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是, ”江照雪听到这话,有些茫然,试探着询问阿南, “他是不是接受鸢罗弓的力量了?”
虽然此刻她没有感觉到裴子辰身上有魔气, 但是刚才那种力量……
不是他是谁啊?!
现在是一千两百多年前, 九幽境都没出现, 除了裴子辰还有谁会修这玩意儿?
而且——
“你怎么来了?”
江照雪脱口而出。
音出瞬间,外面灵力突然炸开, 裴子辰上前一把扑抱过江照雪, 就地一滚,随后抱着她往外一跃而下!
两人从高楼直冲坠落, 江照雪感觉这种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失重感,下意识把人抱紧几分, 裴子辰足尖落地,立刻外袍将她一遮打横抱起,抱着她在灵力轰炸的火花中一路往外疾冲。
“沈玉清来了?!”
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 裴子辰抿唇不言,只抱紧她几分:“弟子会护好您的。”
饕餮楼范围内, 传不出任何消息也开辟不出任何空间, 他必须先带着江照雪冲出饕餮楼压制的范围才能离开。
而沈玉清就在天上, 饕餮楼所有主力环绕在他周遭, 方才那一波灵力,明显是沈玉清拔剑波及。
裴子辰怕惊动他, 完全不敢使用任何法术, 只将江照雪护在衣衫之下,飞快往外。
江照雪感觉裴子辰离开方向,立刻反应过来, 忙道:“不行,还有灵虚扇和钱思思……”
“我来啦!!”
说话间,钱思思大喝传来,她从爆炸中一跃而出,肩上扛了个麻布口袋,追着江照雪和裴子辰脚步迈得又大又快,大声道:“快跑啊啊!!”
“思思?”
江照雪听见声音,高兴起来:“宋无涯呢?”
“肩——上——!”
钱思思抱着麻布口袋一个翻滚,躲过砸下来的灵火,随后两手将口袋往肩头一甩,将奋力挣扎着的麻布口袋扛在肩头,奋力追上裴子辰,一面跑一面骂解释:“他太爱你,自投罗网,我就给他用口袋套走了!”
“干得漂亮!”
江照雪听到目的达成,抬手一张符文隐入口袋,立刻道:“子辰,开阵,走!”
裴子辰一听,眼看就到饕餮楼压制灵力边缘,他拔剑朝前重重一砍,剑光冲出瞬间,沈玉清感觉灵力波动,骤惊回眸,一眼看见下方密密麻麻人群中逃跑两人。
水系剑光轰然炸开,沈玉清提剑疾驰而下。
江照雪一把按住打算回头迎剑的裴子辰,指尖一划,将早已准备好的法阵同时开启:“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五雷轰顶,去!”
乾坤签飞甩而出,和沈玉清“轰”一声撞击在一起,“上上”落入沈玉清眼中,雷霆从天而降,整个饕餮楼瞬间被雷霆淹没,沈玉清躲闪着雷霆往前急追,往前一把抓握住她飘扬衣带,裴子辰同时回身一斩飞踢向伤,接住沈玉清一掌刹那,借力往后一翻,便抱着江照雪落入早已劈开的空间。
江照雪被他动作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背,随即意识到安全,赶忙从裴子辰怀中探头,朝沈玉清露出一个挑衅笑容,摆手道:“不送啦沈仙师!”
她今日画了浓妆,五官明艳,虽然身体绝大部分被裴子辰衣衫遮掩,但露出的赤裸悬铃双足和攀附在裴子辰背上、涂了丹寇的手仍在月光下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白,妖媚惑人,惊颤人心。
这笑容惊住沈玉清,也就是愣神刹那,空间彻底闭合,江照雪和裴子辰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等人去林空,他终于才反应过来,瞳孔巨震,一剑瞬间连绵轰隆隆砸过整片山林,怒喝出声:“江照雪,你放肆!”
他的言语随着剑气绵延整片山林,裴子辰江照雪钱思思等人刚一落地,便觉灵气袭来,众人被剑气逼得往前一扑,齐齐砸落在地。
等剑气冲过,周边风平浪静,江照雪才在裴子辰手臂下心有余悸抬头,忍不住道:“怎么四年不见,脾气这么大,慕锦月也安慰不了他了?”
“我的天,这哪儿来的逆天玩意儿?”钱思思呸着土抬起脸,转头看向江照雪,忍不住道,“江雪你和我透个底,你到底是不是江照雪?”
“废话少说,”江照雪赶紧爬起来,拉着裴子辰,用他的眼睛看向周遭,催钱思思,“赶紧走。”
钱思思听着,把麻布口袋往肩上一扛,便跟上江照雪。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必定有安排,转头询问:“去哪儿?”
“叶二在等我们。”
裴子辰立刻道:“跟我来。”
说着,三人便踩着坟堆往山下疾步走去,钱思思扛着宋无涯,跟着江照雪:“你说说你,你惹这么多祸你不早说?早知道你这身后大爹跟小爹爹爹不休的,我就不跟你混了。”
“子辰,帮她扛人。”
江照雪立刻吩咐,裴子辰果断将钱思思肩上宋无涯接过,扛在肩上。
钱思思身上一轻,顿时开夸:“这个小的还是不错的。”
江照雪没有和她废话,只借着鸢罗弓的隐蔽,跟着裴子辰赶紧去找叶天骄。
叶天骄的马车不远,三人跳上马车,把叶天骄吓了一跳,惊慌中把裴子辰和江照雪一打量,随后目光落到钱思思脸上,转头询问:“这是谁?”
“赶紧走。”
江照雪开口催促。
叶天骄也不敢多问,只回头催促车夫,急道:“走走走,快!”
马车动起来,所有人心上的弦才松下,钱思思一屁股坐在地上,江照雪转头询问裴子辰:“你是怎么找到饕餮楼的?你跟着天机院来的?”
“说反啦!”叶天骄马上开口,“是天机院跟着他。”
“啊?”
江照雪有些意外,叶天骄说着话,给江照雪端了茶,狗腿道:“姐姐喝茶。”
裴子辰伸手稳稳将茶接过,递给江照雪。
叶天骄瞪他一眼,也没多说,开口解释道:“姐姐你不知道,天机院这批人废物啊,这么多年,饕餮盛宴地点都找不到,全靠咱们子辰,今天下午,两个时辰,清查了整个京城所有小妖居住地点,搞清了这些小妖怪的方向,然后让我准备了上百个寻灵阵找到您。找到您,不就找到饕餮盛宴了吗?我们在前面破阵,天机院在后面埋伏,便宜都他们捡了!不过他可就全城出名,一个人一天盘查了八百多只妖,干了天机院一个月都干不完的活儿,明天,天机院必有他大名!”
江照雪听着,有些惊讶。
旁边钱思思朝裴子辰投以崇拜眼神,不由得道:“没看出来啊小裴,你在你家女君面前这么老实本分一个年轻人,做起事来这么狠啊?八百多只,今天你祖宗坟被问候炸了吧?”
“那……”江照雪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问题核心,“天机院我们应当是回不去了,现下去哪里?”
裴子辰如此扎眼,沈玉清必定察觉,天机院不能再留。
她询问出声,叶天骄立刻道:“我家啊。姐姐,我和我哥都可想你了,我哥现在已经进翰林院了,人家都说他以后要入阁前程无量的,听见您回来,一直想见您。”
“哦,”江照雪想起叶文知,一想那七世功德,立刻笑容就溢了出来,语气也温和不少,“我也很是想念叶大少爷,应该请他吃个饭的。”
“我来安排,今晚就安排一个家宴!”
叶天骄一听高兴起来,旁边钱思思有些奇怪:“你们是一家人啊?”
“不是。”
“是啊!”
裴子辰和叶天骄同时开口,把钱思思说得有些发懵,叶天骄赶紧补充:“仙女姐姐对我叶家恩同再造,而且我大哥还没娶妻……”
“胡说什么呢?”裴子辰厉声开口,“叶天骄你别太过分。”
叶天骄这才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仙女姐姐还没和离,但我的意思是,我哥可以等,我也可以!”
“你……”
“好了好了,”江照雪见裴子辰当真恼了,赶紧按住两个人,有些头疼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吵。”
说着,马车慢慢到了城门前,城门明显戒严,叶天骄卷起车帘看了一眼,有些发愁:“完了,天机院的人在查城门。”
“要不我们就不入城了?”钱思思有些忐忑,裴子辰立刻拒绝:“不行。”
江照雪闻声看过去,裴子辰语气温和几分,耐心解释道:“按照天机院的风格,现在他们必定在严查京城外所有交通要塞、隐蔽山林,京城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过了城门,今夜过半,便无大碍。”
裴子辰有丰富的逃命技巧,江照雪信他。
叶天骄也明白,果断道:“行,那我强闯过去。不过……”
叶天骄扫了一眼车里的人:“等会儿要他们非要查车……”
“那就给他们看点震撼的东西!”
钱思思立刻接口,已经果断散开了头发和衣服。
江照雪明白钱思思的意思,点头道:“好说。”
叶天骄和裴子辰有些茫然,叶天骄疑惑道:“你们打算干什么?”
“放心,”钱思思安抚他,“等会儿你凶一点说你和朋友正在玩耍,车里不方便看就行了。”
“没错,”江照雪说着,穿上裴子辰的外套,安抚道,“剩下交给我们。”
叶天骄听得云里雾里,裴子辰也不由得看向江照雪,但两个女人都这么有把握,他们也就放下心来。一行人准备好,排着队来到城门前。
叶家乃大族,叶天骄惯来跋扈,刚到门口被叫停,他便嚣张道:“干什么啊,让开。”
“叶二少,”天机院的人朝着叶天骄行礼,恭敬道,“今夜有要事,天机院需要查人,还望通融。”
“我和朋友正在耍玩,不方便。” 叶天骄不耐开口,“想死是不是?”
听到这话,天机院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弟子拂尘直挑马车,也就是那片刻,江照雪和钱思思同时往裴子辰、叶天骄身上一扑!
江照雪直接跨坐在裴子辰身上,一把拉过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脑后,仿佛是在亲吻,裴子辰瞳孔急缩,呼吸瞬乱。
钱思思则把脸埋在叶天骄中间,惊得叶天骄尖锐出声:“啊!!”
这场景吓得天机院弟子拂尘都差点掉了,慌忙落下车帘,急急告罪:“对不住!”
“滚啊!!”
叶天骄推攮着钱思思,一脚一脚踹被他们所有人埋在地上的麻布口袋,几乎快要哭出来:“快点滚!!”
听见叶天骄几乎崩溃的声音,城门众人都迅速退开,赶紧放行。
江照雪坐在裴子辰身上,感觉裴子辰整个人绷紧,呼吸同她交缠一起。
马车动起来,她不敢放松警惕,便只是拉开距离,还坐在裴子辰身上,听钱思思小声安慰叶天骄:“别紧张,就一会儿,一会儿!”
四人僵持着,等马车慢慢穿过城门,刚入城安全,叶天骄便毫不犹豫一脚朝着钱思思踹过去!
钱思思早有准备,赶紧闪开,就看叶天骄瞬间躲进一个角落,怒气冲冲道:“你……你个女流氓你别过来啊!”
“咳,”钱思思也有些尴尬,坐到最远的地方捋了捋头发,尬笑道,“这个……叶二少也挺纯情啊。”
“你是谁?”叶天骄愤怒看向裴子辰,“她到底是谁?!”
“她是我朋友。”
江照雪见气氛紧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从裴子辰身上翻身下来,介绍道:“她叫钱思思,是个杀手,刚才是迫不得已,还望二少爷见谅。”
听到江照雪这么温和说话,叶天骄看了一眼江照雪的脸,咬咬牙,终于还是忍了下来:“看在仙女姐姐的面上……算了!”
叶天骄安静下来,马车里终于平稳,四个人带一个麻袋没一会儿到了叶府,叶天骄带着他们直接进了后院,将三人安置下来后,江照雪用山河钟开了结界,终于让钱思思打开麻袋。
麻袋打开瞬间,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见一只满身是伤的鲛人静静躺在地上。
叶天骄有些茫然:“你搞半天抬只鲛人来我家做什么?”
“不是……”钱思思也有些意外,“我绑的明明是宋无涯……”
“隔空换物,这是灵虚扇的功能。”裴子辰按着鸢罗弓的提示,告知众人道,“刚才我们在逃跑的时候,他可能就用灵虚扇就近换了一个人。”
“那我不是白扛了一路?!”
钱思思瞬间大怒,江照雪却不言语,只感应了一会儿后,同她确认:“你见到我们的时候,麻袋里确认是宋无涯?”
“确认,他还和我说话呢。”钱思思立刻道,“只有他会叫我丑女!”
“那就行了。”
江照雪颔首,思考着道:“先不用管了,把这只鲛人安排送走吧。”
“唉?”
钱思思有些诧异,江照雪似乎有些疲惫,朝所有人挥挥手道:“你们都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好嘞。”
叶天骄起身,同江照雪道别,钱思思见状,也跟着起来。
而后三人先去处理那条鲛人,江照雪叫住裴子辰:“子辰,把鸢罗弓留给我。”
裴子辰一顿,一时有些犹豫。
江照雪提醒道:“你不在,我害怕,鸢罗弓留给我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才反应过来,忙将鸢罗弓放到江照雪手边,颔首道:“师娘,我很快会回来。”
江照雪点点头,听见三个人抬鲛人打扫屋子的声音,没一会儿房间就安静下来,江照雪坐在原位,平静询问:“怎么回事?”
“你在问我?”
鸢罗弓出声,江照雪神魂瞬间化作丝线将鸢罗弓器灵猛地勒紧,鸢罗大惊,慌道:“你做什么?!”
“裴子辰接受你的力量了?”
江照雪冷声询问,鸢罗反应过来,高兴道:“对啊!”
“为什么?”
之前他一直抗拒,为什么今天突然接受了?
鸢罗闻言,立刻道:“当然是为了救你啊!”
江照雪一愣,随后就听鸢罗道:“你不知道我废了老大劲儿劝说他,可这小子冥顽不灵啊,他被灵剑仙阁教傻了,死活不肯接受我的力量,但你不是被困在里面了吗?他慌了,最后我就让你帮忙叫了他一声,他一听你叫他,他就觉得你在呼救,什么都不管,立刻接受了我。”
“因为我叫他……”江照雪迟疑着,“所以他接受了你?”
“是啊。”鸢罗笑起来,“他怕你出事,你不知道,四年前你消失的时候,他差点把我碎了,可把我吓死了。还好我告诉他,你不会有多大的事儿,我还有用,还可以和他一起等你,他才消停。所以你今天一消失,他整个人就崩溃了,我就趁他病,要他命,这不就成了吗?这小子矫情得要死,拿了我的力量,还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照雪听着,睫毛轻颤,只反问:“他很痛苦?”
“是啊,”鸢罗不太高兴,“他一天天就挂念着回真仙境,好像你们真仙境不允许我这个修炼方式?那现在他再也回不去了,难过也正常。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会知道,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正道邪道,都是道!”
