他心脏只剩下一寸的刀锋,还有地下室里痛苦的咆哮,充斥全身的无力感。
    他大概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因为伏黑葵和伏黑惠都在庙里。
    或许总有一天时间会冲淡这份仇恨,但总归不是现在。
    旁边的五条悟很不情愿的“啧”了一声,但也明白现在不是他应该出场的场合;伏黑葵觉得气氛不太对,下意识的不想离开,但旁边的伏黑甚尔先出言安慰他。
    “不是什么大事,葵,他是之前的受害者家属。”
    伏黑甚尔还记得道成给他凹的肇事逃逸的人设,就目前夏油杰对他的敌意爆棚的情况,确实用这个理由更好一些。
    虽说“受害者”这三个字,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我们可能需要好好聊聊。”
    反正这个小子现在也打不过他。
    左右不管怎样他都不吃亏,这件事一旦过了明路,探视权他都能拿到手。
    伏黑葵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跟着五条悟回到了庭院里。
    到最后,她还是决定相信她的丈夫。
    “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有胆量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铜雀庙的门口,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
    夏油杰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毫不客气,就差把“找死”两个字题在伏黑甚尔脸上。
    一边说着,夏油杰就要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咒灵和符纸,但是下一秒,伏黑甚尔的话让他动作一顿。
    “葵是我的妻子,惠是我的孩子,有什么规定不准我来看他们?”
    伏黑甚尔
    不说还好,一说夏油杰的脸色更黑。
    他和伏黑女士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他知道对方是很好的人,惠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但是这样一对母子怎么会摊上伏黑甚尔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不管是伏黑葵还是伏黑惠,在夏油杰观念里都值得更好的。
    只要不是伏黑甚尔。
    “你配不上她们。”
    夏油杰是那么想的,所以他也就那么说了。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伏黑甚尔并没有反驳他。
    “你说得对。”
    伏黑甚尔扪心自问,他确实配不上伏黑葵。
    他就是个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烂人,如果没遇见伏黑葵的话估计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躺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和那些垃圾一起在地里烂掉了。
    但是他既然已经遇见了伏黑葵,那么直到死亡之前,他都不会放手。
    就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伏黑甚尔并没有反驳夏油杰的话,这反而让夏油杰觉得像是吞了个鸡蛋黄,嗓子堵的吓人。
    他当然看得出伏黑甚尔是发自内心赞同他说的话,但就是这一点恰恰更加膈应人。
    就像在一锅煮好的汤里发现了一只苍蝇。
    毕竟还年轻,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到最后夏油杰只能干巴巴的憋出一句。
    “你也知道啊!”
    伏黑甚尔当然知道和那个住持相比,面前的夏油杰还嫩得很,但这也是他的机会。
    “我已经替铜雀庙干了半年的活了,我想来看看葵和惠的权利我总是要有的。”
    和最开始的嚣张相比,他似乎一下子柔顺下来,就好像恶龙低下了头颅。
    夏油杰当然是憎恨着伏黑甚尔的,这份憎恨当然不可能被对方一时的示弱干扰半分,他又确实尊敬伏黑葵,喜欢伏黑惠,把伏黑葵和小惠都当作铜雀庙未来的一份子看,但是伏黑葵的丈夫伏黑惠的父亲又都是伏黑甚尔。
    这就像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大概猜得出来道成住持的安排,把伏黑葵和惠接到庙里来,一是威胁,二是保护。
    要是世上的仇恨都是泾渭分明的就好了。
    可惜不是。
    他知道自己杀不了伏黑甚尔了,但他依然恨他。
    可是转念一想,他恨得又何尝不是当时渺小无力的自己。
    平心而论,伏黑甚尔应该是把很好用的刀,换做他是住持估计也会把这把刀握在手里。
    只是心中那一点的不甘心,总像钝刀割在他的心上,始终提醒着他当时的弱小与无力。
    但是没有人会来指责他,只有他心里自己会指责自己。
    为什么不杀了伏黑甚尔?
    为什么不给真君报仇?
    这并不是一个难选的问题,但是一想到伏黑葵和伏黑惠,他又迟迟下不去手。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就不会有警察局了,但是他心中这份怨怼,又该从何发泄?
    至少他自己不知道。
    不过看伏黑甚尔的样子,如果拿他的妻子要挟他自杀,估计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字一句的说出那句话的。
    “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然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伏黑葵的面和伏黑甚尔大打出手。
    这大概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妥协。
    听到这句话,伏黑甚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托了伏黑葵和惠的福,甚至他还活着都是借了她们的光。
    因为她们是他的软肋,所以他还活着。
    伏黑甚尔为她们而活,也因她们而活。
    平白无故的,夏油杰突然不想让伏黑甚尔过的那么轻松。
    他起了一些坏心思。
    “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小惠我会帮你照顾好。”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伏黑甚尔并没有往深处想。
    “你觉得夏油惠这个名字怎么样?”
    夏油杰承认他是故意的。
    虽然如果伏黑甚尔哪天真的死了,那小惠也会由伏黑女士照顾,大概率是轮不到他来的。
    其实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但是又咽不下这口气。
    在伏黑甚尔发怒之前,他走进了铜雀庙里,“哐当——“一声关上了门,把伏黑甚尔关在了外面。
    回去之后的事情也不轻松。
    安抚好有些不安的伏黑女士,抱了抱许久未见的伏黑惠,顺便呼噜呼噜五条悟的毛,夏油杰才有时间坐下来喝杯茶。
    现在是夏天,夜晚喷点花露水,搬一把躺椅在梧桐树下乘凉才是王道。
    过去几年的夏天他都是那么过来的,就是可惜天上没有星星给他数。
    仔细地瞧了瞧,夏油杰没有在梧桐树上看见那熟悉的半截袖子,和那袖子末端垂下来的翠绿色的玉环。
    这也是正常的,这个点真君应该在外面夜巡。
    倒上两杯柠檬水,手里拿个蒲扇,躺在躺椅上,在梧桐树底下纳凉,这才是夏日的正确打开方式。
    五条悟不知道从哪里扒拉来一条裤衩,衬衫的扣子解开,两条长腿露在外面,看起来颇为凉快。
    这里没有那么的多的蝉,也没有任务要出,没有夜蛾的咆哮和咒术师麻烦的要死的人际关系。
    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庙,有一棵稍微大了点的梧桐树,树下有两个纳凉的普通人。
    蛮不错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五条悟听见了有人踩在瓦片上的声音。
    声音很响,在晚上也很难忽视。
    大概是个不入流的贼。
    不过什么样的贼会偷到寺庙里来?
    这让五条悟有些好奇。
    坐在他旁边的夏油杰也听到了这阵声音,皱着眉直起身来,往寺庙的屋顶看去。
    声源来自庙宇的屋顶。
    和围墙的高度不一样,寺庙的房顶是不容易爬上去的,至少正常人爬不上去。
    不过接下来房顶上出现了一个夏油杰熟悉的人。
    细碎的短发,带着眼镜,灰色长袍,脸上总带着几分社畜的疲倦。
    是道成。
    和往日不同,今夜道成住持怀里似乎抱着个人。
    等到夏油杰仔细看过去,发现道成怀里抱着的人是魈。
    明明上一秒还在房顶上,下一秒道成就抱着魈来到了夏油杰面前。
    “出事了。”
    道成住持那张万年不变的社畜脸也在此刻变得严肃起来。
    “诅咒开始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