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元柚追着一个疯女人,从熙熙攘攘的集市,一路跑到了荒郊野外。
    山坡上灌木丛生,元柚穿着皮靴依旧被尖锐的石块硌得脚心生疼,而那女人赤着双脚,跑起来却健步如飞。
    她的身影窜进密林,滚雪球似地朝坡下狂奔。
    元柚紧随其后,刚追到山脚下,就发现鬼魅般的人影消失了。
    她脚下是一块干涸的浅滩,四面八方无比空旷,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真是见鬼。”
    这是元柚第二次遇见这个疯女人。
    上一次,她就想袭击华光,好在皇宫门口戒备森严,才没让她得逞。
    元柚生怕她会对公主不利,死命狂追,可到底一无所获。
    她环视了四周一圈,正要走,余光却晃见远处的树荫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
    元柚定睛一看——
    是个人!
    她大步跑过去,急道:“你还好吗?!”
    “救、救莉……娜……”黛尔早已痛得意识昏沉,她是从坠崖的地方,靠着一双手爬过来的,粗粝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裤腿,裸露在外的关节严重错位。
    浅滩上留下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歪歪扭扭的血印。
    元柚不知道她爬了多久,又爬了多远,经常受伤的骑士,在看到她血肉模糊的四肢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骨折了,我一个人没法抬你,再去叫人,一来一回恐怕就耽误治疗了,我把你的断腿固定一下,再把你背出去,可能会有点痛,你咬住一口气,千万不要晕。”
    黛尔“嗯”了一声,趴在地上轻轻地哆嗦。
    她只有一个念头——
    要活着回去。
    莉娜还在等她……
    元柚一刻也不敢耽搁,熟练地包扎起伤腿。
    就在她摸上黛尔胯骨时,掌心被硌了一下,她担心尖锐物品造成二次伤害,准备把这个危险排除。
    黛尔已经痛得麻木,对元柚的动作并不敏感。
    元柚摸索片刻就察觉到异样,她将黛尔裤兜里的东西一把掏出来,仅仅一眼,就瞳孔震颤。
    正是那枚查来查去,也查不到隶属的家族徽章。
    华光手里有三枚。
    她怎么也有?
    元柚这才仔细去端详黛尔的脸,橡树林集市的一面之缘,她记得。
    难道这徽章是她的?
    元柚不动声色地将徽章塞回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这个人绝对不能死!
    ……
    黛尔被元柚秘密带回了王室,她强撑着精神,直到看见几个女侍官拎着药箱匆匆跑来,才彻底放下心。
    意识涣散间,她的眼前开始走马灯,无数记忆来回闪现,最终停留在一个农场上。
    天际间乌云密布,莉娜的惨叫在整个山谷中回荡。
    “救我!”
    “黛尔!救我!”
    “放开我!放开我!”
    黛尔竭力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能看见自己被人摁在地上,血和泪糊了一脸。
    “别抓她走……别……”
    “把她还给我……”
    “莉娜!”
    黛尔看见自己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仿佛失去了心中挚爱,在瓢泼大雨落下的瞬间呕出一口血,然后僵死在地上,一动不动。
    记忆卡断,黛尔也猛然惊醒。
    “你身体倒是不错,这么快就醒了。”
    华光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我有个女侍官师从精灵族的长老,她给你的断腿用了药,天一亮,你就能下地走路了。”
    黛尔咬住口腔里的软肉,强迫自己从刚刚的噩梦中抽离,面对元柚和华光,她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多谢殿下和大人的救命之恩……”
    “行了。”华光打断了她的场面话,开门见山,“你是哪个家族的人?”
    黛尔心里咯噔一下,直到此刻,她才想起自己兜里揣着的那枚家族徽章。
    华光一定看见了,并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黛尔对上那双冷眸,短短几瞬,在心里打了四个问号。
    堂堂公主,想去纹章院查一枚徽章,想来只需要动动嘴皮,原身是哪个家族,还需要亲自问吗?
    到底是懒得去查,还是根本查不到呢?
    前者倒无妨,如果是后者,那么原身的徽章是假的?
    原身根本不是贵族?
    黛尔一时不敢回答,她知道华光不是简单人物,也不敢展露出心虚,而是放空了自己的眼神。
    华光晃了她一眼,轻轻敛眸,“不好回答吗?”