江照雪没说话。
外面传来脚步声,鸢罗忙道:“不过,他好像不愿意你发现这件事,你就装不知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说着,裴子辰声音传来:“师娘。”
“哦。”江照雪回神,立刻抽走在鸢罗弓的神魂,反应过来,招呼道,“进来吧。”
裴子辰得话,推开大门,站在门前回禀:“师娘,鲛人已经安置到客房,明日叶二少会帮忙处置。修己我也安排好,现下正在我房中,已经睡下了。”
“嗯。”江照雪点头,想了想,抬眸看去,唤道,“进来说话吧。”
裴子辰动作微僵,他在江照雪清醒时,从来不会在入夜后单独进入她的房间。
他就站在门槛前,灯笼轻轻摇曳,影子晃在他身上,忽明忽灭。
江照雪知道他的顾虑,安慰道:“今夜特殊,你需同我说的话太多,进屋吧。你我已经不在灵剑仙阁,你也不必恪守这些规矩。”
裴子辰闻言,想了想后,终于是提了口气,低声道:“弟子冒犯。”
说着,他便提步进屋,走到房中,他坐到江照雪手边下方第一个位置,静默不言。
江照雪想了想,先询问正事:“今晚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天机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沈玉清又是为何会追来?”
“若弟子没猜错,今夜宋无涯就是天机院的卧底,埋伏进入饕餮盛宴,想要将主办之人一网打尽。”
“他一个皇子,做这件事做什么?”
江照雪想不明白,裴子辰清楚解释:“因为三殿下想扳倒太子。”
江照雪敏锐抬眸,就听裴子辰继续道:“三殿下母亲本是皇后,按理来说,他才是正宫嫡出,四年前,陛下本要立储于三殿下,据闻立储的圣旨都已经开始拟定,结果有一日,他突然性情大变,开始日夜留宿在当今太子宋振安的母妃赵贵妃宫中,随后他便将立储的诏书,变成了将三殿下派到边境戍边的圣旨。”
江照雪一愣,直觉有些不对,敲着扶手,冷静道:“继续。”
“三殿下去边境后,不久皇后病死中宫。赵贵妃顺利封后,宋振安也就成了太子。而三殿下去了边境后,据悉过得极为艰难,几次都快死在战场。好在三殿下福大命大,不仅没死,还屡立战功,君上担心他在边境拥兵自重,又急急将他召回。可前皇后贤德,三殿下又有贤名,朝中还是分成了两股实力,分别支持太子和三殿下。前些时日,陛下病危,两位皇子自然都着急起来,希望陛下临去之前,一切尘埃落定。”
“所以,饕餮盛宴背后的人是太子?”江照雪听明白,宋无涯要是不确定这件事,也犯不着以身犯险。
“太子见宋无涯孤身入局,想在饕餮盛宴杀他,所以放他进来。宋无涯也知道太子一定会让他进饕餮盛宴,所以以身为饵,同天机院联系,进入饕餮楼。饕餮盛宴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若是确认是太子主局,他便绝无被拥戴的可能。”
江照雪梳理着所有:“而宋无涯和沈玉清交好,沈玉清应当给他看过我的画像,所以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瞬间,就及时通知了沈玉清。而你——”
江照雪抬起眼眸:“知道这里面涉及利害,怕我出事,所以一直不愿意我参与,是吗?”
“夺嫡乃人间真龙交锋之时,”裴子辰垂着眼眸,轻声道,“师娘是命师,最受气运约束,我自然担心。”
“这些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江照雪好奇,“我看你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事的人?”
“与师娘相关的所有事,我都会查清楚。”
听到这话,江照雪握茶顿住。
两人一瞬静默下来,过了许久,裴子辰轻声道:“今日可以确认,灵虚扇应当是归属三殿下,已经认主,所以才能被三殿下使用,若师娘想要,必须从三殿下身上强取。师娘应当是在三殿下身上下了追踪咒,明日弟子会去再探三殿下消息,之后再做安排。”
说着,裴子辰站起身来,行礼道:“天色已晚,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退。”
听着裴子辰离开的脚步声,江照雪突然开口:“裴子辰。”
裴子辰顿住脚步,江照雪抬眸看他,迟疑着道:“你……你这四年……过得好吗?”
这问题来得太晚,裴子辰几乎是在听见的时刻,便愣在原地。
江照雪一时也有些紧张,尴尬道:“本来我是觉得,有我没我,都是一样过的,我想着你就是顺便等等我。但是又觉得好像不一样……你……”
“不是顺便等等。”
裴子辰背对着她,指尖轻颤,他声音微哑,只道:“我只在等您,一直等您。”
江照雪一愣,就听他回过头来,感觉认真看着她:“我每一天都在想,您到底是不是在骗我,您到底会不会在未来出现,我到底能不能等到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每天都在做梦,会不断想起您从我手中被生生拉开、我看着您消失却无能为力的那一刻,我永远记得那一刻——”
裴子辰声音停下,他似乎是竭力控制,才能再次出声,看似平稳中带着波涛汹涌的颤意:“我每一日都在回忆,每一日都在忏悔,我诵念您的姓名,把它刻在骨子里,我忏悔于我害了您,我恨我自己无能,时间久了,师娘,我就只剩下您了。我可以等您四年,四十年,四百年,千年万年,我可以等下去,但我不能失而复得,然后再有下一个四年!所以我恳求您——”
裴子辰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要以身涉险,如果您一定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拦,带上我。”
如果还有下一次分别,让他死在她前面。
他鲜少这么多话,江照雪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裴子辰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失态,手紧握在剑柄上,缓了好久,才道:“抱歉,师娘,我……”
“你说的这么难过,”江照雪听着,歪头想了想,“那这四年,你是不是一直不开心啊?”
裴子辰闻言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江照雪会问这个。
江照雪却是了然:“是了,咱们从掉下悬崖,我从来没带你出去玩过,你年纪又不大,正是喜欢玩的时候,天天跟我闷头干活当牛马,哪儿体会得了什么乐趣?是我大意了。”
“师……师娘?”裴子辰有些茫然,随后忙道,“弟子的意思是,请您以后……”
“你现在想不想跟我出去散心?”
江照雪突然抬头,笑着看向他。
裴子辰一愣,他看着坐在椅子上,忙着眼向他抬手的女子,她招呼他:“我知道你不开心,走不走?”
走不走?
裴子辰听着这话,他清楚知道沈玉清应该在搜查,也知道并不安全。
可看着她伸出的手,他还是克制不住,鬼使神差走向前方,迟疑又害怕,缓缓朝她伸出手。
在感知到裴子辰的手探过来瞬间,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出去玩!那我带你走。”
“师娘……”
裴子辰低声想要劝阻,又有些开不了口。
江照雪没理会他,拉着他出门,先去给李修己先上了个结界,占卜了一遍,确认大吉之后,才召出仙鹤,拉着裴子辰坐上仙鹤。
裴子辰将将坐稳,江照雪突然拉着仙鹤猛地直线拉升!
裴子辰猝不及防,只能一把环住她的腰间,随后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慌忙收手。
“别放!”江照雪察觉他在做什么,一把按住他的手,大声道,“抱着,不然摔不死你!”
裴子辰被她的手死死按着,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心跳速度跟随江照雪的攀升一路往上狂飙上去。
江照雪见他僵住,顿时笑起来,随后道:“准备好!”
裴子辰还没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仙鹤突然一顿,随后突然放弃所有力道,朝下直直坠下。
狂风呼啸而过,他整个人因为重力压在她身上,江照雪以为他是害怕,大声道:“别怕!全都听我的!”
裴子辰没出声,他早已御剑习惯,虽然由别人掌控,又是另一种感受,可无论如何,这样的起落,对他来说倒也不算惊险刺激。
可他抱着这个人,他看着她在月光下清丽的面容,永远明媚如太阳的笑容。
心跳便跃动得疯狂,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源于什么,不敢应答。
江照雪见他不言,以为他是被吓到,冲刺几圈后,赶紧拉回半空,让仙鹤平缓下来,慢慢飞在云端,笑着询问身后人:“这种不是自己掌控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弟子能适应。”
裴子辰礼貌放开她,实话实说。
江照雪却是不信,挑眉道:“别骗人啦,我听到你心跳啦,好快。”
裴子辰不敢言语,只静静凝视着她。
江照雪坐在前方,回头扔了一瓶酒给他,自己拿了一瓶,喝了一口,笑着道:“我以前在蓬莱心烦,就喜欢这样,后来去灵剑仙阁,灵剑仙阁禁酒,也不准这么骑仙鹤,不准太聒噪,宜静不宜动,我也就不这样了,现在两百年过,我还以为不会这么高兴,没想到还是很开心的。”
“师娘是觉得我不高兴,想安慰我吗?”裴子辰听明白她的话,温和询问。
“想啊!”江照雪毫不犹豫,回头看他,“把我不在的四年弥补一下,可以吗?”
裴子辰一愣。
她离他太近,他看着面前自己落在她眼中的倒影,一刹那间,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一直在十七岁。
他永远停留在那个年岁,始终没有离开。
他盯着面前人,喉头微动,终于哑声开口:“师娘回来,就很好了。”
“好什么呀。”江照雪直接道,“我离开了两天,但你被困在四年前啦。四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以前不就和你说了吗,我救你,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去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去享受活着给你的一切。去喝好喝的酒,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姑娘,交开心的朋友。结果搞半天,你什么都没做,我太失望了!”
“弟子有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
江照雪想了想,随后神秘道:“我和你承认一件事吧。”
“嗯?”
“其实我,没有五感全消。”
江照雪说出这话,有点心虚,裴子辰一愣,江照雪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我一开始就知道,最多也就是眼盲。我就是故意想要你愧疚,让你觉得,你害得我好惨,想让你因为愧疚对我多付出一些。”
裴子辰愣愣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故作理直气壮:“你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要什么,我自己骗,自己争,自己抢。所以你不要太容易觉得愧疚,也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把自己看重要一点,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你想活。你找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难过的时候就做,不开心就说,把快乐留给自己,尽情祸害别人!”
“师娘不会害怕吗?”
裴子辰听着,平静询问。
江照雪有些茫然,就听裴子辰解释道:“我乃天弃之人,天弃者,便是因未来或将祸事,造成人间劫难。若我随心而行,想变强,就不择手段;想要什么,就拼命争抢,师娘不会害怕吗?”
江照雪一顿,明显是想起什么僵住。
裴子辰见状,便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他轻笑一声,正要说话,就听江照雪开口:“我害怕。”
裴子辰眼眸轻抬,就看江照雪努力让自己迎向他,仿佛是在勇面一只巨兽,认真道:“可那是我的劫,我害怕,所以我变强,若有一日你当真成为人间劫难,我必亲手诛你,你亦如此。”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她轻声道:“世人皆为自己而活,沈玉清杀你,是为杀你一人,保证千万人绝对的安全。我救你,也有我的缘由。既然众生为己,你亦要为你过得好而争取,不要为任何人违背自己的原则,也不要为任何人做违心的选择,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这样一来,我不亏欠你,若有一日,就算我要杀你,也不过是你我成王败寇,各凭手段。”
“师娘会杀我?”
不知为什么,听江照雪的话,裴子辰不觉伤怀,反觉血脉中有什么沸腾汹涌,他温柔注视着她,轻声询问。
“会啊。”江照雪笑起来,挪开目光,遮掩着道,“我可能杀你,可能爱你,可能恨你,可能怨你,人生这么长,总会有变化,谁知道呢?”
“那现在变了吗?”裴子辰追问。
江照雪疑惑:“什么?”
“若当初是为履行师娘长辈之职责,为了纠正弥补师父的错误救我,因为我是师父最优秀的弟子救我,那如今,师娘还为何救我?”
江照雪听着这么多弯弯绕绕,眨眨眼,有些听不明白。
裴子辰忍不住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追问出声:“如今救我,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裴子辰,还是为了沈玉清?”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
片刻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轻笑出声,转过头去,却不回答。
裴子辰见状疑惑:“师娘?”
“小小年纪,心思挺多。”她没有直面回答,只举了酒瓶,“喝你的酒吧。”
“师娘,为何?”
他似乎极为在意,继续追问。
江照雪回头瞟向他一动不动的酒瓶,想了想,为难他道:“喝半壶,我告诉你。”
裴子辰得话,握着酒壶不动,似是有些为难,江照雪压着笑回头:“就知道你喝不了,回去……”
话没说完,江照雪就听身后人“咕噜噜”举着酒壶灌。
江照雪吓了一跳,慌忙按住他,忙道:“这是我从真仙境带来,可不能这么喝!”
“为了谁?”裴子辰被她按住,但也已经喝了大半,嗓子眼火辣辣的疼,但还是不忘抬头就问,一双眼灼灼如星,格外坚持。
江照雪一愣,随后被他气笑起来:“我服了你了。”
“为了谁?”裴子辰盯着她,执着追问。
江照雪被他问笑,知晓他的脾气,不得到答案怕不罢休,只能无奈道:“为了你。”
一直等着的答案仿佛终于得到,裴子辰血液沸腾,他盯着面前人,再次确认:“为了我?”
“没错,”江照雪拿他没办法,回头闭眼吹着夜风,实话实说道,“不管最开始最开始为何而来,但此时此刻,为了你。”
裴子辰听着,低下头,轻轻笑出声来。
江照雪撇撇嘴,不高兴回头,喝了一口酒:“瞧把你高兴得,知道世界有人在意你,开心啦?”
“那师娘以后还会在意我吗?”
“在意。”
江照雪拉长语气,暗翻白眼。
我的天机灵玉,我的神器管家,谁能不在意?
“那师娘会一直陪着我吗?”
“陪啊。”江照雪认命,也不争辩,懒洋洋道,“不陪着你,要你被沈玉清杀了,师娘可是会心疼的。”
裴子辰听着,感觉胸腔被四月春江之水溢满。
久违的鲜活感滋润在他的生命,他感觉自己像是破茧之蝶,仰望着太阳,慢慢张开羽翼。
“师娘。”
他从她身后,试探着环抱过她,握在她拉着缰绳的手上。
江照雪身体一僵,感觉他的气息喷吐在她耳侧,轻声道:“能不能教我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江照雪愣着不动,裴子辰一点一点握紧她的手,将他眼睛看到的东西给她,把他身体的操控权完全给她,轻声道:“我只能看见师娘,所以我想用师娘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让她成为他的领路人,从黑暗中推开大门,看到这个世界所有美好。
让他从这一夜,生根发芽,从她的视线,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江照雪听到他的话,明白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缓声开口:“裴子辰,你是不是,很害怕落崖那天?”
裴子辰一愣,也就是那一瞬,江照雪握紧他,猛地往下一跃!
裴子辰跟着她翻身往仙鹤背上急坠而下,他下意识想要御剑,江照雪却拉着他大喊:“别动!”
说着,江照雪拉着他翻身朝着天空,死死握着他的手,控制着他的眼睛,仰头看向星空,高呼出声:“裴子辰你看——”
一刹那间,星斗旋转,浩瀚星空映入眼帘,他睁大眼,从她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生死都交在她手里。
他看见当空明月,浩瀚穹宇,万千星辰熠熠生辉,仙鹤振翅长鸣。
他第一次感觉,一月数云千万星,胜却浮生景万千。
他死死抓着她,完全不去控制身体,在心跳接近极限,落地最后一刹,白鹤展翅而下,让两人拉着重重撞上它柔软背羽。
裴子辰撞在仙鹤上,仰头愣愣看着星空,江照雪声音在旁边响起:“你看,落崖,也是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的。”
裴子辰听着,转头看过来,迎上江照雪的面容。
他知道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的笑容,感觉有什么在心中化开。
他忍不住笑起来,不自觉握紧她。
他从不觉得坠崖那一刻有多恐惧,多绝望。
与之相反,他是在坠崖那一刹,看到了这人间最好的风景。
可他不能言说,他只看着这个人,感觉怦然心动。
如果过去,他看见她,生的是生欲,是情欲,是他自己如毒蛇一般自私生出、想死死绞住这根浮木的私欲,那一刻,他终于在他二十一岁,将爱意悄然滋长。
只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他只凭借本能,茫然抓住她的手。
“师娘……”他看着她,喃喃出声,“我可以一直这样,和您在一起吗?”
