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没有反应,谢庆麟唤道:“二表哥,沈大姑娘在问你换不换马具呢。”
    岑晏回过神:“我的马具确实旧了,该换一副新的。”
    成功退亲后,沈棠就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本该安心等待嫁人,结果她偏要经商。
    到时她既有岑府义女的身份,又有出色的姿容,定会引来一群魍魉魑魅,而收拾烂摊子的人却是他……只是,劝阻她需要合适的理由,总不能真的说给她钱。
    所以,马具可能是个突破口。
    沈棠见他没有拒绝,倒是诧异,笑道:“我会尽快送来给二公子。”
    岑晏可是个绝好的活招牌,由他每日骑马展示,必然会拉来一大批顾客。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但谢庆珍有些不耐烦了,拉一拉沈棠的衣袖:“姐姐,何时去找阿宁妹妹啊?”
    “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崔含芷仿佛与她心有灵犀,竟带着沈宁过来。
    谢庆珍瞧见小姑娘,扑上去道:“阿宁,快跟我去放河灯吧,我有好多河灯!”
    沈宁看向姐姐:“阿姐,我能去吗?”
    大人放河灯尚且都要小心避免跌入江里,别说孩子了,沈棠道:“可以,但我要同你一起去。”
    谢庆麟看出她的担心,笑道:“沈大姑娘,庆珍每年都来放河灯的,你难得跟二表哥见一面,不用担心二姑娘,我跟弟弟会看好她们。”
    这谢大公子为人真不错,沈棠道:“那劳烦你,”说着在妹妹身前蹲下,将她的裙角轻轻一提,整齐扎好,又将衣袖也卷了下,“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沈宁跟谢庆珍手牵手去江边。
    岑晏收回目光,问崔含芷:“嫂嫂,阿兄人呢?”
    “应该还在祖母跟母亲那里吧,我忙着带阿宁过来找阿棠,没有注意。”
    也是奇怪,竟没有跟嫂嫂在一起。
    难道阿兄之前捏碎茶盏是为嫂嫂?岑晏有点不解,他们夫妻一向和睦,能为何事闹得如此不快?记忆里,他都没见那二人争吵过。
    正想着,太夫人,岑夫人与岑劭一道过来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周夫人母女俩,以及十一岁的周公子周濛。
    岑夫人与周夫人一向不和,只面上装得无事,招呼他们去画舫:“既然遇见,便一起用晚膳吧,人多也热闹,阿棠……阿宁呢?”
    沈棠道:“跟谢姑娘去玩河灯了,谢大公子,二公子也在。”
    岑夫人笑道:“庆珍就爱玩,庆麟,庆明也宠着她,”吩咐丫鬟,“去找找,叫他们一起来画舫。”
    前世的沈棠也会赏月,只身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境,很不纯粹,大抵是看几眼便被别的东西吸引走注意力,而今的赏月便真是赏月。
    她感觉到一种安宁。
    偏偏周菡扰她清净,小声在耳边道:“姐姐,你刚才可看见徐大姑娘?”
    “看见了,”沈棠知道她想说什么,“退亲的事我已有办法,你不必替徐大姑娘跟二公子操心,他们肯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吗?”周菡大喜,“姐姐真厉害,我还愧疚我帮不了忙呢。”
    “你已经很努力,没什么好愧疚的,往后等着看就是。”
    周菡松了口气,又好奇:“姐姐到底想出了什么办法?”
    “为岑家着想,我觉得还是先保密为好。”
    周菡便不逼她,省得弄巧成拙:“好,”又尽力吹捧,“姐姐真是个大善人,活菩萨!”
    沈棠:“……”
    鼻尖烤螃蟹的香味越来越浓。
    这里的厨子会调一种酱料,烤螃蟹的时候抹在壳上,别有风味。
    沈宁已经受不了,频频看向船尾。
    岑夫人吩咐道:“摆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丫鬟们捧来干净的水,众人洗手入席。
    岑劭坐在崔含芷身侧,一张脸很是阴沉,崔含芷偷偷在下方推了他一下:“别被祖母,母亲发现。”
    都这样待他了,还要他每日装笑,岑劭有苦说不出。
    他拽住她的手:“那你一会替我剥蟹肉,别指着我一个人装,你也装得像一点。”
    她是时常做这些事的。
    崔含芷道:“你又不是没长手,怎么非要我剥?”
    “好,那我剥,你吃!”岑劭说完就拿了一只螃蟹,旁若无人地猛剥起来。
    崔含芷:“……”
    太夫人惊奇:“劭儿,你平时都懒得弄这些,怎地今儿竟不嫌麻烦?”
    岑劭咧嘴一笑:“阿芷手疼,我剥给她吃。”
    岑晏:“……”
    兄长很古怪。
    岑夫人却是责备他:“别光是剥个螃蟹,你晚上也早些回来,这阵子怎么老在外面喝酒呢?也就阿芷脾气好,换别个可受不了你!”