    “不敢欺瞒殿下,我在海上被人抢劫了,还让人打了一顿,这醒过来就失忆了。”她说着,装模作样地在两边兜里摸索,将徽章掏出来,双手递上,“我身上只剩下这个了,不知殿下可不可以帮帮我,找找我的家人。”
    华光凝视着她的脸,企图找到破绽,她不置可否,硕大的宫殿里落针可闻。
    黛尔感觉有一珠汗正在顺着她的脊背滚落。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半分钟,华光才轻飘飘地笑了两声,“可以,当然可以。”
    元柚当即上前,拿走了第四枚徽章。
    “多谢殿下。”
    “你现在住在哪里?”华光又问。
    “在赫尔特先生的庄园里做马术教练,他的小女儿仰慕您已久,所以报名了这一次的赛马大会。”黛尔顺势引出了莉娜。
    “了解。”华光却对此兴趣缺缺,她没有多问,站起身理了理长裙,“你好好休息吧,天亮了我让人送你出去,等纹章院查到你的身份,我会派人来告诉你。”
    黛尔再次低下头,“谢殿下。”
    元柚追上华光的脚步,两人一路沉默,走到拱门之外,才默契地停下来。
    “她在撒谎。”华光笃定。
    “您是说,她没有被抢劫?”元柚轻声问。
    “她有没有被抢劫,说不清楚,但赫尔特绝不可能让她的女儿学骑马。”华光眼神里泛起嫌恶,“他准备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那几个纨绔子弟当玩物,好换个官当,我的眼线听得清清楚楚。”
    元柚蹙眉,“畜生。”
    “一切都发展得越来越有趣了。里头那位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只怕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先放她走,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华光凝视着远天高悬的明月,对王位的向往已经达到顶峰,她转眸看向元柚,轻轻摸上她的脸,“我要赌命了,你还要跟着我吗?”
    元柚没说话,蹭了蹭她的手。
    小狗不懂权衡,对主人,只有四个字——
    至死不渝。
    华光笑了,翻涌的情绪里有狠辣,有疲倦,有纠结,有痛苦,还有一丝绵长的温柔。
    她捏住元柚的脸颊,“欠打。”
    “那殿下赏我啊。”
    “想得美。”
    ***
    风吹动了卧室里的帷幔,莉娜坐在冰冷的床上,环抱双膝,两眼无神。
    她是走回家的,晕倒在庄园门口,被仆役弄上了床,然后又被噩梦惊醒。
    梦里,黛尔再一次被深渊吞噬,当着她的面,碎成了齑粉。
    莉娜望着那堆玩具,半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破皮渗血,也无法将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咽进肚子里。
    睡衣被眼泪洇湿,上好的料子柔软亲肤,黛尔跑了十几条街才找到。
    就为了让她穿得舒服。
    窗外狂风大作,晴天娃娃直接被掀翻在地,那是她们一起做的,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
    一切都毁了。
    莉娜哭得肝肠寸断,她不知道自己哪里痛,只能无助地抱紧自己,像黛尔安抚她一样,假装自己还被抱着。
    可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离开了那个充满冷香的温暖怀抱,她根本无法哄好自己。
    好冷。
    好痛。
    莉娜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没有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咯吱声,也没有注意到缓步靠近的人,直到那人拉开帷幔,她才愣愣地抬起头。
    “莉娜,我回来了。”
    当黛尔那张脸出现在眼前时,莉娜连呼吸都忘了。
    她唇瓣翕动,几瞬都发不出声音。
    “是我啊,莉娜,你不认识我了?”黛尔眼神担忧,“我没事,山脚下是一片湖,我没摔死。”
    莉娜难以置信地伸出手,“老师……”
    黛尔亲昵地握住她,“是我,别哭了。”
    “老师!”
    莉娜终于回过神,她扑进黛尔怀里,“我好想您……好想好想。”
    黛尔抱住她,也顺势摸上了她的腰。
    又捏又揉,毫无分寸,肆无忌惮。
    莉娜一僵,失而复得的喜悦荡然无存。
    不对!
    老师绝不会这样对她!
    那双温热的大手,只会揉她的脑袋,只会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绝不会如此轻佻冒犯。
    然而现在,那只手已经钻进了衣服里,莉娜瞬间炸毛,一把将人推开,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
    “你不是老师!”
    黛尔被推得一踉跄,眸光里的邪.淫在转身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举起自己的左手,满脸委屈,“莉娜,真的是我,你是吓坏了吧。”
    莉娜看到那条手链,彻底心碎。
    老师肯定遇害了!
    凭什么!
    她的命就这么贱吗?贱到刚刚好过一点,又要被踹回深渊?
    “她从来不会指责我!”莉娜几乎是吼出来的,“就算我把她推开咬伤,她也不会怪我!你根本不是她!你是那个冒牌货!”
    莉娜早已不需要依靠一条手链来辨别真假。
    她是被黛尔亲手养活的花。
    “我被人偏爱过,我知道爱是什么样的!你休想骗我!”
    多年积攒的怨气,对命运不公的愤恨终于在这一刻让她生出了锋芒,莉娜一把抽出书架上的长剑,“你害了她是不是!?”
    窗外闷雷炸响,暴雨轰然而下。
    “哈哈……”冒牌货也撕掉了自己的伪装,“她已经摔死了,变成了一滩肉泥,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莉娜气得浑身发抖,“我杀了你!”
    两人纠缠在一起,混乱中莉娜一剑划伤了冒牌货的侧腰。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里的黛尔看着腰上凭空出现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