“好啊。”江照雪笑起来,转头看天,“我们还要在一起很长时间,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点啦。”
“我很开心。”裴子辰听着她的话,转头看她。
他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在仙鹤上所产生的、世界只剩下他们的错觉。
他看着面前人,忍不住凑上前,将额头抵在她额头,用神魂将他的情绪传递过去。
情绪传递刹那,江照雪浑身一震,随后就看面前青年的神魂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双手轻拂过她突然变得异常敏感的肩头。
她呼吸微乱,感觉面前青年喷吐出来的酒气,与她呼吸交缠,欲迎未迎,欲言未言,只无意识轻蹭着她额头,温柔道:“我真的,很开心。”
第37章
裴子辰的情绪伴随着灵力传来, 随着他额头无意识的轻蹭和手臂在肩头滑落的摩擦,异样感突然滋生上来,江照雪惊得猛地睁眼, 抬手将裴子辰仓皇一推。
这一推裴子辰纹然不动, 只迷茫抬头, 茫然轻唤:“师娘?”
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觉得自己出了问题,这声音听到耳朵里都像勾引。
她闻着裴子辰身上的酒气, 暗呸了自己几声, 赶忙推攮他道:“赶紧起来,这么大人别撒娇, 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正事。”
裴子辰得话一顿,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或许是酒意上头,他也无法多想, 只能撑着自己起身,有些头痛道:“是弟子冒犯。”
江照雪心虚爬起身来, 拉住仙鹤缰绳, 轻咳了一声:“确实冒犯, 不过你是我命侍, 酒意上头,高兴了想进识海分享一下喜悦之情, 可以理解。”
裴子辰恍恍惚惚听着, 江照雪不敢多留,赶紧骑着仙鹤悄悄飞回叶府,把裴子辰送回房间。
裴子辰明显是醉了, 走路有几分踉跄,但还尚存些许理智,一直推拒道:“师娘,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没事,”江照雪怕他半路倒在地上,扶着他送进屋中,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安慰道,“别摔着,好好休息。”
说着,她顺手给李修己拉了一下被子,便赶紧逃出房间:“走了啊。”
她急急忙忙关上大门,小跑回了房间。
等回了自己屋中,她给自己扇着风,重重舒了口气,按着阿南的指引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缓解了一点情绪。
阿南见她忐忑模样,有些不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照雪不说话,只再喝了一口水,等彻底镇定下来,她才终于回到床上,给自己拉上被子,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一刹。
她不是不懂事的。
虽然没有彻底成功,但比起裴子辰,她还是有过那么点男女体验的。
毕竟,她和沈玉清,其实也有过一段还不错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还没成亲,九幽境也没犯界,算是她和沈玉清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每天没什么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堵他。
他捉妖,她蹲点。
他历练,她偶遇。
那时候她还是真仙境最耀眼的明珠,被一个天之骄女这么死缠烂打,沈玉清就算嘴上拒绝,但应该还是心动的。
所以每次虽然嘴上说着让她回去,但每次还是会接纳她拙劣谎言。
摔了他就扶,崴脚他就背,所以她总觉得,他应当也是喜欢她,只是脸皮薄,需要她再努力一点。
这么缠得久了,所有人都说他们会在一起,他似乎也快接受这件事。
她就记得有一天杀了一只水妖,天上下了大雨,他和她淋得全身通湿,她拉着他跑进山洞,他领着她在山洞里过夜。
他用衣服隔开两个人,然而她却还是大着胆子探过头去,就看见他正脱光了换衣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赤、裸的身体,看见水珠从他肌肉上滑落,她就感觉水珠仿佛是落在她心上,那一晚她心神不宁,口干舌燥,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沈玉清的呼吸也很浅,明显也没睡着。
等到最后,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便隔着帘子,小心翼翼道:“沈泽渊,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啊?”
沈泽渊听着,呼吸一滞。
江照雪本来以为他又要骂她妖性难除,然而对方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后,她竟就感觉他伸出手,拉过她的手,隔着衣帘触碰上他。
那一碰像是着了火,那一晚沈玉清差点做到最后,只是在最后一刹骤然清醒。
他低低喘息着,抬手捂上她的眼睛,哑着声道:“等我……”
他低头亲吻她:“阿雪,等我回去回禀师门……”
“我来娶你。”
是他说他来娶她的。
江照雪终于有些恍惚想起来。
只是沈玉清回去就后悔了。
大约还是嫌弃她妖修出身,又或者下了床就清醒,反正他回了灵剑仙阁,就了无音讯,她在蓬莱等了许久,还美滋滋和江照月说,他肯定要带着孤钧老祖来提亲。
结果等了一日又一日,最后只等来他的道歉信。
她气得带人打上灵剑仙阁,结果九幽境犯界,他便去了前线。
九幽境和真仙境打了差不多一年,那一年他们奔走两地,她是命师,永远被保护在最后方。
他则始终在最前线。
直到沧溟海大战,她一路狂奔去救他,他们才终于再见。那时候她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了。
她只想救他,想他活着。
可救了他,他不领情,这么多年,他始终责怪她擅作主张,责怪她救人、逼婚。
她在这种责怪里越发乖张,她没明白,她做错什么了,娶她是他说的,婚是灵剑仙阁求的,结果成婚后他不闻不问,碰一下就像是她在强迫他。
只是他越是如此抵抗,她越想要他屈服。
两百年她软的硬的,明的暗的,喝酒下药,讨好说谎,用尽手段。
直到最后在江州那年,她站在雨里,终于彻底死心。
本来也不念想了,可在慕锦月入门前一个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冒雨前来。
她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惊醒,就看他坐在床边。
他身上披着雨夜的冷,见江照雪醒过来,他转眸看去。
江照雪睡得有些恍惚,她撑着起身,慢慢意识到旁边坐的是谁,喃喃出声:“阿渊?”
沈玉清慢慢抬眼,他在夜色里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他一点点凑到她面前,她以为他又想教训她,皱起眉头:“你又想发什么疯……”
“疯”字还没出声,他就吻上她。
她睁大眼,感觉他像少年时,第一次亲吻她那样,克制又温柔。
她听着淅淅沥沥雨声,睁大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的亲吻中流下泪来。
他吻过她,便又停住,只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阿雪,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犯错了。”
她听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沈玉清没说话,他只轻轻靠着她,似乎很是疲惫。
他靠了她一会儿,她不敢惊扰他,静默不言。
在她以为他会歇在屋里时,他却再次起身,又恢复平日冷淡模样,叮嘱道:“师兄出事,我下山为他料理,会带回来一个弟子,日后你需好生照看,如姐如母,不得欺她。”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半夜来通知这件事,毕竟他的弟子众多,她也从来没管过。
直到半个月后,他带回了慕锦月。
想到慕锦月,江照雪嘲弄一笑。
心里那些伤春悲秋、绮丽情动一瞬全部消散,她彻底冷静下来,暗骂了一句自己丧心病狂、连窝边草的主意都打之后,便闭上眼睛。
江照雪裴子辰睡得香甜时,沈玉清跟着天机院的人勘察着饕餮楼。
“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天机院院长傅长生看着饕餮楼包间内的惨烈景象,皱着眉头道:“尸体碎尽被阴气腐蚀,手段极为残忍,好像有很多人同时动手……”
“不。”沈玉清冷静开口,“只有一个。”
傅长生诧异回头,沈玉清感知着周边灵气波动,冷静道:“一千年后,我见过这种功法,是我们那个世界魔修常用之术,我们称之为——阴纸仙。”
傅长生听着,明白过来:“怪不得老朽说,此等功法从未见过,原来不属于此世。那……”
傅长生惊疑不定:“莫不是从千年后回来的,不仅仅只有沈道友及夫人爱徒三人?”
“或许吧。”
沈玉清语气淡淡,想了想后,斟酌着道:“此事内子在场,想必知道更多,还望傅院长能早日找到今日领路的弟子,想必会真相大白。”
“放心。”傅长生抬手,“沈道友所托,老朽必定尽力。还有一事……”
傅长生迟疑着:“沈道友,可否同我再确认一次,您是在三殿下身上,看到真龙之气?”
沈玉清听到这话,抬眸看向傅长生,傅长生盯着他,明显是一定要要一个答案。
沈玉清想了许久,实话实说:“在下不善此道,但初见时,在下的确是三殿下身上看到真龙之气。”
“那太子殿下呢?”
傅长生追问,沈玉清闻言,皱起眉头:“似乎……也有。”
真龙之气在人间,乃天子之征,皇子之中一般不会同时出现。
这个答案出来,连沈玉清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只道:“还是先寻内子,内子若在,必能为傅院长解答。”
傅长生闻言,赶紧道:“放心,今夜这就去查。”
沈玉清得话放下心来,想了想道:“在下徒弟身上伤势未愈,那在下先行告退。”
傅长生闻言,寒暄一番,便送沈玉清离开。
等沈玉清走出饕餮楼,旁边弟子试探道:“院长,那今夜的的供词?”
“那就……”傅长生想了想,笑起来,“按太子所说呈上去吧。这个沈玉清……带这个女弟子找夫人,可真有意思。”
傅长生的话沈玉清没有听见,他从饕餮楼走出来,穿过江照雪裴子辰走过的长廊,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江照雪最后那个笑容。
那样挑衅又艳丽的笑容,他在她年少时见过无数次。
每次出门打架除妖,侥幸逃跑时,她会忍不住挑衅一下对方。
他少年时这样抱着她逃跑,看她惹祸,每次他都想,她太能惹事,可又没办法抛下,只能每次她惹了事,想办法打赢对方,或者逃跑。
就像现在的裴子辰。
他知道裴子辰只是在救她。
毕竟是待在身边七年的徒弟,裴子辰的性情他也知道,必是江照雪妖性难驯,可是……
他怎么敢?
心中锐痛顿生,想起江照雪手攀在裴子辰背上,在裴子辰怀中探出头来,朝他挑衅笑开模样,杀意痛意一起涌上。
那是他的师娘。
他怎么敢他年少时一样碰她?
怒意和隐秘的不安克制不住,以至剑身铮铮作响。
等回到住所时,慕锦月正在门口等他,看见他手执拂尘,独身而归,慕锦月有些意外,忙跟上去追问:“师父,师娘和师兄呢?没见到吗?”
“见到了。”
沈玉清压着情绪,疾步往内,慕锦月小跑跟上他入屋,见他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忐忑道:“那……那他们人呢?”
“坐下把脉。”
沈玉清没有回她,放下手中拂尘,面上看不出喜怒。
慕锦月心中不安,但也不敢多言,只坐到沈玉清对面,将手递了过去。
自从四年前她中灵泯散之毒后,身体每况愈下,寿命越薄,哪怕只是人间刺杀,对她来说也是重伤。每日都需沈玉清确认情况,补充灵力。
沈玉清先为她诊脉,过了片刻后,输送了些许灵力给她,平淡道:“太医院给的方子可以继续吃,你身体不好,日后无需等我,早些休息,回去吧。”
“师父,”慕锦月试探着,“师兄是不是又带着师娘跑了?”
这话出来,沈玉清动作微顿,慕锦月见状便知结果,她面露愁色,想了想,分析道:“师父,师兄屡次从师父手下逃脱,想必是得到了什么宝物。师父若是强行想要抓他们回来,怕是不易。”
“此事你不必多管,”沈玉清扭过头去,催促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师父!”
慕锦月见沈玉清执拗,抿唇劝说:“您若不说明来意,他们只会一直逃下去,您的时间不多了。”
“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沈玉清径直起身,往内间走去,“出去。”
“师父!”慕锦月话已出口,也管不了自己死活,干脆大起胆子起身,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师娘护着师兄,不过是因她是命师,不信天命书,觉得师兄含冤,所以为了纠正师父之错,在补偿师兄而已。他们与师父见面就逃,不过是因为怕师父再杀师兄,加之师娘要回去必须要收集溯光镜,她需要您,只要您说清楚来意,给师娘低个头,她就不会再走了。”
“如果我就要杀裴子辰呢?”沈玉清听着,执拗转身,盯着面前弟子,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她还要为他躲我一辈子吗?”
慕锦月一愣,她揣摩着沈玉清的话。
意识到沈玉清在意的是江照雪未曾选择自己后,她迟疑着道:“师父,我知道……过去师娘一直将师父看得很重。可……”
慕锦月顿了顿,还是大着胆子:“人是会变……”
“住口!”沈玉清闻言瞳孔急缩,惊喝出声,似是怕她说出声。
慕锦月吓了一跳,看见慕锦月惊慌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竭力压着袖子微颤的手,扭头不敢看慕锦月,只道:“我与你师娘之事你不清楚,她只是与我赌气而已,我与她之婚事,事关两宗体面,牵扯颇深,容不得她随意解契和离……”
“师父,”慕锦月反应过来,立刻打断他,平静中带了怜悯看着他,“我没有说师娘会解契。”
沈玉清闻言,整个人僵住。
慕锦月见状,知道不能再说下去。
想了片刻后,她抬手行礼:“夜深露重,师父保重贵体,弟子先行退下了。”
说着,慕锦月便转身往外。
沈玉清一个人站在原地,风从大门轻拂而来,吹动他因打斗散落下的鬓间碎发,像是有人用手轻撩着他的面颊,“咯咯”笑着:“沈玉清,沈泽渊,你看看我呀。”
这声音和今日那明艳笑容映在一起,他突生几分无力。
指尖微蜷,脑海中全是今日的江照雪和裴子辰。
两百年,他已经不是沈泽渊,可她却还是当年模样,仿佛不曾变过分毫。
那样的性子,谁若在她身边,时日久了……
她是妖。
少年时难以克制的冲动、两百年在她面前一次次狼狈逃脱的景象浮现在他脑海,他分不清这是愤怒还是恐惧,只清楚知道——
她是妖。
妖性难驯,天生魅惑人心。
而裴子辰……已经二十一岁了。
这恰是他认识江照雪、也是江照雪一眼看上他的年纪。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清楚知道,不能再留江照雪在裴子辰身边了。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没发生什么,一刻都不能再留。
“寻时镜,”沈玉清突然开口,慕锦月错愕回头,就见沈玉清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询问,“能感应到裴子辰的位置吗?”
慕锦月闻言微愣,意识到沈玉清是在问她,她反应过来,忙道:“他的宝物应当是有与寻时镜感应之物,每次师兄从师父手下逃走时,我都能感应到。”
“我明白了。”
沈玉清垂下眼眸,轻声道:“回去吧。”
慕锦月摸不清楚沈玉清的意思,行礼告退。等走到门边,沈玉清才终于开口:“下次他来找宋无涯,我带你过去。”
第38章
裴子辰一觉睡醒, 日上三竿。
他从来没有睡到这么晚,整个人躺在床上,头脑昏昏沉沉, 隐隐约约想起昨晚发生什么, 他惊得猛地坐了起来。
他做什么?