    岑劭心头一闷,心想崔含芷现在也受不了他了。
    不,她真是因为喝酒受不了他吗?
    他将蟹肉放在她碗里:“吃吧。”
    烛光下有一丝红色颇为显眼,崔含芷轻声问:“你手指破了?”
    岑劭自己都没发现,只听她声音温柔,感觉回到了以前,心头一喜:“是破了,你替我包扎。”
    结果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听见崔含芷道:“连个螃蟹都不会剥,真笨。”
    岑劭差点气死,咬牙道:“你再这样逼我,我可不管有没有人看出来。”
    崔含芷道:“祖母,母亲看出来也是怪你,总不会怪我的。”
    她做得无可挑剔,岑劭呢?母亲都知道他常在外面玩,唯一可取之处大概是还没去过青楼,但时日长了,谁知道他忍不忍得住。
    他那些狐朋狗友有两个可是时常与花魁厮混。
    岑劭的火气已经烧到头顶了,他实在不知崔含芷到底想要他如何。
    给她剥螃蟹还不够吗?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仇怨,非得弄这一出?
    但他确实不想让长辈知,因为崔含芷没说错,母亲不会偏袒他,最后还得挨一顿骂,岑劭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接着又倒了杯酒。
    岑晏默默观察,感觉兄长跟嫂嫂之间肯定有事。
    周夫人忽然跟太夫人说起“徐元淑”,满口夸赞:“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还记得她以前的样子,极惹人怜爱的,不怪晏儿常跟她在一起,而今真是大姑娘了,无论才貌,京城都无人能比。”
    岑晏脸色微沉。
    岑夫人也很不快,打岔道:“菡儿明年要及笄了,表姐可想好如何办?”
    长女早已经出嫁,身边就剩下周菡这一个女儿,周夫人自是重视的,马上就说起及笄礼。
    其实刚才太夫人对徐元淑的态度已经引起崔含芷的怀疑,而今周夫人又这么说,她不禁朝沈棠看了看,她记得沈棠说岑晏不喜欢她,难道岑晏竟是喜欢徐元淑不成?
    只沈棠像是没听见,与沈宁专心吃螃蟹。
    等到散席后,年轻人都去前头赏月,唯独岑晏留下,要说陪太夫人。
    岑夫人晓得他是受不了今日太夫人与周夫人的表现,小声道:“还是我来劝老太太……”
    岑晏摇摇头:“您累了一整日,歇息会吧。”
    母亲是儿媳,有她的难处,而自己虽是孙儿辈,可祖母疼他,倒是能说上一说。
    岑夫人欣慰儿子的体贴,拍拍他手臂走出去。
    太夫人却以为自己单独跟二孙儿在一起,有机会促成那桩亲事,笑眯眯就要开口,谁料却被岑晏抢先:“祖母,徐大姑娘与我有情分不假,但那时年少,只是朋友之谊,我并没有想娶她为妻。”
    这话宛如当头一棒。
    太夫人愣了会才道:“晏儿,退亲的事已经解决,你没必要再束手束脚的。”
    其实没有跟沈家结亲,他也不会娶徐元淑,只与祖母解释清楚,很难。
    提到皇后,祖母会说他多虑,会说天子已经立储,怪他杞人忧天。
    岑晏道:“我没有束手束脚,只是恳请祖母不要再亲近徐大姑娘,省得让徐家生出误会……祖母若实在想替孙儿择妻,便看看别家的姑娘吧。”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拉住他的手,再次确认:“晏儿,你当真不喜欢元淑?”
    “是。”
    太夫人心乱如麻:“我一直把她当孙儿媳看待,若非定方早一步替你定亲,我也想跟徐家商议了,虽然当时你们是还小,可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可结果你竟……唉,晏儿,你若不喜欢元淑,还能喜欢谁呢?京城哪个姑娘能入你的眼?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退亲,阿棠就是家世差了些。”
    岑晏:“……”
    祖母何时竟满意沈棠了?
    太夫人用力捏起眉心,一副头疼的样子。
    毕竟是中秋节,岑晏安抚祖母:“京城那么多大家闺秀,孙儿不信您挑不出,总有合您心意的。”
    太夫人心里有气:“好好的元淑你不要,弄成这样,都是你的错,所以之后但凡是我选的姑娘,你都要好好相看,别到时候说‘没空’,敷衍我!”
    岑晏道:“只要是休沐日,我都如您所愿。”
    太夫人这才高兴起来。
    解决了与徐元淑的事,又添了新的烦恼,这大概就是代价。
    岑晏走出船厢,只见甲板上崔含芷正在弹琴,而沈棠歪坐软椅,右手支颐赏月,十足惬意,他不禁又想到那日听到的欢快歌声。
    当时沈棠提出退亲,他本以为是桩好事。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或者说是变得轻松一点,反而还要操心更多的事。
    反观沈棠……
    她是真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