他居然……居然抱了江照雪, 还用灵力带着情绪给江照雪送过去, 想“分享”给她?
这会发生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
裴子辰心中慌乱, 一时竟有些不敢出去。
然而慌乱不过片刻, 就听外面江照雪、钱思思、叶天骄、李修己四人的笑声传来,裴子辰愣了愣, 随后就听江照雪大声道:“裴子辰,醒了就出来, 别赖在里面。”
裴子辰闻言,也不敢停留,知道江照雪是听到他醒了, 赶紧梳洗换上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 他便看到四个人坐在桌边打马吊。
李修己人还没桌子高, 在凳子下面垫了好几本书, 才和桌子齐平, 但也有模有样,在努力学着大人的模样思考。
江照雪倒是十分随意, 翘着二郎腿, 一手搭在腿上,一手在桌上玩敲着一张牌,裴子辰出来, 她也没看,只道:“早上我们和叶大少爷吃过了,你先去吃饭,天骄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你可以休息一天。”
几句话江照雪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从容模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晨起那点慌乱慢慢平复,他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不由得浮起笑意,恭敬道:“是,女君先耍玩。”
说着,他便先去吃饭,等他一走,叶天骄赶紧凑了过来,忙道:“姐姐,你对他做了什么?”
“怎么了?”江照雪奇怪。
钱思思敲着牌,漫不经心道:“他笑得就像刚被人睡过一样荡漾,昨晚不会被你睡了吧?”
“你再胡说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裤衩都不剩的走。”
江照雪扫她一眼,钱思思倒吸一口凉气,想到今天早上的战绩,忙道:“我错了,是我被睡了,我再也不胡说了。”
江照雪冷哼一声,出了一张牌,同叶天骄道:“昨晚和我聊了会儿天,心情好。”
“能和你聊天,他心情肯定好。”叶天骄得话,想了想道,“我心情也好!”
江照雪被他逗笑,催他出牌,暗暗看了一眼坐在饭厅的裴子辰,少年明显和平日不同,浑身气息温和明媚许多。
江照雪垂下眼眸,遮住眼中几分笑意,同众人继续打牌。
打了一会儿后,裴子辰吃完,回到江照雪身后。
江照雪见他回来,朝李修己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把这小孩换了。”
“不要!”一听江照雪要换人,李修己立刻反抗,“我不是打得好好的吗?我又不是不会打,为什么要还我?!”
江照雪一听顿住,不得不说,李修己这小孩年纪虽然小,但十分聪慧,打马吊一学就会,她到的确没有理由换人。
只是裴子辰这么站着,她有些过意不去,回头看了裴子辰一眼,就见裴子辰笑笑道:“女君,我看你们打就好。”
“看,哥哥都这么说了!”
李修己闻言气势汹汹出牌,愤愤看着江照雪:“我不走!”
“好好好,”江照雪见裴子辰没意见,也就安稳下来,打着哈欠道,“你打,你想打就打。”
一行人懒洋洋打着马吊,裴子辰站在江照雪身后,他用影子把江照雪遮住,免得太阳太过锐利。
江照雪坐在他影子里,她看不见东西,只能凭触摸知道自己的牌面,但也打得风生水起,让钱思思叶天骄走投无路。
大家一面打着牌,钱思思一面询问江照雪:“你早上去看那鲛人,怎么说的?”
“什么都不知道,”江照雪想了一下今天早上的审问结果,回应道,“说自己是趁乱跳进水里,然后突然就出现在你的麻袋里。我估计就是你跑的时候,他刚好在水边,灵虚扇可能是就近换物,就把他给换了。”
“哦,”钱思思点头,好奇道,“那人呢?”
“重伤,我送医馆了。”叶天骄随意道,“那些人可真不是人,他身上好多伤。”
想到昨夜饕餮楼中所见,钱思思和江照雪都不由得沉默一瞬。
过了片刻,江照雪忍不住道:“怎么会有饕餮楼这种东西……”
“多了。”钱思思语气淡淡,“一个饕餮楼,要多少货源才能支撑,你想想货源从哪里来。这里是京城,算好的啦,你去边境看看。”
“边境?”叶天骄好奇看过去,“你去过边境?”
“哪儿没去过啊?”钱思思轻笑,“我这种江湖杀手,去的地方多咯。”
“那,”裴子辰听着,站在江照雪身后,好奇道,“那只鲛人没说什么,现下我们怎么办?”
“等。”江照雪出了张牌,平静道,“宋无涯是皇子,入了饕餮楼,总要有个结果。叶大公子已经上朝去了,等他回来,就知道宋无涯在哪里,我们再去找找咯。”
一行人打着马吊,等着叶文知,等到午后,叶文知回家吃饭,江照雪一听叶文知回来,立刻满面笑容迎了上去,高兴道:“快快快,去接一接大公子!”
说着,钱思思赶紧扶着江照雪,两人小跑着往门边去,钱思思压低声道:“还说这个翰林院,以后是不是要当宰相的?”
“没错。”江照雪压低声道,“你捧好他,前途无量!”
钱思思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在叶文知进门之事,和江照雪一起花枝招展迎上去:“叶大人~~”
叶文知被两个冲来的女人吓了一跳,看见江照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江仙师。”
随后同钱思思打了招呼:“钱姑娘。”
“叶大少爷回来了。”
江照雪殷勤去试图接叶文知的官帽,叶文知被她逗笑,将官帽递给一旁下人,知道江照雪是想问什么,同江照雪一起走进去,温和道:“江仙师久等。”
“不久不久。”江照雪赶忙摆手,“等你,多久我都是愿意的。”
这毕竟是给了她七世功德的大善人,她态度必须好些。
叶文知闻言抿唇轻笑,抬手道:“请。”
一行人去了饭厅,江照雪被搀扶着坐在叶文知身侧,裴子辰坐在江照雪旁边,为江照雪布菜。
叶文知坐下,等上菜后,将下人遣走,江照雪识趣设了结界,赶忙道:“叶大公子,今日朝上如何说?”
“如江仙师所料,”叶文知神色严肃起来,认真道,“天机院指认昨夜在饕餮盛宴抓到了三殿下,怀疑三殿下是饕餮楼的楼主。”
听到这话,除了江照雪和裴子辰,众人都是一愣。
钱思思面露茫然:“怎么回事,天机院瞎了?”
“不是天机院瞎了,”江照雪笑了笑,“两位皇子斗法,天机院自然要良禽择木而栖。宋无涯以身入局,无非三个结果,要么抓到太子,以此为由扳倒太子;要么他被刺杀在饕餮楼,还有一个就是……”
江照雪敲着桌子,思考着道:“天机院就是太子故意给宋无涯的诱饵,宋无涯出现在饕餮楼,就算不死,只要天机院咬死宋无涯是被抓回去的,那他也说不清楚。别说现在指认他是饕餮楼的重犯,就算什么都不指认,他出现在饕餮楼,他的名声也毁尽了。不过,天机院为什么要帮太子呢?”
“天机院信奉天命。”裴子辰开口,解释道,“谁的身上有真龙之气,他们就相信谁是下一任君主,无论君主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
“哦。”江照雪点点头,明白过来,“那看来身上有龙气的,是太子咯?”
“也不尽然。”裴子辰微微皱眉,“我之前见三皇子时,他身上……似乎也有。”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诧异,随后一想,只道:“无妨,我见了就知道。”
叶文知听着他们的话,神色微沉。
江照雪感觉道叶文知的情绪,赶忙回头,体贴询问:“叶大人因何愁苦?”
“太子无德,”叶文知听着,叹了口气,“若真龙之气当真在太子身上,我怕……大夏国运将尽。”
“哥你快闭嘴吧!”叶天骄一听,吓了一下跳,赶紧道,“这话你也敢说,我都不敢说!”
叶文知无奈看了傻弟弟一眼,想了想,只转头同江照雪道:“江仙师,若是有机会,在下还是希望江仙师能救三殿下,看看三殿下……”
叶文知心存侥幸:“是否是真龙。”
“放心。”江照雪思考着,“他呢,我是一定会去看的,现在就一个问题。”
“他在哪儿?”钱思思直击重点。
“天牢。”叶文知忧心忡忡,思考着道,“如今老臣在想办法,陛下将他关在天牢,由天机院看管。”
“天牢……”
江照雪思考着,敲着桌面:“天牢有狴犴神兽镇守,外加天机院看管,而且,沈玉清一定会盯着宋无涯,要去见宋无涯,不是易事。”
“这种贵族,天机院不会贴身看守,一般是单人单间,而看守的弟子普遍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女君只要能直接进入房间,开启山河钟结界,就不会被发现。”
裴子辰思考着。
江照雪也琢磨:“狴犴神兽也有休息的时候,如果有人能和我里应外合,将我给的法阵放入天牢,我可以想办法让它睡着一段时间。最大的危险,其实是沈玉清……”
“没错,”钱思思一想到山林里那道剑气,心有余悸道,“你那个前夫太过可怕了,你把他弄走,飞只苍蝇他都知道。”
“那……”叶天骄思考着,“怎么弄走他呢?”
江照雪想了想,抬眼看向叶文知:“叶大人在天牢有人吗?”
“在下可以安排,但……江仙师想做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用纸绘的法阵,你的人把我给的法阵放在身上,分别放在监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之后我催动法阵,赌一赌能不能让狴犴睡着。只要狴犴睡着,沈玉清不在,天机院金丹期的弟子拦不住我。”
“明白。”叶文知听着,点头道,“小事。但我的人七日轮班做一次管事,他下一次当主管,是在三日后。”
三日后……
江照雪听着,突然意识到,三日后入夜过丑时,刚好是她火毒发作时间。
不过若是顺利,她可以白日解决宋无涯,晚上解决火毒,倒无大碍。
“那就三日后。”江照雪思考着,“三日后,我们戌时动手。叶大公子的人把阵法带进去,其余人负责引开沈玉清,我自己进天牢,在宋无涯监狱中布一个屏蔽狴犴的阵法,之后如何……再从长计议。”
“你说得很好,”钱思思思考着,随后道,“但沈玉清那玩意儿怎么引啊?!”
“两个办法,第一,从慕锦月下手。”
“我怕下不了。”钱思思琢磨着,“我上次把慕锦月捅了,我估计他得把人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
“你不懂,子辰,”江照雪抬眼看向裴子辰,认真道,“用你的时候到了,你传音玉牌上还有慕锦月吗?”
裴子辰问一愣,突生几分忐忑,莫名其妙回了句:“我……我忘了删……”
“那就好。”
江照雪立刻道:“到时候,你用传音玉牌叫慕锦月,把她悄悄引出来。如果她带着沈玉清来,你就跑。如果她一个人来,你就劫持她,逼沈玉清过来,再跑。”
“跑得掉吗?”
钱思思疑惑。
“我给你们一个镜像阵法,子辰在阵法内开,你们可以在空间里和他捉迷藏。除非他一剑破掉阵法,不然他得和你们周旋一阵子。”
“那他一剑破了怎么办?”
叶天骄凑过来,也是好奇。
江照雪叹了口气:“我给你们的法阵阵眼我会再设置一个转移阵,如果你们能在一开始,从慕锦月身上取下一个东西放在阵眼中间,这个法阵就会和慕锦月关联,沈玉清暴力破坏法阵,就会重伤慕锦月。”
“妙啊!”钱思思拍掌,“我看他把那个小徒弟走哪儿带哪儿的模样,肯定不敢啦。”
“这中间,思思和叶二都穿我的衣服,装成我的模样,在阵法里溜他,干扰他的心神,尽量拖延他找到阵眼的时间。”
“好!”
所有人一起应下,钱思思突然想起来:“不过,慕锦月要是不来怎么办?”
“放心。”江照雪意味深长看裴子辰一眼,笑着道,“她肯定来。”
裴子辰闻言一愣,不理解江照雪这话:“女君?”
“以后你会知道啦。行,那就这么定下。”江照雪一拍掌,“这几日,大家吃好喝好,来,我们举起酒杯,为了收留我们的叶大少爷,叶二少爷,干杯!”
“干杯!”
叶天骄高兴举杯,所有人喝了一口。
等喝完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饭,随后各自散开。
江照雪带而后裴子辰和李修己一起回自己院落,一路见裴子辰无话,江照雪有些奇怪:“怎么,不够开心啊?”
“没有”二字下意识要出声,迎面看见江照雪笑眯眯的眼,裴子辰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实话实说道:“感觉,师娘很喜欢叶大少爷。”
“当然喜欢!”
江照雪果断开口,裴子辰一时说不出话。
江照雪回想着七世功德盈满身体的时刻,幸福道:“他把七世功德都给了我,没有比这么更好、更善的人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才意识到:“师娘喜欢他,是因为他给了师娘七世功德?”
“不然呢?”
江照雪奇怪:“我图他什么?他喜欢庄燕,还和人家睡了,我不知道就算了,我都知道了,要还喜欢,想起来不犯恶心吗?”
说着,江照雪回头:“亏吃一次就够了,我又不是有病,有选择非得找个心里有人的?”
“师娘说的是。”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垂下眼眸,“若师娘要喜欢,还是得喜欢一个一心一意的才好。”
“不过现在说这些太早啦。”江照雪认认真真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养大,养好,养得根正苗红。”
“方便宰杀。”
阿南声音在江照雪脑海中突兀想起,江照雪狠狠骂了句:“闭嘴,别扫兴!”
“师娘,”裴子辰闻言笑开,“那师娘遇到喜欢的人之前,会一直陪着弟子吗?”
“陪!”江照雪果断道,“现在我们去给你买东西。”
“买什么?”
“发冠啊。”江照雪想着,拉着李修己和裴子辰出门,“之前一直你及冠时候为你加冠,一天天忙忙忙,忙个没完,趁着这两天有时间,我去给你定一个。等咱们干完这一票。”
江照雪回头笑着看他:“我为你加冠。”
听到这话,裴子辰愣愣看着面前女子。
他心潮涌动,看江照雪带上易容的法器,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拉住她。
江照雪回头看他,裴子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垂下眼眸,故作镇定:“师娘,我拉着你走。”
“不然呢?”江照雪奇怪,他们出门都是他拉着她和李修己,方便让她看东西,也能更好伪装一家三口。
裴子辰听她的话,轻轻一笑。
他拉着江照雪和李修己走在路上,心被盛阳填满,看着江照雪为自己挑选发冠,想着之后的时光,轻声道:“师娘,我们拿了灵虚扇去哪里?”
“溯光镜让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
“要没有去处呢?”
“那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逛逛咯。”
两人随口商议着去处,裴子辰心中颇为高兴。
等到定了发冠回来,夜里裴子辰熄灯上床时,鸢罗弓终于忍不住开口:“喂,小子,你就睡了?”
“不然呢?”
“你吸收了我的力量!”鸢罗弓急道,“吸收你不炼化啊?你不修炼吗?”
“应急而已,为什么要练?”
“你……”鸢罗弓瞪大了眼,“你小子玩我?!”
裴子辰不说话,鸢罗弓茫然:“不是,你不想要力量吗?”
“我更不希望师娘怕我。”
“可你这样抢不赢你师父的!”鸢罗弓激动道,“你废物一个能干什么啊?”
裴子辰一顿,随后道:“我为何要和师父争抢?”
“那要江照雪跟着沈玉清跑了怎么办?”
“师娘说了,”裴子辰语气温和,想到未来,便格外柔软,“她会一直陪着我。”
“那是你师父要杀你,她得带着你跑。要你师父不杀你了呢?到时候你们回去,你以为你还有现在骑仙鹤喝酒拉手的好日子?你怕是见都不见到她!”
就像过去在灵剑仙阁,他去云浮山都要层层通报,最后站在她大殿外,恭敬跪着为沈玉清传话。
过去那样普通的时光,在鸢罗弓言语之下,竟一瞬变得格外可怖。
他不愿深想,只闭上眼睛,翻身道:“我乃天弃之人,天命书哪里说改就改的?改命之前,师父都不会放过我。你不必多言,多谢你帮我救下师娘,可是你的功法,我不会修习。”
“为什么?”鸢罗弓想不明白。
裴子辰平静回应:“你的功法,易让人放纵心性,滥杀重欲,修习此术,易伤他人。”
“可你若能坚守心性……”
“为何要以他人之安危,成为磨炼我心性之石?”裴子辰坚定反问。
鸢罗弓一时语塞,片刻后,他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果然是我要之人!你这样的心性,最适合不过了!”
裴子辰不说话,鸢罗弓也不强求,只笑道:“放心吧,你没你想得那么干净,以后你有求我的时候。裴子辰,”鸢罗弓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第39章
他是个什么东西?
想起自己从年少时开始做的那些绮梦, 裴子辰睫毛一颤,静默不言。
鸢罗弓轻笑一声,倒也消停下去。
三日很快便到, 午后大家吃过饭, 所有人便开始准备。
钱思思指点着叶天骄穿江照雪的衣服, 叶天骄愤愤不平, 不明白道:“为什么要我穿女装,裴子辰不穿?大家都是男人, 怎么他就搞特殊?”
“因为你漂亮!”钱思思给他擦着口红, 安抚道,“而且你比他聪明。”
“最主要的是, ”江照雪坐着伸展体操,活动筋骨, 提醒道,“沈玉清认识他,他本来就已经干扰沈玉清了, 你们两要是不伪装成我,他看都不看你们这些蝼蚁一眼。”
“你说得他好像很厉害一样!”叶天骄不服气。
“他全力一剑能灭了你们大夏。”江照雪弯着腰, 活动着筋骨, 语气漫不经心, 但更显对沈玉清的信心。
等在一旁的裴子辰抬眸看过来, 就见江照雪随意道:“如果不是人间境的法则压着他,他力量使用太过可能被寻时镜送回去, 你以为大夏有几个人能给他打?”
“师父这么强?”裴子辰突然询问。
他过去知道沈玉清强, 但他入门之时,沈玉清已经是仙尊,他没见过沈玉清出剑, 对沈玉清的强几乎也没有概念。
江照雪知道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拜了个什么师父,笑着道:“那当然,他年轻的时候还有输的时候,打从步入合体期,我就再也没见他输过了。你以为灵剑仙阁仙盟盟主的位置怎么来的?打出来的。”
“可……”叶天骄不服气,“人间境也有好几位大乘期啊!”
江照雪听着,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也有可能有几个能打的。”
打不得过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她爹也不一定打得过。
江照雪语气敷衍,叶天骄听不出来,只道:“没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裴子辰静默听着,他摩挲着剑柄,似是思考什么。
江照雪见他不说话,凑上前去:“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
“弟子在想,”裴子辰垂眸看向手中剑柄,“自己何时才能有师父之境界。”
“快得很。”江照雪听着笑起来,但一想到他成长之后所面临的,又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道,“没到也没关系。先去办事儿,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阿南叹了口气,“锁灵阵开启,要的就是全部,你可别太上心。”
“知道了。”
江照雪也知道阿南说得没错,悻悻转身,去门口晒太阳。
虽然看不到,但太阳暖洋洋落在身上,她还是觉得很舒服的。
一行人准备好,已经快要下午,叶文知穿着官服,有些紧张赶回来,高兴道:“成了,江仙师给我的法阵,我已经让人带进天牢。”
江照雪听着,立刻感应了一下,确认法阵的确在天牢位置,转头催促裴子辰:“子辰,去布阵。”
裴子辰得话,立刻领着打扮好的叶天骄和钱思思去京郊布阵。
布好阵法之后,他没有立刻用鸢罗弓开辟空间,寻时镜能感应到神器存在,他只有在最后一刻逃跑时才会选择鸢罗弓。
他便站在法阵之中,通知江照雪:“师娘,我这边好了。”
“给慕锦月发消息,”江照雪立刻道,“让她别告诉沈玉清,自己偷偷过来。”
裴子辰得话,拿了传音玉牌,真要给慕锦月传信,他又不知该传些什么。
其实他和慕锦月并不熟悉,过去也不过是普通同门,甚至因为男女之别,还颇为生疏。只是慕锦月的确一直对他比较热情,但他从来只当是慕锦月的性格如此。
如今贸然相邀,他迟疑着,斟酌着分寸。
旁边钱思思一看他犹豫,立刻将传音玉牌从裴子辰手上一拽,翻找出慕锦月的名字,开始飞快书写:“师妹,现下城东十里亭,有要事相商,事关你我下半生去处,切勿惊扰师父。爱你的师兄,辰。”
“等等!”
裴子辰看见最后一句,慌忙想要拦住钱思思,然而钱思思已经将消息送了出去。
见消息送出,裴子辰一把夺回传音玉牌,厉喝出声:“钱姑娘怎可如此?!”
“不写主动点人家小姑娘愿意来吗?”
钱多多瞪了裴子辰一眼:“不懂事。”
说完,裴子辰就看传音玉牌亮了起来,上面是慕锦月的回复:“好。”
看见这个“好”字,钱多多笑起来:“哟,这小姑娘还挺高冷。”
然而裴子辰不言,他看着“好”字,皱起眉头,随后便意识到:“这不是师妹。”
“啊?”
钱多多和叶天骄一起回头:“这是谁?”
说着,他们便觉周边震动起来,裴子辰神色瞬凛,手中长剑急出,瞬间利用鸢罗弓之力劈开几道空间,如镜子一般面对面立在法阵之中,在沈玉清出现最后一刹,他猛地往空间一跃,提醒道:“我师父,跑!”
音落刹那,剑气浩荡而来,惊得法阵中三人全部跃入空间,随后便见剑气“轰”一声砸落地面,在落地时又急急收势。
三人都吓得不轻,躲在裴子辰开辟出的空间中不敢出来。江照雪的阵法,是在一个阵法中,将裴子辰开辟的空间打通成为一个循环迷宫,三人隔在一边,根本无法感知自己到底在整个迷宫中的哪个位置。
他们躲在暗处,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阵法中的沈玉清,每个人心跳都极快。
沈玉清来得太急,纵使带了慕锦月,他们也根本没有碰到慕锦月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制衡沈玉清的东西,他随时可能一剑破开法阵。
法阵虽然是江照雪写的,但她如今毕竟只有元婴期的修为,沈玉清具体被压制到哪个境界不得而知,但剑修对灵力的依靠也没有那么强大,剑意对剑修的重要性远胜于灵力,因此,在没有慕锦月作为人质牵制的情况下,沈玉清能把阵法破到哪一步,谁也不好说。
大家都紧张得不敢呼吸,裴子辰扫了一眼正环顾着周边法阵的沈玉清,压着心跳,给江照雪传音:“师娘,好了。”
传音带来灵力波动,几乎是在信息发出瞬间,沈玉清朝着裴子辰所在空间一剑斩来!
裴子辰往侧方一跃而出,同时拔剑又破开一个空间,叶天骄和钱思思配合在沈玉清身后往隔壁空间一跃,慕锦月惊呼出声:“师娘!”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慕锦月拉住沈玉清袖子,急道:“师父,这个阵法不能硬破,师娘在这里!”
沈玉清得话,眉宇微凛,冷声道:“江照雪,我不伤你,你出来。”
三人不敢说话。
沈玉清气息愈冷,环顾着周遭空间,平静道:“我知道这是九曲连廊阵,你们每一个空间相连,我想抓到你们不容易。可狡兔三窟,窟亦有尽,我若把你们这些空间一个一个拆了,你又往何处逃?”
听着沈玉清的话,三个人躲在自己空间里,钱思思双手合十疯狂祷告,叶天骄手捻符箓大口呼气逼着自己镇定,都祈求着不要砍到自己头上。
唯独裴子辰,手握长剑,警惕盯着沈玉清,时刻等着出手。
沈玉清见没有人应声,眼中愠色更浓,干脆回身朝着一个空间一剑劈去,空间瞬间如镜子一般碎裂开。
沈玉清眼见无人,毫不犹豫挥剑往下,连劈三个空间,眼看着要劈到叶天骄,裴子辰赶忙往外纵身一跃,沈玉清急旋而回,厉喝出声:“竖子休走!”
与此同时,钱思思从沈玉清身后一跃到另一边,慕锦月高喝:“师娘!”
这话扰得沈玉清回头一扫,叶天骄见他扭头,赶紧把符箓飞砸而出,趁机又跃到另一个空间。
三人齐心合力,倒将沈玉清缠住,而另一边,江照雪得了消息,便立刻开启早已准备好的阵法。
要让狴犴闭眼不是容易之事,她如今不过元婴期,想要让狴犴闭眼,几乎不可能。所以她特意送进去了四个助眠用的法阵,这种法阵没有什么害处,狴犴察觉也只会当是普通狱卒用来助眠。但这个四个法阵放在东南西北四角时,就会封在狴犴四方,助眠法阵悄然启动,她再与天赌运,胜算便更大了。
但狴犴作为神兽,她不敢随便惊扰,再次之前还是先卜了一卦,确认是大吉之后,才放下心来。
她早准备祭桌,脚下绘阵,叶文知就带着陈昭人等在一旁,焦心看着江照雪手中法诀翻转,冷静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求神小眠——去。”
说着,一根玉签从签筒中飞出,“上吉”二字翻出,江照雪心中稍安。
感知到法阵内狴犴安睡,江照雪立刻开始重新布阵。
叶文知见状,不知江照雪具体是什么进度,忙道:“江仙师,现下如何?”
“狴犴已经安睡,我可以进去了。”
江照雪一面画阵,一面道:“但我不确定子辰能拖沈玉清多久,保险起见,我会以魂体进入天牢,这是清音铃。”
江照雪取出一个铃铛,递交给陈昭:“陈先生,若出意外,我唤你摇铃,你便立刻摇铃。”
“明白。”
陈昭立刻点头,江照雪手中阵法再绘,重新摇动起乾坤签:“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魂行千里——去!”
玉签飞出,江照雪看见“上上”二字,一把接过,拿到手中后,她转头看向叶文知和陈昭,颔首道:“我这就去了,叶大人有需要带的话吗?”
叶文知闻言一顿,迟疑片刻后,他咬了咬牙道:“请江仙师告知三殿下,让三殿下以保住性命为重,留得青山在,我等臣子,自会为他周旋。”
“好。”
江照雪点点头,随后手上用力,捏碎玉签,随后她整个人的身体便软了下去,叶文知和陈昭干净上前扶住她,叶文知慌道:“江仙师?”
“无妨,”陈昭沉稳出声,“江仙师魂魄离体,先扶到一旁躺下。”
他们扶着江照雪身体躺下,江照雪眼前慢慢黑下去,等她再次睁眼,便感觉自己在了另一个空间。
“到了。”阿南提醒她,“左边有一把椅子。”
江照雪听着,悄无声息坐到左边椅子上。
这是一把太师椅,她整个人懒洋洋斜倚在椅子里,撑着额头,手指一抬,山河钟悄无声息落下。
宋无涯对于她的到来毫无感知,还仰头看着高处窗户,忧愁感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唉……”
“三殿下。”
女子含笑声响起,宋无涯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一个女人坐在他的椅子上。
她一身雪衣柔软流淌在周身,周身泛着淡淡华光,五官明艳动人,突兀出现在这昏暗牢房,如仙如妖。
宋无涯愣在原地,片刻后,江照雪笑着出声:“三殿下,不认识我了?”
“沈夫人?”
宋无涯骤然惊醒,江照雪神色淡了几分,提醒道:“我与沈仙师已解道侣契……哦,就是人间境说的和离,所以沈夫人这个称呼不太妥当。在下江照雪,尊号蓬莱真武元君,三殿下若不弃,可称我一声江仙师。”
“哦。”
宋无涯听着,反应过来,盘算着她与沈玉清的关系,笑着坐到江照雪一旁摇椅上上。
他虽然入狱,但毕竟是皇子之身,牢狱也和普通房间差不多,摇椅嘎子嘎子响起来,他看着江照雪,笑眯眯道:“不知江仙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受人之托,救殿下于水火。”
江照雪直接道:“前几日,三殿下与天机院联手,想在饕餮盛宴中抓捕主事人太子殿下,没想到天机院却投靠太子,反诬三殿下是饕餮盛宴的幕后人。天机院在大夏地位不凡,天机院认同了太子殿下,等于认同了他天子真龙之命,光凭三殿下及一干臣子,怕是再难有翻身之力。过几日审讯之后,三殿下难逃死劫。”
“所以,”宋无涯直起身,倾身靠近江照雪,端详着她,笑着道,“仙师打算救我一命?”
“正是。”
江照雪颔首。
宋无涯轻笑:“为了灵虚扇?”
没想到宋无涯说得这么直接,江照雪一想便知:“沈玉清告诉你的?”
“没错,”宋无涯一展折扇,摇着扇子,慢慢悠悠,“他说只要我把灵虚扇给他,他可以救我离开,可我没答应。”
“为何?”
“灵虚扇何等宝物?如果我只是想跑,那我不需要沈仙师,也不需要江仙师,甚至于当初我就不回京城。帮我逃命换灵虚扇,价码太低了。”
“所以,”江照雪听着,歪了歪头,“殿下想要什么?”
宋无涯没有出声,整个房间只有摇椅“嘎吱嘎吱”的声音,江照雪等了一会儿,听着宋无涯慢慢道:“我听闻江仙师是命师,据说命师,不受天命书管辖,有改变天命之能?”
江照雪听着,虽然她看不见,却还是抬眸看向他的方向。
宋无涯靠在摇椅上,抬手展开手中折扇,借着牢狱里的光,看折扇上的红梅,在摇椅之声中,慢慢道:“赵贵妃打算后日审我,三日后,我打算在祭坛之上,以命问列祖列宗国储归处,”宋无涯说着自己的计划,冷静道,“大夏若是命定的储君,会受到先祖庇佑,但如果不是真龙,便会在祭坛上当场被业火焚尽而亡。若你能把我的命改为真龙之命,灵虚扇,”宋无涯看向她,“我给你。”
江照雪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起来。
想了想,她开口道:“殿下可否予八字一观?”
宋无涯得话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说了八字。
江照雪掐算片刻,皱起眉头:“此事……有些难办。”
听到这话,宋无涯面色顿冷:“怎么,江仙师作为命师,也不过如此?”
“改真龙之命,此乃事关天下格局之变化,要折损我至少半数修为。”
江照雪沉声开口,宋无涯一听有戏,面色稍缓,忙道:“在下知道此事并非易事,但在下改命,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太子无德,若让他成为皇帝,大夏必亡。在下是如今唯一有可能阻止此事之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在下心甘情愿。”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江照雪思考着,似乎是在犹豫,“太子之暴虐,在下已有所见,殿下担心,亦是本君担心之事,若能有选择,本君受百姓供奉,绝不会将苍生置之不理,只是,此番改命,于本君而言损耗太过,事成之后,怕是需要殿下……答应在下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无涯立刻追问。
江照雪一副心痛模样,叹息道:“灵虚扇自不必说,事成之后,殿下将灵虚扇予我,此乃我此行目的。”
“明白。”宋无涯点头,“还有呢?”
“除了灵虚扇之外,还希望殿下承诺我,首先,待您登基之后,为我在大夏建庙三百间,让我积攒功德,早日恢复修为。”
“这是自然!”宋无涯一听‘登基’,立刻道,“若在下能顺利登基,必奉江仙师为国神,一月为您建一间!”
“这倒也不必。”江照雪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道,“多建点就好,就是个心意。其次,希望殿下日后,能每日对我的神相叩首三次,答应将自己积攒之气运,供奉于我一半,以便我早日恢复。”
“好说。”宋无涯听着,越听越觉得江照雪靠谱。
改命如此大事,条件提得少了,他也害怕。
江照雪想想,也不敢太过分,最后道:“最后……在下行走人间,还需些黄白俗物……”
“明白。”
宋无涯一听,便知江照雪的意思,握住她的手,立刻道:“事成之后,我带您去国库。您想拿什么拿什么。”
“成交。”江照雪立刻应下,“后日祭坛,你放心大胆去做,你的命,我给你改。”
“多谢仙师!”
“那,既然答应了我,灵虚扇,可就不能给别人了。”
江照雪笑着抬手,往宋无涯额头一点。
一股清凉灵力落入宋无涯身体,宋无涯不由得一愣:“这是?”
“这是你我的契约,我只要帮你在祭坛上向天下人宣告你的真龙之命,那除非我解咒,其他任何人都开不了灵虚扇。”
江照雪语气温柔中带着冷意:“还请殿下,千万不要做出一扇两卖之事。”
“当然。”
宋无涯笑起来:“在下怎敢做此事欺骗仙师?”
“这是传音符,”江照雪将一张传音符递给宋无涯,“有事联系我,我走咯?”
“恭送仙师。”
宋无涯抬手行礼,江照雪闭眼唤陈昭:“陈昭。”
陈昭一听江照雪声音,立刻摇响清音铃,江照雪感觉身体陷入另一个空间,片刻后,她立刻感觉身体有了实感,已然回到身体之中。
她坐起身来,立刻召唤裴子辰:“子辰,回来吧。”
然而早在江照雪回来之前,裴子辰三人就早早濒临极限。
眼看着沈玉清将一个个空间劈开,法阵支撑不住,裴子辰毫不犹豫往阵法外一翻,大声道:“走!”
听到这话,钱思思叶天骄两人同时往外,兵分三路。
沈玉清剑气朝着裴子辰一劈而下,剑气太盛,轰向四方。
钱思思倒是一跃翻墙逃脱,叶天骄却正被波及,直接往前一个狗爬飞扑到地面,干脆就地一滚,从旁边拿了个框扣在自己头上装死。
沈玉清没理会他们,剑追着裴子辰,裴子辰纵身一跃闪过同时,拔剑旋劈出一个空间,沈玉清早有准备,冷声立唤:“锦月!”
音落刹那,慕锦月双手一拉,一面镜子出现在她手中,绽出光亮,在裴子辰落入空间时,照在他身上。
随后镜子的光亮紧随空间震荡方向飞快而去,沈玉清急掠上前,顺着镜子光照前方截断,轰然一剑斩下,裴子辰感觉空间巨震,随即剑气紧随而至,裴子辰抬剑一挡,迎面便是沈玉清长剑。
他不敢硬接,急急退开。
沈玉清冷眼一扫,剑风瞬急。
沈玉清的剑是在两百年无数次厮杀中历练之剑,每一剑都杀意凛冽,又急又快,细密如丝。
饶是裴子辰天纵奇才,他毕竟只有二十一岁,沈玉清剑风之下,他唯有匆匆躲闪。
只是他越躲,沈玉清剑越快,然而无论他怎么躲,他本能性有一个护着人的姿势。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沈玉清一眼就明白,察觉他这种习惯,当年他从带上江照雪后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为此被他师父骂了无数次。裴子辰凭什么有这样的习惯?想到这一点,沈玉清灵力瞬涨,猛地一剑将裴子辰轰飞开去,重重撞到地上,裴子辰刚一抬头,就看沈玉清剑指在自己面前。
杀意从剑风铺天盖地而下,裴子辰急促喘息着,沈玉清冷眼看他:“灵剑仙阁是这么教你用剑的吗?”
裴子辰不敢说话,他压着因打斗和紧张有些激烈的呼吸,听沈玉清继续教训:“你出剑只需向前,你身后无人,也轮不到你护。”
这话出来,没有多提那人半分,可裴子辰却是一瞬就明白了沈玉清的意思。
他忍不住捏紧剑身,一言不发。
屈辱和不安弥漫开去,他甚至连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旁边慕锦月看着师徒对峙,心疼看了一眼裴子辰,忍不住上前,急道:“师父,要训师兄,也等找到师娘再训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裴子辰心中瞬紧。
他抿紧唇,感觉沈玉清在听到这句话后,剑慢慢平和下来。
他盯着裴子辰,看了许久,才忍耐住收剑,冷着声道:“回去告诉你师娘,天命书上你的名字已经消散,你已经不是天弃之人,我不会再杀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就听沈玉清冷声道:“你若愿意回来,依旧是我首徒,我可为你亲自授课,承我衣钵,但需记得恪守弟子本分,遵循仙阁规矩,这些时日,你与你师娘造次之举,不可有二。”
裴子辰听着,想起过去在灵剑仙阁,需要层层通报才能见到江照雪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血液仿佛一寸一寸冷下来。
惶恐弥漫在他心头,他却无法言说。
沈玉清见他愣神,只当他反应不过来,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一如既往,轻松描述着他拼尽全力去做的事:“过往之事,我可既往不咎,溯光镜我陪她拿,神器我亦可为她取,她如今身体有恙,双目失明,不可漂泊在外,让她回来,莫再任性。今夜我在天机院等她。”
沈玉清一想她身上火毒,意识到自己不在时是谁在为她解毒,他便忍不住升起对面前弟子的杀意。
然而这只是弟子,又是生死关头非常之举,他也不能多加怪罪,只能扭头道:“她来找我,亦或我去找她,皆可。”
裴子辰听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暗含的言语。
今夜是江照雪火毒毒发之时,他要江照雪回到自己身边。
江照雪是他的妻子,灵力交融乃夫妻私密之事,本就该沈玉清来做。
过往皆是如此,他才是偶然。
他死死捏着剑,静默不言。
沈玉清见话已说完,也不多言,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便听裴子辰声音传来:“若师娘不肯呢?”
沈玉清脚步一顿,他平静道:“我与她两百年夫妻,你把话带到,她肯不肯,我比你清楚。”
“可师娘……”裴子辰也不知自己是在挣扎什么,艰涩道,“看见您带着师妹,她不高兴。”
沈玉清气息微凝,而后,他周身气息慢慢柔和下来,少有耐心道:“我带你师妹,是因寻时镜如今已由你师妹传承,我想回来,必须由她开启。而且她灵根不佳,回来也是遵循师祖之命,为她寻找滋养灵根之法,并无他意。她若还是在意,”沈玉清回头,“不如直接来问我。”
这些话出来,那些弥漫在心口的惶恐更甚。
沈玉清耐心道:“她可还有其他什么顾虑?”
“没有了。”
裴子辰再寻不到什么理由,只能沙哑开口:“弟子,会回去传话。”
沈玉清得话,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外。
他甚至连追查江照雪的想法都没有,似乎笃定只要他回去告诉江照雪这些话,江照雪便会回来。
等他提步走远,一直趴着装死的叶天骄一跃而起,赶紧跑到裴子辰身侧,激动道:“哇,你这师父不错啊?我看他挺在乎仙女姐姐的。”
裴子辰听着,撑着自己起身,提步就走。
叶天骄跟上裴子辰,全然没注意到裴子辰的脸色,只高兴道:“之前看你们的态度,我还以为他多坏呢,没想到还是挺关心姐姐的,以为姐姐在阵法里,他就不强行破阵。知道姐姐眼睛不好,看着也挺心疼了?你们本来就是因为他要杀你跑出来,现在他不杀你了,你们岂不是就可以回去,一家团聚了?”
裴子辰听着叶天骄的话,心上仿佛是被人攥紧,一点点捏得发疼。
两人疾步转过墙角,叶天骄继续嘀咕:“你们这个灵剑仙阁看上去挺厉害的,你是他首徒,传承他的衣钵,那以后你是不是就是灵剑仙阁阁主?太厉害了!”
“不过你们宗门架子这么大,以后你和姐姐见面岂不是很难?不过也对,你师父在,如果没必要,你还是少和姐姐接触,免得人家说闲话,你也这么大了。以后找个老婆,到时候去拜见一下,给姐姐和你师父尽孝就好。不错!”
叶天骄双手环胸,很是满意:“也算是个好结果,你们也是苦尽甘来,走到头了。我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
话没说完,裴子辰剑光骤凛,抓着叶天骄衣领,便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叶天骄吓了一跳,就看裴子辰目光带冷,狠声道:“你敢回去胡说八道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叶天骄愣在原地,裴子辰将他一把甩开,继续往前。
叶天骄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不是,你不打算说啊?”
裴子辰不回声,叶天骄着急起来:“为什么啊?你们回去不好吗?你看你师父这么强,帮姐姐不更好吗?”
“师父对她不好。”
裴子辰开口,叶天骄奇怪:“好不好轮得到你说?那是人家夫妻,你师娘愿意,你师父开心,人家夫妻情趣,关你什么事?”
裴子辰听着,剑身铮铮作响,压着声:“我不想和师娘分开。”
叶天骄听得更是莫名其妙:“你们也没分开啊?不都在灵剑仙阁吗?”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天骄听不明白,“不就多个师父?到时候你们回去,她在灵剑仙阁呆着,你也在,你们都还在一个宗门,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可我见不到她!”
裴子辰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叶天骄被他吓愣,看着他惶恐又愤怒道:“回灵剑仙阁,我见她一面要一层又一层通报,我要跪在门口才能和她说话,我看不到她,我碰不到她,我护不了她,我多看她一眼都逾矩这怎么一样?!”
他不可能再拉着她的手同她光明正大走在街上。
不可能再和她一起跪在月老庙前,在姻缘带上写她的名字。
不可能和她在夜里一起乘着仙鹤飞上天空,一起喝酒,一起看星星,一起手拉手从天上坠落而下,从后面拥抱她让她感知着他的情绪。
他的情欲是罪,他的心动是罪,他抬头看她是罪,甚至于他用他的灵力为江照雪解毒,他的剑会下意识护着身后都是罪。
这怎么能一样?
他死死盯着叶天骄,叶天骄看着他微红的眼,愣愣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裴子辰一愣。
叶天骄茫然:“她是你师娘,你是她弟子,做这些不理所应当吗?你想要怎么和她在一起?天天拉着她、陪着她、晚上睡一起、其他男人一个都不能碰她?”
叶天骄说着,皱起眉头:“裴子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
裴子辰意识到叶天骄的话语,仓皇后退,不知所措:“我……”
“她是你师娘。”叶天骄说着,推测道,“你不会喜欢……”
“没有!”裴子辰闻言惊慌开口,厉喝出声。
叶天骄愣在原地,裴子辰慌乱转头,压制着恐惧道:“你休要胡说辱我师娘清誉,我只是觉得师父不值得。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今日师父的话我自己回去说。”
说着,裴子辰转身走向城门,叶天骄跟在他后面,想了想道:“裴子辰。”
裴子辰回头,就见叶天骄穿着女装,有些不自然转头:“兄弟一场,今天的话我不会说出去。但你自己……”
他低下头,有些不自然道:“好自为之吧。”
裴子辰听着,垂下眼眸,指尖颤了一下,感觉有什么涌上来,哑声道:“谢谢。”
说着,他也不敢再看叶天骄,转身离开。
他一路往回走,脑子里全是叶天骄的问话。
“那是人家夫妻,你师娘愿意,你师父开心,人家夫妻情趣,关你什么事?”
“她是你师娘,你是她弟子,做这些不理所应当吗?你想要怎么和她在一起?”
“她是你师娘,你不会是喜欢……”
这些问话一句又一句窜在他脑海,他甚至连江照雪传音都回复不了。
他想过无数江照雪的模样,从第一次她紫衣蒙面从天而降,到现在每日在他面前悠闲懒散的模样。
“那你见其他人有过这种吗?就一看就觉得,哇这个人好漂亮,一下子肌肉紧张心跳加速,说话都会结巴,要整理一下才能保持常态。有吗?”
“我见师娘心如是。”
师娘。
他披着夜色走到叶府门口,穿过大门,走进客厅。
一抬眼,就看见正在和叶文知说话的江照雪。
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放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听着叶文知的话。
脚在裙下,无意识有一下没一下踢着。
灯火仿佛格外眷念她,温柔晕染在她周身,她优雅又漂亮,笑容灵动如蝶,整个世界都因她熠熠生辉。
她仿佛是感知到他,笑意盈盈抬头:“子辰?”
听见她的呼唤,他身体仿佛有什么翻涌。
他一瞬间意识到。
他的欲望,他的情动,不是因为少年血气,不是因为单纯对女子的渴望,也不是因为他年少用灵力挑拨后遗留的本能。
而是因为她。
“她是你师娘,你不会是喜欢……”
喜欢。
看见她,听见她唤他名字刹那,他终于不再抵抗,缴械投降,俯首称臣。
他必须承认,他生起了这样龌龊、这样不应存在于世的念头。
他喜欢她。
千罪万过。
他都喜欢她。
他的师娘。
第40章
裴子辰身上的香味, 是一种竹叶松柏混杂的清香,江照雪很是熟悉。
所以他一回来,江照雪便唤了一声, 随后也没多在意, 同叶文知继续商议着接下来的事。
“天机院在大夏根深蒂固, 民间信奉者众, 他们认定太子是真龙,那百姓也就会信奉太子。”
叶文知忧心忡忡:“三殿下说得不错, 若殿下还像争一争, 祭坛问祖,是他唯一的路, 可若不是真龙之命,我怕殿下……”
“这一点你放心。”
江照雪安抚叶文知, 颇有信心:“他大胆上祭坛,真龙之命这件事,我保证没有问题。”
“那当真再好不过!”
叶文知闻言大喜, 站起身来,朝着江照雪行了个大礼:“叶某替三殿下, 替大夏, 谢过江仙师。”
“好说。”
江照雪点点头, 想了想时间, 今晚她火毒发作,还是要早些准备, 便道:“天色已晚, 叶大少爷休息吧,具体之事,我们明日再议。”
说着, 她便起身,送着叶文知出去。
钱思思见状也站起来,拍了拍手道:“行,那我也先去休息了。”
说着,钱思思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裴子辰:“叶天骄呢?他还好吧?”
“快!!”话音刚落,叶天骄便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大声道,“快给我备饭,我饿死了!”
一听这个声音,钱思思了然:“哦,他没事。行。”
钱思思点点头,拍了一下江照雪的肩,凑到她耳边,快速低声说了句“裴子辰不对劲。”之后,便同两人告别:“我先走了。”
等钱思思离开,江照雪才感知着回头,看向裴子辰的方向,好奇道:“子辰?”
裴子辰一顿,哑声开口:“女君。”
“怎么了?”江照雪直觉他情绪不太对。
他虽然一贯少言,但向来守礼,一般回来都会向她请安。
她看不见,但还是能感觉到氛围的,今日裴子辰明显不太一样。
阿南也感觉到,叽叽喳喳起来:“他怎么看上去这么惨的样子啊?”
江照雪一听“惨”这个字,心里就有数了,当他是被沈玉清打击。
裴子辰是她命侍,神魂相连,他安全与否她很清楚,倒也不太担心。
但沈玉清这个人她是了解的,他不杀裴子辰放了他,倒也不是宽宏大量,或许就是为了折辱。
她跟着裴子辰跑了,狠狠打了他仙尊脸面,就这么杀了裴子辰,在沈玉清心中怕是便宜了他。
裴子辰入门七年,这时候沈玉清已经很少当众出剑,又不曾亲自教导裴子辰,裴子辰对他的实力并不清楚。
今日应当是正面对上,沈玉清怕是把少年的自尊心打碎了。
江照雪理解。
但一想到裴子辰还有这点争强好胜的心气,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转头带着他往前道:“为我领路吧。”
裴子辰得话上前,将剑鞘交到江照雪的手中。
江照雪握着他冰冷剑鞘,假装不知道他发生什么,免得下了他面子,开始随意念叨道:“今日我见过宋无涯了,他不肯同我走,提出了要求,说若我能为他改为真龙命格,三日后他祭坛问祖,若是能得到先祖承认,庇佑他得到皇位,他就将灵虚扇给我。”
“女君答应他了吗?”裴子辰垂着眼眸,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去听江照雪的话,拉着江照雪往房间里走。
江照雪得话笑起来:“当然答应了。”
“真龙命格怎么能改?”裴子辰想不明白。
江照雪抿唇,她左右看了看,走到裴子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裴子辰扫过周遭,确认无人,微微侧身弯腰,就听江照雪压低声道:“他就是真龙。”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随后不太理解:“他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也奇怪。”
江照雪感觉到来到自己房间面前,放开裴子辰的剑鞘,抽身往里,笑着道:“所以回来我就问叶文知,结果叶文知告诉我,四年前,他被天机院算出是蛟龙之命。”
“蛟龙?”
裴子辰站门口,江照雪听声音,回头道:“别在外面站着,进来啊。”
裴子辰动作微顿,江照雪知道他的顾虑,立刻道:“今晚丑时开始,我火毒便至,你的修为需要提前将灵力给我,所以也别守什么规矩,今夜就宿在我屋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脑海中瞬间闪过沈玉清的话。
“我可为你亲自授课,承我衣钵,但需记得恪守弟子本分,遵循仙阁规矩,这些时日,你与你师娘造次之举,不可有二。”
“她来找我,亦或我去找她,皆可。”
他张了张口,试图出声,然而开口之前,江照雪便招呼道:“别傻站着了,进来呀!”
这声音将他的话打断,一鼓作气,再而衰。
他开不了口,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提剑进屋。
一进屋中,江照雪便开始催促:“内间有浴池,赶紧去洗洗吧,一身尘土味,臭死了。”
“女君……”
“我瞎了,看不见什么,”江照雪当他不好意思,从乾坤袋中化出一套里衣,扔给他道:“这本是给你师父准备的衣服,没穿过,可能大了点,赶紧洗好出来。”江照雪眨眨眼,调笑道,“今晚我可就靠你啦。”
裴子辰握着里衣,他知道不该留在这里,不该听她的话,他该说出实情。他不需要留在这里,不需要洗梳,因为……师父在等着她。师父会做好这一切。可是这一刻,他想靠近她,想听见她的声音,想在所有有她气息的地方,才能抚平心中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害怕。
他挣扎着,终于还是出声,低声道:“是。”
说着,他提步走进内间,脱衣埋入水中时,鸢罗弓笑了起来:“师娘的浴池香不香?”
“滚!”
裴子辰厉喝出声,水池微漾。
江照雪坐在外间喝茶,听见里面水声,她知道裴子辰的性情,便安抚着道:“里面是活水,我一个时辰前泡过,现在的水早就换过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听着她的话,抬起眼眸,环顾四周。
水是换过的,但这里是她赤身待过的地方,旁侧兽台上是她未曾用尽的香片,甚至还有铺在水面的花瓣,他也不知是重新铺下,还是之前就有。
香片和她的香料是一样的,仿佛是她的气息环绕周边。
他水中静静泡着,江照雪转折扇子,等着他继续道:“刚才还没说完呢。叶文知告诉我,说当年他出生时,其实天机院算出来他是真龙之命,为此他和他的母亲也备受恩宠。但没想到,四年前,天机院在立储之前再算时,突然发现,他不是真龙,是一条蛟龙。”
“蛟龙是伪龙,”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听不明白,解释着道,“也就是之前都是天机院看走了眼。而蛟龙出现在皇子之中,便会有夺杀真龙气运,混淆视听的可能,于是天机院重新再将所有皇子慎重再算了一遍,最后算出来,当今太子宋振安才是真正的真龙,只是之前被宋无涯的气运干扰,才被忽视。刚好那是,君主盛宠宋振安的母亲赵贵妃,便以祸害真龙未名,将宋无涯送去了边境。”
“送去边境,”裴子辰看着水里的自己,“不怕他掌兵权吗?”
“怕啊,”江照雪果断回答,“所以送过去,就给他断粮断供,每次都是拿最难的仗给他打。没想到他怎么都打不死,甚至最后,还在边境获得了至宝灵虚扇。陛下怕了,这才将这个儿子召回。他回到京城后,刚好遇到了沈玉清,沈玉清一看他,说他真龙之命,这话传出去,所有人便燃起了希望,总希望是天机院看走了眼。”
江照雪摇着扇子,慢慢悠悠,“据说相比太子,宋无涯的脾气好太多了,所以朝臣都希望宋无涯才是真龙命格。可现在除了沈玉清,所有算命师都觉得他是条伪龙,而沈玉清一个剑修,说这些命格之事也没有分量。所以天机院左右一想,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太子。而宋无涯自己,也在这些年被磨尽心气,根本不敢想自己是条真龙,只想着拼尽全力改命。我听叶文知说,这把灵虚扇,就是他听说灵虚扇能够改命,所以想尽办法弄到手的。”
“所以,宋无涯一条真龙,到底是怎么变成伪龙的?”
“若我没猜错,肯定与那位赵贵妃——或者说太子有些关系。不过这也要等我明日再去核查,我现在唯一就忧虑一件事。”
江照雪声音有些低,裴子辰转眸看去:“师娘何忧?”
“如果宋无涯的命,是有人刻意遮掩,能遮掩住真龙之命,那必定不是普通人,我没有把握应付,若是逼不得已,”江照雪转动着手中扇子,慢慢悠悠,“我得去找一趟沈玉清。”
听到这话,裴子辰心上一紧。
鸢罗弓笑得越发开心,在水中化作雾气环绕着他。
江照雪思考着,继续道:“但他咬着你不放,我得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何须想办法。
裴子辰转眸看向屏风上的倒影,喉头微动。
他想开口,却发不了声。
沈玉清不杀他了,他还在天机院等着江照雪回去。
他们夫妻二人,两情相悦,如今江照雪也要回去。
那他呢?他去哪里?
他浑浑噩噩,洗了许久,才从浴池起身。
起身擦干水渍,他拿了江照雪给他的衣衫换上。
这件衣服是沈玉清的,裴子辰逼着自己不要想为什么江照雪这里会有沈玉清的衣服,可他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去注意所有细节。
这套里衣和沈玉清平日穿的风格差别极大。
沈玉清的服饰,或者说整个灵剑仙阁的穿着,都注重“庄重雅致”,颜色多为素色,线条端正利落,能遮不露,能素不繁。
而这件里衣却与灵剑仙阁风格相反。
虽然是素色,却在领口边角绣上金色花纹,纹路还都是金虎,仿佛是将江照雪绣在衣衫上。
款式上,领口偏低,甚至于如果不刻意拉扯绑紧,领口会自然散开,露出大片胸膛,颇为风流。
他们私下是这样的。
裴子辰站在原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散开,衣衫松垮,那一刻,他仿佛是从镜子里看到了沈玉清的脸,隔空与他静默对视,冷眼俯瞰着他。
他不敢多看,逼着自己转眸,走出屏风,一出来,江照雪便顺着他声音方向看了过去,虽然看不见什么,但还是带了笑意询问:“合身吗?”
不合身的。
短了半寸。
他应当这么说,然而开口时,却就变成了:“合身。”
江照雪得话,笑了笑,站起身道:“合身就好,过来吧。”
裴子辰没动,江照雪察觉他停在原地,疑惑回头。
“怎么了?”
“师娘……”
裴子辰哑声开口,他想提醒自己,面前这人身份,然后将他该说的话说出来。然而这一声出来,其他话却是开不了口了。
不管是沈玉清的转告,还是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照雪见他沉默,一想便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算了算时间,知道不用勉强,便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招呼道:“来,过来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裴子辰得话,松了口气。
他也顾不上是要做什么,听着江照雪的话,坐到她面前,只想拖一时是一时。
江照雪取了帕子,不太熟练为他压着头发,慢悠悠询问:“说说吧,今天到底怎么了?”
“师娘……”
裴子辰听着她的询问,垂下眼眸,放在双膝的手指微微蜷起:“您……在灵剑仙阁,过得开心吗?”
江照雪得话,瞟了他一眼,知道事情该与沈玉清有关,倒也没有多问,只实话道:“开心什么呀?”
一提灵剑仙阁,江照雪就想翻白眼,忍不住埋怨起来:“规矩多得要死,人也烦得要命,一个个鼻孔朝天,妖修在中洲都快成一个骂人的词儿,你觉得我会待得很开心吗?”
“可您还是待在那里。”裴子辰哑声开口,“不肯走。”
“脑子有病嘛。”江照雪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走啊?我也想走,只每次一想你师父,又觉得还能再忍忍。忍了一年又一年,他蹬鼻子上脸,把慕锦月带回来了。说是女徒弟,我还真没见过这种把夫人放在一边和女徒弟住在一起师徒。慕锦月天赋很高吗?他连你都不教,天天盯着她,有毛病。”
“那……”裴子辰挣扎着,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为什么不解道侣契呢?”
“解契没这么简单的。”江照雪擦着他的发尾,耐心道,“结道侣契的时候,要双方将自己一生一世、共享气运的契约焚烧于上天,算是收到上天的监督和认可。解契呢,也是一样,一方将解契的法文送达上天后,然后要等天道和另一方的同意。”
“如果对方不同意呢?”
“那就耗呗。”江照雪漫不经心,“只要一方解契,就意味着他收回了支撑道侣契运转的力量,道侣契必须阴阳相合之力才能运转,任一一方解契之后,时间长一点,道侣契自然就消散了。所以从一方解契开始,只要中间没有什么变故让解契的一方后悔,那道侣契的消散,也是早晚之事。”
“那就是可以解的。”
裴子辰喃喃。
“可以解,但需要时间。”江照雪说着,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欲救一人。”
重点来了。
江照雪明白,方才兜兜转转都是铺垫,说半天,今天不高兴的核心还是这个“人”。
“那就救啊。”江照雪顺着他的话,“为何不救?”
“因为,她是自己愿意。”裴子辰低喃,“她心甘情愿自沉于苦海,我于情不当救,于理不当救,于矩不当救……”
“这谁?”江照雪听着这个描述,有些发懵,询问阿南,“自己愿意,于情不当救,于理不当救,于矩不当救?”
“你想想他今天见了谁。”
一听这话,江照雪明白了。
按照钱思思回来的描述,今天他见到慕锦月了。
如果是慕锦月,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慕锦月和沈玉清天天待在一起,那沈玉清该喜欢上她了。难道今天裴子辰以为沈玉清慕锦月两情相悦?
所以于情不该救,因为这是慕锦月愿意。
于理不该救,沈玉清和慕锦月的关系,不是他这个身份管的。
于矩不该救,沈玉清是他师父,按照规矩他不能冒犯沈玉清,沈玉清说啥是啥。
那就通了!
他看到了他们两人在一起,所以还同情上她,觉得她被三了该离婚解契。
“不愧是女主啊,”阿南和江照雪想明白,啧啧称奇,“四年多不见,一见面就能扰得我们小裴心慌意乱的。”
江照雪听着这话,恨铁不成钢。
有些想骂裴子辰不务正业,但一想这是正牌女主,倒也算个正业。
反正早晚要喜欢上慕锦月的,早来晚来都一样。
现在他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心意,所以在这里想什么救不救,看着他这失魂落魄模样,江照雪决定开导开导,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那于你之心呢?”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给他擦着头发,笑着询问:“你心当如何?”
裴子辰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镜子里替他擦头发的人。
她鲜少如此温柔,像是妻子一般,言语间却尽是道理,从容洒脱道:“裴子辰,做事问心,行随心动,才得自然。”
“若问心有愧呢?”
“既是救人,”江照雪笑着提醒,“为何会有愧?”
“不合规矩……”
“哪里来的规矩?”
江照雪笑着反问,裴子辰一愣,就听江照雪道:“谁定的规矩?天定?人定?还是灵剑仙阁?”
裴子辰答不上来,江照雪了然:“你啊,就是被他们教的太好。”
说着,她拨弄他的头发。
修真者的身体机能比寻常人运转得快得多,他头发已经干了大半。江照雪撩起他光滑发丝,轻声道:“灵剑仙阁那么多规矩,哪里事事都是对的?今日是不是你师父训你了?你不敢救,是不是怕忤逆你师父?”
“是……”
裴子辰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看着她拨弄他的发丝,他感觉自己全然在她掌下,悸动生于心,继又弥漫周身,他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哑声道:“师父说,我忘了规矩,有悖人伦。”
“听他胡说八道。”江照雪嗤笑,“你看他和慕锦月,懂个屁的人伦?要说有悖人伦也该是他有悖。弱者才讲规则,强者制定规则,而且你既然出了灵剑仙阁,灵剑仙阁的规矩就该忘了。你都是我的命侍了,该听蓬莱的规矩吧?”
“蓬莱,什么规矩?”
“我们蓬莱呢,只要不伤天害理,想要什么,就自己争,想拿什么,就自己抢。”
“若是不该要的呢?”
“要么放弃,要么受罚。”
“若是感情呢?”
裴子辰一问,江照雪就笑了:“那更要争了。其他东西,你抢,还可能是强抢,唯独感情,强抢不来。能抢到的,”江照雪将手放到他肩头,凑到他脸边,矜矜业业扮演一个心魔反派,笑着提醒,“都该是你的。”
大胆去吧,我的小少年!
女主活该是你的!拆散他们!暴揍沈玉清!
听着江照雪的话,裴子辰感觉有什么在心中慢慢松开。
他盯着镜子紧贴着的两个人,心中涌现出一种极度的渴望。
“而且,”江照雪见他不言,感觉自己有点过分,轻咳了一声,直起身来,继续道,“不要为难自己。有时候,事不是你想不想做,而是你能不能做。人其实没有选择,他以为的选择,都是必然之路。随心就好,别被规矩压傻了。”
就像今夜,他永远开不了口,他无法告诉江照雪,沈玉清在等她这件事。
他做不到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数声音在脑海里交织。
一面是他受过的教导,一面是他经历过的一切。
灵剑仙阁万剑相指,四年孑孓独行。
他做不到的。
多少规矩,人伦道德,都压不住他生出的那些心思。
鸢罗弓说得没错,他骨子里就是个下作胚子。若她过得好,那也就罢了,可沈玉清又算什么东西?
把她锁在灵剑仙阁两百年,以感情为剑江她逼得狼狈不堪,再让所有人看见她疯癫的模样,嘲笑她,议论她,贬低她。
她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回去?
她回去,不过就是像过去一样,让沈玉清仗着她的喜欢,一次次作践她,折磨她。
他可以带她走出来的。
他带她走远一点,让她永远离开那个人,时间久了,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她总会忘了那个人。
他们永远像现在一样,他可以永远当她的弟子,她是他的师娘,但是他们始终在一起,谁也别想带走她。
“可是师娘,”恶念在心底萌发,迅速发芽,他突然明白,他就只这样一个人。他有些疲惫,也不想抵抗,只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哑声开口,“我不想遵守的规矩太多了。”
“比如?”
“我想侍奉师娘,”裴子辰说着自己过往一直压抑着的、不敢言说的那些冲动,“我想为师娘整理衣衫,想为师娘梳发,想给师娘画眉,想给师娘引路……”
“好家伙,”江照雪听着,反应过来,“他是强迫症啊?”
她一贯知道自己穿衣服有些不羁,没想到竟然能被裴子辰一笔一笔记下来。
阿南也有些震惊:“他这么点芝麻小事儿,他也要记在心上吗?”
“我想做的逾矩之事很多,师娘,”裴子辰回头看她,眸色深深,“我可以吗?”
“呃……”江照雪有些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忙道,“可以啊,你开心就可以!”
她知道他不敢将自己真实的内心说出来,只敢从小事说起。
但没关系,她可以鼓励他:“不要把这些规矩看得太重,沈玉清虽然是你师父,但凡事要讲对错,犯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虽然茫然,但还是努力哄着他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犯上……
他注视着面前这个人,慢慢笑起来:“女君。”
他轻唤她,转某回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后,仿佛才下定决心,认真开口:“请为子辰加冠。”
“啊?”江照雪茫然,觉得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但感觉他情绪不对,她轻咳了一声,还是道:“好吧。”
反正发冠是早已经挑选好的,她拿出发冠,有些迟疑道:“你现在加冠,是不是有些草率啊?我本来是想请几桌……”
“不必。”
裴子辰注视着镜子里的他们,温和道:“我的冠礼,只需女君。”
江照雪听着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拿着发冠,忍不住道:“要不……还是改日,哪里能这么简单……”
“今日。”裴子辰笃定道,“此刻,请为子辰加冠。”
江照雪见他这么坚定,只能拿了发冠,威胁道:“那你要现在加冠,我可就只能一切从简,给你带个发冠了。”
“好。”
裴子辰浑不在意。
江照雪无法,只能摸索着,从一旁取了木梳,认认真真开始给他梳发。
虽然一切从简,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梳发时,一面梳发,一面为他祷念祝词。
她几乎是把她所有能想到的祝词念了一遍,最后为他带上发冠。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头发干净利落竖起的青年,他不想问她为何会梳男子的发髻,也不想再打听他身上的衣衫来自何处,只平静道:“请女君赐字。”
“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江照雪试探:“我给你准备了好几个,你看……”
“我想要一个和女君有关的字。”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愣,随即听他道:“永远有关的字。”
听到这话,她莫名生出几分紧张,不敢深想这言语之下的深意,只劝道:“这……这毕竟是跟随你一生的字……”
“女君救我性命,予我重生,”裴子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气波澜不惊,“我想铭记此恩,此生不忘。”
“哦,”江照雪松了口气,赶忙道,“那太好了,那……”江照雪想了想,“时苍如何?”
“时苍?”
“嗯,蓬莱有座玄苍山,”江照雪笑起来,想着道,“常年落雪,经年不化。时时问雪停,不化玄苍山。这个字,你觉得如何?”
“好。”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的她,果断应下。
江照雪放下心来,她文化水平不高,要再取,她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撑了。
想想还有些高兴,就算见到慕锦月,裴子辰也没忘了她这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师娘。
“人品好就是好,爱情面前也有道义!”阿南忍不住夸赞,“还好不是下个沈玉清。”
“那是,”江照雪高兴应声,“这毕竟是男主。”
一人一鸟一唱一和,裴子辰就静默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镜子里的青年带上发冠,穿着他师父的衣服,便了完全成年男子的模样。
她站在他身后时,好像……也就和站在他师父身后时那样了。
他其实也窥见过他们闺房的情景,记得有一年……应当是他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江照雪砸了刑讯堂想见沈玉清,沈玉清带着他除妖回来,便直奔云浮山。
他在外值守,两人在房间里吵闹得厉害,最后他看到江照雪突然扑了过去,便知自己不该再留,离远了一些。
等第二日清晨,他站在庭院里,隔着敞开的窗户,就看见江照雪站在沈玉清身后,在为他束发。
此刻江照雪站在他身后,与他曾经看到的模样别无二致,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们,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细密雨声。
细雨淅沥砸落在他心头,将他一点点污染沾湿。
他确认着自己的欲念与渴求,面上却与平日别无二致。
等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从容拉过江照雪,温和道:“女君,丑时快到了。”
“哦。”江照雪一听,反应过来,笑道,“高兴啦?”
“高兴。”
裴子辰开口,拉着江照雪往内间榻上行去。
夜风吹来,两人里衣广袖交错,所过之处,烛灯一盏盏熄灭,直到最后走到榻上,裴子辰拉着她坐上床榻。
而后他起身放下床帘。
江照雪虽然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但听他窸窸窣窣,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道:“解毒为什么还要放下床帘?”
裴子辰闻言,轻笑一声。
那一声散在夜色,听得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感觉裴子辰试探性探过身子,抬手握住她的手。
“女君,”他的灵力如他人一般温柔流淌进入她的身体,他似乎是贴在她的面前,距离吻她咫尺之距,她能清晰感觉他身上的香味,将她一点点包裹吞噬,他仿若宣告什么,认真又轻柔道,“今日我被师父训斥,心中困扰,您能将您的心情,再分享给我吗?”
“好啊。”江照雪故作镇定,“小事。”
“多谢女君。”
裴子辰笑起来,将灵力缓缓送入江照雪身体中。
另一边天机院中,沈玉清身体一倾,略一失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醒后他才察觉,方才他似乎是做梦了。
他鲜少有这样无意识睡着的时候,大约是因为太过疲惫。
他刚才做梦梦见两百年前,他成亲的那一天。
他那时候恨她,也恨自己,几乎是被众人压着,为了两宗体面,咬牙同她成亲。
但她却很高兴。
她似乎是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一般,自顾自的欢喜,他恨极了她高兴的模样,又忍不住在她的笑容里,软化三分,陪着她拜堂成亲,在灵剑仙阁祭坛上结下道侣契约。
结契时的感觉,他本来已经忘了,回想起来,也觉得应当是恨和痛苦多些。
然而今夜突然梦见,他想起江照雪认真看着他,笑着道“契结婚成,生死不离”,然后两人拜堂弯腰瞬间,塞给他一个小纸条,等他们从祭坛下来,他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用不知道多少符文加持的那句“江照雪喜欢沈泽渊”时,他那心中小小的涟漪。
还是有那么几分欢喜的。
似乎是时间太长了,两百年太累了。
他有些迷茫中意识到,其实在结契的时候,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一件事,暗暗想着,与她成婚,折磨她一生,总比让她和其他人成婚要好。
他都已经接受这一件事了,接受成婚,与她共担一切,她之罪便为他之罪,这样熬过一生,等哪一日他们夫妻二人将罪赎干净,或许他们便可以从头开始。
他都准备好了,她竟然解契。
想到这一点,想到她从悬崖上跟着裴子辰一跃而下,他便感觉心脏抽痛,一路蔓延到手。
周身都有些发疼,他呼吸微颤,抬手扶额。
反复告诫自己。
原谅她。
她惯来是这样任性的脾气,不知天高地厚。
她只是不信天命书,想要保裴子辰,这没什么,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赎罪。
这是她的善,他应该庆幸,她也是有善恶是非之人,或许和他不一样,但有自己的风骨。
她是爱他的。
她只是……只是因为他为了慕锦月和她争吵,故意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答应她吃饭,只是因为她嫉妒,所以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都是因为爱他。
她不懂事,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原谅她。
他找了无数理由,安抚着自己的心境,细雨淅沥而落,等彻底平静下来,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隐秘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压着自己不可太过外露,需得维持庄仪,以免让江照雪得知他的心意,太过骄纵。
他听着声响,在对方入门刹那抬头,脱口而出:“江……”
音出刹那,他便看见来人。
慕锦月提着雨伞,听到沈玉清的声音,诧异抬头。
雷声轰然炸响,沈玉清愣愣看着面前女子,不安和惶恐弥漫在他胸口。
他看着面前人,骤然清醒。
丑时了。
江照雪却还没有回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慕锦月疑惑出声:“师父?”
说着她环顾四周,不由得道:“师娘呢?”
“她……”沈玉清竭力克制着情绪,哑声道,“她出事了。”
是了。
只有她出事了,又或者……又或者裴子辰没有告诉她消息。
可裴子辰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消息?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那样的性子。
必定是她出事了。
他压着情绪起身,冷静道:“你先睡下,我去找人。”
“师父?”慕锦月诧异,“您怎么找?”
“我去找人。”
说着,沈玉清提起拂尘,疾步往外。
风砸夜雨吹入长廊,他匆匆而行,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总觉得有什么悄然流逝,却又不知具体是什么。
他只能拼命用同心契感应着周遭,将神识疯狂扩大,竭力寻找着整个京城每一寸土地。
同心契只要启用寻找的功能,江照雪便会感知。
她正把带着自己情绪的灵力送入裴子辰身体,又由裴子辰运转回来,裴子辰的灵力刚好是火毒天克,他又送得格外温柔,江照雪整个人恍恍惚惚之间,感觉心跳一下又一下加速起来。
她眉头微皱,裴子辰察觉她心绪不宁,睁开眼睛。
目光落到她胸口处,温和道:“女君,怎么了?”
“沈玉清……”江照雪开口,便有些费力。
她轻轻喘息着,艰涩道:“在找我……”
音落刹那,裴子辰便感觉沈玉清的神识覆盖了过来。
他神色微凛:“鸢罗弓?”
“放心。”
鸢罗弓笑起来,黑气从裴子辰身上弥漫,环绕在江照雪周身,隔绝了沈玉清的窥探。
然而同心契始终存在。
裴子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在干扰江照雪,但她知道,有一个东西存在在江照雪身体里,让她随时可以感应到沈玉清。
是道侣契吗?
一想到那个东西,他眸色微深,眼看沈玉清神识不断加强,他干脆伸手,将江照雪轻轻一拉。
江照雪一瞬失力,靠在他身上,轻颤出声:“子辰……”
“女君,”黑气弥漫开来,将两人更紧密包裹,江照雪意识一点点模糊,裴子辰警惕看着周遭游荡的沈玉清神识,一手握着江照雪的手传输着灵力,一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用自己的气息彻底包裹着她,在耳边轻声道:“你太累了,靠着我,好吗?”
他问话间,黑气从灵力中悄然朝着江照雪送了过去。
江照雪完全无法回应,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整个人仿佛是融化在一滩温水里,轻飘飘在云端,只能从鼻尖轻哼出声。
裴子辰将她整个人瘫在自己怀里,盯着沈玉清四处游查的灵力,像一条蛇盘上自己的猎物一般,用自己的气息和灵力,江照雪彻底包裹。
沈玉清找了她一夜,他就把她缠了一夜。
浑浑噩噩将近天明,沈玉清估计是体力耗尽,才终于收回神识。
裴子辰一面戒备一面给江照雪输送灵力,也几乎是到极限,等天光落到床帐,江照雪火毒都已经被压下后,他才终于放手。
这时候江照雪已经完全没了意识,沉沉窝在他怀中,整个人都被汗水湿透,只知道无意识喃喃“好舒服”。
裴子辰听着,侧眸看向肩头人的面容,明白这是江照雪的妖性本能。
妖物在感官之上敏感异于常人,这种太亲密的灵力交换,尤其是他刻意放缓灵力流速,与她灵力交融的情况下,镇压着对她痛苦的火毒,她会很容易拥有舒适感。更别提他是用的鸢罗弓的力量。
鸢罗弓力量取自于人欲,远比普通的灵力更意于乱人心神。
他昨夜怕江照雪发现他的不对,将灵力送过去时,便顺便让她失去了意识。她退回最懵懂的状态,想说什么是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哪怕只是含糊吐几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他被她逼得濒临绝路,又不敢冒犯。
他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少年时,只能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苦笑:“女君……”
江照雪无意识蹭了蹭他肩头,他轻轻叹息。
起身用净身咒将她身上清理干净后,他把她放到床上。
为她盖好被子,转眸一看,便见床头的传音玉牌闪烁。
沈玉清的名字一直跃动,他扫了一眼,本下意识想要挪开。
然而又突然想起,为什么要躲?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要一条路走到黑,一路走下去就是。
意识到自己已经做过什么,这点事瞬间也变得不重要了,他冷眼抬眸看向传音玉牌,弯腰从床头取过,看着沈玉清跃动的名字,平静询问:“有什么办法让师父再也不要打扰女君?”
他语气温和,鸢罗弓却吓得一个激灵,随后意识到裴子辰是在做坏事,赶紧道:“你把我的力量注入这块传音玉牌,将沈玉清的灵力彻底隔绝。”
“会被发现吗?”
“不会。”鸢罗弓信誓旦旦,“我可是神器!”
“我相信你。”裴子辰语气温和,将一缕黑气缠绕进去,轻声道,“要是我被发现了,我就碎了你的器灵。”
鸢罗弓:“!!!”
听到这话,鸢罗弓呼吸都快停止,忍不住道:“不是,”鸢罗弓想不明白,“你……你成长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有吗?”裴子辰看着沈玉清的名字慢慢暗淡,“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而已。”
传音玉牌很快平静下来,裴子辰将它放回原处,他回头看着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江照雪,目光变得格外柔和。
他看着她,忍了许久,终于微微倾身,哑着声道:“女君,可以赠我一个香囊吗?”
江照雪隐约听到裴子辰问些什么,从神魂传来,似乎是要个什么东西。
她懒得搭理,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裴子辰笑了笑,将手从被子里探了进去。
从江照雪腰间取下香囊后,他目光挪到江照雪面容上,喉结微动,迟疑许久,试探着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而后他设下结界,放下床帘,从容离开。
等回了自己房间,他躺到自己床上,静默看着天光透过床帘,落在昏暗的床帐之中。
他在做什么?
他有些茫然,但又很快清醒。
弱者遵从规则,强者制定规则。有什么想要的就去争,去抢,不该要的就受罚,能抢回来的感情,便是自己的。
行随心动,方得自然。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江照雪。
什么都可以失去,除了江照雪。
江照雪。
想着这个名字,他凝望着浮在半空的香囊,香味弥散在整个床帐,他静静注视着它。
过了好久,他轻笑一声
撑着自己起身,闭眼主动吻向那个香囊。
衣衫顺着他肩头滑落而下,他清楚知道,他没有回头路了。
千罪万过。
千难万错。
纵加他身,亦无相悔。